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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萱令 第一章

天下太平,太平天下。太平盛世的新唐国幅员辽阔,民生繁茂,富庶的新唐最富庶的地方莫过鱼米之乡的江南,而富庶的江南最富庶的地方莫过物华天宝的苏州。不是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吗?但是,似乎没有人注意过,其实,苏州最富庶的地方是在离苏州城二十里外的一个小镇。说是小镇,但镇上的居民只有一家。千亩的良田上盖起一座美轮美奂的硕大庄园,相信就是坐拥天下的当朝天子也未必能有这么大的手笔。

从苏州到小镇只有一条宽阔的官道,虽然小镇上只有一家住户,但往来于小镇与苏州城官道上的车马可一点也不见得少。特别是这几日,不窄的官道居然显得有些拥挤起来。往来的清一色高马软轿,前呼后拥,仆从如织,箱笼如云,一眼望去,就好像是些豪门巨富约好了时间一起搬家一样。讲起来,大家伙儿住在一个城里,不是商户就是士绅,平素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会见面打个哈哈,可今天却像着了邪,不是拱手之际皮笑肉不笑地心怀鬼胎就是索性寒着一张老脸冷眼相对暗藏杀机。沉重的车轮辗过青石板铺就的宽阔大道,发出吱吱的声响,有些浩荡的杂色队伍向着同一个目标无声地进发。

唉……,此时此刻,那同一个目标豪华庭园里的某一个角落传出一声无奈的喟叹,叹息声中蕴含着几许失望,几许哀怨,几许焦躁,几许忿怒。

“怎么,又迷路了么?”不知从哪里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发出叹息的人手里紧紧捏着一张快被柔成粉末的宣纸咬着牙回答:“这个该死的小王,画的地图这么烂,害我白白转了二个时辰居然又转了回来,我非打烂他的小不可。”

银铃般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又怪别人,自己路痴也就罢了,干嘛硬要赖到小王身上,谁不知道小王画的地图在坊间一张可值十两银子,不但标识清楚,而且从不出错。我还打算建个书局,专门刻印小王的地图卖呢。对了,再加上你的品花宝鉴,今年的零花钱可就丰裕了,再没人可以管我花钱花在何处。”

“你想得倒挺美……咦?!”自顾自说着,突然觉得有些个不对,柔着手中价值十两雪花银子的人睁圆了眼睛,看着面前会说话的假山石。“北堂春望,南宫秋实,你们两个小鬼头!给老子出来!”

嘻嘻一阵轻笑,假山后面转出两个粉妆玉琢的垂髫童子,年龄相近,身材相仿,一人手里拿着一支长长的冰糖葫芦。虽然长相不同,但那一脸似有若无,鬼黠算计的笑容如出一辙,让人想不把他们联系成兄弟都不行。

“小舅舅,您好啊!”北堂春望笑嘻嘻地咬了口红灿灿的果子,嘴里甜得就像果子外面裹的蜜糖。

“我不好,很不好!”一面噘着嘴,一面偷眼盯着别人嘴里的冰糖葫芦,被人家喊作舅舅的人硬摆着一张很傲气的脸却没藏住嘴角的垂涎。

南宫秋实看着觉得有些好笑,伸手把自己手中的冰糖葫芦递过去:“呶,给你吧。”

“我才不要你们小鬼头的东西。”嘴里说着不要,手却不由自主地去接。

“所以啊,就当是晚辈孝敬的不就得了。”南宫秋实很有礼貌、很有家教、很有修养地说。

“秋实,你别理他。不过比我们大四岁而已,有什么架子好端的。”北堂春望从鼻孔里很没礼貌、很没家教、很没教养地哼出声来,俊美的小脸上分明写上了“我很不屑”四个大字。

“就算他比我们小四岁,从辈份上来说,他依然是长辈。”南宫秋实拍拍北堂春望的肩头,很有耐心地向北堂春望解释,“即使这个叫颜济卿的家伙无能到极点,白痴到没救,很不幸,他依然是我们娘亲的亲弟弟,我们的亲舅舅,所以我们必须要忍耐。”

听到前半句颜济卿还在拼了命地点头,后半句则是瞪圆了眼,捏紧了拳,涨红了脸。

“别生气、别生气。”南宫秋实笑得像朵花,“小舅舅,我这是在陈述事实,如果换成是夏树跟冬里,保不准会把你说成什么样子。”

颜济卿冷哼了一声道:“随你们说去,我那四个脑子有病的姐姐为了整齐划一特地找四大家族的继承人嫁了,果然生出来的儿子们个个都有病。”

