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凉说爱你 第十章
「恭喜!」一束盛放的百合交至关念慈手中。「你设计的礼服很出色。」
水晶灯下,慕藏鳞耀眼地对她微笑,笑得她心痛。
最新一季的服饰发表会办得很成功。庆功宴上镁光灯不停闪烁,好像很多星星亮著。群众围绕,记者追著设计师访问。
关念慈只在乎眼前这耀眼的男子。他身材高大健硕,轮廓深刻,鼻梁高挺,他穿起西装最好看,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魅力。
「你还记得……我最爱百合。」她闻著花。「真好。」她说。
慕藏鳞怞空来参加,陈颖加班无法陪他出席。
关念慈拉他去餐席吃饭,工作结束,她再无理由赖在他家;轮敦那边也催促她回去,她情绪低落。
她一直饮酒,慕藏鳞怎麽劝她都不听。
「让我喝吧!」她笑著一直饮。
「醉了可不好。」慕藏鳞担心。
「让我醉一场……」她哀伤地笑著说。「我醉了,你要记得送我回家,你不会撇下我不顾吧?」
「小慈……」慕藏鳞面色为难。
会场热闹喧哗,饭店外,下起大雷雨。
慕藏鳞手机响起。
「藏鳞。」是陈颖。「企划部跟业务部吵起来,我走不开了。」她焦急地说。「要下大雷雨了,早上我出门时风大,忘记亲爱的在你家,於是把阳台锁了,它进不去客厅会淋湿的……」这时分亲爱的都会回陈颖家等门。
慕藏鳞看了看腕上手表。「别担心,我等等就回去。我客厅纱门没锁,下雨它会进屋子躲。」
「你早点回去,把它关屋子里,别让它淋湿,会生病的。」她唠叨地交代。
他微笑。「好好好,你安心工作,我会照顾它。」
办公室里蔚茵茵跟业务主任嚷起来,业务专员气得掀桌,温霞飞抓住想开打的组长,现场混乱。陈颖对著话筒笑著说:「我恐怕要很晚才能回去了,蔚茵茵大发飙,跟人杠上了。」
他哈哈笑。「那肯定很可怕,你躲远点。」
「当然……ㄟ……发表会怎麽样?」蔚茵茵开始咆哮了,吵得她躲到一边讲电话。主任扔了企划书,刚好砸中霞飞脑袋,总经理气得拍桌怒斥。
「不说了!」陈颖收线。
慕藏鳞关了手机,发现关念慈乾掉一瓶威士忌,她挂在椅子上胡言乱语。
慕藏鳞惦记陈颖的话,他跟念慈说:「我要先回去了。」
关念慈趴在沙发背上瞧他一眼,忽然整个人倒向他。「我也要……我跟你走……」
「小慈?」
一旁同事见状,对慕藏鳞说:「她醉啦,你先送她走吧!」
晚会还没结束,在念慈同事们的建议下,慕藏鳞跟关念慈先离开。
大雨模糊车窗,雨刷吃力,关念慈一路上胡乱叫嚷,她的心情很差。她骂她的上司、骂她的同事,连自己都骂,说她这次设计的不好什麽的,她一直想开门下车,慕藏鳞连忙拦阻。
「危险!」他凑身把车门关上。
她倒上他肩膀痛哭。「我爱你!」
大雨磅砖,她的哭声凄厉。
慕藏鳞很为难。「你喝醉了。」婉转地拒绝她。
「不!」她痛哭。「我说真的,我还是最爱你!」她任性地哭起来。
慕藏鳞只好一直安抚她。好不容易返家,扶著烂醉的她进屋子,猫咪聪明地在他家客厅躲雨。
「喵~~」亲爱的扑来跟他撒娇,这时关念慈对著地板呕吐起来。
慕藏鳞叹息,去找了拖把收拾。关念慈倒在地上声吟,雷声轰轰,他处理完到浴室冲洗。
听著雨声淅沥,关念慈睁开殷红的眼睛,看见一只猫对住她的脸。猫的眼睛打量著她,好像在笑话她。
关念慈喷怒,一把揪住它。「你也笑我?都是你!」亲爱的痛得喵喵叫,张嘴要咬关念慈,她惊骇气得将它扔出客厅。「滚!」她摔上纱门。
亲爱的第一次被这样粗暴对待,吓得低吼一声跃上墙跑了。
关念慈扑倒地板哭泣,她恨死这只猫,要不是它,他们怎会相遇?它纠缠他,陈颖也纠缠他,他们都讨厌!可恶极了!
