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忠犬 第一章
伊革罗斯帝国紫荆城
奥莉薇亚-歌芙-沃勒一身品味极佳的外出服,站在庄严华丽的大厅正中央,环顾祖宅。
一个月前,女王下令派遣她出使东方无道皇朝,在那之前她已经和女王私下谈过,于两个月前开始,她不但得处理公事,跟随女王派来的语言老师学习,还要整理前往皇朝的必备品,无论是日常生活用品,还是出使必须带着的贡礼。
毕竟这是为期两年的任务,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多到她几乎没空去理会那些有关于她被悔婚的流言蜚语。
奥莉薇亚走进主卧室旁的偏房,全是蕾丝和粉红、粉蓝的色调,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抚上崭新的椅子、桌子,全都比一般尺寸还要小,最后在床沿坐下。
小巧的床上放满了女圭女圭,她茫然的注视着它们。
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每一样东西都是她费尽心血挑选的,因为早已认定自己会嫁给那个男人。
阿瑟-贝洛。
贝洛男爵,他们往来的这段时间内,她未曾叫过他的名字,如今再也没有机会,因为他娶了另一个女人。
奥莉薇亚重新闭上眼,耳边又响起那天他说过的话。
沃勒伯……不,莉薇……今天请允许我这么叫你……
她从没不允许过。
我并非嫌你不好……事实上,你太好了,论长相、家世、能力和手腕,茱蒂都比不上你,但是她能让我感觉到什么是爱……
爱……难道她没有?
就拿名字这点来说,你总是叫我贝洛男爵,是那么拘谨、生涩,每次听见你喊雷昂公爵奥格、温特里侯爵威廉时,都让我有种比不上他们的感觉……
他确实比不上她从小到大的挚友奥格斯汀-凯-雷昂和威廉-但丁-温特里,但是她从没嫌过。
而你的优秀,地位和财富……甚至身高,也都令我强烈怀疑,当初你怎么会选择我……我是说,毕竟我只是个男爵,长相普通,比你矮,家产也没你多……
这些在他们两人交往前便知道了,不是吗?
还有,茱蒂怀孕了……最重要的是,茱蒂不够坚强,她需要我,没有我,她会活不下去……
那她呢?
我很抱歉必须告诉你,我不可能和你结婚了。
那婚约呢?
难道他们之间的承诺就只有她一人看得如此珍重?
他走了,还靠她暗中帮忙,然后留下她一个人面对这烂摊子。
即使她身旁关系亲密的朋人们对此事同样非常重视,也不断释出对她的关心,但是被人拒绝的原因是太优秀,她还能再说什么?又该如何对人启齿?
谁教她是个宁可去死,也不愿在别人面前落泪的人。
伊革罗斯帝国内最能干的女人。
帝国里,许多对她的成就和能力眼红的人这么说。
因为太能干,才把自己的未婚夫吓跑。
在她被阿瑟-贝洛男爵悔婚后,他们有了新的笑话。
听说她是自动要求出使东方,大概是被悔婚太难看,才要找个地方躲一阵子吧!
