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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谋深算 第二章 拉拢的目标

薛引璋这病一来固然是因为天气严寒,二来主要是因为在书中与现实来回穿越,魂魄不定导致身体虚弱,现在既然几次睡觉都回不去,她也就下定决心在书中好好生活,在这大黎国除了没有家电产品不方便,其他都有了。

从孤身一人变成二十几人大家族中的一份子,从每天都要打工才能赚生活费的大学生变成四品门户大小姐,这……还真的挺舒服。

定下心思要翻转人生之后,能吃了,也能睡了,短短几日,薛引璋精神就恢复了四五成,更能感受到家族的羁绊——父亲薛耀祖跟母亲汪氏是天天过来,全太君和大伯母柳氏知道她好转,也都出现探望,还没出嫁的从姊薛来儿隔三差五来陪她说话,更别说已经出嫁的二从姊还特意写信过来。

生活二十二年都在感受人情淡薄的薛引璋,什么时候被这样关心过,没几天就超爱薛家的人,心里想着终于有了爸爸妈妈,她要当个幸福的女儿,她要一家人一直在京城快乐的活下去——她太懂漫画中那个寂寞的鬼了,不是真的也没关系,她依然会开心不已。

薛引璋是个有毅力的人,既然决定了目标,那就好好实践,每天乖乖吃三餐,乖乖进补,一面又努力回想书中情节,她一定要想办法补漏。

就这样一天过一天,天气转暖,薛引璋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挑了个好日子要去祠堂禀告,第一次在玫瑰黄铜镜中看到这主人的容貌,她吓了很大一跳,突然了解为什么定福郡王一看到就要求亲事。

她曾经在很多小说中看到“眉目如画”这四个字,但总很难明白,此刻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眉目如画。

她词穷,只觉得镜中人物漂亮得像电脑合成,美丽中带着飒爽,英姿焕发,让人一看就喜欢。

桃红笑嘻嘻的说:“八小姐可真好看。”

柳绿接口,“八小姐年后就病倒,好不容易好了起来,奴婢跟人学了新的发式,一定让所有人大开眼界。”

说话间,女乃娘郝嬷嬷进来,笑着骂,“你们两人话这么多,手可不要停,虽然我们八小姐有佛缘,但在薛家还是得长幼有序,不好让长辈等。”

薛引璋笑着说:“我明白。”

不过两刻钟,已经梳妆完毕。

薛引璋一身紫绡蝴蝶纹衣裙,淡淡的紫色衬得肤白胜雪,发上则是简单的碧玉簪——桃红原本要给她上全套红宝头面,被她推辞了,她只是病好了去祠堂上香,然后去祖父书房报告一下,再到祖母那边露个脸,又不是要入宫选妃,不用那样慎重。

薛引璋在汪氏的陪伴下,给列祖列宗上了香。

汪氏,一方面高兴女儿身子恢复,一方面又有些烦恼——儿子安哥儿最近跟她提想娶晚玉,她就很烦恼。

晚玉是贱籍,比一般奴仆不如,这样的人怎么能当薛家的嫡长孙媳妇?可是安哥儿情窦初开,非晚玉不可。

汪氏已经烦恼好几天,但想想今日是女儿拜祖宗回报身体恢复的好日子,自己可不能不专心,于是她对着祖宗牌位念念有词,希望保佑孩子平安,阖家安康。

薛引璋注意到汪氏求了一大堆事情,但说来说去都是求赐福给孩子。这就是一个妈妈,什么好事都只想到她跟安哥儿,至于自己则不重要。

薛引璋很感动,拿着香心里想着,妈妈,我一定保你平安。

然后林管事带着她前往薛老太爷的书苑——那是薛家的圣地,祠堂还能任人来去,薛老太爷的书苑可不行,大房的庶子薛平恩小时候闯入过一次,生母戈姨娘被打了十个板子,外加禁足了一个月,包括主母柳氏也被罚了月银,孩子不懂事,所以不罚孩子,就罚看管的大人,看大人是管不动,还是想借机试探老太爷是否另眼相看。

