痞夫 第六章
傅珏凰蹑手蹑脚地模进西苑喜房,找着她需要的东西,随即转身离开。
很好,他果然不在房里,挑这个时候回来,真是最好的抉择。
她眨了眨眼,长睫底下的美眸噙着复杂情绪,回头睇了眼空荡荡的喜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再缓缓地走出院落。
自那一夜之后,那人便没再回房了。
可怪得了谁?只能怪他自己吧!
谁教他不要脸地月兑光衣服想要同她共浴,下流的男人!只赏给他一拳,算是给他面子了,谁教他真打算要踏进浴桶里。
只是,他那一晕,不知道晕了多久。
哼,不干她的事,他是自作孽不可活,怪不了她痛下毒手。
只是,若要论理,他毕竟是她的相公呀!尽管她一直不明白为何他会成了她的相公,可是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即使她不想承认,也由不得她了,是不?
一旦成了亲,这闺房之事,她没道理不从,可……她偏是不想如了他的意。
谁要他像个急色鬼,一旦喝了酒之后便对她胡来;她是他的妻子,可不是让他发泄私欲的家妓。
缓步走出院落,她不由得陷入沉思。
但,他既然不在这儿,会上哪儿去了?在碧楼?还是根本不在府里?说不准是住到蓬芦去了,或者流连某家花楼。
哼,就连她跑了,他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说不定他正乐着呢!
反正他原本就不想迎娶她,如今她逃了,岂不是正合他意?他开心都来不及了,怎可能教人寻她?
改日定要找大姐问去,这事儿怎么会搞成这样?
怎么到了最后,她嫁的人依旧是这个不务正业又下流卑劣的男人?这究竟是哪门子的天衣无缝啊!
「二夫人?」
突闻有人唤她,傅珏凰倏地停下脚步,循声探去。
这人不是贾总管?怪了,他向来在前院,要不就是在滨东楼,今儿个怎么会跑到西苑来了?
「真是二夫人。」贾亦晴快步跑来。「能见着二夫人真是太好了。」
傅珏凰不动声色地挑高眉梢,暗地咀嚼他说的话……太好?能有多好?
「不知道二夫人是不是要上二爷那儿?」
「不。」
「那么,二夫人是要出门吗?」
傅珏凰瞅着他手上拿的东西,总觉得有说不出的古怪。
她从文叙会那夜外出至今,少说也十来日,怎么他好似一点感觉都没有?
难不成没有人知晓她不在府里?
怎么可能?臧府里外的下人不少,光是派在西苑的人手便多得吓人。不过方才她一路走来连半个下人都没见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夫人。」见她似乎正思付着什么,贾亦晴又轻唤了一声。
「有什么事?」她回神。
「是这样子的,二爷在市舶司衙,缺了样东西忘了带,差人回来取,可我找了半天才找着,差爷却走了,现下缺了个人把东西送到市舶司衙……」见她的眼一-,他立即陪上干笑。
「你要我送去?」
「不是的,是……」他抹了抹额上的汗,直觉爷儿们迎娶的两位夫人似乎都不怎么好伺候。「倘若二夫人正要外出,说不准会经过市舶司衙,便可以……」
「府里都没人了?」她蹙起眉头。
实际上,她现下是避他唯恐不及,要不岂会挑这时候回府?她自然不可能自投罗网。
「府里多的是下人,但……」唉,要说吗?这……
「有话直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是因为大夫人成天往外跑,大爷要咱们时时盯着她,哪知一个不小心教大夫人给逃了,咱们还得赶紧找回她,逼不得已……只好动用府里所有的下人,就连婢女厨娘还有二爷的贴侍若陰,都得先搁下手中的工作不可,如果不是方才差爷传我,我现下该是在外头追着大夫人跑。」贾亦晴说得很无奈,只差一点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呃……」原来是大姐……难怪大姐会想逃,毕竟她也不想要嫁给臧夜爻,只是不知道怎么搞的,事情竟变成如此。
罢了,既然是因为大姐而搞得人手不足,那她更是推卸不得了。
「把东西给我吧。」往后再同大姐算帐。
「就是这一包药材。」
「药材?」难不成是他私下买卖的样本?
「是啊,二爷病了好几天,一直不见起色,然,婚假已满,他又不得不回到司衙去,老是两头跑,身子自然好得慢,而今儿个,差爷捎讯说二爷身子不适,才差人送药材过去……」贾亦晴顿了顿,睇着她思忖的模样,直觉有异,却依旧客套地道:「这些日子,真是教二夫人担待了。」
傅珏凰睇向他,似笑非笑。
真是病了……只是,怎么好似府里的人皆不知道那一夜她打晕他之后便跑了?