在女王派她出使无道皇朝的决定公布后,挖苦的传言甚嚣尘上。
这些谣言,她没有针对任何一则响应过,也不认为有响应的必要。她沃勒家为渊源久远的古老贵族,最骄傲的就是忠心不二,她家族的家徽是荆棘,正代表了他们不畏险峻和困难。
他们是王族最沉默的忠犬,几百年来早已学会闭口不言,值得他们开口说话的对象只有王族,所以任何流言蜚语都毋需去管。
灰蓝色的双眸缓缓一眨,奥莉薇亚从容不迫的起身,有条不紊的抚平衣服上的皱折,接着走出房间,带上门。
没多久,高跟鞋踩踏地面的清脆声响毫不拖泥带水的回响在大厅的中央楼梯上。
“主人,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此次唯一跟着奥莉薇亚出使东方的执事安娜-范有着和奥莉薇亚全然不同的黑皮肤,厚唇,铜铃大的眼,极具风情的脸庞,和完美的身段,举手投足间都能看出高段执事的风范。
她站在沃勒家祖宅的门口侧边,挡着门,恭敬的等待主子。
奥莉薇亚握着顶端镶有蓝宝石的手杖,昂首往前走。
“主人,你还有任何东西想要带的吗?”安娜在主子经过面前时,刻不容缓的开口。
轻巧的步子几不可察的顿了顿,很快的掩饰过去,奥莉薇亚没有答腔,头也不回,直接钻进目的地为港口的马车内。
安娜谨慎的关门上锁后,和车夫一起坐在驾驶座上。
未几,马车缓缓向前奔驰,熟悉的街景在她灰蓝色的眼底飞逝而过。
心细如她,该带什么离开,早就准备也确认好了,但那些已经上船的物品全是新买的,无论床、桌椅、钢琴,甚至浴缸……她没带走祖宅里的任何一物。
每一样东西都有回忆,而此刻她最不需要的正是回忆。
***
深褐色的牛津矮跟短靴踏下船梯,又往前走了几步,一个深棕发、西方人长相的女人驻足,紫丁香色的帽子微微上斜,展露出高不可攀的傲慢,冰冷的灰蓝色眸子环顾四周。
旅人、商人,贩夫走卒;出租马车,搬运工人,堆放的行李;各式摊贩,琳琅满目,花俏的叫卖词……这里正是东方无道皇朝内最大的港口──沛颠。
已经傍晚了,不见日落而息,民家铺子点上一盏盏大红色的灯笼,把沛颠点缀成连外海经过的船只都不会忽视的夜明珠。
“白色的大瓮要准备卸了,下面的注意点,三、二、一……”
伊革罗斯帝国派遣出使东方的女伯爵奥莉薇亚的船比预计的时间更晚入港,才会在这个时候卸行李。
“那不是大瓮,是浴缸。”安娜指挥着工人装卸行李,告诉他们什么该小心轻放,哪些又是必须先下的物品。
“哇啊!有熊!”
“船上有熊!”
突然,船上掀起一阵蚤动。
“客官!你们怎么能让熊上船呢?”船缘有个搬运工人朝底下大喊。
察觉蚤动声,市舶司也被吸引了过来,“这里发生什么事?”
安娜暂时放手让搬运工人处理,来到主子的身边。
“市舶司大人。”几名工人冲着男人大喊。
奥莉薇亚拉起裙摆,往前站了一步,“没事,只不过是只宠物。”
“喔,你皇朝语说得不错,就是口音好笑了些。”市舶司不知道是称赞还是嘲弄,“猛兽不能进入沛颠。”
奥莉薇亚和安娜对看一眼,用母语说出简单的命令,“贝拉,过来。”
那头体型庞大的动物很快的跑下船,来到主子的腿边。
她拍了拍四脚站着就到自己腰部的宠物的头,对市舶司说:“是狗,大白熊犬。”
“狗?”市舶司看着那只大得不可思议的狗。
“这里人太多,牠又坐了太久的船,才会有点兴奋。”
虽然不想弄脏爱犬纯白色的皮毛,但是奥莉薇亚仍要贝拉乖乖的坐下,使牠看起来不至于那么有胁迫感。
“狗不算猛兽,对吧?”她稍稍举高手杖,露出惯有的高姿态。
“是不算。”市舶司点点头,“只是这么大的狗……”
“贝拉的性子很温和,如果你有仔细注意的话,牠到现在都没有开口吠过一声。”
“在我们东方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不吠的狗才会咬人。”
“贝拉不会咬人。”奥莉薇亚拿出有女王徽纹的信交给市舶司,转移话题,“我是女王派遣,由伊革罗斯来的使者。”
“使者?”市舶司摊开信件,瞥了她一眼。
“是的。”她的声音比眼睛的颜色还要冷酷,闪动和手杖上的蓝宝石一样的光芒。
“奇怪,县令大人那里没来通知。”市舶司疑惑的说,即使每天都会碰到西方来的商人或旅人,沟通没有障碍,但是阅读文字还是有些吃力,“这……你好……拜访……真诚……愉快……”
听着市舶司读着信里认识的少量单字,奥莉薇亚不带感情的建议,“我来念吧!”