林管事带着薛引璋进入书苑。

薛老太爷是读书人,院中种植大树,青竹,但不见任何花卉,倒是枯了一整个冬天的葫芦架开始转绿,生气蓬勃。

林管事推开格扇,“老太爷,八小姐来了。”

薛引璋提裙跨过门槛,“祖父。”然后看到薛耀祖也在,连忙补上,“父亲。”

薛老太爷看到她,老脸露出笑意,“快点进来。”

对于这个出生十六年,让自己官运亨通了十六年的孙女,一向严肃的薛老太爷也忍不住慈蔼。

想当年在国子监丞熬了五年,他是白身出身,朝中无人,当时觉得从六品下已经是自己官路的尽头了,没想到引璋出生后,他就开始节节高昇,现在已经是正四品的黄门侍郎,朝廷百官不靠家族而能上五品的就只有他了。

薛老太爷先问问她吃喝的事情,仔细端详她的气色,“欧阳大夫果然还是有本事的,现在看来跟过年前也差不多。”

他顿了顿又说:“你今年已经十六岁,也差不多该成亲,照理说应该由你祖母主持,可你祖母只是个不识字的农妇,祖父担心她眼光短浅,误了你的前程……璋儿,你是想嫁高门大户,还是想下嫁一般商户过简单日子?”

薛引璋没想到自己穿书后第一次跟祖父说话就这样重要,想也不想就说:“多谢祖父费心,孙女儿还不想成亲。”

薛耀祖笑着说:“父亲您看,儿子就说了璋儿与几个姊姊不同,她虽然懂琴棋书画,但更爱骑马射箭,我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姑娘,再多留她几年吧。”

薛引璋知道这个大黎国迷信到什么程度,补充道:“孙女儿想等两房的弟弟成亲,生了男孩,确保香火,这才能放心出嫁。”

薛老太爷沉思起来,引璋的名字真的太好了,她出生后薛家接连来了几个都是儿子,就连寄居的亲戚媳妇也都顺利传宗接代,如果能多留几年,让安哥儿跟席哥儿有后,这样两房都是子嗣圆满,将来自己死了见到爹娘也能有个交代。

有些商户人家因为儿子年幼,把姑娘多留几年帮忙家计也是有的,二十岁再成亲也不晚,他们薛家的八小姐还怕找不到良人吗?

薛引璋察言观色,知道是同意了,松了一口气,“多谢祖父。”

薛老太爷拿这孙女没办法,只好回道:“行了,去你祖母那边吧。”

“祖父,孙女还有件事情——孙女昨日作了个跟朝政有关的梦。”

薛老太爷动了动眉毛,“哦。”

“我们大黎国多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读书之人一年比一年多,这些都是将来的栋梁,可是文房四宝价格不菲,不是人人都读得起书,孙女梦见皇上下令让几位朝臣资助贫困生员,我们薛家也在名单之列。”

薛老太爷一呆——今日下朝后,皇上点了二十人到御书房,最后便是讲这件事情。

古来一直有“供书”这种事情,通常是商户供养生员或者举人,一旦高中,那商户就成了伯乐,入朝为官的千里马自然是要给回报的,只是最后难免流于官商勾结,皇上前阵子派宣王去了民间一趟,宣王回报的就是这事。

皇上不太乐意了,百官利用职权做买卖,他这皇帝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还要把供书这件雅事弄臭,身为天子可不能忍。

于是今日在御书房中,众人商议干脆明令官员供书,对于读书人来讲,能给官员当门生总比给商户养好听,而且有些商户还会强迫许女,官户就不会有这问题,退后一步说,即使如此,娶个官家小姐为正妻也没损失。

初步商议是出来了,但要怎么施行才能避免将来的朝堂勾结,年纪颇大的皇上让这二十人回去想办法,三天后要问。

薛老太爷本就在伤脑筋,听得薛引璋这样说,不禁深思起来。

作梦梦到的。

是啊,当年法华师太就说了,璋儿不一般。

薛老太爷紧张起来,“璋儿,你还梦到什么?”

