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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可敌国母老虎 第一章 穿越成刁蛮恶妇

“战败?全军覆没?为什么会输了!司徒明,你的血狼军不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怎么一败涂地、损兵折将,辜负朕对你的万般期望,你负朕呀!”

边关战事不利,兵败如山倒,看完兵部送上的战报,金銮殿上的真龙天子怒色满面,大声喝斥,然而威远侯司徒明已经战死,尸身甚至尚未寻回。

天子一怒,雷霆万钧,文武百官静默一片,唯有帝师杜太傅勇于谏言。

“皇上息怒,勿伤了龙体,此事有待商榷。”

杜太傅不信素有“战神”美誉的司徒将军会急功近利,误中敌军计策,一名战功无数的沙场老将不可能如黄毛小儿般冒进,其中必有缘故。

“哼!十万大军于亡魂谷遭围杀,你告诉朕要如何息怒,朕要为枉死将士负责。”不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骁勇吗?看来不过如此,司徒明你徒负盛名。皇帝眼底一闪冷笑,面上却是激愤地说:“朕要诛他九族,以司徒一族血祭亡灵……”

杜太傅连忙出言阻拦,“胜败乃兵家常事,皇上切勿牵连无辜,否则岂不寒了千万兵士的心,以后谁还敢奋勇杀敌,一心为国?”

“先生在教朕为君之道?”

杜太傅是帝师,曾教导尚是皇子的皇帝多年,可如今这一声“先生”多了讽刺意味。

“臣不敢。”铮铮铁骨的杜太傅拱手一揖,不畏强权的文人风骨可见一斑。

“我看杜太傅不是不敢,而是有了私心,听闻你最宠爱的小孙女甫嫁入威远侯府,你老是为了她才求情吧!”一旁的傅丞相高举玉笏,言词犀利的质问。

一提起被他逼着嫁入威远侯府的孙女,杜太傅眼露愧色,可没有后悔,人无信不立,岂可违背承诺?

“人难免有私心,难道丞相大人忍心见老夫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是国事,岂能混于一谈。”傅丞相怒斥。

“国事也是家事,同时也是成千上万沙场上浴血的将士无法在此说出口的心声,他们抛头颅、洒热血的下场是妻小陪葬、全族皆没,是你还愿意一马当先,身先士卒吗?”

杜太傅此言一出,本来并不吭声的其余武将纷纷怒视傅丞相。

傅丞相心虚斥骂,“你……老匹夫,你无理取闹,本官是为皇上分忧,你怎么这般胡搅蛮缠。”

杜太傅气定神闲一抚长须,“非也、非也,你在陷皇上于不义,一代明君当胸怀天下,悯其子民,一味打杀非圣名之举,日后青史一挥重墨可是后悔莫及,又如何对仰他鼻息的百姓交代?”

皇帝脸色十分难看,一句“一代明君”打得他措手不及,嘴边的满门抄斩迟迟出不了口。

此时一名太监轻碰他肘边衣物,小声地转达某人的意思,“皇上,流放也有到不了的一天,毕竟路途遥远,谁知道半路会不会出什么意外,穷山恶水多刁民,盗匪横行……”

闻言,皇帝把目光投向文臣队列末端一名容貌俊俏的青年,再转过头看向杜太傅跟傅丞相,面上怒意稍减,“两位爱卿莫再为已死之人争执,朕虽想替枉死者出口气,但为了不让前方将士寒心,朕的旨意是夺爵让司徒一家流放至苦寒之地,退朝。”

“皇上……”

杜太傅还想为威远侯府上下据理力争,谁知帝王给他的是拂袖而去的背影。

十日后,待罪之身的司徒家仆婢尽数发卖,家产悉数收入国库,主家老少面容憔悴的走出南门,开始漫漫三千里的长途跋涉……

“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他不过多取了一碗稀到见底的杂粮粥给我娘喝,你们想打死他不成……”

谁在哭?哭声如此凄楚。

头痛欲裂的凌风华努力的想睁开沉重眼皮,耳边传来的哭嚎声令她不堪其扰,感觉过了好久,她眉头一颦,一抹光终于映入眼底。

蓝天绿……绿地……绿地?