他会病了,八成是因为她将他打晕在地,教他赤着身子在地上睡了一夜所致。
是因为大姐忙着逃,贾总管遣走所有的下人,所以才没人知道那一夜的事?还是他一手遮天,没对人透露她那夜做的荒唐事?
不管如何,先去探望他吧,于情于理,她都该去探探他。
傅珏凰站在市舶司衙大厅上,随意浏览挂在墙上的几幅挂轴。
她本打算放下药材便要走,但一想起他染上风寒,一时心软还是留了下来。
这还是她头一回踏进市舶司衙呢!
哼,想不到这里头还挺热闹的,人来人往,呼喝声四起,角落的货物堆得像座山,许多人进进出出的,好似正在忙什么似的,压根儿不输给外头的市集。
总算是让她大开眼界,只是……她待会儿还要走一趟丝造厂,能不能请那混蛋动作快些?
司衙里的人都进去通报好半晌了,怎么还没见着他的人?
难不成已经病到躺在床榻起不来了?他若是病得这般重,他需要的可就不是这包药材,而是大夫了。
呃,难道真病得那么严重?
淡淡的忧心浮上那张清丽的面容,眼角轻瞟向厅堂边上的渡廊……突地,听见后方传来脚步声,她急忙回身。
「臧夫人?」来人微讶地唤着。
淡淡的失望敛下,取而代之的是浅浅的喜色。
「蒙爷。」傅珏凰欠身轻道。
她还以为是那混蛋来了呢!
哼,倘若他的脚步声能够这般沉潜稳重,那就真是见鬼了。
「哎呀,臧夫人怎么同臧大人一起起哄了?」蒙醒走向前,笑得魅眸微弯。
「哪里起哄来着?我唤你一声蒙爷是应该,毕竟当官的是他不是我。」她笑容可掬地道。「不知今儿个蒙爷到这儿来……」
「我是来提货的。」蒙醒走到她身旁,很自然地挑了张椅子坐下。「今儿个有艘商船到,我是依时间来提货。原本到杭州一趟,是为了提货而来,没想到竟在这儿惊见佳人,只可惜佳人已是名花有主?」
傅珏凰微挑起眉,不置可否地笑道:「这么说来,是相见恨晚?」这人看来温文儒雅,说起话来竟是这般露骨……不过,倒是挺中听的。
「确实是相见恨晚。」蒙醒勾笑道。「臧夫人文采过人,大伙儿提出的对子没有对不出的,再者,夫人的容貌可比洛神再世,想不教人心动,真是难上加难。」
「对子不过是雕虫小技,献丑罢了,至于容貌……」她可从没听臧-炎赞美过她。
她自然清楚自个儿的容貌不差,虽不至于倾国倾城,但想要以色诱人,也是不难,只不过……诱惑那下流胚子又有何用?
依她看,只要是女人送上门,他绝不可能拒绝,哪里懂得欣赏美人?
他只会像个急色鬼对她胡来,简直是难登大雅之堂的莽夫,今儿个当上小官,简直是百姓之灾难。
「臧夫人客气了。」
她回神,蓦地感觉他的气息向自己逼近了些,于是不着痕迹地往旁走了一步,刻意拉出些许距离。
尽管她对他有诸多好感,但她毕竟已是出嫁的妇人,和男子单独相处已是于礼不合了。
「蒙爷才是客气了。」
她脸上淡噙笑意,眼波一转,随即转移话题:「蒙爷不是经营玉铺,怎么会到这儿来提货?不知道蒙爷和番人做了什么买卖?」
「不就是一般香料买卖?这玩意儿在江南一带倒是挺抢手的。」见她刻意拉出距离,他倒也不以为意,又坐回了椅子上。「当然,除了香料、琉璃、古玩,近来就连媚药都成了一宗大买卖。」
「媚药?」她微愣。
「难不成臧夫人对媚药的买卖有兴趣?」这倒是教他意外了。
「倒不是,只是,媚药在江南一带盛行吗?」引起她注意的不是这买卖有多抢手,而是她在成亲那一夜被下了媚药,而且是她根本没见过的媚药。
她懂一点医术,对于一般药材并不陌生,然而成亲那一夜的媚药药性太野太烈,根本不是出自中原……说不准是番人的媚药,要不,她怎会一点头绪都没有,甚至连半点挣扎都放弃地任他予取予求?