薛引璋这两个月努力回想这本传记,是把该想的都想起来了,怕自己忘记,还在内心编了一首歌,歌词就是这本传记中主要的大事年分——成亲,德王逼宫,仁王反杀,出家。

书中的薛引璋正式出家后就开始朝伟人的方向而去,但怎么想都是逼不得已,因为她生有三个孩子,而她的祖父曾经建议新皇诛杀亲王子嗣,为了不让自己的亲生孩子受到连累,她只能让自己名声远扬,日后即位的皇帝就算对薛家不满,也不会牵连到她的孩子身上,因为他们有一个堪比活菩萨的生母啊。

当然,她既然穿书了,就要改变这命运。

“我梦见有个生员将来会考上探花,成为皇上的左右手,并成为我们大黎国最年轻的太傅,皇上对其甚是倚重。”薛引璋双眼直视祖父,“他家境贫困,我们薛家如果施以援手,将来他会照顾弟弟们的。”

薛老太爷呼吸急促起来,如果是大房那几个女儿如招儿,来儿这样说,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不对,他根本不会让大房那几个没用的丫头进来他的书苑。

可是璋儿的话——璋儿不是一般人啊。

法华师太以前也梦见过饥荒,大黎国因为相信她老人家的梦境,开始囤粮,这才幸免于难,璋儿兴许没师太那样的大神通,所以梦不到天下,只能梦到跟薛家有关的东西。

他下朝后就直接到书房,连朝服都还没换,璋儿根本无从得知皇帝要朝臣供书这件事情,可是她却能说出来,这也是证明。

薛老太爷已然深信,“你还记得那生员的模样吗?赶紧画出来,祖父好派人去寻。”

薛引璋内心一突,她根本不知道任雷歌长什么样子啊。

书中,仁王登上大宝后,提拔了原本只是正七品的司竹监任雷歌为太傅——然后在他当皇帝的漫长岁月中,任雷歌一直稳坐太傅之位。

任雷歌提高军饷,让壮丁都乐于当兵,六十万大军给了四周异族充分的威吓,即使是边陲地带,异族人也不敢占大黎人的便宜。这些兵丁平常修桥搭路,开垦荒野,节省建设预算,一旦有异族扰乱边疆,马上整肃出发。

任雷歌还放宽了科考跟做生意的规矩,以前三代有案者,子孙不得读书,买卖,登记财产,这不人道的连坐处罚并没有让治安变好,没良心的人就是没良心,哪怕会祸延子孙也不会顾虑,可怜的就是那些孩子了。

他废除了这条法律,犯罪者加重惩罚,不祸延子孙。

当然,牢里的人多,吃饭的人就多,任雷歌又命人引进工艺,那些牢中罪犯必须做事情才有饭吃,犯懒就等着饿死,减轻国库负担。

最最最让人称道的是他提议佛寺必须开课,让穷人家的孩子能读书写字,不求考状元榜眼,好歹将来能自己写信,买卖不会上当,总比大字不识好得多,有些佛寺大赞善哉,积极配合,但有些不愿意,不愿意的就直接封了香油箱,于是不乐意的也乐意了。

有些人说任太傅这样要祸延子孙的,怎么能勉强出家人做事情啊,不过任太傅还真不怕,他无后。

身为一个能让皇帝听话的人,当然很多人想把女儿许给她,可是在这本《薛引璋传》完结之前,任雷歌都没有娶妻。

薛引璋心想,如果薛家能在任雷歌的贫困少年时代就给予支持,那么对于扭转命运就多了个筹码。

书中都说仁王年纪不小,但被当年的赖婕妤,现在的赖贵妃养废了,见识有限,什么都听任太傅的,她觉得真相有待商榷——毕竟一个真正的废物恐怕也不能反杀回京,不过任雷歌此人是天子宠臣是肯定的。

至于怎么引导祖父去找到任雷歌,她自然也有一套想法,如果直接给名字,那太玄了,即使法华师太也做不到,只能给个大概的方向,大不了符合资格的一律都接到薛家来供书,也就是多几个人吃饭而已,结个善缘,不吃亏的。

薛引璋恭恭敬敬的回答,“祖父,孙女没梦见他的模样,但有在梦中看到他的身影。他到市集替人写信,念信,然后收拾摊位回家,他居住的地方在城郊的稻丰村。”

