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贯家财做奴婢 楔子 醉后定终身
阳光从窗棂透进,一束束金灿灿的光线看得人眼花,放下账本,纪荷揉揉脖子、伸个懒腰,走到窗边、身子一靠,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百姓,满足地瞇了瞇眼。
聚鑫楼生意逐渐上轨道,还不到半年就能收支平衡,娘知道肯定要开心,至于爹……得瞒着。
爹是读书人,特别注重名声,老担心她坏了声誉,寻不到好亲事,一天到晚想把她关在闺阁里。
她明白的,世人皆如此。
爹只有她这个独生女儿,自然要处处精心时时仔细。
爹年幼祖父母便相继去世,他渴望亲情,对待亲人分外珍惜,父亲对待妻女的宠爱,不仅仅是疼惜,也是自我弥补。
外祖父怜悯父亲,将他扶养长大,送他进学一路栽培,爹也没教外祖父失望,他聪慧勤奋,考上进士当了官,战战兢兢不敢松懈,官位一路攀升,去年升任四品内阁侍读学士,这对寒门父亲而言,何止是不容易。
为此直到去世前,外祖父总自豪慧眼识珠。
外祖父开了家织染坊,那是祖祖辈辈留下来的本事,在外祖父和娘齐心努力下,织染出的布匹鲜少有人能够比拟,七、八年前甚至顺利晋身皇商,每年向宫里供应布匹。
纪荷既不像爹也不像娘,对琴棋书画不上心,也对家传手艺不感兴趣,独独喜爱做生意,爹爹坚决不赞同。幸好娘心疼,十岁那年给她一笔银子开店,又处处打掩护,让她能顺心遂意做想做的事。
虽不支持她所喜,但爹爹依旧是纪荷最爱,因为他是世间最好的男子。
他在仕途上谨慎认真,在家爱妻宠女,即使娘亲没生下儿子亦从未有过纳妾念头。娘很是歉疚,几度想为爹爹寻容貌姣好的丫头,爹爹全给阻止了。
这么好的男人啊,甭说娘下辈子还想嫁,下辈子她都想跟娘抢丈夫啦!
不过……纪荷皱眉。
外祖父过世后娘就一病不起,大夫各有说法,有说“心病还得心药医”的,有说积劳成疾,还有说是风寒未愈,说来说去没个定数,只让好好养着。
只是药一服服吞,始终不见好转,让她和爹爹愁的呀……
今年南方那边的生丝供不上,本想让徐叔跑一趟,但如意坊生意都由徐叔经手,他一离开,生意肯定要落在娘头上,娘还病着呢。
谁想得到带着几分读书人清高,从不沾染生意的爹爹,居然心疼娘亲决定向上司告假,亲自走一趟江南。
娘感动坏了,直说要在爹爹身上做记号,下辈子定要找到他。
可不是吗?世间女子多不易,能碰上心疼自己的,何等幸运。
马车在店门口停,又来了顾客,纪荷一笑,聚鑫楼渐渐做出口碑了。看着先下马车的男子转身,温柔地扶妇人下车,她脸上的笑靥瞬间凝结。
那人是……爹爹?这个时候爹爹不是在当差吗?
紧接着,一名与纪荷差不多大的女孩跳下车,朝里头喊,“哥哥,快下车,别让爹娘等久了。”
清脆响亮的嗓音,引得路人回眸。
脑门似是给什么东西砸上,轰地一声眼前出现黑雾,胸口一滞喘不过气。纪荷隐约猜出什么,却不愿承认自己的猜测,心脏使尽全力撞击胸口,怦怦、怦怦……一声比一声更强烈,冷汗从额头滑下模糊视线,眼睛又刺又辣。
慌了!她用推开房门,一把拉住从门前经过的店小二。“你下楼告诉邱掌柜,将刚进门的一家人迎进玉柏阁。”
发现东家脸色不对,小二连忙应声:“我马上去。”
纪荷回到厢房,关门,背脊靠在门板上,她攥紧拳头压在胸口。
“不会的……肯定是误会,爹是世间最好的男人啊!”她努力安抚自己却止不住眼泪下滑,倒杯水仰头吞下,她咬紧牙关对自己说:“纪荷,妳不是自诩非寻常闺阁女子?妳不是自认历经风雨?哭有何益?妳该做的是冷静。”
对,她必须冷静!