“不用了,不用了。”市舶司随便折起信,塞回信封中。
奥莉薇亚蹙起眉头,看不惯这种连照着原来折痕重新折回去都不会、粗枝大叶的人。
“倒是那个啊……”市舶司露出暧昧的笑容,用手圈出一个形状。
奥莉薇亚取回信件,重新摊开、抚平,再折回去,虽然不懂他的意思,但在看了他的表情和动作后,慢慢的领悟。
是想要钱吧?!
“安娜,给他。”她用手杖指了指。
如果是在帝国,她才不会放任,但是入境随俗,而且时辰不早,她不想在这里耗费太多精力。
安娜掏出带来的其中一个钱袋,拿了一些给市舶司。
口袋装得满满的市舶司态度瞬间转变,鞠躬哈腰,聊了几句便放她们通行。
卸行李还需要一段时间,奥莉薇亚决定到附近看一下,留安娜下来处理,她很放心,而且带着贝拉当护卫也不会有危险。
她离开港边,往城镇中心的方向走去。
整洁的道路两旁尽是饭馆酒肆,香气四溢,一般远行的旅人经过这条路都会忍不住停下来,找间喜欢或最想吃的食馆饱餐一顿,然后和在食馆认识的陌生人走进下一间或隔几间的酒肆尽情喝酒。
奥莉薇亚像个优雅冷血的机器人,握着手杖,目不斜视的走过街道,而且不引起任何人注意。
大概因为这是无道皇朝内最大的对外海港,有不少帝国的人,所以她的发色、眼珠的颜色和长相都不会太显眼,反倒是像头体积小一点的熊的贝拉还比较引人侧目。
“贝拉,不行。”奥莉薇亚制止兴奋的狗儿到处嗅闻。
“客官,你好。”一个笑容满面的少年从旁边跑出来,挡在她的左前方,她的右方则被贝拉占据。
奥莉薇亚没有停下脚步或搭腔的意思,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小的叫沓生,沛颠的带路人,专门给初次到此的旅人或商贾带路介绍的。”沓生搓着手,一脸商业性的笑容,“客官应该是第一次到沛颠吧?”
她终于停下脚步,从身上模出一枚银币,递到沓生的面前,“这个在沛颠能用吗?”
“当然可以!”沓生一见到银币,马上眉开眼笑,接过银币后,更加热情的招待她,“客官,请往这儿走,中午下了场不小的雨,务必小心脚边的烂泥。你是来旅行,还是行商,或者省亲呢?刚下船吗?现在正好是用晚膳的时辰,要不要找间饭馆吃点东西呢?今晚要住在沛颠的话,我也知道哪里有不错的旅店。”
“我给你钱,是要你闭嘴。”奥莉薇亚冷漠的开口,迈开脚步。
她想自己看,不需要人跟前跟后,给他钱只是为了打发他。
沓生因为她的冷酷而暂停一下,随即又不死心的跟上,继续和她攀谈,“伊革罗斯的狗都这么大只?”
看在钱的面子上,他才不放过肥羊!
“你听过伊革罗斯?”他正确的发音让奥莉薇亚起了谈话的兴致。
“常常听见,这里有很多伊革罗斯来的人。”
“帝国内并非所有的狗都这么大只,贝拉是体型较大的犬种。”奥莉薇亚回答他的问题。
只听得懂伊革罗斯语的贝拉,隐约听见主子呼唤牠的名字,但是语言不同,牠不确定的望向主子。
奥莉薇亚搔了搔牠的下巴,用母语说道:“没事。”
贝拉低下头。
“客官要待好一阵子吧?”