☆☆☆

过不到半个月,薛引璋就听得下人在收拾客院,桃红简直是八卦小能手,几乎都是第一天就来传消息了。

“老太爷接了两个生员到家里住,一个叫任雷歌,一个叫甘顺风。任生员还没娶妻,家里也只有一个母亲米氏,丈夫打猎被咬死,怀孕的米氏就被婆婆赶出来,还写了休书,说以后不是任家人,她也挺厉害,靠着山边没人要的地硬是种菜养鸡,加上娘家哥哥帮忙,这样把任生员扶养长大,都说孤儿寡母难伺候,这任生员将来就算能考上举子进士,艰难的恐怕还在后头。”

柳绿一脸嫌弃,“把怀孕的媳妇赶出门?”

“就是。”桃红也是不可思议,“乡下地方的老婆子也这么能耍威风,这样比起来,京城一些夫人们真的都是仙女下凡了,庶子的小妾怀孕还给鸡汤呢。”

薛引璋听着这些——她对任雷歌的政策跟聪慧很了解,因为原主能游历天下,靠的也是治安稳定,但对于任雷歌的背景就完全不清楚了,幸好桃红爱打听。

桃红见自家小姐没斥责,于是大着胆子继续说:“这任生员说来也是有点冤,他早已经有资格考举人,可是谁想到米氏突然生病,他也只能缺考。说来考试除了看学识,也是需要靠运气的,如果让人知道任生员在母亲生病时还执意考试,那就算能考上举子进士,也是没资格替皇上分忧,今年又遇到外公过世,要守孝一年,所以也不用报名了。”

柳绿奇怪,“生员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头衔,但却能免田税,这对农村来说可是不小的一笔,怎么任生员家人没想着要他回去吗?”

“那是当然要他回去的,别说嫡亲祖母,连比较富裕的族中长辈都想认他承嗣,这点我还挺佩服任生员,硬气,他说当年没人对他们母子伸出援手,现在就不用提了,倒是米家那边多年帮忙,任生员让三个舅舅的田产都挂了他的名字,一年可以省十几两呢,两三年节省下来就能多盖一排瓦屋了,要我说,任家肯定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薛引璋点头,“这就是莫欺少年穷了,人的际遇不好说,将来你俩在府里见到祖父供书的学子,记得要恭敬,给人留余地。”

桃红缩缩脖子,笑着回答,“小姐是菩萨心肠,奴婢自然会学的,说来这任生员真的挺孝顺,奴婢听说当初老太爷找上门的时候,任生员没有一口答应,因为不放心米氏一个人在家,这么好的机会出现,却惦记着母亲,书没白读。”

柳绿好奇,“那后来怎么答应的?”

“任生员跟米家未出阁的表妹商量,让那表妹过来陪米氏居住,每个月得到的膏火银两分成三份,米氏一份,表妹一份,任生员一份。”

薛引璋心想,任雷歌真的是做大事的人,不汲汲于眼前小利,舍得银子。

能到京城四品官门下读书是多好的机会,但放下寡母确实不孝,如果能由表妹陪伴,那再好不过,一来自己放心,二来不会落人口实。

对米氏来说,这不是普通的大姑娘,是自己弟弟的女儿,陪伴起来也贴心,至于表妹当然知道这银子是买青春的,至少三五年内不能嫁人,但能跟姑姑表哥平分银子,存一笔体己起来,晚几年成亲也不算什么。

后来桃红也说了甘顺风的出身,薛引璋听着,但没放心上,心里打算的都是任雷歌——第一步先把他接到府中,让他跟祖父建立起师生关系,自己这边也要尽量展现善意,最好让他跟自家站在同一阵线。

原本书中没有薛家供书任雷歌这段,现在事情顺利产生变化,表示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她不会像原主那样悲惨,而是走向另一个结局。