如果这仅仅是个误会,如果自己无法处理好这件事情……不能的,绝对不能让娘病情加重。
抓起茶壶,咕噜噜把茶一口气喝光。
憋起一股狠劲,用蛮力拭去泪水,来回擦拭令脸颊通红,但她不在意。
大步走到墙边,取下墙上画作,玉柏阁与此间仅有一墙之隔,透过墙上的洞可以清楚玉柏阁内的一举一动。
看着满桌子菜肴,纪梅乐得直拍手。“爹爹,这些菜看起来都好好吃啊。”
纪梅十二、三岁年纪,五官精致眉眼娇俏,再过两年长开,定是倾国倾城之貌。“要是以后能天天吃上就好。”
“爹保证,不超过半年你们就能搬回纪府,到时爹便重金聘聚鑫楼的厨子回家,妳想吃什么都能吃得上。”纪平舟宠溺地看着女儿。
“我就知道爹爹最疼我。”纪梅勾住纪平舟手臂撒娇。
“相公太宠她,宠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刘蔓娘戳上女儿额头。
“女儿就是用来宠的。”他边说边给女儿夹一筷子肉。
刘蔓娘叹息,忧心问:“我们真的能搬去纪府吗?夏曦那边……”
“放心,再喝上几个月汤药,夏曦一死我便立刻迎妳入府。此番下江南,我会与那边的生丝商联系签定新约,再花点时间把徐峥的管事权抓到手上,到时如意坊就能成为我的囊中物。”
“如意坊有这么重要?”
纪平舟浅哂,莫测高深道:“非常重要。”
刘蔓娘心想,难道如意坊真能日进斗金?或许吧,听说当官的若是没有额外供奉,光靠月银很难维持优渥生活。
“纪荷会不会反对我们母子进门?”
“这倒不必担心,我早把小荷宠得娇气天真,即便她心气不顺想大闹一场也翻不了天,何况她已经十三岁,很快就要嫁出门,出嫁女还能管得上娘家事?妳啥都不必操心,只要耐心等待好好照顾梅儿、竹儿就行,明年竹儿就要参加府院试,得把心思都放在读书上头。”
提及一双子女,刘蔓娘眉眼挂满笑意。“竹儿肖了你天资聪颖,书院的夫子总夸奖着。”
“时间真快,转眼竹儿都十六岁啦,爹爹十八岁考上秀才,我盼着竹儿青出于蓝胜于蓝。”他拍上少年肩膀,欣慰笑着。
“儿子定不负父亲期望。”
“爹爹相信竹儿能办得到。”纪平舟目光重新落在刘蔓娘身上。
刘蔓娘貌美性子温和,本是官家千金知文识字,可惜家道中落被卖入青楼,缘分让他们相遇,他们深深爱上彼此可惜相见恨晚。
他扛着巨大压力,置办屋宇,将她收入羽翼。
她不争不抢,无名无分无怨无尤跟着自己走到今日,岳父死后,他再不想委屈她。
刘蔓娘感动地握紧纪平舟的手,轻声道:“雨过天晴,蔓娘终是盼到出头日。”
纪平舟为她拂开额前碎发。“这些年委屈你们母子,日后我定会补偿。”
“蔓娘懂的,相公心里只有我,若非为了生存,不得不在夏家人面前委曲求全,早就与我们母子团圆。”
刘蔓娘当着儿女的面靠进纪平舟怀里,许是看得多,纪竹、纪梅不觉得害羞,还嘻嘻笑着,一筷子一筷子把佳肴夹进碗里。
“蔓娘能明白为夫的苦衷就够。”握紧刘蔓娘柔荑,盼望多年的事终将实现,他彷佛回到少年时期,笑得青春浪漫。
“蔓娘不仅明白更加心疼,若非为了周全我们母子,相公何须委屈至此?如今总算云散见日出,好日子在后头等着。”趁着儿女认真吃饭,她仰起头飞快往丈夫脸颊一亲,乐得纪平舟大笑。
墙的另一边,纪荷的心碎成齑粉,扶着墙壁无力地跪倒在地。
蜷缩着身子,把头埋入膝间,她不敢相信却不能不信,哪里是误会?意外闯入的真相毁灭她对爹爹的所有认知。
像是寒天腊月一桶冰水兜头浇上,冻得她失去知觉,如此清楚明白的阐述,让她怎么装胡涂?她也想自欺欺人啊,只是……谈何容易?