奥莉薇亚睨了他一眼。
“如果很快就要回去的话,不可能把这么大的宠物带来。”沓生说出自己的观察,“我能介绍你适合长住的旅店,还有可以兑换钱币的地方,当然,这附近的伊革罗斯商人我也都认识,也能帮忙规划旅行的路线。”
奥莉薇亚对他说的话不感兴趣,摆出轻蔑和无聊的神情,原本只想在港口外围绕一绕,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连接城镇中心的大红拱桥前。
沛颠的地形十分特殊,分成一个前岛和主岛,前岛是主要港口所在地,主岛是港口的主要月复地,连接这两座岛的就是这座桥。
轰隆轰隆……
“那是什么声音?”奥莉薇亚听见了沉重的齿轮咬合声。
“客官,你真幸运,现在是玉屋、仙居和龙泉换温泉的时候,等一下整个沛颠都会被温泉雾弥漫,白蒙蒙的,很漂亮哟!”沓生兴奋的说。
“温泉?”
“沛颠的主岛盛产温泉,玉屋、仙居和龙泉是沛颠最大的三间温泉浴堂,早晚会换两次温泉。”沓生指着拱桥下极深的山壁,“现在看不清楚,但是对面的山壁上由人工开了许多排水口,平常是用铁闸门关着,等到要排水的时候才会打开,这个轰隆隆的声音就是闸门打开的声音。啊,差不多要开始了,请往后退一些,太靠近桥的话,会被热气冲得睁不开眼睛。”
沓生带着奥莉薇亚和贝拉退到能安全观赏的位置,没多久巨大的流水冲刷而下的声音在夜里稍稍盖过沛颠的人潮声,氤氲的白雾果真把沛颠妆点得有如躲在一层纱后的娇羞少女。
“有股味道。”刺鼻的气味令奥莉薇亚拧起眉头。
“是硫磺的味道,沛颠的温泉源头都有这个味儿,但是在浴堂里,他们有独特的祛味方法,并不会闻到。”
“下头是什么?”她又问。
“乌江,温泉会从乌江流进海中。”沓生顿了顿,“从沛颠到帝京少陰,从乌江走水路最快,如果客官你打算在沛颠待很长一段时间的话,建议你到少陰去看看,那里和沛颠截然不同。”
奥莉薇亚当然知道无道皇朝的国都是少陰,此趟的目的地正是那里,问题是,她以为上岸后会走陆路,才把行李都卸下,如果走水路的话……
“我再给你一枚银币,你替我去港边找一个叫安娜的女人,她的皮肤比你还黑,应该很好认。找到她之后告诉她,是沃勒伯爵叫你来的,要她把卸下的行李全装回船上。”
“伯爵大人打算去帝京?”沓生立刻改口。
“没错。”奥莉薇亚不打算对无关紧要的人说出自己的身分,于是避重就轻的回答。
“现在?”
“有问题?”如果可以的话,当然是越快越好。
“这个时间不会有船愿意出发,最快也要等到明早。”
“那就等到明天。”
“伯爵大人需要人帮忙看守船上的物品吗?我一整夜不睡也没关系。”沓生笑问。
“安娜会留下来。”他该不会把她当成钱袋了?
“一个人不够的,两个人比较安全,不是吗?”沓生乐观的说。
奥莉薇亚的目光扫过他,灰蓝色的眼眸眯起。
“明天开船前我会清点有没有失物,如果没有的话,这个给你。”她指着自己手上镶着红宝石的戒指。
沓生瞬间双眼发亮,收下银币后,精神饱满的说:“包在我身上。”然后往港边跑去。
暖雾未散,一下子就失去了沓生的身影,奥莉薇亚要贝拉跟紧,调头准备往回走。
“来来来……”
突然,一阵大喝声吸引了她。
“保证是最新品,今天才刚到货的猡奴来了。”
猡奴?