至于在这个改变之后,人生会有什么发展,薛引璋相信人定胜天,何况她还有外挂——她可是一个知道后续发展的人,明明知道前面有坑,却还跳不过,那就太笨了。

当天稍晚,她去到父母亲的院子,把汪氏名下的一间画坊要来了——宝槅画坊是原主的嫁妆,所以她知道汪氏有这资产。

汪氏以为她是要为了将来打算,也就干脆给了,又问女儿要不要管事,薛引璋说不用,她有自己的规划。

汪氏宠爱女儿,当然也不觉得什么,在她的想法中,就算画坊被女儿经营倒闭也不算什么,她嫁妆不少,薛家这几年经营副业也收入多多,既然璋儿想试着经营画坊,那就给她试试。

☆☆☆

薛老太爷是四品黄门侍郎,生平第一次收学生,自然是找个借口开席宴客——这是老人家自己的主意,他深信薛引璋的梦境,将来稻丰村出身的任雷歌或者甘顺风能入未来皇帝的眼,是谁都没关系,重要的是薛家好好扶持,读书人总是要顾忌师生关系,互相提携。

当然,收了寒门孩子,自己族里能读书的也得扶持,不然那些老到不行的族老可饶不了他,族中晚辈薛汉光读书一直不错,虽然生员没上,但有童生资格,好好栽培还能有个前程。

全太君眼见丈夫收学生,娘家人当然也叫来了——全太君是农村出身,家里亲戚不但多,还来往密切,有一个叫做全水福的二十五岁时考上童生。

全太君死求活求,讲起年轻时自己一个人侍奉公婆,务农养家,孩子也全是她一人照顾,薛老太爷没办法只能允了,不然倒显得自己没良心。

芒种时节,万里晴朗,还是节气好日子,薛家席开五十桌,请的都是有来往的达官贵人,按照薛老太爷自己的私心,这也是昭告了这四个年轻学子将来就是他的门生,日后如果有什么出息,人人都能作证是薛家帮忙的。

若一切如璋儿所言,那薛家至少可以保几代富贵——二房三个孙子,目前只有嫡长孙薛平安考过了童生试,剩下两个兄弟资质实在一般,有时候觉得他们浪费了读书机会,但老妻几次说不学坏就好了,将来留几间铺子给他们收租,可保一世无忧。

薛老太爷虽然觉得老妻没见识,但午夜梦回又觉得有点道理,读书得靠天分,终其一生连童生试都没考过的大有人在,平健,平康都头好壮壮,也没坏习惯。

至于大房就更一般了,平恩还算静得下来,但也没考过童生试,平瑞跟平柏明显对读书没兴趣,但对武术却有耐心,薛老太爷也想过是不是把平瑞平柏两兄弟送去大将军处从个上兵做起,将来从军也是一条康庄大道,但老妻死活不肯,说当兵太苦了,还不如在京城当个富贵闲人。

虽然儿子孙子到现在都没个功名,但退后一步想,至少也不惹事——京城的赌场,青楼都太能留人了,一旦着迷,那可就是倾家荡产,薛老太爷总是自我安慰,平庸就平庸吧,只要自己这个祖父未雨绸缪,总能保他们一世康宁。

“大人。”林管事过来说,“时间差不多,可以开席了。”

薛老太爷回过神,眼见姹紫嫣红,花木扶疏的宽敞庭院摆了五十桌,有来往的官员都是阖家出席,给足了面子,心里想着,他今日辛苦筹谋,将来等孙辈当家了,也要这般富贵。薛老太爷点点头,林管事这就去张罗了。

四品官户宴客“菜色自然十分丰盛,蝴蝶虾卷,玉兰片,八宝野鸭,黄瓜银耳,猪蹄蘑菇,五彩抄手,陈皮牛肉,黄心管儿,香芒鱼柳,白果素鳗,禅园素冻,三丝汤等等,一共二十道大菜。

众人吃吃喝喝一顿,仆妇撤下席面,又上了苹果,西瓜,蜜桃,芒果,好去油解腻。

琴娘调了调音便弹了起来,技艺精湛不在话下,树荫下夏风吹拂,琴音悠扬,说不出的清稚。

薛引璋因为是嫡女,所以坐在主桌旁的桌次,可以清楚看见祖父的四个学生——薛汉光在清明祭祖时见过几次,倒是可以先排除,剩下三个,有两个年纪大些的显得局促又兴奋,另一个年少的则是悠闲自在。