关念慈哭倦,倒卧地板。闪电交加,雷声霹雳。
水似泼下来那样一片片地淌,亲爱的跃上屋檐,跃回二楼阳台,它想找地方躲雨,它喵喵地对著锁住的纱门叫,里边暗著,它的主人还没回来。
它淋著雨回不去温暖的家,於是转身跃出阳台,跃落地上,在雨中奔驰找地方躲雨,灰蒙蒙的巷子,好几次它差点被车子撞到,它越走越远,消失巷弄。
慕藏鳞将关念慈扶进客房,让她倒至床上。他起身时她拉住他的臂膀,可怜兮兮地望著他。
「鳞……」她哽咽。「真的……你真的不爱我了?」
望著她伤心的表情,慕藏鳞也不好受,他试著令她明白。「小慈,我们……不能只当朋友吗?」他为难的口气,令她眼泪消得更多。
「要是她没有砚台……」她哭道。「你就不会喜欢她了!都是因为他妈的砚台……」
慕藏鳞叹息,帮她盖上被子。蹲在床畔温柔地对她说:「不,不是因为砚台。小慈你知道的,感情是没法预料的,我并不知道会爱上她……不是因为砚台的缘故,我也说不明白。」他苦恼。「我好像在自掘坟墓,很荒谬,很可笑,我爱上她,於是砚台的事都不好提了。」他懊恼地叹气。「我不想她觉得我卑鄙,我真活该了,我不敢跟她要砚台,我爱她,我不要她讨厌我。你懂吗?不是因为砚台,我爱的是她这个人……」
「她有什麽好?」关念慈哭泣。「她比我好?你告诉我,我不明白你爱她什麽?」
慕藏鳞皱眉思索,他想著陈颖,想著他们初遇至今发生的种种事情,想起刚认识时她把他气得半死,慕藏鳞苦笑。
「我啊……我不知道为什麽就是喜欢她,真要说我也找不到理由。说不出什麽道理,只知道她令我很充实,令我欢喜,让我患得患失,有时还折磨我让我生气……对不起……」他抱歉地望著关念慈。「我没有好的理由。你也很好,你很出色、很优秀,但我就是莫名其妙爱上她。念慈,或者是我配不上你,以你的条件,该值得更好的人。」他给足她面子。
但她只要他!关念慈蒙住脸痛哭。是的,她其实知道,不是因为砚台,慕藏鳞不是那种卑鄙的小人,他是真的爱上陈颖。
关念慈转过身抱住枕头哭泣。
「小慈……」
「我懂了。」她伤心。「你别管我了,我後天就回轮敦了。」
「对不起。」他只能这样说。他不再可以抱这个女人了,尽管看她这样伤心他很不忍,可是他该对而今他深爱的女人负责。
关念慈闭上眼睛放任自己哭个够,明天起,她要忘记这男人;她该醒了,她该重新做人。
慕藏鳞退出房间,去洗了个澡,洗去满身酒味。
出来时看了新闻,雨势磅砖,他把音量开大。转头望著灰蒙蒙的院子,不知道陈颖有没有带伞。
门铃响了,他去开门。
陈颖收伞,他愉悦地领她进屋。
「猫呢?」陈颖笑著在屋内找。「亲爱的?亲爱的?」
慕藏鳞帮她冲茶。
陈颖找不著猫。「它呢?」
慕藏鳞帮著找,不见亲爱的踪影。「怪了,刚刚还在啊……」
陈颖感觉不对劲,她抓了伞上楼找,推开纱门,阳台空荡荡一地的积水。
雨打在她身上,她听见慕藏鳞在楼下呼唤爱猫的名字。
猫呢?它不见了?雨打湿陈颖的发和颈,她冷颤。这麽大的雨,它能去哪儿?