怎能是这样?
父亲十几年宠爱为的是捧杀?少年已经十六岁,换言之在自己出生之前爹爹已经有另外一个家?父亲自认委屈母子三人,那她和娘算什么?将爹爹养大的外祖父又算什么?
辛苦扶持的女婿、真心敬爱的丈夫,竟是没心没肺的白眼狼,他们难道不委屈?
若他们真心相爱何不说个明白,外祖父心疼母亲,岂会阻止两人和离,到底是谁给了他们委屈?谁阻止他们一家团圆云散日出?
纪荷瑟瑟发抖死命咬住手背,咬得渗出血丝仍不知觉。
原来纡尊降贵下江南,目的是并吞如意坊?亏娘对他还满怀感激,娘的一片痴心与崇拜竟然全喂了狗。
父亲的宠爱是谎言,父亲的专情是演戏,父亲的一言一行全是阴谋诡计,夏家用尽全力栽培出来的纪平舟,对夏家没有分毫感恩之心,只有极欲摆月兑的憎厌。
他只想要夏家财产却不想要夏家人,同床共枕下毒不手软,谋杀妻子篡夺家产,竟还是他口中理直气壮的“雨过天晴”?
摀住嘴巴抵死压抑哭泣,纪荷听不见玉柏阁的合家欢乐,只听见胸膛如雷般的撞击声,只感受到自己止也止不住的战栗。
她的世界在此刻覆灭……
酒,一杯接一杯,她喝得酩酊大醉。
纪荷需要酒来麻痹自己,因为找不到勇气面对。
是真的啊,真的碎光光了,圆满美好的人生碎裂剥落,尖锐扎进心中,痛得说不出话,眼泪烫得她想尖叫。
纪平舟已经带着“委屈的母子三人”离开,但纪荷走不了,她不敢回家,不晓得怎样面对一无所知的娘亲,以及捧杀自己的父亲。
“来人,再给我一瓶。”
摇摇空酒瓶拍拍桌面却没人理会,她摆摆晃晃推开门,脚步虚浮脑袋昏沉,拦住迎面走来的男人。
“再给我拿一壶女儿红,不对,不是女儿红……是花凋,花儿凋零了,尚未盛放就凋萎,是不是很可怜?”她抓住对方衣襟咯咯笑不停,只是笑着笑着,眼泪从眼角滑落。
打个酒嗝,她推开对方又想往前走,没想左脚拐上右脚,眼看就要摔得四脚朝天,男人及时扶住她,免除她的狼狈。
男人皱眉,把她拉回房间关上门。
干么啦,她要喝酒啊,纪荷踉踉跄跄进屋,却一个转身将男人压到门板上。
男人长吸气极力抑制不规律的心跳,不热的天他额头却冒出涔涔汗水,那感觉是慌乱是心悸,是意味不明的……不能提。
对方只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但身上淡淡的馨香硬是让他莫名地澎湃起来,迎向那双迷离醉眼,控制不住的笑意张扬。
纪荷捧住他的脸,也不知道看到什么光是呵呵笑个不停,像看见肥肉的馋猫。
“你有没有被亲人背叛过?肯定没有,天底下有几个人像我这么倒霉?我是个大衰鬼,你不要碰我,不然衰运会上你的身。”
她笑得灿烂,每个字却喊得咬牙切齿,两颗眼睛肿得像红枣子,怎么看怎么可怜。他也捧上她的脸,只不过带着两分调皮,掌心使劲儿一夹,夹得她红嘟嘟的嘴唇噘起来,引得人想亲上两口。
“不怕,我福气联翩,渡一些给妳。”
他低下头,有强烈想要趁人之危,偏偏此刻她沮丧垂头,抓住他的衣襟呜呜大哭。
“他可以不爱我不疼我,为什么要骗我?他可以不理我恨我,为什么要捧杀我?他可以明明白白让我知道他讨厌我,却让我爱他敬佩他,想要生生世世当他的女儿……”
眼泪鼻涕糊上胸口让人不舒服,可这么伤心的她……他轻叹息,抓起自己的袖子为她抹泪。
满心满胸口的不舍得,手臂交迭把她圈进怀里,他在她头顶柔声回应。“因为虚情假意才能骗走他想要的东西。”
她哭得摧心裂肺却吐不尽满月复委屈,哑着声道:“我不想回家,不想面对他,你娶我好不好?我跟你回去。”
突如其来的问话,问得男人心口一顿。娶她吗?