高耸入云的树木……咦!这是树林?

她不是在黄沙漫漫的西宁国吗?沙匪的一枝长箭射向她胸口,她以为自己死定了,卒年三十有二,结果她还活着?

可就算她没死,为何眼前景色大变,并非满是飞沙的地域?

陷入一阵迷惘的凌风华缓缓坐起,伸手抚了抚发疼的后脑杓,手上仍有未干的血迹,她更加纳闷了,明明是胸口中箭,怎么痛的是脑袋?

“二嫂,妳醒了。”

二嫂?

一抹讶异浮现于凌风华的面庞,她看向朝她走近的面黄肌瘦小姑娘,手里捧着缺角的碗,碗中盛着浮有异物的浊水。

不会吧,要她喝这一看就不干净的生水?

她抬手想拒绝,却发现自己的手柔白细女敕,和她长年舞刀弄枪,虎口长茧的手截然不同。

这身子不是她的,她非常肯定。

身为靖安侯之女,她自幼便在校场上长大,跟着父兄一起练功,学刀枪剑法,及长还入宫为玉笙公主伴读长达十年。

后来公主和亲西宁国,基于公主的请求,她抛下婚约护送公主远赴他国,为女护卫之首,事前言明三年后回归,她还是要嫁人。

可天有不测风云,公主出嫁不到两年,皇帝病故、皇子们为了争位烽烟四起,使得地方上异军突起,不到三年改朝换代,她的未婚夫守国门而战死,她没了回去的理由了。

“二嫂,喝口水,喝点水会好一点。”十一岁的司徒晓星小心翼翼的端着水,彷佛那是世上最珍稀之物。

“妳喊我……二嫂?”凌风华难以置信,虽然已经知道这个身子不属于她,可她还是很难接受借尸还魂这种乡野奇谭中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更别提她还莫名其妙成亲了。

“二嫂,妳怎么了,是不是头还痛?”司徒晓星轻声问,眼中明显有对她的惧意。

“我怎么会是妳二嫂……”她二哥又是谁?

司徒晓星担心的看向被官差抽打过,靠坐在不远处树边的三哥,心不在焉的说道:“二嫂,妳不记得妳嫁给二哥了吗?”

抿了抿唇,凌风华目露苦恼,“有些事好像模模糊糊,记不太清楚,妳好生说道说道,我是谁?”

看了她头上的伤,知道她为何受伤的司徒晓星不知该同情还是无奈她找死,却是没有怀疑她的说词,毕竟听说过伤到头变傻子的情况。

司徒晓星说明起来,“二嫂妳姓杜,叫云芝,是当朝太傅嫡长孙女,生于永庆三年,今年十七岁……”

永庆三年……这是谁的年号?凌风华全无概念。

她追问几句,才从单纯的司徒晓星口中套出现在的处境,并得知自个儿竟重生在她死后的六十年后。

司徒晓星一边说话,一边关注着兄长的状况,突然脸色惊惶地说:“不好,那几个官爷又来了,三哥会被打死,我得去救他……”

三哥?她的小叔子……呃!这具身体的小叔。

“等等,别冲动。”凌风华,或者该叫她杜云芝了,她倏地捉住小姑子的手,不让她做无谓的送死行为。

“二嫂……”司徒晓星急得快哭了。

“别慌,冷静下来。”四下梭巡后只看见缺角的破碗,杜云芝手一伸把碗接过来将水倒光。

“水……”水很珍贵,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司徒晓星很心疼又没胆子指责杜云芝的浪费,委屈得眼眶都红了,但随即她水眸睁大,惊讶得嘴巴都阖不起来。

“二……二嫂,妳……”好厉害。

司徒晓星看着碗直直的飞出去,砸向正准备出手殴打司徒昊的官差手腕,官差脸色发白的惨叫一声,捧着手大喊他的手断了……

“扶、扶我起来。”杜云芝感觉脑袋很胀,一动就痛,无法自行起身,须靠外力扶持。

“好,二嫂。”司徒晓星一脸崇拜的上前搀扶。

“咱们过去,不能让人欺负司徒家的人。”她现在无法离开,那么面对新的身分、新的家人,她只能努力适应。

“嗯!”