任雷歌今年十八岁。

薛引璋几乎可以确定,那一身鸦青长袍的就是日后的一品太傅——能被仁王重用,多年当权,不会只是运气,更不会是普通人。

瓜果也吃得差不多,便陆续散开聊天,官员跟官员聊,夫人跟夫人聊,大黎国男女之防不严,未婚的年轻男女聚集聊天也是可以的。

大房的薛来儿拉了薛引璋就往爬满凌霄花的八角凉亭去,“小八,我们去那边比较热闹。”

薛引璋求之不得,“那边”是以田大少爷为主的几个少年少女,包括任雷歌,甘顺风,薛汉光,全水福都在,田大少爷的父亲虽然只是九品校书郎,他自己并无功名,但家族历代善于经商,库房充裕,老夫人生日过得可比皇太后隆重,田大少爷又是适婚年纪,因此在未婚市场上很受到欢迎。

薛引璋也懂薛来儿的心思,但不好戳破,就算再怎么开放,女孩子家的脸皮总是薄的。

八角亭原本就是盖来下棋烹茶的,空间自然不小,加上田大少爷长袖善舞,交游广阔,居然有十二三人聚集,众人不知道在说什么,笑得十分开心。

“两位薛家姊姊来得正好。”武库署监事之女洪雪梅笑着说,“田大少爷说起航海趣事,说海边没有尽头,浪花可比翠烟湖大上千万倍,真难以想像。”

薛来儿立刻搭话,“是吗,这么神奇?”

薛来儿容貌酷似生母姬姨娘,薛引璋第一次看到这从姊,想到的就是洛神赋中那两句,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薛引璋是很美了,但她的美是中性的,是英姿焕发,而薛来儿完全是个美貌娇柔的千金大小姐,会让人神魂颠倒。

全水福一看漂亮表妹对田大少爷的话感兴趣,顿时不高兴,“我们这里的人都没见过大海,当然全凭田大少爷怎么吹,反正也无从认证,要我说啊,我曾经上过佛界,佛祖说我很好呢,反正也没人见过佛祖,自然由我胡说。”

薛汉光久居京城,知道田家有多富贵,被族伯收为学生当然很不错,但如果能从田家捞到一点好处,那就更不错了,便帮着田大少爷说话,“田大少爷何必骗我们,全兄,我们读书人心胸要放开,心思狭窄做不好事情。”

甘顺风不认同了,“薛兄怎么自贬身价,古来士农工商,万万没有读书人听商人说话的道理。”

薛引璋心想,这全水福居然这种个性,不过也不用意外,一样米养百样人,比起自大的甘顺风,她的族兄薛汉光还诚实得多。

全水福见状想找友军,一眼看到任雷歌——自己跟薛汉光也就罢了,都是有亲戚关系,这甘顺风跟任雷歌倒是不知道什么缘由被姑祖父收为门生。

不管,反正现在甘顺风已经站在自己这边,只要任雷歌表态,就能压过薛汉光一头,顺便挫挫田大少爷的锐气,什么玩意儿,父亲是九品官了不起啊,家里还不是只是商户,他全水福只是这几年运气不好,将来肯定能当进士。

全水福一把搭上任雷歌的肩膀,“不知道任兄觉得商人如何?言语可否相信?是觉得田大少爷说话有理,还是我们读书人更高一等?”

薛引璋就觉得全水福真的又蠢又坏,蠢的是自己都是家贫学子,靠着全太君这个姑祖母才能进京读书,不用愁三餐,不用愁文房四宝,如今薛家设宴,这么好的机会不用来拓展人脉,用来拉仇恨?