慕藏鳞上楼,一进屋就看她傻傻立在阳台上淋雨,伞落在她脚边。
「颖。」
她转身望住他。「猫呢?」她眼色空洞,不敢相信爱猫不见了。
「……」慕藏鳞难过地望著她。「会找到的……」
雨打湿她的眼睛。「猫呢?」她又问一次,这次她问得很大声。
他担心,上前拉她进屋。
「你先进来,我去找!」他保证,但她甩开他手,不肯进屋。
这麽大的雨,她的猫能去哪?想像它雨中乱闯,陈颖很担心。他明明说要顾好它的,他为什麽没看好它?早知道她就自己回来开纱门,早知道她……
「是我不好,小慈醉了,我忙著照应,没看顾好它。颖,你先进来,别淋雨。我会找到猫的……」他陪她站在雨中,他认错。「先进来好不好?」
又是那女人!陈颖火了。「我去找它!」说著就走,慕藏鳞拦住她。
「现在雨很大,你别乱闯!它肯定避雨去了。」
「你又知道了?」她吼著挣月兑他,她焦虑地嚷起来。「你根本不担心它,都是你不好!你明明说要顾好它的,都是你!为什麽让它不见了?」他根本不在乎,他其实都是装出来的,他在乎的只有砚台,他哪里在意猫的死活!?
慕藏鳞凛容。「好,是我的错,你先冷静下来……」他包容的口吻让她难堪,明知道不该这样吼他,可是……她转身就走,他再次拦住她。
「雨很大,你在家里,我去找……」
「不用你管!」甩开他手,她这一嚷,令两人都怔住了。她缓缓地转过身来望住他,闪电打在他身後,青光闪烁,好像魔鬼伺机要吞噬他们。
她注视他。「你不用再装了,不用装得在意我,更不用假装你在意我的猫……」她说了,她终於说了。
他脸色骤变。「什麽意思?」
陈颖发抖,她走过去拉开怞屉,拿出砚台。她看著他一脸错愕且复杂的表情。忽然,陈颖将砚台砸至地上。瞬间,「哐」的巨响震撼他,眼睁睁看著砚台被砸个粉碎,他血液冻结。
「为……为什麽?」多年梦想,就这一秒粉碎。
她恨死这砚台!陈颖红住眼眶,咬牙道:「不必伤心,不用心疼。」他的表情令她心碎。「慕藏鳞,我问过母亲,这是赝品,从来不是你要的那只砚台,现在你知道了,你可以走了。」她一直隐瞒住真相,一直就怕他发觉这砚台是赝品,她想他永远留在身边,可是这能瞒多久?早晚他会知道啊,她根本在骗自己!她摔破砚台,这假砚台,这虚伪的感情,她不要了!
慕藏鳞蹲至地上,拾起碎片,抬头,望住她。
「你错了。」他的声音痛苦,望住她的表情很复杂。「这是真品。」
真的?陈颖傻了。「不可能,我妈说……」
「我不会看错,你拿去鉴定,它的确是镶尘砚。」
雷声轰轰,伴著淅沥的雨声。
陈颖僵直著站在那里,她的手心冰凉,她的眼色惶恐。难道……母亲弄错了?是真的?
慕藏鳞起身,望著她,他们之间忽然都没有话说了。
令人窒息的沈默。
後来他先开口,他说:「我去找猫。」他转身走出大门,他没看她,迳自下楼。
他走後,陈颖身子一软,跌坐地上。她刚刚做了什麽?