可恶,一想起那一夜,就教她发恼。
就因为那一夜被那混蛋生米煮成熟饭,害她往后的生活非得待在臧府不可……想到她的下半辈子都要同那个人生活在一块儿,她便觉得脑袋发晕。
「要真说盛行的话,京师一带才是重镇,不过近来江南一带倒也开始流行,就连迷魂香也出了多种,不过,通常都是在妓楼舞坊流通。」蒙醒倒也没察觉她的异状,自顾自地接下去道。
「那么,要取得那些东西,是不是非要透过市舶司才能到番地买卖?」明知道追问这问题根本是于事无补,但她还是想知道真相。
「倒也说不准,毕竟经过市舶司就得要让官方怞上十分之一的税,因此走私的商队倒也不少。」
「哦……」
这么说来,她不能单看这方面的事来论他的罪了。
「怎么着?」蒙醒抬眼睇着她。
「没事,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她一径地笑着,暗恼自个儿问得太过深入,这会儿反倒找不到台阶下……混蛋,那家伙居然教她在这儿等了这么久。
「难不成是臧大人有使用媚药的习惯?」
「当然不……」
「我知道臧大人的身边有不少的红粉知己,或许有的时候需要媚药助兴,臧夫人若想查,给我一点时间,我肯定查得到。」
傅珏凰眉头先是微蹙,而后瞬地放松。「真的?」
「只要夫人一句话,我会赶在回苏州之前给夫人答复。」蒙醒笑得桀骛不驯,笑得眉眼都弯了。
睇着他半晌,她突地道:「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这人到底图谋些什么?
「夫人能给我什么好处?」他不禁发噱。「不就是萍水相逢,只觉得夫人对眼,顺手帮夫人一把罢了,不算什么。」
「这……」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臧-炎气喘吁吁地冲进大厅里,大剌剌地闯进两人之间,勾人的桃花眼来回瞪着眼前看似卿卿我我的一对男女。
这两个人,怎会无端地凑在一块儿,而且还有说有笑、眉来眼去?
听说她特地送药材过来,原以为她是前来陪罪,可眼前这阵仗一瞧……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臧大人,你的鼻子怎么了?」蒙醒讶异地指着臧-炎。
「我……」啐,管他鼻子如何!他未免管得太多了。「-说,-在同他聊什么,怎会聊得这般亲近?」
他转过头瞪着没戴帷帽出门的傅珏凰。
她瞧着他鼻梁上头尚未消退的瘀青,忍不住掩嘴而笑。
看来,她打的那一拳力道的确不轻,可她没料到已经过了十几日,居然还看得到痕迹。
「-……」笑什么?他很可笑吗?「-……-给我过来,我那儿忙得像是战场,-过来帮我。」
话落,他拉着她便往外走,也不管厅里还坐了个蒙醒。
「我帮你什么?我还得去一趟丝造厂,有几条街的织户出了问题,我……」混蛋,这家伙真是太不懂礼教了,蒙爷还在大厅耶,好歹也要同他打声招呼才离开吧,总不能因为他是官就对人家视若无睹。
早知道会落得这下场,她死也不肯走这一趟。
只靠月色引路的大街上拖着轿子长长的影子,拐了个弯,停在臧府大门前,随后走下一长一短的身影。
踏进大门,臧-炎同一旁的小厮吩咐了几句,随即跟在傅珏凰的身后走。
一路上,两人皆不说话,直到踏进了西苑喜房里。
「你要睡这儿?」见他踏进房里,她狐疑地盯着他。
「要不呢?」他不禁发噱。「这是我的房间,难道我不能睡这儿?」
「你不是一直都没回这儿过夜?」
「那是因为我忙得没时间回来,-真以为我在外头风流快活不成?」啐,今儿个忙碌的阵仗,难道她没瞧清楚?
傅珏凰冷哼一声。「还说呢,今儿个我本来要去丝造厂,还要顺便去桐景街的,却教你害得哪儿也没去成,什么事也没办妥,到时候要真出了乱子,别怪我把这笔帐算在你头上。」
「-还敢说到我头上来?」他张大了嘴。「我才要问-这几天究竟在搞什么鬼,趁着我在外头忙,-居然在-自营的客栈里过夜,这事要是传出去象话吗?」
「你知道?」
他知道她在客栈里头住了十来天?不,他怎会知道她在外头经营了一家客栈?这事儿只有大姐知道。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他不禁冷啐了一口。「-那家客栈是年前才开始经营的,原本是方家客栈,而后经营不善,教-给顶了下来,总共才花了八十两,算是捡到了便宜。」
「哦?」
他竟然连价钱都晓得!