“好啊。”他带笑回答。
脑袋昏沉思考混沌,她的反应不正常,但不正常的她大笑不止,抽出腰间荷包递给他。“嫁妆,收不收?”
男人浅笑接过荷包。“收,当然要收。”
抓住他握紧荷包的手,她语带恐吓。“收了,就得和我拜堂不能反悔。”
“这么快?不多考虑考虑,万一我是坏人怎么办?”
“外祖父考虑考验考察……考了那么多那么多,到头来还是挑了世间大坏蛋,干脆就随便随机随缘。”
望着她像剥壳鸡蛋似的白皙柔女敕脸颊,男人笑得更欢,喝得这么醉还能把条理捋得清楚,果然不是普通女子啊。
见他迟迟不语,她仰头相望。“后悔了吗?行,不勉强你,但嫁妆还给——”
“不还。”他飞快把荷包收进怀里。
“不还就拜堂。”她用力扯着他走到窗户边,指着太阳说:“以天为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她边喊边拜。
这么儿戏,该觉得很好笑的,但他没笑只觉得心疼心酸,他配合她拜天地高堂。
恍恍惚惚的夫妻交拜,躬身太过,纪荷差点儿栽到地板,幸好健壮的手臂横过胸口,把她给护上。
站直身子踮起脚尖,软软的小手圈住他的脖子,诚恳的双眸中带着淡淡乞求。“现在我可以不必回家了,对不对?”
不想回家吗?可以理解,同样被亲人背叛的他也不愿意回家。
“是,如果妳不想要的话。”
他顺着她的问句回答,即使心知肚明,一旦清醒她将会迫不及待回到那个让自己难以面对的家庭和难以面对的亲人身边。
得到想要的答案,她的心满足安定,搂紧他的腰用力点头,她笑得满脸甜蜜,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谢谢,你是好人。”
“妳能确定我是好人?”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头颅,满眼盛载宠溺。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你的炭我收到了,谢谢。”
都醉成这样脑袋还这般清楚?难怪年纪轻轻就能整顿出这局面。假以时日她会令所有人刮目相看吧。
她躺在他怀里像抓住救命浮板似的,他没推开她,任由她抱着也任由她又哭又笑,竭尽全力发泄情绪。
渐渐地她哭累了,叨叨不止的声音低沉,最终在他怀里入睡。
将她抱到桌边,让她安安稳稳趴上,月兑上的披风轻轻为她盖上,看着她狼狈不堪的小脸,手指拭去泪痕后爱怜地抚过她的乌黑头发。“睡吧,好好睡,养精蓄锐,待醒来才有精力应对一切。”
拜过堂了呢,他的小新娘……
只是清醒后她认是不认?肯定不会认的吧?无妨,他终究会教她心甘情愿认下,即使这于她是个错误。
低低地他在她耳边轻语。“以妳之名,冠我之姓,吾之爱汝,唯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桃花树下,围起一方天地的粉色细纱是如意坊今年的新款,透过柔滑的轻纱,里头的人若隐若现。
温湛宜坐在厚厚的皮毯上,背靠软枕手拿书册,身前的桌面摆着一杯清茶几样果子,神情惬意地歪着身子。
今日太后举办宫宴,目的是为几个皇子挑选皇子妃,这不关温湛宜的事,但他被勒令参与,若不是不想让父亲难交差,他半点都不想出席。
幸好太后体贴他身子羸弱,并不勉强他与旁人交涉,甚至在桃花树下安排休憩处,看在太后娘娘体贴周到分上,他便耐心等待宴会结束。
打开书,视线接触到文字那刻,外界便与他断了关系,徐徐春风吹拂撩起纱幕一角,熏香外泄。
温晏宜冲进帷幕中,满脸的惊恐满身的汗,求救地看着二哥。
被打断的温湛宜皱眉问:“怎么啦?”