是真的?她亲手砸毁他最爱的砚台,也亲手搞砸了他们的爱情。陈颖蒙住脸,颤抖起来。
骤雨中,穿越公园,绕过小巷,路灯奄奄一息,晚风潮湿。
慕藏鳞尽管撑伞,雨势疯狂,仍打湿他肩膀。他呼喊著陈颖的爱猫,找遍它可能藏身的地方,车底,骑楼,公园草丛,仍然不见踪影。
凌晨时分,雨势减缓,他疲惫地坐在公园椅上,四下无人,心乱如麻。
先前陈颖拿出砚台时,他惊愕且难堪,原来她都知道了。然而当她亲手将砚台打碎时,那难堪即刻变成熊熊怒火,他胸腔发热,无法不在意,他气得想咆哮,可是他忍住了。他愤怒那样珍贵的古物就这麽破碎了,她轻易地砸毁它,轻易地令他几乎要恨起她,他甚至能感受到那砚台粉碎时的痛。
它带著历史,它很珍贵,而陈颖毁了它。她甚至不知它的价值,她不懂它,她竟以为那是赝品,这是对它的侮辱,那分明是真的。
可是……他又怎麽忍心对她生气?当她最挚爱的猫咪不见时,她眼底的恐惧,她无助的表情,狂乱的语气就像失去孩子的母亲,她那麽焦虑以至於她愤怒他、迁怒他,冲动地毁了砚台。
慕藏鳞感到难堪,难堪到他甚至不好直视陈颖眼睛。
原来她都知道,她是打几时起发现的?
你不用再装了,不用装得在意我,更不用假装你在意我的猫……
原来她认为他都是装出来的,她一直这样看待他对她的好吗?
想起这段日子,她是怎麽看自己的,慕藏鳞一阵寒冷。她是用什麽目光来评断他?她觉得他卑鄙?她却表现得什麽都不知晓。
她为什麽要这样?如果她认为他只是为了砚台才接近她,那麽为何她又愿意接受他的感情,跟他一起?
假使不是猫咪令她失控,冲动地嚷出来,她难道要一直这样佯装无知下去吗?
慕藏鳞想不通,他感受到一种愤怒,对陈颖的愤怒。
她认为他是为了砚台才爱她,她认为他对她的好都是在演戏,她这样看待他,把他当是这样卑鄙的人,她不拆穿也不挑明,在他真正爱她时,她原来一直冷冷地旁观并且评价他这个人吗?
慕藏鳞黯然,他就像一个还没申诉、还没辩护,就先被判了死刑的犯人。她没问清楚他的心思,没理解他的想法,就这麽静静地看他继续犯罪。他好气她,她为什麽总是这样隐藏住自己?她为什麽都不说?她为什麽不试图问问他真正的感受?
慕藏鳞叹息,她自以为知道一切。
是的,她知道他为了砚台接近她。是的,一开始他的确是。
但她不知道,当他们的关系变成爱人时,他是真正在投入他的情感,那已经不是为了砚台能佯装出来的感情了。
她不知道他真正在爱著她,真正想呵护她;他没有这样迁就过一个女人,没有这样积极讨好过一个女人。结果她一直在心底评价他、试探他!
他想起前几日她问他有没有最想要的东西,她说她可以给他——现在想起,慕藏鳞感到愤怒。那时,她就在试探他了?
慕藏鳞苦笑,这就是他们的爱?
充满猜忌、试探,以及不信任!
陈颖真的爱他吗?在把他当成这样卑鄙的人时,她有爱他吗?或者只是在看笑话?
雨势缓了,他收伞。雨轻轻触湿他的脸,他起身,高大的他此刻在灯下显得颓丧失意,他感觉自己好失败。
他此刻最想的是——找回陈颖的猫。
他深切地明了,假使陈颖失去猫,她会多麽痛心,她肯定会更封闭。
他不想她伤心,於是他一直找到清晨。
猫依然不见踪影,怀著内疚自责的心情,他难过地踏遍巷弄。
活至三十二岁,他从没那麽讨厌过自己。
猫回来了,可是慕藏鳞没有。
在他走後,在雨势渐缓之後,陈颖听见阳台有声响,她转头看见爱猫匍匐在纱窗前望著她。
它歪著头,狐疑地望住她。好像不明白今晚她怎麽关了纱窗,害它不能回家,又好像不明白她脸上怎麽泪痕斑斑?她怎麽坐在地上?她怎麽缩著肩膀看起来很伤心。
一见到它,陈颖宛若被人钉住身体,她只是直直望住爱猫,深怕这只是错觉;然後在猫咪甩去身上水珠时,她猝然醒过来。
「亲爱的!」她嚷著立刻奔去将它紧紧抱入怀中,那温暖的小身体,那柔软的毛,那活生生的触感,令她淌下热泪。
「你到哪儿去了?」她颤巍巍地哭起来。跟著,变成嚎啕大哭。「你把我吓死了!」
陈颖狂喜,转身就要去跟慕藏鳞说,可是破碎的砚台绊倒她。
她扑跌地上,砚台的边缘划伤她小腿,血溅出来,爱猫摔出她手臂。
痛!