两人走得不快,一个有伤在身,一个生性胆小,可是一走到受伤的官差前,那名官差竟惊惧的往后退。

“杜家母老虎,妳竟敢对官差动手!”他怒目横视,一副想用腰刀砍了她的样子,可杜云芝却看出他色厉内荏。

杜家母老虎……突然间,属于原主的记忆一下子进入她脑海里,多到她有点傻眼。

原主嫁入威远侯府不到三日丈夫便奉旨出征,父子三人身着戎装齐赴战场,留下一府妇孺和新媳妇。

本就不愿嫁武夫的原主更加恼怒了,对婆婆不敬,与妯娌不睦,待小叔小姑不慈,使唤小姑子倒洗脚水,看下人不顺眼动辄打骂,恶行罄竹难书,是名副其实的恶妇。

而她的母老虎恶名并非嫁人后才有,而是未出阁之前便小有名声,与她脾气暴躁的亲娘合称杜家两只母老虎,吵架从没吵输人,在女眷间横行无阻。

看完原主的生平,她不由得莞尔,当个恶妇也不错,至少整治恶人可以理直气壮,全看她心情。

“不过打断你一只手,难道你还敢回砍我一刀?我祖父是谁,我爹娘是谁,你不会不知晓吧!除非你一辈子不回京,不然光我娘一人就能整死你。”她趾高气扬的仰起下巴睨人,一点也不像被流放的人犯。

也难怪她盛气凌人了,和其他低调行事的司徒家族人不同,她有靠山,爹爹叔伯尚在朝为官,祖父还是帝师,若她出事了,亲人绝对不会放过伤她之人。

而且在出京前,爹娘依依不舍地为她备足了粮食和银钱,由身材高大的家仆铁柱驾着车一路跟到流放地,除了不能坐车得步行外,她是所有人当中过得最舒坦的。

照理说,威远侯府一众女眷或多或少该得点好处,但不知是上头有人交代或官大爷眼尖,一席话激得司徒老夫人下令不得接受杜家的援助。

不过原主的气焰太高也惹了麻烦,别人喝稀粥时她吃香到流油的肉饼引人眼红,有人想从她口中夺食,她后脑的伤便是推挤中撞到树造成的。

即便如此她仍凶猛如虎的护食,杜家母老虎之名再度扬威,这才止了不少人的心思,不敢虎口抢食。

“妳……”受伤的官差怒不可遏。

另一人连忙劝说:“好了,别和她计较,快找人治手,真想当残废不成。”人家靠山硬,他们小小的官差不认行吗?

“真想废了她……”早晚有一天要她好看。

长了张马脸的官差拉住同侪低声说:“有的是机会,不必急于一时。”

几名官差眼神交会,流露出意味不明的阴沉。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曾任公主护卫队队长的杜云芝心头一凛,暗生提防,想来这一路上不会太平静,她得多留点心,别被这群官差算计了。

“三哥、三哥,你怎么吐血了……呜呜……二嫂,妳快来看看三哥,他吐了好多血……”

咦!小姑子怎么不喊大嫂喊二嫂?

围靠在司徒昊身边的人个个面色有异,尤其是大少夫人柳氏。

老夫人陶氏因丈夫折在亡魂谷,天家震怒怪责司徒家而病倒,管不了事,从出京以来一直是柳氏理事,身为曾经的世子夫人,她一向管着府中大小事,不让公婆、丈夫忧心。

而今日这事也该由她出面,谁知向来和她走得近的司徒晓星居然找起杜云芝。

“快让开,我看看小叔子的伤。”

杜云芝缓缓地走过来,说话时语气平稳,更没有刻意拉高嗓门,可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明明是同一个人,却突然生出令人不自觉信服的气势,所有人往后退开。

“伤到内腑了,外伤也不轻,得用药……”她说到一半顿了顿,无力的一叹,原主的娘什么都替女儿备妥了,钱、粮、衣物,唯独药材忘了放。

与此同时,原本要赶到下个驿站才休憩的流放队伍提前休息,露宿在树林里面,像是一种变相连坐惩罚。

“大嫂,妳先注意昊弟吐血的情况,别让他躺倒,我去找药……”杜云芝注意到柳氏往这头靠近,便交代了声。

回想了下他们这支流放队伍的路径,再看看这树林的景象,她觉得似曾相识,以前护送公主和亲时走过,只是那时的树木不高,小小的树林子而已,如今都长成繁密的大树了,一眼望不尽林子的出口。