“那把我们几个生下来的人的弟弟脑子也一定好不了!”明明是春天,可是听到这句话颜济卿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不知何时,颜济卿的身后已经多出了两个人。同南宫秋实与北堂春望差不多的年岁与不相上下的美貌,只是手里拿的不是红艳艳的冰糖葫芦,而是泛着琥珀色透明的糖棒。东蓠夏树跟西门冬里的表情很成熟很凝重也很世故,只有不停伸出粉红色舌头恬着甜丝丝糖棒的动作跟他们的年龄还相符些。说话的是东蓠夏树,一双遗传了颜家女儿细长的双眸闪动着青色的寒光,说出的话也是冷冰冰没有一丝温度,相比较而言,眼尾微微有些下垂,嘴角总是有些上翘的西门冬里看上去就温和的多了。

“你们怎么都来了?”颜济卿叹了一声,索性坐在了地上,丝毫不顾及自己身上价值百金的杭缎金绣外衣。对付一个颜济卿还稍稍有点把握,但要他同时应付四个难缠的小鬼,用脚指头想也一定是自己输。看来这次的逃家行动又要宣告破产,颜济卿无力地望着眼前四个如花朵般美丽的少年,不觉有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只不过这感慨要大些,因为同时有了四个“亮”,颜济卿当然会觉得刺眼得头痛,腰痛,脚也痛了。

看起来南宫秋实大概是四个人里最好沟通的一个,不过颜济卿私下却认为,越是显出人畜无害,童叟无欺的人越是陰险狡诈,会算计的人。所以当南宫秋实露出他那口洁白无瑕,媲美白玉的两排贝齿,把会说话的一对黑亮眸子眯成细缝,蹲子凑近自己的时候,颜济卿无法自控地出了一身冷汗。

“小舅舅,你为什么会脸色发白,脚底发软?瞧,你的手也开始抖了哦!不过是离家出走而已嘛,又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被我们瞧见了,瞧见就瞧见了,我们又不会为难你、阻止你、陷害你。”南宫秋实说着抬头看了看其它三个人,“我们四个是好心好意来帮你的,对吧!你为什么吓成这样。”

恶魔的笑,绝对是恶魔!颜济卿赶紧把手藏到袖子里去。“谁说我是离家出走,我只不过是在自家的院子里闲逛罢了,你们瞧见什么了?根本什么也没瞧见。”

“对对对!”南宫秋实温和地笑着,“那么说是我们误会了。对嘛,小舅舅从生下来到现在都没走出过这个家门,而且基本而言,您根本是个路痴,连在家里闲逛也十次有九次会迷路,想想看也不大可能有这个胆子跑出家嘛。”

对极对极,这样想就对了。颜济卿不停地点头,心里暗自吁了口气。

“这么说来,您确实只是在家里迷了路?”

“对!”确实、确实!

“哦,怪不得外公到处找您都找不到。”南宫秋实同情地叹着气。

“那我们负责把他送回外公那里好了。”北堂春望咬下了第三颗红色的山楂果。

这怎么可以!颜济卿急得要喊出来。一回去,不全完了!

“今天可是外公他老人家五十大寿,身为颜家唯一继承人的小舅舅怎么可以不在场呢!”一直没说话的西门冬里开了口,“更何况,现在家里还来了那么多的客人。”

就是因为来了那么多客人才想要逃的啊!颜济卿心里嘀咕着,嘴上却不能说什么。

“就是嘛!”南宫秋实看一眼配合默契的表弟,满意地点了点头,“来的客人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每个人都带人车载斗量的礼物来贺寿,如果小舅舅您不在场,颜家可就要被人说没有礼数,可太丢人了。”

“好像还有不少女眷也来了。春望,是三姨在招呼她们吗?”西门冬里看北堂春望吞下最后一颗糖葫芦,体贴地把自己手中的糖棒递了过去。

北堂春望也不客气,拿过来就咬了一口,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是我娘在招呼,都是些拿腔拿调的丫头片子,我不乐意看,就跟秋实跑出来了。”

看着颜济卿发灰的脸,南宫秋实差点笑出声来。

“怎么能这么说呢!”忍着笑意,南宫秋实瞪了北堂春望一眼,“人家都是家教良好,多才多艺,家世清白的小姐,说不定其中的某位将来会是我们的小舅妈,你这样说实在太失礼了。”

小舅妈?!这不可能!颜济卿额头青筋乱跳。

“虽然小舅舅今年只有十四岁,在我们看来还是个孩子,不过现在成亲的话也不是什么很让人吃惊的事情。”

孩子?你们几个用手指就能数过来年纪的小孩好像没资格这么说我吧!颜济卿皱了皱眉头。

“听说外头很多百姓家的孩子十三岁就成亲了,像小舅舅这么大的都当爹了呢!”北堂春望适时地插进了嘴。

当爹?四双八只眼睛一起射向灰头土脸跌坐在地上看起来比自己还幼齿的长辈,想象着一群小毛头围在他身边叫爹的样子,不约而同一起抖了抖身子落下一地鸡皮疙瘩,恶寒啊!

