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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一雅少 第六章

距离年关已不到个把月的时间,霰雨渐歇的长安城上是一片繁荣景象,大街小巷里挤满了人潮,有忙着采买年货的,更有不少贩子穿梭其间呼喝着;而长安城里的大小酒楼更是挂出五彩彩带旌旗,将灰冷的街上妆点得热闹缤纷。

然而,此刻长安城最为热闹的,并不是城里的各条大街上,而是在城郊外的御绣庄。

御绣庄前的大片广场,搭起了一座小楼台,上头缀满大红彩球,而围在楼台前的人潮更是多得快要将竹木搭起的小楼台给挤垮。

然而,一到晚上,楼台前的人潮却迅速消散。

不是因为入夜天寒地冻,而是因为今儿个御绣庄庄主淳于后的招亲大会已经告一段落,而败阵下来的人全都拍拍走人。

「忙死人了。」原丝裘累道。

原丝裘跑进跑出,忙着找出空下的厢房给通过第一回考验的人;原本是没有所谓的第一关、第二关的,可谁也没想到一说要招亲,居然有大队人马闯进御绣庄,吓得一干娘子军花容失色。

现下通过第一关的人,就有五个呢!总不能要后儿把这五个男人都留下来吧。

只好让他们暂且先留在府中,另择吉日再招第二回,非要数这群人分出胜负不可。

好不容易差遣奴婢将几个等待下一回考验的男子打点好,早已经不知道是几更天了,她才拖着发酸的两条腿走回自个儿的院落;可路经大厅时,却见着大厅还有灯火,她感到奇怪地走向前去。

「后儿?」一见是淳于后,原丝裘不禁狐疑得紧。「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会在这儿?」

「裘姨?」淳于后迷蒙的眼缓缓地往上抬,对上原丝裘的脸,才又敛下。

「怎么了?」见淳于后面有异色,原丝裘只好拖着酸楚不已的腿走向她。

淳于后沉默半晌才道:「他走了吗?」

「谁?」

淳于后不禁没好气地抬眼睇着原丝裘。「他呀。」是裘姨在装蒜,还是她没把话给说清楚?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不用她说得太明白,裘姨应该知道的,不是吗?

「你是说逢一?」原丝裘总算恍然大悟。

啐!想问也得要把话给问明白,要不然岂不是浪费她的时间猜想?

「要不,会是谁?」还得要她把话给说白了?

除了君逢一,她还识得其他的人吗?在这当头会离开御绣庄的人,除了他还会有谁?

裘姨和他可真是熟稔哪!直接叫名道姓的,听在耳边总觉得不怎么舒服。

「他现下应该睡得香甜吧!方才经过他的厢房,见里头的灯火早已熄灭了。」原丝裘索性在淳于后身旁坐下,只手托腮地看着她。

「他?」淳于后怀疑地问。

「可不是。」原丝裘回道。

「不对呀,今儿个是招亲大会,虽说他是参加了,但他绝对不可能通过得了。」淳于后不敢相信地瞪着她。

怎么可能?今天可是问了些杂七杂八的绣经,君逢一怎么可能懂?

「他就是过了。」原丝裘的讶异可不下于她。

淳于后呆楞了半晌,缓缓侧眼瞪去。「裘姨,该不会是你……」今儿个她都是一个人窝在织房里,所有的大小事都是由原丝裘经手处理的,如果她要放水的话,她可就……

「你以为在那么多人面前,我能帮得了他吗?」原丝裘没好气地道。「就连我也不懂他为什么会懂那些东西。」

百思不得其解啊!可他通过了,这就是事实。

「真的吗?」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懂这些东西?

或许他真的相当上手、相当清楚,要不然当初他怎么会说得那般信心十足?