李灵玉、凌风华借道而行。

杜云芝顺着记忆寻找,果然在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上发现这一行字,不过字迹模糊了,有些看不清楚,倒成了树皮自然裂开的坑疤痕迹。

司徒晓星听见她的话,连忙说:“我也去!二嫂,我扶妳……”

看了一眼自告奋勇的小姑子,想起自己破身子的杜云芝点头,她的确需要个帮手。

流放队伍露宿已不是第一回了,不习惯也习惯了,因为这次的流放人数有点多,约百来名,驿站等地未必能容纳。

不过就以往的经历来说,路上折损两、三成的人是常有的事,这些流放的人犯大多养尊处优,皮女敕肉细,没几个吃得了苦,加上老人和幼儿,有几个能活到目的地仍是未知数。

而这回押送犯人的官差共有十人,看杜云芝跟司徒晓星月兑队,并未多说什么。

两人闷头走了一段路后,杜云芝说:“前面有山泉水,先喝点水才不致口干舌燥。”

口太干了,她嘴唇都裂得生疼。

“二嫂,妳怎么知道有山泉水?”干到喉头快冒烟的司徒晓星声音沙哑,感觉快磨出血丝了。

“听出来的。”此地的地势变化不多,她记得往前再走一百步有个小水潭,和亲队伍曾在这里取水。

“听得出来?”司徒晓星惊讶不已。

“仔细聆听,万物皆在耳中,风声、雨声、树叶沙沙声,动物走在草地上的声响清晰可闻。”习武之人的眼力、耳力过人,何况四周的气流带了点水气,鼻子没问题的人都闻得到潮湿气味。

司徒晓星一听,对二嫂的畏怯全然化为仰慕,太惊讶二嫂的厉害,简直像个无所不能的仙女。

她学着听了听,歪头问:“为什么我听不到?”

“少慧根。”杜云芝打趣地一瞅她。

“嗄?”她一怔,呆呆的表情仍显得可爱,接着反应过来,不依地噘嘴,“二嫂……妳怎么这样逗人家!”

司徒晓星年幼,生得娇娇小小、玲珑可爱,侯府未出事前也是养得娇憨可人,毕竟上有爹娘哥嫂护持,哪吃过一点苦?

只是父兄双亡的消息才传来,还不及反应的她便跌入泥潭,从被人捧在手掌心呵护的侯府千金成为囹圄中的小雀儿,想飞飞不了,体会到世上的人情冷暖与不堪。

这些日子,被迫长大的她如同大人般面有愁色,终日惶惶不安,唯恐朝不保夕,很少再有娇憨神色,直到今天被二嫂一逗,她瞬间又回到小姑娘的模样,心中少了惶恐。

杜云芝笑了笑,指引着小姑娘往水潭走,不一会儿两人就到了。

“喏,山泉水,妳先将腰上的水袋装满水,我在附近找找有没有可用的药草。”她将自己半空的水袋也扔给小姑子,手掬一捧石头缝泌出的泉水喝了个饱再洗洗手和脸面。

“二嫂……”看到她转身要走,司徒晓星心中一咯登,想要她留下来,却又不敢直言自己一个人会怕。

杜云芝轻拍她手背,“我不会走远,妳喊一声我就能听见,虽说如今的司徒家已非京中权贵,可妳终究是将军的女儿,不能让人小觑了,知道吗?”