颜济卿当然也没好到哪边去,眼前一阵发黑。他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

“小舅舅,你的方向错了,应该是那边!”再次叹了一口气,南宫秋实一把揪住了颜济卿的袖子。虽然年纪差了四岁,个子也只到颜济卿的胸口而已,但有个当七省武林盟主的老爸,南宫秋实的力气当然会比成天只懂钻在各种各样稀奇古怪书籍里的颜济卿要大出许多。所以,颜济卿非但停下了向前奔跑的脚步,而且还很配合地重新跌到了地上,只不过比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的婰部有了痛感,而且是让人尖叫出声的痛感。

劲过了点儿。南宫秋实松开手,很抱歉地对颜济卿笑了笑。

“你再乱闯下去,会回到正德厅外公那里自投罗网也不一定哦!还是说……你想去挑新娘子已经急不可待了?”

“这怎么可能!”颜济卿咧着嘴捧着爬起来,“我才十四岁,要我把未来大把大把美好的日子花在某个毫无个性,容貌平庸,乏味无趣的女人身上还不如直接杀了我来得干脆!”颜济卿越想越气,声音也越来越大:“那个老头子,说什么要我为颜家传宗接代,给他一口气生十个八个孙子来玩,当我是什么?猪吗?!”

听着的四个孩子偷偷笑了起来,一定是外公还说了小舅舅不学无术,身无长技等等,不指望能继承家业之类的话吧。颜济卿丝毫不觉,只紧握着拳头,一脸的愤慨。

“想要男丁继承家产,自己再去讨几房妾室,拼命去生好了,生出十个总有一个是男的吧,何必老是逼我做这做那的!”

“就是就是!”南宫秋实热情地握住了颜济卿的双手,一脸诚恳地说,“我们都觉得你很值得同情,所以我们一定会帮你。你看你,什么也不带就要离家出走,我们如何能放心得下呢!”

“我有带啊,瞧,全国通兑的银票,还有路上解闷儿的书……”咦,不对,怎么给他套出来了。颜济卿很有种要把自己的嘴缝上的冲动。

“小舅舅!”南宫秋实笑得更温和了,“有银票当然好,不过这些都是颜家钱庄的银票,您在哪儿兑,家里立刻就会知道,您还能跑到哪儿去呢?还有这几本书,如果我没记错《药王神篇》是五姨父的,《五毒绝谱》是六姨父的,《洛河阵图》是冬里父亲我四姨父的,《十绝棋谱》是夏树父亲我二姨父的,还有……还有……小舅舅,你为什么不带本武功秘籍什么的呢?我爹那儿多得是……”

“他对武功又不太感兴趣,不然啊,大姨父那儿的好书也得给他偷了去。”南宫春望不屑地撇撇嘴。

“什么偷!我哪有偷!”颜济卿脸红了红,“我看着不错就借来看看,小舅子跟自己姐夫借本书看也犯法了吗!”

“不是犯法,要是借之前借之后能跟主人说一声当然就不会犯法。”东蓠夏树冷冷地回答,“只不过我昨天还见到五姨父因为找不到祖传的《药王神篇》而在家大发雷霆,差点要把房子掀翻了。”

颜济卿啊啊了两声,脸越发地红了。

“好了,好了,夏树你别再逗他了,正事儿要紧!”南宫秋实从怀里模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小舅舅,这是我送你的,足够你在外面过三年的,不过要省着点儿。”

颜济卿接过来打开一看,全部是崭新的十两一张的银票。

“这是通济钱庄的,也可以全国通兑。通济钱庄不是颜家产业,你可以放心地去兑银子,而且十两一张的票子不会太显眼,比你带的一百两一张的银票要实用得多。这里一共一万两,你收好了。”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颜济卿眼前一花,一本书劈面落在他的怀里,东蓠夏树的表情依然是冷冰冰的。“这本《单骑闯江湖必读》是我花大价钱弄来的,给你这个毫无江湖经验的家伙最合适不过了。”