坏的是全水福设陷阱给任雷歌,任雷歌说商人不好,那是不给田大少爷面子,说商人好,又辜负了供书人的心意。

薛引璋虽然心里对全水福不以为然,但也想看看任雷歌怎么接招——毕竟书中对这人着墨的都是他的政策,对于性格为人实在无从想像。

就见任雷歌大方一笑,“商人之后可从政,可科考,就如同朝廷也允许百官做生意一样,既然都是大黎百姓,就没有孰高孰低,只要遵守律法,那都是众生平等。”

全水福跟甘顺风一脸噎住的表情。

薛引璋也很想笑,这回答太妙,任雷歌的言下之意也很简单,皇上都没意见,普通老百姓就不要指指点点啦。而且还指出一点,百官也做生意,如果说商人地位低,那好像也把百官骂进去了。

她昨天还在想,任雷歌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杀伐型?笑面虎型?高冷不讲情面?贫困自卑导致的过度自傲?原来都不是,他不主动引战,但也不避战。

他知道全水福是全太君娘家晚辈,但他不会因为这样就低头讨好。

薛来儿眼见祖父这学生替田大少爷说话,忍不住对薛汉光说:“族兄好歹书香之后,见识还不如任生员。”然后转对田大少爷一个屈膝,“田大少爷不要放心上。”

洪雪梅心想,好啊,你这个薛来儿,庶女也想飞上枝头是吗?想得美!“田大少爷,听说海外有异人,是金色头发,绿色眼珠,我只在说书先生那边听过,也不知道是真假。”

田大少爷笑着回答,“自然是真的。”

接着开始高谈阔论起来。

八角亭人多,有人聚集,薛引璋就看到任雷歌悄悄的挪动脚步,周遭十几人都专心听田大少爷讲海外风光,任雷歌的偷溜没引起任何骚动。

薛引璋连忙跟上去——她要自我介绍,要跟未来的任太傅混个脸熟。

除了薛老太爷的师生关系,她自己也得下功夫,关系是越厚实紧密越好。

“任生员。”

听到呼唤,任雷歌在一片紫薇墙边停住脚步,回头。

她行了一礼,“我叫薛引璋,行八。”

任雷歌拱手,礼仪周到,“原来是八小姐。”

夏日太阳耀眼,她能很清楚的看到任雷歌的眼瞳颜色,不是东方人的纯黑,而是有点像琥珀。

如果要讨好全水福,就送美人,如果要讨好薛汉光跟甘顺风,就送银子,但要讨好任雷歌,倒是有点不好说。

比起全水福的过度求表现,薛汉光跟甘顺风的拘谨,任雷歌显得洒月兑惬意。

他一点也没有贫困子弟的不自在——贫困会让一个人有多难受,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因为在穿书前,她就是被钱追着跑,同学讨论哪家手摇饮好喝的时候,她大口喝着饮水机装来的白开水,连续四天连假,同学跑去冲日韩,她想着还能打哪些短期工。

她觉得跟一个人拉近距离的第一步,是不能让他感觉到局促,不管什么年代,一文钱都能逼得人抬不起头,一般来说供书一个月就是一两,如果门第高的可能会给到二两,薛引璋要求祖父给到三两,理由很简单,让他们能照顾乡下的父母,收门生看的是长远,他们薛家的棉田,茶园收入一年比一年好,不差这点银子。

根据桃红的情报,他们四人果然都寄了钱回家,薛引璋想,这才是真正的无后顾之忧。

日后若还需要银子支援,她手中的宝槅画坊就能派上用场。

宝槅画坊这两个月越经营越好,女掌柜可厉害了,交代什么事情都办得好,说一不用说二,聪明得很。

当然,她给那女掌柜的花红也不少,上上下下的小厮娘子每个人都能分利,众人只知道换了个老板,却不知道那老板是谁——她觉得这样挺好,赚钱这种事情不用大肆宣扬,自己拿到好处就够了,不然大房七个从姊知道自己拿了画坊,搞不好都去缠大伯母,大胆一点甚至会去缠大伯父,说凭什么小八有铺子,她们没有,什么,这是二叔母的嫁妆?不管,小八有,我们也要有,不然就是不公平。

她仗着看过这本书,知道如今朝中大官昔日画作流落何方——谁年轻时没在诗会,文会展现过文才,那些画作书法自然有人收起来,久了就忘了,可能放在某间饭馆的储藏室,或者某艘湖船的仓库。