「千真万确的事,你若觉得我有私袒,第二回就交给你来主持吧!反正这一关总共有六个人过关,势必得再淘汰;要不,你一次必须嫁六个相公,这事传得出去吗?」她不禁发噱。

「我知道该怎么做。」淳于后敛下眼,思忖着第二回到底要考些什么,却发觉原丝裘一直坐在她身旁,表情极为玩味地睐着她。「裘姨,你不是累了吗?还不回房休息?」天都快亮了呢。

今儿个一整天,不知怎地,心神不宁得很,搞得她只好把工作丢到一旁,窝在织房里发呆一整天。

光是发呆度日,也挺辛苦的,更遑论裘姨今天为了她招亲的事忙了一整天,眼看天都快要亮了,裘姨还未就寝,若是让璧儿知道,肯定会骂她一顿。

「我是累了,也挺想休息的,不过呢,我更想要知道你方才在想些什么。」原丝裘饶富兴味地道。

「我?」淳于后指了指自己。「在想第二回要考他们什么呀。」

这还需要问吗?

「不,我指的是我尚未经过这儿时,你为什么会独自一个人坐在大厅里沉思。」原丝裘睇着外头迷蒙的天色,又道:「年关愈近,这气候是冷得教人直发颤,而你温暖的房里不窝,反倒一个人坐在这儿,就连火盆也没教人搬来,就这傻傻地坐着。你到底是在想什么?」

见原丝裘把目光锁在自己身上,淳于后不禁有点不自然地别开眼,带有几分心虚地道:「没有啊,只不过是想着自个儿快要嫁人了……」

怎么让裘姨给识穿呢?

但是,说真格的,她到底在想什么,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或许脑袋只是一片空白;或许她一直在想,倘若君逢一离开了御绣庄,往后他还能去哪儿?又该上哪儿栖身呢?

她知道自己根本不需要为他担心这些事,可住在一起好歹也一年了;虽说她向来防他防得紧,但多少仍是有点情份,如今他要走,又不知道要上哪儿,她会有几分担忧,乃是人之常情,不是吗?

毕竟,她也不是什么无情无义之辈;虽说她老是要他走,可想到他真要走了,她却又莫名地替他担忧。

可,有什么好担忧的?

害得她浪费一晚上的时间,结果他居然通过第一回的考验,真是的!

「是招赘。」原丝裘更正地道。

「不都一样?」淳于后没好气地睨她一眼。

「你在担心他。」原丝裘突道。

「嗄?」

「我说呀,有个丫头舍不得人家走,却又无所不用其极地要人家走,真是心思难以捉模啊。」原丝裘笑得很暧昧。

「我哪有?」一朵嫣红瞬间飘上淳于后的粉颜。

「我可没有说是你,我是说有个丫头。」原丝裘这下子笑得可得意了。

就说嘛,一年的时间,酒都发酵了,倘若她连半点情份都没有,那才教人匪夷所思。毕竟,逢一那家伙,确实是个相当不错的男人,能够在这儿耗上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而不翻脸,她都忍不住要佩服他。

多么的废时废日,就等着他们日久生情哪,如今总算有点下文了,要不然她可真的要担心了。

将后儿交给他,应该是可以才是,相信姐夫在天之灵,该是不会反对她的安排。

「裘姨!」淳于后紧握着粉拳,气得跺脚,索性起身往外走。「我要回房休息了!」

「知道他犹在府中,你应该比较睡得着了。」原丝裘仍促狭的笑道。

淳于后羞恼地回头瞪着她。

「谁说我是因为他而睡不着?反正我是非要他走不可,明儿个,你去同他们说,三天后要考第二回,就考织功!」

谁说她为他担忧了?

她不过是站在道义的这一边,有点怀疑自个儿会不会太狠心,把一个无依无靠的人就这样赶出去;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好手好脚,又是个男人,若他真的要谋生,应该不会太困难才是。

她根本就不需要理睬他离开御绣庄之后,到底要上哪儿。横竖,他不是个老实人,他是个伪君子,再留他在御绣庄里,天晓得往后会发生什么事。

再者,他若真成了姑爷,还不知道要掀起什么大风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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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绣庄前,淳于后端坐在楼台上,下头是一片看戏的人潮,还有六位准备参加第二回考验的男子,自然,君逢一亦在其中。

「爷儿,成吗?」太苇在一旁压低嗓音问道。

君逢一侧眼睐去。「与其担心我过不过得了,你倒不如张大你的眼,瞧瞧是不是有什么古怪之人,倘若我分心了,你便得帮我保护她。」啐!他会成不了事吗?若成不了,岂不是辜负了浅樱好心捎来的宝贝?