还没回过神,西门冬里已经在颜济卿的怀里塞了一面金色的小牌牌。“这是我爹的令牌,你拿一块在身上,这样你在外面黑白两道可以通行自由,什么开黑店的,劫道的,耍千的,除非眼瞎了没人敢动你半根汗毛。”

该你的了。南宫秋实捣捣北堂春望。恋恋不舍地望着手中仅余的半根糖棒,北堂春望叹了一口气。怀里模出的是一张展开后薄如蝉翼又宽又长的白色丝绢,绢上用漆笔描绘着山川河谷,城镇府州,一看就知道是张做工极精致的地图。

“这可是绝品中的绝品!”北堂春望很有些舍不得,“就算皇帝那儿也不一定有这么全这么好这么精细的全国地图呢。有了他,你只要是在新唐国界,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用担心迷路了。”

有这么好?颜济卿将信将疑地从北堂春望手里把图扯过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终于在绢的一角找到几个蝇头一样的小字“王鼎制”,立时,眉头皱了起来。

“这还不是小王画的。他那点手艺,连我家的地图都画不好,还能画全国的?算了吧!”

“啐,不识货!”北堂春望很鄙夷地挑起眉毛,“那是碰上你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路痴。这幅地图可是我花了不少功夫才弄来的,冰丝的底,金漆的墨,不怕火烤,不怕水浸,多少人想求还求不到呢!”说着,从怀里又模出个小匣儿来,打开匣盖,红绒上摆着一根乌漆抹黑,钝头钝脑,前圆后扁的怪针。

“这是指北针。地图上不是标了方向吗,你辨方向的时候把它放在水碗里,圆头指的方向是北,扁头指的方向就是南。”

“有这么好的东西!”颜济卿的双眼放出光来,“我以前只在书里见到,没想到你小子居然能把它弄到手。给我的?真的是给我的?”

拿去吧,还这么多废话!北堂春望翻了翻眼睛。

“快走吧!”南宫秋实笑了笑。“这里还有本册子。那地图很大,城市府州不可能标得太细,你到了一处,就照着地图上的标识在这册子里找,里面有更详细的地图。”

不知从哪里翻出的包裹,南宫秋实手脚麻利地把一应物品悉数包起,扎在颜济卿肩头道:“小舅舅,一路好走,记得常给我们写信回来。”

“还要送我们各地特产哦!”西门冬里挥了挥手。

望着惶惶远去的背影,西门冬里放下胳膊甩了甩手,喃喃自语道:“我们这次好像玩得过分了点。”

东蓠夏树一脸的平静:“我觉得还好啊。像他这样天天关在家里不出去见见世面,我看脑子都快要锈了。”

“对啊!”南宫秋实笑眯眯地抱着胸,“男人嘛,还是要在那里成长得快。”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我说各位,”北堂春望跳上身旁一处低矮的太湖石,“我们现在开始赌吧,你们说,小舅舅他能在那里撑多长时间?半个月?一年?还是三年?”

四个人对望相视,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就这样,十四岁的颜济卿在四个外甥的帮助下,顺利地逃出颜府,开始他光辉灿烂的江湖生涯。

错,光辉灿烂其实还没有三十天。直到稀里胡涂地进了军营,颜济卿才恍然大悟,自己又被那四个小鬼头算计了,果然,天下之大,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不要问颜济卿是怎么被算计进了军营的,总之是那四只小鬼实在厉害,但再厉害他们也必竟只是一群不到十岁的孩子,用孩子的心理去考量大人的心理终归还是会算错一些事。

比如说,颜济卿不笨,真得一点也不笨。非但不笨,个性也绝非他们想象得那么软弱可欺。在军营惊慌失措了不到三个时辰,颜济卿就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因为他突然发现,在军营里其实并不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特别是当他见到了营中的少年将领,只比自己大二岁的世袭靖远侯韩修时,他突然之间有了一种在军事服役一生的觉悟。既不是南宫秋实很给面子猜的三年,也不是西门冬里猜的一年,更不会是北堂春望猜测的半个月。