为了银子,薛引璋想破头,这两三个月得到了几幅画作,有些是当今重臣年轻时的作品,有些则是大师级人物初出茅庐的作品,都有盖章落款,别人无法假造。

她那画坊前两个月挂出许老先生的作品时,许家还派人来了一趟,就要确认是真品还是仿品,那老管家看了半晌,是自家大爷年少时的作品没错,只是奇怪都二、三十年前的旧物了,怎么现在才被人找出来。

那当然是因为薛引璋看完了那本书,知道几十年后这些旧时书画是怎么出世的,她把时间提早。

许老先生年少时的真迹让薛引璋赚了很多钱,银子实在是太可爱了,她又想起一事,明年会有一个姓罗的娘子投靠在碧山庵,擅长手绘百子,一幅一两,普通香客都说疯了,又不是什么大师,居然卖到一两一幅,可是罗娘子的手绘百子在几年后辗转流入京城画铺,却让富可敌国的田老夫人看上了,搜寻整个京城只得几幅,派人去碧山庵打听,罗娘子已经离开两个月。

薛引璋想,自己可要抢先把罗娘子的画买下,田家海船百艘,一次出海就赚进上千两银子,田老爷对母亲最孝顺不过,到时候自己就算开到一幅二百两,田老爷也会买的。

想到白花花的银子,薛引璋心情很好,面对任雷歌也轻松露出友好的笑容——多年火锅店打工经验,她很知道怎么笑让人如沐春风,“我只是想跟任生员说一声,您的胸襟非比寻常,古来都说士农工商,不要说朝中大员,就连普通私塾学生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可是连菩萨都说众生平等呢,工人,商人循规蹈矩,凭什么不如读书人跟农民,面对同僚的质问,任生员没有含糊,而是大方说出心中想法,这点别说同龄读书人,哪怕是一些文人学者都不见得能做到,小女子十分佩服。”

好话人人爱,何况她有举例,不是随便乱拍马屁,相信任雷歌愿意多跟她聊几句。

任雷歌怔了怔,没想到薛引璋会这么赞许他,这还是第一次有姑娘主动跟他说话。

因为他有生员的身分,任家想要他把户籍迁回去,但他一点都不愿意,如今没有家族当靠山,他又还没入朝做官,家境依然贫困,上面还有一个身体不太好的母亲,虽然三个舅舅想给他说亲,但连几个表妹都避之唯恐不及,更别说其他姑娘。

进入薛家,他原本也是有点不安,可是没想到薛家上上下下以礼相待,前几日一个叫做桃红的丫头过来,给他们四人送上文房四宝。

他们自己当然都有带,不过是最便宜的笔,最臭的墨,最粗糙的纸,最劣质的砚。

而桃红送来的一看就是精品,笔是一套一套的,有羊毫,紫毫——他写草书时总无法写得好看,因为笔毛太差,写不出刚劲,拿到新笔那天,他一口气写了十几张草书,墨中丁香跟白檀的气味若有似无,闻之舒畅。

他并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特意问了桃红是谁送的礼物。

桃红笑嘻嘻的说:“我家小姐行八。”

入薛府后,他便听说薛老太爷愿意让他们这些寒门学子入府供书,除了是陛下有令,也是八小姐提议。

他心想,日后自己如果有所成,一定要报这恩惠。

他们四个同僚要说什么相像的话,就是都是清贫出身,每个人的喜好不同,但读书人肯定想要一套好文具。

想到这里,任雷歌心中有一阵奇异的感受,送他金银,他会感谢,但不会有如此触动,送他文房四宝,那是送到他心上了,而且是四人都有,光明正大的礼物,他不会觉得别扭,也不会尴尬。

此刻,任雷歌大大方方的开口,“多谢八小姐的礼物,我必定好好使用,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回报老师的恩惠。”

薛引璋觉得他真的非池中物,明明很贫困,却不自卑,也不敏感,道谢也是抬头挺胸,难怪当政多年还国泰民安,能成为那般人物,少年的时候就不普通。

他能这样说,那她自然也不用客气,“薛家食指浩繁,祖父跟祖母要操心的事情很多,任生员如果有什么需要,尽可以派人来找我,家里几个弟弟资质都一般,我们薛家是真心诚意希望任生员有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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