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阳花之恋 第六章
日子像水面上泛起的涟漪般平静地过了,季节慢慢地转移。
真蓝一开始全神戒备,不知道跟像野兽一般的橘交往会变成什么样子,可是之后将近一年的时间,他们仍然持续着跟以前一样的关系。
在学校里碰了面会交谈,有时候一起吃饭,假日则一起去看看电影。渐渐习惯橘的气息之后,真蓝终于可以轻轻松松地跟他在一起了。
可是,他并没有忘记橘曾经对他表明过爱意,所以总是刻意避免接触。
拿东西给橘时当然尽可能避免碰触,连要橘回头时也只是拼命地叫他,绝不轻易拍他的肩膀,就算橘的肩上停了虫(虫总会自己飞跑的……)也一样。看到他的肩上沾了毛发也不会主动提起(只要洗过就会清掉的……)。真蓝总是尽可能地连视线都不跟橘正面相对。
两人一起走路时,真蓝就会慢慢地往没有橘的另一边靠过去,渐渐地拉开两人的距离。每当橘诧异地靠过来时,真蓝就会更刻意地拉开距离。有时候甚至变成了靠着墙走路,或者走到路中间来,差一点被车撞了。这两个人光是走在一起就有这么困难了。
“真蓝好象草食动物哦!”
刚开始交往时,橘曾经这样说,当时真蓝差一点回他“而橘就像肉食动物。”不过后来作罢了。他发现像野兽的橘会这样珍视他,就表示自己真正为对方所爱,想起来就觉得恐怖。
“我不想让你感到不安。我想好好对待你,不想伤害你,只想远远地爱着你。”
橘也曾经这样说过。平常他从来就不会说什么喜欢啊爱啊的话,或者刻意营造出甜美的气氛,用“爱”这个字眼也不过那么一次。
橘尽可能守护着真蓝的世界,绝对不做真蓝讨厌的事情。就在真蓝觉得自己真的受到高度呵护的情况下,日子一天一天过了——
紫阳花开的季节来了。
某个梅雨停歇的早上,真蓝和五嵨在中庭的布告栏上看到第二堂课停课的通知。
“要做什么?”
真蓝问道,五嵨赶快用行动打了通电话,然后回头反问:“你想干什么?”
“刚刚是打给铃木的?”
“啊!你怎么知道?”
将生活费用削减到不能再少的五嵨,跟晓生买了同一机种的行动电话,每天总要打几通电话或发几封E-MAIL。就算真蓝再钝也不可能不了解。
五嵨的猛烈追求果然奏效,自从迎新会之后,他们两人似乎频频在校外约会。晓生虽然感到迷惑,却从不拒绝。两人在一起的感觉似乎还不错。
五嵨看了看书包里面说道:
“我今天带了原稿来,想到图书馆去画画图。”
“那我也去吧?”
两人穿过正由女敕绿转变为深绿色的中庭,走向图书馆。
他们将书包放在入口的寄物柜,只拿着文具和笔记本走进里面,看到跟他们一样无处可去的学生们坐得满坑满谷。
从洞开的窗户射进来的六月阳光,非常微弱。停在屋梁上的鸽子咕咕叫。白色的窗帘在带着雨水味道的微风吹拂下,轻轻地飘动着。
突然停课的时候,五嵨总是在图书馆里画漫画,而旁边则常看到看着书的真蓝。
当天,真蓝也帮着五嵨擦掉原稿上的铅笔线。
“抱歉了,手很酸吧?”
“没关系,新人奖的截止日期也快到了。不过,这一次的画风好象跟以往不一样哦?”
“你看出来了?这一次是长篇漫画,而且是爱情故事。对我来说是这样。”
“哦……”
真蓝不是按照故事内容的顺序擦掉铅笔线的,所以不是很清楚内容,不过光从几个看过的片段,他就觉得跟以往的内容不太一样。
平常五嵨总是画极短篇,而这篇故事好象是SF,而且大略算来就将近五十张之多。
“那投稿的对象也不一样啰?”
“因为张数受限,我想会换个地方投稿。我把这部作品视为一个转折点,如果被录取了,小川你也要看看。”
“嗯,不过这画的真的是爱情故事吗?看起来好象全部都是男孩子……”
“唔,是啊!”