白雾渐渐散开了,奥莉薇亚慢慢的抓住了声音来源,走近那极具戏剧张力,却有些老旧的高台,和所有围观的人一样由下往上望。
台上站着一个穿戴帝国高礼帽和服饰的矮胖男子,似乎是这戏台的主人。
他弯腰凑向众人,故意做出说悄悄话的动作。
“大家还记得蜡像馆的艾弗鲁恩老爹吗?为了制作蜡像,他向咱们玉爷……”他取下高礼帽,朝拱桥那一边最高的建筑物玉屋行礼,“借了高额的银两,还没孵出个金鸡蛋就嗝屁了。”
艾弗鲁恩?如果她没会错意,这应该是帝国的人才会有的名字。
起了疑心,奥莉薇亚决定继续看下去。
“当然,咱们玉爷也不是冷血无情的人,他给了卡翠一个月的时间偿还借款,昨天是期限的最后一天,想当然耳,卡翠根本凑不到钱。大家都知道艾弗老爹这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吧?所谓父债子偿,咱们也就不多说了,快快有请今晚的主秀卡翠?艾弗鲁恩出场。”
戏台上破旧的帘幕被矮胖男子拉开,等了一会儿,有个戴着手铐脚镣、金发蓝眼的女孩被推了出来。
果真是帝国的人!奥莉薇亚蹙起眉头。
女孩为何被炼住?所谓的主秀,不是这女孩要表演什么余兴节目吗?
“来呀!各位看官,她长得很漂亮吧!”矮胖男子把帽子戴回头上,抬头挺胸。
围观的人群发出暧昧、粗鄙的讪笑。
矮胖男子搓着胡须,“看是要陪侍、陪寝、伴游,或是陪吃、陪喝、陪睡,卡翠都会是最佳的选择,现在让我们开始今晚的主秀拍卖吧!五万两黄金,不二价。”
拍卖?
这是……奴隶拍卖会?拍卖的还是她的同胞?!
“一个猡奴五万两黄金?会不会太贵了?”一个和奥莉薇亚一样有着深凹轮廓,讲话带着帝国口音的男人这么问。
奥莉薇亚转头,瞪向那个男人。
连自己的同胞被论斤计价都不觉得可耻?
“不贵,不贵,这可是艾弗鲁恩那老头欠玉爷的数字,我一点赚头都没有呀!”矮胖男子又对着玉屋躬身,“等等一拿到银两,我还得赶紧给玉爷送过去呢!”
奥莉薇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怎么能让他们这么做?
“这是在干嘛?”于是她开口了。
***
夜幕低垂,玉屋和其它铺子一样开始点灯,没多久,灯火由最底层开始向上燃起,直到整个玉屋被温和的灯火笼罩。
顶楼是最后亮起的。
顶阁内一张宽大的檀木椅上披着虎皮,一名俊美的男子就坐在椅子的上头,慵懒的托腮,闭着双眸打盹。
他一身纯白,才秋季就披着雪豹毛氅,完全没有耐不住热的模样,温文尔雅的外貌,清爽干净,和白色非常相衬。
另外还有两名穿戴非常华丽的女人,一跪伏,一伫立,在男人身侧,目光专心一致,带着崇敬和景仰凝视着他。
叩叩,敲门声响起。
男子半睁开双眸,眼睛和发色是无道皇朝内常见的墨色,不过他的头发看起来蓬松丰润许多,比较像西方帝国内会见到的,他撩起一边长短不一的头发塞到耳后,露出水珠形的祖母绿耳饰,轻轻睐了一眼。
伫立的女人在得到男子的示意后,前去开门。
一个青年走了进来,在男子的耳边说了些话。
男子专注的听着,中途露出兴味盎然的浅笑,直到青年离去后,笑容依旧挂在脸上。
跪伏在他腿边的女人点了根精致的烟管,吸了一口后开口,“玉爷,为了何事开心呢?”
“港口来了个自称是伊革罗斯遣使的女人,听说正往这边来。”修长的指头半弯,抵在唇上,他的笑容加深。
玉屋的顶阁,是沛颠人口中玉爷的住处。
腾玉,人称玉爷,没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但住在沛颠或是踏上沛颠这个大港的人一定都听过他的大名。
传说他是真正控制沛颠这个港口的人,不被官方承认的外币兑换,私运外国的物品进入皇朝,人口贩卖,打铁私造武器……无恶不作,也无利不攒,玉屋不过是他名下最正规的产业。
有人说,应天帝是无道皇朝名正言顺的帝王,腾玉就是无道皇朝的地下帝王,正说明他拥有可比应天帝的影响力和财富。
“使者?”站着的女人软绵绵的手放在腾玉的肩上,力道适中的柔捏。
腾玉接过女人的烟管,深吸一口,吐出白烟,“打开窗户。”
他要看看,那女人怎生的模样?