“秦瑀湘太可怕,走到哪里都不放过我,只能到二哥这里躲躲。”他抓起二哥茶杯,续满茶水仰头猛灌,一口一个点心往嘴里塞,饥渴得像从沙漠逃离的旅人。
“这样不是办法。”温湛宜佯装思虑,定睛看着三弟。
“我知道啊,可是……”突然温晏宜双眼放光,讨好地趴在温湛宜脚边。“二哥肯定有好办法对不?”
“直接告诉她,比起女人你更喜欢男子。”
温湛宜信手拈来两句胡话,粗枝大叶的温晏宜居然信了。“好办法……”迟疑片刻,脑袋突然好使起来。“二哥,爹听到风声会不会剐了我?”
“你得权衡秦瑀湘可怕还是爹娘更可怕。”温湛宜带着两分恶作剧笑看他。
温晏宜歪头想过半晌,一击掌纵身跳起来。“秦瑀湘更可怕!我懂了,谢谢二哥,我马上跟她说。”
看着蔫哩叭唧闯进来,抬头挺胸昂首跨步往外走的弟弟,温湛宜失笑喃喃自问:“这家伙都不用脑袋的吗?”
捧起茶盏,想起三弟刚喝过,嫌弃地把杯子放回去。“天枢。”
“属下去找瑶光姑姑。”他还没发话,天枢立刻应下,都是主子身边的老人了,主子连眼神都不必使,他就晓得该怎么做。他对身边的天权说:“好好护着主子,别让不长眼的闯进来。”
“知道。”
天权刚答完话,咻地一声,天枢不见人影。
谁知乌鸦嘴不说话没事,一开口立马现实,“不长眼的”果然闯来。
不长眼姑娘名唤黎娟娟,是黎贵妃的娘家侄女,常被接进宫里陪伴贵妃娘娘,她活泼天真娇憨可爱,常能逗得皇上和娘娘心情开朗,据说她是娘娘最疼爱的侄女。
她身材丰腴五官稚丽,个子娇小,但一脸过度浓艳的妆容令人不悦。
她算准天权不敢碰自己,便挺着丰满胸部往前凑,凑得天权即便有高强武功依旧节节败退。
于是她顺利进入纱幔,娇娇软软地坐在温湛宜跟前。“娟娟心慕温哥哥,我们求贵妃娘娘赐婚可好?”
浓郁的脂粉味让温湛宜反胃,矫揉做作的姿态让他手指卷曲,拔刀炽烈,脚趾在鞋里张扬收缩,他想捏碎对面那颗缺少脑浆的圆状物。
但他哪能这么做?他可是久病缠身、亲善柔弱的温二公子啊。
放下书册看向对方,温润的目光像鹅毛细雪濡染了她的眼,怦然心动……
一笑倾国倾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所有黎娟娟想得到的形容词都用上了。男人不该长成这样的,长成这样的温湛宜一眼就会让女人无法自已。
“姑娘可曾听说,在下曾大病一场,大夫预言活不过二十五。”
与此同时他应景地咳上几声,从怀中掏出帕子,继续拚命用力努力咳,咳完看向帕子,两人的视线都定在上方的刺目血痕。
他竟然病得这么严重,可姑母不是说……不管,这是身为黎家姑娘的责任,无论如何她都得嫁。
何况君子如玉,他的容貌他的笑颜他诱人的嗓音……一眼,所有不甘瞬间抛弃,她立定志向勇往前行,这个男人就算无法天长地久,她也要与他共拥一段幸福光阴。她拚命鼓舞自己。
“又怎样?就算只有短短一个月、十天、一天都好,我愿与你结成夫妻,同生共死生生世世。”
这誓言立得过了,话出口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这么爱他。
“姑娘竟如此深情?我与姑娘并不熟悉。”他虚弱地再咳两声,视线瞄向颤抖中的天权。
“公子忘记了吗?那年我曾在这树下与你见过一面,我在玩球,你对我说:『妹妹小心别让球往湖里去。』你那样亲切善良,又那样的细心体贴,从那时起娟娟已然倾心。”
当然没忘,过目不忘是温湛宜与生俱来的能力,那时他刚进宫,为求尽快立足,他试着与人结善缘,不管对宫女太监、公主皇子或娘娘们,他都会特别的温柔细心,提点这么一句算啥?