“而且,主角看起来好象某个人……啊,是铃木!”
五嵨一听到这个名字,脸整个红了。
真蓝不由得眨着眼睛看五嵨。对五嵨而言,漫画是很重要的一个梦想。而他竟然把晓生画成剧中人,可见他有多么在乎晓生。
“对了,橘今天怎样?”
五嵨大概想转换话题吧?赶忙一边动着手一边问道。
“他好象今天一早就搬家了,说要一个人生活。”
“一个人生活?难怪那家伙去年拼了命打工。可是他老家住得很近啊,为什么要搬出来?”
“说的也是……”
真蓝也不知道橘为什么会突然想一个人生活。一来家里距离学校又没多远;二来,他的父母也不像五嵨一样反对他做的事。
傍晚上完课下到一楼时,橘已经在学生大厅里等了。
他坐在椅子上,两手插在口袋里,轻轻晃着包着牛仔裤的修长双腿。好象思索着什么事情似地望着窗外。
真蓝不由得停下脚步,出神地看着橘。
认识一年了,可是真蓝却觉得每次见面,橘仍然会散发出魅力。
他有他的时间轴。不管其它学生做什么,四周有什么动静,他只是淡淡地来上课,淡淡地打工,温柔地保护着真蓝。
“搬好家了?”
真蓝走上前去问道,橘倏地抬起头,眯细了眼睛。
“嗯,如果不嫌弃的话,来参观一下吧?”
“现在?”
“反正很近。”
真蓝在橘的催促下一起离开大厅,走向校门。
走在前头几步远的橘似乎很高兴。感觉上好象盘算着什么愉快的事情一样。
穿过一条马路,来到一栋面对着小巷子,被茑草覆盖着的古老木造平房建筑前面,橘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
“嗯。”
橘的新房子真的就在大学附近。因为正好位在车站对面,必须越过铁轨,不过距离大学只要徒步五分钟就到了。
真蓝穿过长满了青苔的石造大门,看了看被绿叶挡住的门牌说道:
“这……”
“是的,就叫“紫阳花庄”,好名字吧?”
或许是这个名字的缘故吧?虽然是第一次来访,却让真蓝觉得好温馨。
这是一个人与人的灵魂似乎可以相呼应的不可思议的空间。
一踏进建筑物里面,就觉得里面比外面凉了许多。有一瞬间真蓝怀疑这里真有人居住,可是按照顺序排列的房间门牌上都有名字。
他们似乎在稍一用力就会被踩破的腐朽走廊上前进。橘的房间就在走廊尽头。
或许是还不习惯吧?橘喃喃地叼念着“咦?”一边左右转着钥匙,然后用力地拉开门把。
砰的一声,门出于反弹地往外侧开了。真蓝在橘的催促下踏进门内,不由得嘟哝道:
“啊……感觉真不错。”
先前听橘说这里没有浴室,浴厕共享,房间只有六叠宽,所以一直想象着房间有多破旧,没想到室内比外观好多了。
橘把可能原先在家里使用的桌子和电视,以及小冰箱都搬来了,微波炉则放在冰箱上。两包可能装着衣服和日用品的包句自然地放在一边。
很符合基本上凡事不执着的橘的风格。
“因为没有书,看起来很宽……”
“什么意思?”
“啊,我是说感觉很像五嵨的公寓,只是五嵨的房间里有很多书。”
“他呀……喜欢画漫画,可能收集了一大堆资料吧?”
“是呀!他什么都有。可是,橘,你的行李就这么一点啊?”
“需要的东西到时候再准备就好了。……对了,真蓝,到这边来。”
真蓝依言走到窗边。
橘用力地拉开下半部安了毛玻璃的木框窗户,浓烈的绿意缓缓地从细缝中钻出来。
拉了几次,窗户总算开了,外面的景色整个跃入眼帘。瞬间——
“啊……”
真蓝倒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公寓后面的宽广空地上,已经开满了无数令人眼花撩乱的紫阳花。
紫、蓝、白的花朵混在一起,将地面整个盖住,散发出一年当中最美的气息。小花聚在一起,形成美丽的大花,等待着雨水似地摇曳着。
凌霄花在张挂于四周的铁丝网边随风款摆,预告夏天即将到来的深绿色叶子,和橙色的花朵,使得清纯的阳光更加醒目。
真蓝愕然地呆立在当场。
看到这幅刺激着心灵中枢的景象,瞬间,大量的记忆和感情交相混杂着。
……母亲离开时,阳台上的绿意也刚好是紫阳花绽放的时期。可是,真蓝和父亲都没想到要为花儿浇水,所以一个月后全都枯死了。当时是真蓝一边流着泪一边将它们处理掉的。
紫阳花。妈妈以前很珍惜的花,妈妈挚爱的花。
我的名字的由来。
不能弃之不顾,无法独立生存的植物们。
真蓝心头一紧,想起当时的悲凄,再也无法忍住盈眶的泪水。
“你怎么了?”