陈颖疼得呼吸困难。
她想起来了,趴在冰冷的地板上,陈颖想起来了,今晚她对他有多坏,今晚自己有多差劲,多伤他的心。
猫不见了她就可恶地指责他、怒骂他,却忘记他根本没义务要看好她的猫。
陈颖痛得侧身审视伤口,左小腿被划出一道殷红口子,她企图用手去掩住伤口,温热的血渗出她指缝。
陈颖怔住了。她凝视破碎的砚台,它锋利的边缘,也溅上她血迹,这砚台彷佛无声抗议她恶劣地砸毁它,它死了,可这砚台在昏黄的灯下犹绽放著不寻常的黝光。
这是慕藏鳞最珍爱的东西,她没送给他;因为误会,她砸坏它。
她一直以为这是赝品,它却是真的,她有眼无珠,不懂它的价值。
她没有看清楚它真实的面貌,她甚至没有用心欣赏过它,但凭母亲的话就以为它是赝品。她真蠢,没能知道这砚台的价值。
那麽慕藏鳞呢?她可有看清楚他的为人?还是,她只忙於保护自己?她这样过分,他还会原谅她吗?他还肯爱她吗?砚台毁了,他还会继续爱她吗?
门铃响了,陈颖猝然回神。乍见到自己满手的血,她都忘了自己在流血。
她吃力地站起来,血沿著脚踝淌下。她拖著步伐挨著墙伸手开门,身子隐在门後。
那惨白的脸令慕藏鳞伤心。
「颖……猫没找到。」他感到自责。
他一直在帮她找猫,陈颖内疚地想死掉。「它回来了。」
慕藏鳞看见了,因它扑上来挨著他脚边吃啥叫。「亲爱的?」他立刻将它抱起,像陈颖先前那样激动地紧紧抱住它,那欢喜的表情,令陈颖为自己今晚的行为更加内疚。
慕藏鳞放它下来,然後望住陈颖,复杂的情绪在他们之间翻腾。
「你……」他还能说什麽?从那对精湛的眼睛看来,他只是个卑鄙的人。
「……」陈颖面色惨白,眼眸哀伤。他见到猫咪是那麽欢喜,他是真正在爱著她的猫,她说了那样过分的话,她做了那样可恶的事,她满心的懊悔与自责。她虚弱地扶住门扉,她眯起眼睛,伤口如火般尖锐地痛著她,她抿住嘴唇,内心的疼痛也在撕裂她。
你还爱我吗?她不敢问,挨著门望著他。
她一贯地缄默著,而这次他不再敢讨好她,他觉得难堪。
他们之间无话可说,这真令人沮丧,是太多陰影遮蔽他们的情感。
「它回来就好。」结果他只是说。「你可以放心了。」
陈颖听了张唇想说话,又因为不知要说什麽闭上了。她望著这个男人,他一直包容她,从他黝黑的眼眸,从他黯然的表情,她益发清楚地照见自己,自己是多麽不可爱的女人,多麽爱闹别扭的女人,最後还毁了他的砚台。
他为她找了一夜的猫咪,他对她的感情也许是真的,可是现在她还有什麽资格要他?伤人的话已经从她刻薄的嘴说出去,覆水难收。
结果是自己把他推出她的世界,是她搞砸一切。
她的沈默令慕藏鳞难受,他叹息。就这样?就这样吗?已经玩完了?他黯然转身离开。
他转身的这一瞬间,陈颖感觉整个人好似被掏空了,扶著门虚弱地瘫软在地上,眼睁睁看著他离开她。
他宽阔的肩膀,他灯下的暗影,他颓丧的背影……眼眶刺痛,心脏揪紧,她喉咙酸楚,努力压抑住嚎哭的冲动。
他要离开,他要走了……她不敢留他。
走了几步,像是感觉到她目光,慕藏鳞忽然回头。
看她跌坐门旁,看她像个孩子那样恐惧地张望他,蓦地他看见地上殷红的血,面容一凛。
他惊骇,奔上楼来。「颖!?」