“我……”她咬了咬下唇,神情坚毅的点头,“我……我听二嫂的,我不、不怕……”

“乖,妳装好水后在这等我,我除了找药草,再看能不能寻点吃的。”老啃干粮啃得胃受不了,想喝点鸡汤、鱼汤。

杜云芝看向飘着树叶的水潭,经过多年的泉水灌注,小水潭有当年的十倍大,原本无鱼的潭水竟游动着一种银白色、背上三条金线的鱼,小的约巴掌大,大的有十来斤,只是潭水看着深,不好下水捕捞。

一说到吃的,许久不曾吃饱的司徒晓星吞咽着口水,“我喝粥就可以……”

看她一脸馋相,杜云芝笑了笑,飞快的钻入林子深处,她听见野鸡啪沙啪沙的拍翅声,却没有先去抓鸡,而是要趁着天色未暗前多摘些药草以备不时之需。

这一家子病的病、小的小,颇令人费心。

既来之,则安之,重生后的她努力地融入杜云芝的身分,只是她再一次走上护送公主和亲时走过的路,心里略有酸涩,当时的人已不在了,只剩下她在风中孤寂。

“这是……妳们捉的?”

看到七、八尾小臂长的大鱼以及一公二母的野鸡、十几颗野鸡蛋,还有一小捧野生蛇莓、绿皮橘子,饥肠辘辘的司徒家众人皆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一个个眼睛睁得又大又圆,似乎不相信眼前所见。

等到杜云芝以竹筒当锅烹煮出香味四溢的食物,他们依然恍惚地瞪着冒热气的鸡汤、芭蕉叶包着的烤鱼、炭火焖熟的野鸡蛋,可嘴巴已经不自觉分泌唾沫,胃也咕噜噜地叫。

“真的是二嫂捉的,她将扁平的石头磨平当刀,再砍竹子削成竹矛,就这么往水里一插,几斤重的大鱼就被插起来了。二嫂让我用削细的细竹条串鱼,可她插鱼的速度比我串鱼快……”司徒晓星说到最后不禁赧然。

她手笨得串不好鱼,好不容易细竹条穿过鱼腮从鱼嘴吐出,还没打个结又来一条鱼,慌得她手忙脚乱,尖叫声连连。

流放的犯人每到一处落脚处,官差是允许每一户派出人口数三分之一的人数自行去周遭寻找食物或可用之物,这能减少官差的负担,也能让犯人吃口饱饭,安然抵达流放地。

可司徒家就真的是钟鸣鼎食之家,虽不奢华却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中人,从老到小都是主子命,没做过卑贱事,不识野菜野果,兔子从跟前跳过不敢捉,居然还跑给猎物追……

这就导致一家子千金之躯出京不到半个月就个个饿得骨瘦如柴,两眼无神,堪比闹灾逃难的灾民。

现在突然看见令人口水直流的荤食,司徒家上上下下真像棺木内的枯尸又活过来,暗淡的眸子一下子发出灼人光亮。

“看就能饱吗?快吃。”杜云芝警戒地看看四周,把磨利的石刀往土里一插,做出警告动作。

其他的流放犯人或安分的吃着自己找来的粮食,或心知肚明不敌杜云芝的凶悍,都避着散在四周,没有靠近。

被催促一句后,饿惨的司徒家上下纷纷拿起竹碗、竹筷、竹勺子,对着鸡肉、鱼肉下手,连柳氏嗷嗷待哺的三岁稚女也捧着碗吵着要吃肉。

竹碗、竹筷、竹勺子是杜云芝临时做出来的,他们手边就几个破碗根本不够用,她实在看不下去。

要不是这具身体体力太差,比不上前一世女护卫队长的身子,才劳动一会儿就累到不行,气喘吁吁,她还想编个竹筐能沿途收集食材备用。

看着送到面前的大碗,老夫人陶氏怔了,“妳怎么会做这些?亲家母最不擅长的就是厨艺,有一回为了煮汤圆差点烧了太傅府厨房。”

为人豪爽的简氏一面对锅碗瓢盆就全然束手无策,别说煮一道好菜,连烧个水都能把铁壶烧破底,还一脸茫然的问:“水呢!怎么没水了?”

文官、武将一向不相往来,可威远侯司徒明却和杜太傅结成忘年之交,一个喜欢司徒家的家风忠义、铁血丹心,一个敬重对方文人风骨,不趋炎附势,不曲不折,两人一拍即合,相见恨晚地许下亲事。

其实一开始陶氏对简氏母女的性子有微词,对于丈夫擅自定下次子婚事十分不满,后来两家过了礼,互有走动,她才明白是外面的人太过夸大了,真正接纳了这门亲事。

简氏的凶狠在于管教夫婿,不许他风流、拈花惹草,仅一妻无妾室、通房,府中清静不生一丝波澜。

这是家事,人家夫君不在意,旁人又何必多生口舌,徒惹事端,学那小人造口业,毁人名声?