橘发现情况不对,惊愕地俯视着真蓝。
真蓝强忍了一阵子的泪水终于落到脸颊上,橘忍不住伸手帮他擦了擦眼角。那种粗糙的温柔又让真蓝的泪水盈上眼眶。
“真蓝。”
橘再也忍不住地抱住了真蓝。
他把真蓝的头压在自己肩上,在真蓝耳边问道:
“为什么流泪?”
“……”
“很难过吗?不喜欢这里?”
“不是的……我只是想起一些事情。”
橘一边抚模着真蓝柔软的头发,一边叹着炙热的气。
第一次带着明确意图的身体,紧紧依偎着橘,让橘感到极度地震撼。
他再度用力抱住真蓝,彷佛要确认他的存在似地。
“我说真蓝……在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好象找不到自己的定位点。”
说着橘拉开了身体,窥探着真蓝低垂着的小脸。
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了,看起来就像镶着宝石一般。
橘用嘴唇去吸取真蓝睫毛当中闪耀的泪水,顿时真蓝的身体窜过一阵紧张感。橘轻轻地压住真蓝不由自主想逃的手,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真蓝。”
橘用沙哑的声音呼唤着,几次想把嘴唇压上来,原本低着头的真蓝也放弃了挣扎,抬起下巴。
——第一次的亲吻带着泪水的味道。橘心里想着,如果亲吻被雨水濡湿的紫阳花的话,一定也是这样的味道吧?
松开嘴唇之后,真蓝的嘴唇好似被遗弃似地颤抖着。那像小鸟羽毛般惹人怜爱的动作,让橘的嘴唇好似被吸住似地又贴了上去。
每一次喘息,真蓝就微弱地挣扎着。
“……不行!不行……有人在看……”
“没这回事……”
“……不行……”
真蓝无力承受,全身虚月兑的同时,橘再度紧抱住他的身体。
真蓝把脸颊靠在橘那狂跳不已的胸口上问道:
“难道……你租房子是为了我?”
“或许吧?我一直想找到可以让真蓝安心的地方。……不,其实还是为了我自己。有了爱人自然就会想一个人生活了,不是吗?在家里又不能做这种事。”
橘淘气地笑了,然后再度将真蓝僵硬的身体拉过来,安心地叹了一口气。
“太好了,我是真蓝的爱人。”
从那天开始,橘给真蓝的小小的银色备份钥匙就成了真蓝的宝物。
那是一把通往可以看到紫阳花的房间的秘密之钥。
怎么说那都是别人的房间,跟自己的地方多少有点不同,但是只要一想到紫阳花们在等着,真蓝的心情就开始浮动。这是他刚开始的目的。
结束一天的课之后,他直接前往橘的房间。橘不用打工的时候,他们就一起聊到天黑,或者一起看电视。一个人时,他就出神地从窗口望着花,等天黑了,他就关上门回家去。
“爸爸。”
进入七月的第一个星期一,真蓝来到父亲的房门前。
“我上学去了,早餐放在桌上,请您去吃。”
父亲这几天都请假在家里睡觉。真蓝担心他身体不好,劝他去看医生,父亲却只是简短地回了一句“我没生病”。
正当真蓝莫可奈何地想走开时,他听到屋内传来闷闷的声音。
“……谢谢。”
真蓝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生二十一年来,这是父亲第一次向他道谢。
真蓝感到不解,有一股想打开门看看的冲动,可是又怕自己莽撞的行为让父亲不高兴。
“我走了。”
真蓝小声地说道。然后走出了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