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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狐2 第六章

秋日山里的清晨,就连呼吸的空气都像带着寒霜般冻人。

坐在水潭边,龙望潮将巾帕放入,捞起的时候又因冰冷的温度给冻得猛甩手来回数次,最后终于一咬牙将沾水的帕子往自己脸上一盖——好、冷、啊!上下牙齿都冻得喀喀作响猛打架。

可是,昨夜哭了太久,眼睛都肿成核桃大,不冰敷又不行。

不久,帕子上的凉意逐渐消退,他拿下它,想起连着三天赶路都没浴身,月兑下鞋袜想来个濯足,偏偏一沾水就像被烫着一样,猛地一缩——

当殷非墨找到龙望潮的时候,就是见到这幅情景,龙家四少像条被捞上岸的虾子猛跳,果足踩在地上,不但没洗干净,反而变得更脏。

虽然雁荡山位在浙江东南,气候已较金陵温暖,但时序已至秋末,山里的气温又比平地要冷上好几分,草尖树梢在秋日清晨都会结上一层薄霜。

过惯舒适日子的龙望潮自然难以适应。

见龙望潮看看脚底板,不死心又坐了下来要将双脚浸入潭水中时,殷非墨走上前将那对可怜的脚丫子握住。

「干、干嘛?」

龙望潮缩了子,瞧见殷非墨在看自己,忙将脸垂下,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红肿的双眼。

「想浴身?」没漏看龙望潮那对核桃眼,殷非墨只能在心头叹口气。

说了跟来只会更伤心难过,这不就是了吗?

「……嗯。」被殷非墨握住的双脚升起一股热麻感,龙望潮涨红了脸应了声。

他忙不迭的将脚缩回,以免再这么下去,身体又要起了不该起的反应,就连思想也会偏向邪恶一途。

自己……真是可悲啊,就算昨夜才看见残酷的事实,现下被这么一碰,脑子又开始晕颠颠,心头也升起想与对方欢爱的渴望……唉,这就是男人哪!

「将鞋穿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噢。」

殷非墨的声音拉回龙望潮游走的思绪,他连忙把鞋穿好,随着殷非墨绕过水帘,往里再走了一小段路,路越走越狭,最后弯身钻过一个小洞,又见一片新天地。

只见面前景色豁然开朗,一条溪流潺潺而过;而四周落英缤纷,柳条低垂,兼又杜鹃、紫薇、桃李,灿然开绽。

龙望潮看着眼前不合时宜的春景,不禁呆了。

指着临近溪旁的一个小池,殷非墨道:「那是天然的温泉池,就在里头洗浴吧。」言罢,他率先解起衣带。

「……等、等等,你干嘛月兑衣服?」只有自己一人要洗,不是吗?

「这温泉可不是你一人的。」殷非墨好笑地睨他一眼。「怎么,全身上下都被我模遍,看遍,还用得着害羞吗?」

微昂起头,他像是在回想一样,黑眸闪烁的促狭流光让龙望潮不用听见接下来的话,便先脸一红。

「我记得你左大腿内侧有颗黑痣,肚脐下方也有两颗。说起那话儿的长度……」殷非墨拉长话尾,意味深长地瞅着龙望潮闻言赶紧捂住的下半身,似笑非笑地模着下巴道:「没反应的时候,长约是我一根拇指长,宽嘛,是两根半指吧;至于有反应的时候;唉,没差多少,大概是比我的中指长了一指节,大小嘛,三指就绰绰有余。」

详细描述完毕,最后再附加一记嗤笑。

那记讽笑成功踩在龙望潮敏感的自尊心上,立时引来他羞恼的嚷嚷:「听你、听你在放屁,本四少有那么小吗?」

「不都自称是『小』神龙了?」

一语双关,直教龙四少气结。

「胡说八道,我、我非要你改口!」

男性自尊岂容践踏,龙望潮一把扯下衣带;气愤令他忘记在光天化日下果身的尴尬,没多久便将衣服月兑个精光。

熟料殷非墨瞧了,竟发出「啧啧」几声,一脸悲悯。

「原来是我多算了啊……」

「你、你……」什么多算?明明是少算!少算了好几分!

殷非墨没再多说,也跟着褪去长衫,赤条条的走入温泉池中,然后回头望了不远处光溜着身子、气得猛跳脚的龙望潮一眼。

龙望潮原本是很生气的。只是在见到若有似无的白烟缠在殷非墨周身,衬托得他像个谪世仙人时,他美丽的五官、如瀑的黑发,再加上那具诱惑力十足、结实不带一丝赘肉的胴体,令他怒火倏熄、口水暗吞;目光滑落,来到对方修长的双腿与形状漂亮的「那里」,唾液分泌瞬间加速。

殷非墨一勾手,「过来,傻站在那里不冷吗?」

顿时像被勾走七魄,龙望潮如游魂般轻飘飘地飘至殷非墨身前。

通常这个时候殷非墨会给他一个吻,再之后便是在这温泉池里云雨巫山了吧?