杜云芝手一顿,目光微闪地说:“也许我有天分吧,随便弄弄就是美食佳肴,总不能亏待自己的肚皮,这些可都无关杜家的援助,婆母赶紧吃吧。”

她把锻炼几十年的厨艺说成信手拈来的小把戏。

前世的她会练武是家族传承,可实际上她最喜欢做的事便是下厨,人还没灶台高就和家中厨娘抢锅铲,站在小板凳上烹、炒、煮、炸,有模有样的做出美味可口的好菜。

她娘见她爱做菜就为她请来一名御厨教她做菜,尔后又带她走遍各大酒楼饭馆尝尽各家山珍海味,她练武之余便是下厨,把吃到嘴里的美食复刻改进,创造出独有的口味。

前朝被灭了,她有家也回不去,只好陪着公主在西宁国落地生根,凭着一手好厨艺弄了食铺酒馆遍地开花,赚进富可敌国的家业。

只可惜公主因国破家亡而受到折磨,不到几年死于异地,身后无子嗣,而她也渐渐失了雄心壮志,人未老心先死,留下一份家业给义子继承,自个儿游历大江南北,中原边塞,不幸遇到成群沙匪而身死。

“我明白的……”陶氏点头,却又用深邃的目光打量杜云芝,“老二媳妇,妳似乎变了性子。”

少了娇蛮的她让人不习惯,眼前的她心思深到令人看不透,不若先前简单明了,人虽脾气不佳却性子直,好与不好清楚可见。

“是人都会变,没人会一成不变。”杜云芝做势抚抚脑后,似在说这一撞令她开窍了,知道收敛性子,学做人家的媳妇。

陶氏看了她一眼,接过盛满肉的肉汤,小口的进食,“变了也好,不然我们这一家老少怕是走不到流放地。”

同时丧夫又丧子,要不是儿孙尚幼,她真的活不下去,想跟丈夫、儿子一起走。

要是老夫人倒下就没人能凝聚司徒家,杜云芝忙劝慰起来,“娘,我们都会好好的,那几个官差眼神不正,我担心他们会对我们不利,我们得同心协力防范。”

防人之心不可无,端看官差对小叔子下手之狠,可见手上是有人命的,并且不介意多杀几个。

陶氏唔了一声,“离官差远一点,想让我们司徒家死绝的人不在少数。”

“嗯!我知道了。”杜云芝没有细问,权力倾轧,朝廷党争的事情所在多有。

“妳也去吃吧!好好睡一觉,明儿一早又得赶路了。”官差不等人,一旦耽搁了又要借题发挥。

她点头,“好,我先把小叔的药熬好,多少补点气血。”

十六岁的司徒昊是司徒家现今唯一的男丁,有他在,她们几个妇孺才多一层保障。

司徒家的人口相当简单,一门忠烈男丁大多死在战场上,司徒明得子三名、闺女一名,长子又有一名孙女,再无嫡系子孙。

旁系倒是人数众多,可树倒猢狲散,司徒明战败身亡,天子震怒,旁系一家家另攀高枝,扬言断亲与嫡系再无往来,有的甚至投靠了嫡系的政敌,帮着打击岌岌可危的嫡系。

如今一同流放的除了战败的家将眷属以及犯事的一户官眷,少部分是盗匪小偷。

“我来,妳去休息。”柳氏先把女儿哄睡了,过来接手熬药。

天色渐暗,虫鸣蛙叫声此起彼落,杜云芝看了一地席地而睡的人,小声地和大嫂商量后续的事情,“大嫂,这样下去不行,三弟受伤了,娘的身体也还没调养好,小雪儿又小,他们怕熬不住。”

柳氏愁眉不展地叹息,“又能怎么办?只能熬着。”