她目光闪烁,他惊惶的表情、他奔来的模样,令她呼吸困难。
慕藏鳞立刻用毛巾给她止血,他将陈颖抱起,他表情严肃,她仰脸怔怔望著他下颚,对他的感情胀满胸口。
他开车送她就医,车速很快,一路责骂她。
「你竟蠢得不知道要止血!」他心痛。「你不痛吗?」他咆哮,那伤口教他震撼。「你真笨!笨极了!」假如他没回头,她要这样傻傻地任自己痛多久?想及此他心脏揪紧,真的气坏了。「我被你气死了!」
她静静挨骂,他愤怒的嗓音奇异地令她感到非常安心。
一点都不痛,只要他在身边,一点都不痛啊……
陈颖望著他愤怒的脸,目光湿润。她好爱,真的好爱这个男人;那麽多骂骂她吧,她情愿挨骂,只要他别离开。
「很痛吧?」他看她一眼,揪紧眉心,很为她担心。「伤口那麽大肯定要缝了,你怎麽跌的?你太不小心了!」
陈颖低头注视自己的膝盖。「我活该……我打碎你最爱的砚台……」她用力地握紧双手,僵著身体,忽然怞怞搭搭哭起来,眼泪不停淌,他听得心碎了。
「颖,」他难受极了。「你还爱我吗?」
她怔住,抬起脸看他,他躁控方向盘,他望著前方空荡的道路。
他忐忑地重复这句。「你爱我吗?」就算当他是卑鄙的人,他也想知道,她爱他吗?
「当……当然。」这话应当是她问他吧?
「有件事我想说明白。」他面色凝重。「不管你信不信,我爱你,不因为砚台。想认识你时,确实是;但爱上你是意外,不管你信不信,你比砚台更珍贵。我现在说一这话,希望你信我这一句,我爱你,爱得莫名其妙,但我确实爱惨了……」
医院到了,他抱起陈颖送她急诊。
挂了急诊,执业的医师帮陈颖缝伤口。因为疼痛,陈颖脸色惨白,慕藏鳞一直陪著她,当医生将针扎进她雪白皮肤,他感觉那针好像扎在自己身上那麽疼。
折腾一夜,雨停了,灰蒙蒙的街,氤氲著湿气。
「很疼吗?」回到车内,他问她。
「还好。」陈颖低头,想著他先前说的话。
慕藏鳞横身过来帮她系安全带。「这几天你别上班了,也不准出门,刚刚医生的话你也听见了,伤口不能碰水,我会来帮你洗澡,你自己别乱来……」他叮嘱。「不能吃燥的东西,想吃什麽我煮,你听见了吗?」
「对不起。」她忽然说。
他怔住,停住系安全带的身子,转头望住她;他的脸离她好近,她湿润的眼瞳映著他的轮廓。
慕藏鳞看她缩著肩膀,她重复道:「对不起。」白的皮肤,殷红的眼,楚楚可怜。
陈颖竟然会说对不起,慕藏鳞不由得愣住了。
他看陈颖黑白分明的眼睛混沌了,她眼睛起雾,她声音哽咽。
「真的……真的对不起。」说著,鼻子也红了。她忍著眼泪,可是这相当困难。她诚恳道:「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她深吸口气,敞开心扉,把话都说出来。眼泪淌出,像无数颗珍贵的银珠子,断断续续滑落脸颊。
他眼色黯了,这小小的车厢里,她哭泣的表情、她说的话让他心悸,这可爱的女人终於说了很多话给他听。
「我国中时,住眷村,有天下午,跑来一只猫,我养了它,它一直陪著我。我很胆小,一到晚上外边很黑、很暗,我怕得不敢睡,可是……後来有猫咪陪我,它对我真的很重要,你知道吗?」
慕藏鳞静静听著,这是第一次陈颖说自己的事给他听。