跪伏的女人站起身,扭腰摆婰走至落地窗前,往内拉开窗子,美目向下扫过,“喔,卡翠的拍卖会正好开始了。”
腾玉往外看,未几在白雾中看到奥莉薇亚的身影,这对习惯了温泉造成的雾气的他来说不是一件难事,甚至连远处的港口都看得见。
头戴紫丁香色的帽子,缀上大朵的花儿,以鼠尾草紫为底的高级外出礼服,大蓬袖在前臂一半的位置收起,延伸出同色系绣有帝国花纹的袖套,上身是被马甲包裹得纤细、线条硬挺优美的外搭衫,雏菊蓝的荷叶翻领点缀在她纤细的颈线,加上如鼠尾草紫的蓝紫蓬裙,利落又奢华的剪裁,烘托奥莉薇亚挺直的身段、身世显赫的姿态,贵为帝国女伯爵的气势表露无遗。
她喜欢紫色,那是最衬她皮肤的颜色。
因为喜欢,各式各样的紫色出现在她的生活中,花朵、缎带、衣裳、帽子、布匹、信封、珠宝、雨伞、鞋子……数也数不清,帝国内的人也都知道她是如此爱用紫色的物品。
奥莉薇亚的紫,在帝国内,甚至用这句话来形容极为少见且漂亮的紫色。
混在围观的人群中,他只能看见背影,无法得知她的长相。
在皇朝内,很少能看见腰杆打得笔直的女人,光是背影,她已经引起他的注意。
“老天爷,她还带了一头白老虎!”开窗的女人也只能看到贝拉的背影,忙不迭惊呼。
“白老虎?她把白老虎当宠物?”另一个女人也好奇的走向窗边。
腾玉也看见了那头白色巨犬,奇妙的是,原本和主子看着同方向的贝拉似乎察觉到视线感,转过身来,回望。
“比主人还敏锐的宠物。”他略感兴味的说,接着听见带有腔调的中低女音和拍卖主的争执声。
说是争执可能严重些,因为那女人从头到尾都维持没有情绪起伏,却高人一等的语气在说话。
真有趣。
在沛颠,除非是没听过他的名号和无恶不作的事迹的人,以及傻子和疯子,否则没人敢阻挡他的决定,而她明显属于前者。
“玉爷,你上哪儿去呢?”
两个柔若无骨的女人看见腾玉起身离开,连忙追了上去。
腾玉一手环抱着胸,一手举着朱红色的烟管,大步跨了出去,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
“找乐子。”
***
简直不可理喻。奥莉薇亚心想。
从她开口以后的每一句回话,尽管出自不同的人的嘴巴,却没有一句能让人接受的,她怀疑自己是在跟一群没有脑袋却硬挤出智商的猪对话。
她的要求很简单,停止这场可笑的人口拍卖会,结果却得到这样的响应──
“如果你缺少一个替你洗脚的猡奴,女士,你最好直接付钱。”一个她的同胞这么宣告。
“先生,我想你没有听清楚我说的话,我不支持人口贩卖,所以当然不会买下她。”奥莉薇亚不自觉的举高手杖,露出最严厉冷漠的神情。
在她脚边的贝拉匆促的瞥了主子一眼,因为她散发出来的冷意而退缩。
“女士,这里是皇朝,不是帝国,就算女王出面,也还得看皇帝卖不卖情面。”那个男人又说。
这句话其实是沛颠底层流传的顺口溜,许多刚来到无道皇朝的伊革罗斯人常会被惹怒,但是久了也就习惯,甚至偶尔会添上一些自嘲性的新句子。
“等等,让我记下来。所有有关女王的传言,我怎么可以错过?是吗?威灵顿爵士。”奥莉薇亚掏出小本子和笔,冷酷的灰蓝色眼睛转向他。
男人一发现身分败露,讶异的回头,在看清楚她的面容后,惊喘出声,“奥莉薇亚-歌芙-沃勒!”