好个浅樱,果真善解人意得很,非但捎了绣经来,还贴心地附上织经和染经;这会儿,不管她要怎么考他,都不成问题的。

有问题的是,连着数日,御绣庄因为这场招亲大会引来了不少人,更有不少杀手趁乱模进里头;如果不是他要太苇里里外外看顾着,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就唯有坐在楼台上那个笨女人,以为生活依旧清静平善。

倘若不是他,她现下还有命坐在楼台上举办招亲大会吗?哼!压根儿不知道知恩图报的无情女人。

「爷儿,为何非要保护她不可?门主不是说过不在意十二锦绫织法了吗?既然如此,为何不……」见他神色一凛,太苇聪明地闭上嘴。

「你懂什么?」君逢一冷哂道。「我岂会这么简单地放过她?我救了她几回?这一年来,就不知道替她挡下多少次的血光之灾,她非但不感激我,甚至还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赶我走。我只好拿她和御绣庄来弥补我的不悦。」

以往,他只要十二锦绫织法,然而,现下可不同了。

义父带着他上长安,原本便是打算要在长安设分堂的,虽说现下发生一些事,教义父打消念头;可义父打消念头,不代表他也打消念头。

他要拿下御绣庄,把这儿变成轩辕门的分堂!

这是她逼他的,谁要她气恼他!

「可是……」太苇犹疑的回道。

「还有什么好可是的?」君逢一笑得尔雅,然而黑眸里却透露些许血腥味。「我要你怎么做便怎么做,还是你打算要回义父那边?」

太苇低叹一声,随即退下,守在一旁。

君逢一抬眼瞪着在上头坐得四平八稳的淳于后,再缓缓地一一审视过在他身旁的几个男人。

离他最远、身穿藏青色袍子的男人看来最为古怪,或许他该多加防备。

他正思忖着,一阵敲锣声传来,宣示着要正式上场了,而外围看热闹的人声更是鼎沸不已。

听见锣声,淳于后不禁轻叹一口气,敛眼瞅着下方的人,不知怎地,头一眼便见着了他。

八成是因为他也一直盯着她瞧,才会教她第一眼便瞧见他吧。

伪君子!老爱盯着她瞧,瞧吧,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回,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他这一回就瞧个够吧。

「只有一个考题。」沉默了半晌,她突然说道。

她不打算迂回,就拿个试题定生死吧。

这一回就不相信他会,就不相信他真过得了这一关;她的相公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可就不会是他。

下头掀起一阵讨论声,几乎快把淳于后的声音给压过去。

淳于后不禁微蹙起眉,悠然地丢下试题:「告诉我,如何把茧给缫成丝?」

话落,下头是一片哗然。

「缫丝?」君逢一身旁的男子不禁怒道。「这又不是织功!」

「就是说啊!」身旁亦有人起身说着。

君逢一好整以暇地睐着正在起哄的几个人,往后一探,发觉教他生异的男子却是闷声不响,只是直睇着淳于后。

「谁说不是?要织出丝织品,难道就不需要缫丝吗?倘若连缫丝都不懂,又怎么懂得织功?」淳于后戏谑的笑道。唉!真以为她会那么笨,先把试题丢出去,再从里头找试题吗?

只是,怎么不见君逢一抗议?

「会回答的便答话,答不了的,请回吧。」原丝裘见一干人似乎仍心有不甘,不禁在一旁呼喝着。

话落,六个人转眼间只剩下两个,外围看热闹的人依旧讨论得极为热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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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要先答?」原丝裘见君逢一依旧安坐,有些喜出望外,毕竟她也不晓得淳于后居然会出了这等题试。

「我。」君逢一压根儿不给另一个男子机会,随即开口便道:「首先,煮一锅沸水将茧给煮开,一次投入约二十个茧,用竹签不断地拨动,慢慢地会分出丝来,将丝均匀地绕在大关车的木框上,此即出水干即治丝。」

他一答完,原丝裘随即在一旁鼓掌叫好。

楼台上的淳于后拧皱了眉,别过眼,问另一个男子:「你会吗?」

「教他抢去了。」男子淡然道。

「好,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她现下可是把希望都放在他身上了。

「喂,不公平吧,我先答的。」君逢一不禁抗议道。

她可知道他背得有多辛苦?她可知道浅樱寄给他的到底有多少东西要背?他好不容易全都背上,她居然在这当头诓他!