「我很怕它不见,我今天真是吓坏了。」她望住他。「你出现以後,我很开心又好担心,怕哪天你会离开我,我知道你可能是为了砚台才对我好……」她泪眼迷蒙。「知道以後我问过妈,她说那是祖母买的便宜货,根本是假的。我知道以後很怕……怕你发现它是假的……」她声音破碎。「我……」她揪起眉头,那模样让他揪起心房。她望著他。「我怕你、怕你离开我……结果它是真的,我竟然打坏了,我真蠢……」
他恍然大悟,陈颖佯装什麽都不知道,不是为著要试探他,而是怕他离开?慕藏鳞抱住她,抚模著她的头发。「不!」他好内疚,原来她一直这样不安地和他交往,他给她的竟是这样不堪的感受。
「别这样说,不用道歉……」他心疼道。「东西是你的,你要打碎都行,不用跟我道歉,该道歉的是我……对不起,让你害怕;对不起,害你这样伤心……我……」他紧紧搂著她。「我实在不知道该怎麽说了……忘了砚台的事,只要记得我是真的爱你,好吗?」
陈颖闭上眼睛,回抱住他,枕在他肩膀上。她说:「我也是。」
「也是什麽?」他问。故意的,他想听她说。
她脸红,对住他耳朵呵气。「爱你。」
他微笑,胸腔满溢幸福。
晨雾湿濡窗玻璃,街景朦胧,车旁,路灯固执地晕黄著。
小小车里,抱拥著一对爱侣,很旖旎、很温暖。
清早机场,人稀少,感觉特冷。
关念慈拢紧外套,仰望眼前的男人,男人帮她拎著行李。
「我走了,你会记得我吗?」她微笑。
慕藏鳞眼色温暖。「当然。」永远记得这个陪他度过年少岁月的女人。
她目光闪动。「当初……我们为什麽会分手?」她感慨。
他微笑,他还记得。「别忘了,那时你兴致勃勃要跟学姊到轮敦发展,而我只想留在台湾。小慈……你如愿成为名设计师,这是你当初的梦想啊。」
「是,你也成为出色的古董商……」但是属於他们的爱情不复返。
是她的选择,她能怨谁?某些东西放手了就永不回来。要是早知道,她不会舍得放开这男人。
她温柔微笑,眼睛闪烁泪光。「我祝福你,和你一起的时光是我最好的回忆。」可惜她领悟得太晚。
「谢谢。」他说,把行李交给她,她接过来感觉好沈、好重。
播音催促旅人登机,她深注他一眼。
「我祝福你们。」关念慈望向远处等待慕藏鳞的陈颖。他也回头,看陈颖低头翻阅书报摊上的报纸,她故意不过来打扰他们道别。
关念慈注意到慕藏鳞望著陈颖的眼色特别温柔,她苦笑,拍拍他肩膀。
「我走了。」转身离开,这次离开的脚步特沈重。她知道属於他们的故事已经结束;她知道他们已经走上不同道路,再不会有交集。他已经找到他想厮守的女子,她只能说再见。
慕藏鳞目送初恋的女友离开,对她的关爱将永远藏在心深处。
她走後,他转身,踱往路前的陈颖。
感觉到他走近,陈颖抬头望住他。
他很自然地揽住她臂膀。「我们走。」
陈颖偎著他身子,他有力的臂膀坚定地托住她的腰,让她行走得安稳。
「我抱你吧?」他担心她腿上的伤。
「不要。」那麽多人看著ㄟ。
「那我背你吧?」
「不要。」她瞪他。「不痛啦!」
他笑望她。「你怕羞啊?」
她瞠他一眼,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