「先前-回府拿东西时,难道看不出来亦晴压根儿没发觉-不在府里吗?」
「那又怎样?」她没好气地道。
「是我对亦晴说-同我都在司衙里。」见她满脸讶异,他又接下去说:「我不说,是因为我不想把事情闹大,我想……-也不愿意闹得众人皆知吧。」
她微挑起眉睇着他,不知怎地,老觉得他……有种难以言喻的古怪。
见她不答话,他又自顾自地说着:「我原本是想要去找-的,可是司衙的事教我忙得不可开交,想要派人手去捉-回来,才发觉府里头的人手全都教我大哥派去找大嫂了……」
听到这话,她默默地低下螓首。
唉,大姐啊……
「真不是我要说的,-们傅家的女人真的很了不起呀,一个四处跑,一个躲起来……」话到此,臧-炎轻叹了一口气。「-说,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教-别再逃到客栈里?」
好歹他们都成亲了,尽管这亲事结得有些莫名其妙,但终究是结了,她已是他名副其实的妻子,在杭州城里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怎能放任她在外头生活,落个话柄给百姓当茶余饭后的消遣?
「我并没有逃到客栈,我只是觉得咱们该好生冷静,分开一段时日。」她撇了撇嘴。
「确实是该冷静……」他指了指自个儿的鼻梁。
「那是你活该!」她抿了抿唇,强忍住笑意。「明知道我在沐浴,却又硬要走上前,就算你是我的相公,你也不该无视我的要求。」
「看来,-是认为这一拳打得理所当然了?」
「只给你一拳,算是便宜你了。」事实上,若是一拳没击倒他,她肯定会手脚并用,非要他倒地不可。
「那我赤条条地昏睡到天亮,因而染上风寒,也是我咎由自取?」
他简直是欲哭无泪啊!
「谁教你自个儿要月兑光衣裳的?因此着了凉能怪谁呢?」
「那我是要怪我自个儿了?」
「可不是!」
臧-炎羞恼地瞪着她噘起的小嘴,不由得乏力地叹了一口气。
「这么着吧,-索性直接告诉我,-心里究竟在不痛快些什么,咱们把不痛快的事说开,往后别老是赌一口气,一眨眼就不见人影,畏罪潜逃也不是这种逃法,-说是不?」
「谁畏罪潜逃了?」她咕哝着。
「既然咱们都已经是夫妻了,就算是-不情我不愿,但这桩婚事终究是成了,与其要冷斗到老,咱们还不如当朋友,-意下如何?」他边说边盘算,彷若正在策划着什么。
「当朋友?」她一愣,竟然觉得胸口有些闷痛。
「对,依咱们的个性,当朋友好过当夫妻。」嗯,这样的说法好似有些不对,应该是……「这么说吧,咱们的交情,该是像朋友一般,不过名义上,咱们依旧是夫妻,对于夫妻之间该有的礼教和尊重,-都该给我。」
闻言,她不禁翻了翻白眼;照他这种说法,不等于是没说?
可,不知怎地,方才心窝猛然窜起的闷痛,现下似乎又平静了些。怪了,她该不会也染上风寒了吧?
「好,-没说,我当-默认了,现下,就由我向-陪罪,从今而后,-就得要前嫌尽释,不准再动手打我,也不准胡乱外宿十多日不归,更不准-在外头和我以外的男人打情骂俏。」他边说着,边扯着身上的衣服。
「你在胡说什么?我同谁打情骂俏来着?」她没好气地抬眼,惊见他扯掉衣袍束带。「你……你又打算做什么?」
「月兑衣服啊。」从声音听来,听得出他的心情极好。
「你为什么要月兑衣服?」傅珏凰往后连退数步。
「同-陪罪啊。」方才不是说了吗?
「陪罪为什么要月兑衣服?」
「先前-打了我一个拳头,是因为我偷看了-的身体,所以我决定,我还。」这下子,她可是一点都不吃亏了,是不?「我差人备了热水,待会儿我亲自沐浴给-瞧,还了-这口怨气。」
「我不要你还!」她失声叫道。
他根本就是在耍她!这是哪门子的陪罪?她不要!
「不,我这人绝对不占人便宜,既然我瞧光了-的身子,-自然有权瞧清楚我的身子。」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等等、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