事实证明,颜济卿是个很聪明的人,不固执,不守旧,不因循,加上他懂得兵法,医术高超,还会解毒,所以他一不小心就立了不少功,再不小心又成了靖远侯的得力助手跟心月复爱将,很快成为军中不可或缺的人才。当然,没有人会知道他的本事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当初轻视他的四个小子一定也没有想过因为一时贪玩而造就一位当朝名将。被他们戏弄的小舅舅十年之后会成为新唐国内鼎鼎有名的军中将领,虽然比起他的顶头上司靖远侯韩修的声望还差了那么一点点,但只要提起绥远将军,军中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十年里,颜济卿不是没想过要回家看看,只是一想起那四个小魔头昔日对自己的戏弄与奚落,再一想到老爹胡子翘着大发雷霆的样子,又一想到家中塞满的无数正等着自己挑选的莺莺燕燕的画像,一腔子的热情立马就飞到了九霄云外。这当然不是颜济卿坚决不回家的主要原因,最、最、最、最重要的是,十年了,十年了,颜家竟然没有一点点要他回去的意思!

第一年,颜济卿翘家在外,心里想着,老爹一定不知道自己的所在。除了去信把四个外甥一顿痛骂之外,再无其它联络。

到了第三年,颜济卿在升职到参将,洋洋得意之余自然免不了写信回家报个平安兼自我炫耀一番,谁知这家书如石沉大海,水花也没见溅出来半个。想想看,可能老爹还在生气,也就罢了。

可是五年,七年,九年,十年过去了,家里居然就像完全忘记了颜济卿的存在。以为家中有了什么变故,颜济卿还特意遣人回家去看了看。据回复说,颜家一切如常,颜老爹更是好得不能再好。鳏居了好多年后,他新续了年轻的娇妻,不几年又添了儿子,想来是乐得把颜济卿给忘了。

唉……

除了叹息,颜济卿还能做什么呢!

唉……

叹息幽幽,叹息忧忧。

颜济卿很想掬一把伤心之泪,只可惜,隔着厚重的青铜面具,颜济卿只能触手冰凉地作势而已。城楼下,一阵疾风卷起落叶数片,黄尘满天,更是增了几分萧索的意味。

想起清晨起来,在镜中看见的满是红丝的双眼,额前增加的三根白发,颜济卿不由得悲从衷来。

韩修啊韩修,你可害惨我了!

“又叹气?”耳边传来的沉厚而极富磁性的声音在颜济卿耳里就像那嗡嗡作响的绿头苍蝇一样令人厌烦。“新唐皇朝大名鼎鼎的靖远侯韩修将军原来是这么多愁善感的青年啊,传出去,各国国君的眼珠子都怕要掉出来了。”

颜济卿白了他一眼,凉凉地问:“那怎么没见你的眼珠子掉了?”

“那是因为我再怎么混也混不成国君啊。”嬉皮笑脸地凑过来,一点不顾忌颜济卿已经拔出鞘的剑。“你说对不对?我的……老师?!”

眼见着那对妖异的翠绿双眸似有深意地紧盯着自己,颜济卿还是觉得有点心虚,头益发地疼了起来。眼前这个人,赶又赶不走,打也打不得,杀更不能杀,就算自己再怎么冷脸冷地对他,再怎么恶声恶气地指桑骂槐,偏偏这位就有着比城墙拐弯还要厚的脸皮,一概装看不到听不见,依旧自顾自地粘过来。

心中暗骂不够仗义的上司兼好友韩修,逍遥自在地跟爱人跑去高丽享福,却把自己留下来受苦受难。想一想也怪自己,怪自己一时把持不住。樱妃娘娘是很美,但自己也不该一时迷了心窍,居然答应了冒名顶替这么荒唐的事情。其实也不能全怪自己,毕竟是皇上下的命令,人生还没享受完全,娇妻美妾还未见踪影,总不能就让自己终结在风华正茂的二十四岁吧。

拔剑的手缩了回去,颜济卿强迫自己无视眼前的人。只可惜再怎么无视还是无法变为透明的那个家伙还是紧紧贴着自己,让自己浑身的汗毛立正行礼。

“殿下,你究竟要我怎样才肯不再缠着我?”再次无力地叹息,颜济卿挫败地问。

“我有缠着你吗?”翠绿色的双眸眨了眨,白皙的脸上一派无辜,“我大老远地从西夷来新唐,又从京师跑来这荒僻的凤台关可是为了学习来的,既然新唐的皇帝指派你当我的老师,我当然要时时刻刻跟着你,不然你叫我跟凤台的空气学习吗?”

可是我不是要当你老师的韩修!颜济卿气得直咬牙。

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薄薄的两片红唇向上挑起,轻松地,从他的口中吐出话来:“当然,除非你不是我的老师,不是这凤台关十万驻兵的统帅,不是靖远侯,不是韩修。”

那一瞬间,颜济卿差点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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