「谁说先答的人便胜出?」淳于后没好气地道,径自转过头,问着连名字都不晓得的男子:「我问你,丝帛织好之后,得要经过哪一道手续,才会教丝帛的色泽夺目灿烂,亦可使丝帛的质地更好?」

方才那一题抢不到,现下这一题,应该没问题了吧;只是,她真没料到君逢一居然答得出来,而他又为什么答得出来?

「我知道。」君逢一扬着手,走向约有二楼高的楼台。

「我不是问你!」她不禁怒道,赶忙转头睇着另一位男子。「你知道吗?」

该死的!君逢一怎么会又知道呢?方才出的那一题,原意是要赶他走的,谁知道该走的没走,不该走的却走了。

「我不知道。」男子倒也不拖泥带水,缓缓地站起身。

「你……」淳于后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怎么会变成这样?这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方才那试题,只消把丝帛煮过便可,是不?」君逢一防备地睇着直往楼台逼近的男子,嘴里仍不忘解答。

「你……」淳于后不禁垮下肩,直觉得外围的人潮吵得她头都发疼了。

他怎么可能会懂?记得以往他充当染工时,曾经同她问过许多蠢问题,他甚至连花机都不懂,连染料都没见过,怎会在这当头突然变得这般厉害?

该不会是他以往都是诓她的吧?

可……没道理啊!她想不透,他没必要这么做的,不是吗?

倘若他真的极为熟稔御绣庄的工作,他根本就不需要隐瞒;不对,或许他的来意是为了十二锦绫织法,所以才会假装自个儿什么都不懂。

「淳于后!」

耳边传来君逢一低沉的唤声,她连理都不理,甚至还别过头,径自想着她才刚起了头的想法。

他若真是为了十二锦绫织法,也不需要在御绣庄里耗上一年才是。

难道,是为了卸除她的心防?

可他应该知道,她对他的心防丝毫没有减弱,甚至在他受伤之后,更是加深了她的决心。

或许他是因为不愿被她给赶走,所以才在这时候显露出真本事。但就算她和他成亲,他也不可能得知十二锦绫织法;毕竟这织法只传子嗣,就算他甘愿入赘,他充其量不过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

再说,他真是为了织法而来,在迎娶之后,发觉根本得不到织法,届时,不知道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淳于后,你在那儿发什么呆啊!」

耳边突地再次传来君逢一暴怒的吼声,穿破嘈杂的人声,杀进她的耳里,淳于后不禁没好气地抬头。

「你吵什么吵?我正在想事情!」

话落,却见着一枝凌厉箭翎朝她笔直飞来,她尚来不及反应,便见一抹回拔的身影飞到她面前,轻而易举地接下箭翎,再反转箭翎射回发箭之人,只见方才身为候选人之一的男子中箭倒地。

「这是怎么回事?」她傻楞地问。

「刺客啊,-看不懂啊!」君逢一回过身,敛下文雅的面貌,肃杀意味浓厚地骂道:「我方才唤你那么多声,你到底是神游到哪里去了?」

如果真的要她嫁给他,她真是如此不愿吗?居然恍神得连刺客迎面杀来,她还文风不动,是存心要气死他啊!

「我不是问那个,我是问你为什么懂武?」淳于后恼火地吼着。

她当然知道那是刺客,问题是他,他为什么如此轻松地跃上二楼高,如此轻松地接下箭翎,甚至在转眼间便把箭翎回射?

这不是一般的花拳绣腿,他是个练家子!

「我本来就懂武,是你自己没问过的。」君逢一没好气地道。

这种事一说出口,英雄救美一计还有用吗?

不过,照事实看来,不管他懂不懂武,英雄救美这一计,可是一点用处也没有,教他白白受了不二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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