素有女王“最沉默的忠犬”之称的女伯爵怎么会在沛颠?
“你该称呼我为沃勒伯爵。”她的神情高贵且无情,完全传达出在场的人全都太低下,不值得她留心。
一脸惊疑不定,威灵顿爵士还是抬高礼帽朝她致意,“晚安,沃勒伯爵,失陪了。”然后匆匆离开。
霎时,人群中冒出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正当奥莉薇亚收起小本子和笔,欲上前解救那名无助的女孩时,后方传来一道饱满浑厚的嗓音。
“女王的忠犬。”
奥莉薇亚从容的转身,一名和她的贝拉一样全身纯白,叼着朱红烟管的男人就站在桥的另一端。
她从人群的低声交谈中,了解此人正是刚才不断被拍卖主提到的玉爷。
“你说什么?”她的话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不悦的质问。
“沃勒家是伊革罗斯帝国的四大家族之一,历代都被称作‘最沉默的忠犬’,这似乎不是不可告人的秘密。”腾玉开口,站在他左侧的女人替他取下烟管,他优雅的吐了口白烟,接着逸出笑声,“好笑的是,我今天终于见识到什么叫物以类聚。”那双墨黑的眼眸刻意来回打量她和白色巨犬。
周围的人群听懂了他的意思,忍不住讪笑。
奥莉薇亚微蹙眉头。
应该是错觉,但她觉得腾玉吐出的那口气迎面扑来,加深他话中讪讽的意味。
喔,还有那让她想撕碎的笑容。
“这么看来,你占了上风,先生。”她对他的了解仅仅“玉爷”这个称呼,手杖重重的敲在青石板上,精致的五官冷硬得彷佛足以冻结大地。
围观的人群畏惧于她的气势,纷纷噤若寒蝉。
只有腾玉不当一回事,继续吞云吐雾,慵懒的说:“多么奇特的武器,我敢打赌,你用它吓跑了不少追求你的男人……又或许是你的四腿朋友吠走了他们。”
像她这样的女人,身旁站的不该是狗,而是男人才对。
瞧瞧那被马甲约束出的美好腰线,哪个男人没想过亲手为她解放?也许他该要侍女们从今天开始穿马甲。
奥莉薇亚倏地转向卡翠,用母语对她说:“快下来,女孩,我们要走了。”
卡翠一脸不解的看着她,倒是腾玉身旁的侍女开口了。
“玉爷在和你说话,你不理人是什么意思?”
“真是没教养的女人。”
“我的皇朝语言并非完美,尤其是对狗说的话,我还没学到。”奥莉薇亚一边朝卡翠伸出手,一边说。
卡翠不甚确定,犹豫的看着腾玉。
这个沃勒伯爵或许不知道,但是卡翠从小住在沛颠,就连说的语言都是皇朝语言,完全了解玉爷在皇朝的影响力有多深,除非能逃离这里,要不最好乖乖的任凭他摆布,才是一个听话的穷人该做的事。
叫不动卡翠,奥莉薇亚这才重新迎上腾玉的目光。
他似笑非笑,炯炯有神的双眼盯着她,像是恶魔手中的地狱之火,微翘的眼角,紧抿的薄唇,奢华的打扮,随时侍奉在侧的侍女……都让她嗅到恶棍的气味。
专门替女王搜集罪证与清理贵族中败德家伙的奥莉薇亚,习惯一眼分辨善恶,眼前的腾玉绝非信仰圣主的好人,反倒是个乐于亲近恶魔的恶徒……却是个迷人的罪犯。
这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随即被抹去。
她认得这种类型的男人,一言以蔽之,就是个麻烦,所以她才会选择贝洛男爵那种无一出众、一无可取的男人,谁想得到那样的男人竟敢偷吃。
“我要求中止这场可笑的奴隶拍卖会。”她的语气僵硬却礼貌。
通常奥莉薇亚会这么说话,代表她想尽早解决事情。
腾玉看了她一眼,转身,撂下一句话,“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