她心疼女儿,那么小的孩子哪禁得起折腾,脚底板磨破了也不敢哭出声,抽抽噎噎哭到睡着了。

可心中再痛,她还是得把苦水往肚里吞,谁叫她嫁了个武将为妻,每日为他提心吊担,直到战亡的死讯传来,她眼中再无泪水,毕竟哭哭啼啼没有用,长媳的责任她责无旁贷,她要护住一家老小。

杜云芝摇摇头,“我想办法搭辆板车,好歹撑过这一段,我负责张罗对外的琐事,大嫂照顾好一家老少,我们都要活着走到流放地,绝不轻言放弃。”只要有一口气在,她谁也不会扔下。

“二弟妹妳……妳变好了。”柳氏笑容浅浅,可心中的重担彷佛少了一半,顿感轻快。

柳氏出身江南世家,性情温和、知书达理,嫁入司徒家数年,她自认处事得体,不与人交恶,与府中主子相处和睦,是公婆眼中的好媳妇,是弟妹敬重的长嫂,府里的大小事打理得井然有序。

但二弟妹一入门就让她几乎忘了闺训,大爆粗口,二弟妹我行我素到了任性的地步,她真是头一回开了眼界,不禁揣测杜太傅是否用心险恶,为免家中母老虎为害才赶紧出清,把一名恶女嫁祸他人。

成亲不过三日丈夫便奉旨出征,府中上下因此对二弟妹多有体谅,能忍则忍的放纵她为所欲为,毕竟新妇初过门,内心无所依的慌乱每一位为人妻的都尝过。

后来司徒家遭逢巨变,大家也就更不好指责她什么,她是硬生生被拖累了。

没想到恶行恶状的人在与人打斗受伤后竟如变了个人似的,谈吐有分寸、举止端正,连眼神都变得清明,但最奇妙的还是她彷佛有军旅多年生涯的人物,浑身上下散发一股她在公公和丈夫兄弟身上才看到的刚毅气度。

“好不好由人去解读,我做好分内之事无愧于心便是成全了自己,如今大难临头,一把冷锋锐利的大刀悬挂头顶,我要再不醒悟就只能等大刀落下了。”杜云芝刻意说得贪生怕死,好似自个儿再有二心便会死状凄惨。

自己与原主的性格本就不同,可要让别人接受她的转变得慢慢来,她故意说得自己只是为了求生才改变,一方面是有个借口,另一方面也是符合原主最在乎自己的性子,要是说她从此有大爱珍惜所有人,未免太过虚假,过犹不及反倒露出马脚。

只要潜移默化,时日一久,以前自私自利又眼高于顶的杜云芝会被遗忘,大家记住的是心如浩瀚星河的心胸宽广女子。

听着她发自内心的省思,柳氏小有动容。“妳能有此领悟是二弟之福,以前的事就别再提了,当是一场云烟散去,以后我们妯娌同心,好好守护这个家。”

闭目养神的陶氏听到两个媳妇的对话,欣慰不已,家和万事兴,她俩能同心她比谁都高兴,眼底泪意呼之欲出。

一家人和乐还有什么难关过不去?

只是想到死去的丈夫和儿子,她不禁悲从中来,鼻头酸得厉害,尽忠报国的下场竟是全家流放,叫人情何以堪,夫婿在九泉之下是否后悔为报君恩舍生忘死?

另一边,装睡的司徒昊默默流泪,他不太相信总是口吐恶言的二嫂会变好,但是她为他找来药草一事他记恩,日后他会更加鞭策自己,使自己变得强大,不让父兄蒙羞。

这一夜,除了司徒初雪外,其他人都睡得不安宁,还有人睁目到天明,想着明天的路该怎么走。

夜总有过去的时候。

“起来、起来,全部起来,给你们一刻钟收拾行囊,谁敢偷奸耍滑耽误行程,我王五的鞭子绝不留情。”

黎明到来,听到这一声吆喝,睡眼惺忪的犯人连忙起身,饿得咕噜咕噜叫的肚子直打鼓,抬起虚软的腿继续往前走,要到下一个驿站才有东西吃,官差不会施舍他们一粒米、一滴水。

在流放队伍后面,有一高大身影踽踽独行,他肩宽腿长,手臂粗壮,利如鹰目的双眸迸出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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