只不过四岁女娃会对男子一见倾心?会不会过度早熟。
“在子不好,并非姑娘良配。”他苦笑,视线却掠过对方,落在走近的瑶光姑姑身上,她正端来新茶。
“我不在乎。”
走进纱幕的瑶光、天枢恰恰听见这句带着嘶吼的尖锐宣示。
瑶光不语,心底却在窃笑,又有姑娘被主子迷得晕头转向?唉,主子成日不出门,一出门就得祸害人。
“东西放了?”突然转换话题,温湛宜指向茶壶。
还是那句话——都是身边老人。主子的弯弯绕绕体验太多,有擅长演戏的主子,就有擅长接戏的奴才。
但即便擅长也有三六九等之分,天枢、天权是他们北斗七星中接戏能力最差的,这会儿瑶光不乐意伤姑娘的心,但为表达忠心耿耿不得不接话。
“回主子,是的,但……”她欲言又止犹豫忧惧,半晌挤出,“还望主子三思。”
“不考虑了,这副身子已然拖累父母兄弟太久,令家人为我牵挂忧心,不如早点归去,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黎娟娟心头一呛,什么叫做“不如早点归去,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她不解地望向温湛宜。
只见他慢条斯理地将茶水注满两个杯子,把被温晏宜污染过的那个推到黎娟娟面前,杯子轻碰清脆声响震耳。
他深情款款地看向黎娟娟。“方才黎姑娘立下誓言要与在下同生共死,在下感动至深,行!今日妳我便鸩酒一杯,共赴黄泉。”说完后看向瑶光。“转告父亲,黎姑娘深情不可辜负,死后定要将我俩合葬一墓,今生不能结发但盼来世。”
这是鸩酒?黎娟娟瞬间手软,他怎会选在今天自尽?死命盯住杯子,黎娟娟吓得花容失色,她怎么这样倒霉?要是晚一刻出现多好,那就不必费尽心思演戏,更不必假戏真做……
怎么办?喝是死,不喝要怎么跟姑姑交代?
见她迟迟不肯伸手,温湛宜挑挑眉恶意尽显,却笑出几分凄凉意味。“姑娘反悔了吗?”
她下意识点头,但对上他的目光同时脑海中浮现姑姑的怒吼,随即摇头。
“不后悔!”凭借一股孤勇接过杯子,只是望着精莹剔透的鸩酒同时,她咽下口水,就这样死了吗?不要,她还没活够啊!
“我先干为敬。”温湛宜说完,转眼空杯。
瑶光揪紧时机扯下天枢、天权,双双跪在主子身前放声恸哭。“主子好走……”
哭声刺激了黎娟娟的神经,她弹起身丢下鸩酒,飞快往外狂奔,速度之快堪比飞箭。
瑶光伸出细细的手指,弹掉眼角还来不及落下的泪水。“这姑娘学过轻功吗?”
“是鸩酒呢,跑得不够快,人间无道只能走黄泉路。”天枢收拾酒杯,这白虎皮毯子浪费了。
天权撇撇嘴角。“主子老是这样,怕是没人敢嫁了。”
温湛宜莞尔,看向那抹花容失色的背影,没有吗?那可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