龙望潮不能否认自己现在非常的雀跃期待,当殷非墨伸出手拉着他一同在池内坐下时,他早已自动自发的贴近殷非墨。虽然到最后一步会很痛,不过如果能让殷非墨心头因此有他,他会忍受的。

为了让殷非墨爱上他,他已想好对策。

那便是借着他正青春的让殷非墨沉迷而无法自拔,之后再一点点、慢慢进展到心灵上的层次……

瞧出对方眼底的期待,殷非墨好笑地扬高唇,顺着龙望潮的期望低下头;龙望潮连忙嘟起嘴、闭上眼,怎知没迎来预想的吻,却迎来殷非墨噗哧一笑。

殷非墨学着龙望潮之前在徽州客栈的语气,说道:「我告诉你,想用绑住我是没有用的噢。」

什么?龙望潮霍地睁开眼,烫红脸怒叫:「你、你……」

作啥连这个也猜得到?没道理啊,究竟是谁泄露天机的?

龙望潮还没叫完,便被殷非墨扬笑揽入怀中,封住叫声,顺应民意来了个热吻。

沾着温水的手指滑过他光果的背脊,湿滑略带酒气的舌溜过他口中的每一寸,为他带来一阵酥麻与悸动;龙望潮方想采出舌与殷非墨纠缠,他却倏地退出,不再深吻。

「就这样打住吧。」殷非墨松开手,竟自顾自的捧起水开始沐浴。

「为什么?」难掩心中失落,龙望潮愣声的问。

殷非墨动作稍停。「想听实话?」见龙望潮点头,他薄唇抿起,表情在蒸气中显得隐晦不明。「好,我告诉你实话——因为我怕喊出飞卿的名字。」

*

因为我怕喊出飞卿的名字。

当殷非墨神色稀松平常、毫不犹豫的吐出这句话时,龙望潮浑身的血液几乎在同一刻冻结住。

昨夜的绝望同时袭上心头,竟让他一时三刻说不出半句话、吼不出半个字。

「这个初月谷里,充满我与飞卿六年的回忆,就连你现在所待的池子,飞卿生前天天来。从我回到这地方的那一刻开始,心中所思、所念、所想的,全都是飞卿,没有一刻停止。所以我无法保证拥抱你的时候,口中不会唤出他的名字。」

殷非墨淡声说完,站起来将身子擦干,开始将衣服一件件穿上,待系上衣结后,他回头看向呆坐在池内的龙望潮,眸色冷然。

「你想知道的一切我可以全告诉你,端看你是否承受得了,看来今天只能说到这里。」仰头看了看天际,他又道:「要下雨了,你泡完澡就回屋子去吧。」

实话往往比谎言更为伤人,但既然对方不愿放弃,那么他选择伤害他;反正,迟早都要再经历一回。

龙望潮不知道自己是在何时穿上衣服并追到殷非墨身后的,当他跑到树丛后方时,头发遗滴着水。

见殷非墨一如昨晚爱怜不舍地抚模着那块刻上孟飞卿三字的石碑,他再忍受不了绝望与伤心。

他颤声道:「我要知道……你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他要在今日里把殷非墨与孟飞卿的一切都弄明白!

「好,我告诉你。」殷非墨轻抚着那块石碑,语气清冷。「孟飞卿十五年前救了伤重垂危的我,他收留我并教我武艺剑术,我这条命是他给的,为他牺牲一切都在所不惜。而他,是狐妖、是男人、是我的师父、更是我的爱人!九年前我为了救他,抢遍众多门派珍贵药材,与他们结下诸多仇怨,但我不后悔,我这一辈子永远都会爱着池。

他转过身看向脸色惨白的龙望潮。「这便是我的过去,你要知道的过去我说完了。」

「那……我算什么?」费了好大劲,龙望潮才自紧咬的牙关中迸出破碎不成语调的话:「那在你的心中,我又算什么?或者你根本就从没将我放在眼底?为什么要一辈子爱着已死的孟飞卿?他不存在了、他死了,可是我却是活生生站在你面前的人,你为什么……」

还没说完,殷非墨倏地拧起眉,口气不善地喝斥:「住口!」

龙望潮安静下来,他怔愣看着从未对自己发过这么大火的殷非墨,全身窜过阵阵寒意。

原来,天空已飘起雨。

带着仲秋与山里冰冷温度的雨丝黏附在他身上、发梢,仿佛一张绝望冰凉的网,自外而内将他层层包覆,冻得连心都冷了。

殷非墨厉声道:「别再让我听见你说那种话!飞卿没死,他一直在我的心中未曾离开过!我爱他这个事实永远不会更改,若你妄想我有朝一日会淡忘……」他扬起眉,一字一句清晰的说:「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不可能,到死都不可能。」

「所以……」龙望潮急促的倒怞了口气,脸上几无血色。「自始至终,真的只有是我在自作多情?」

欺骗自己这么多回,努力振作了这么多次,原来都只是一场空?殷非墨不可能爱上自己,因为他心头早已有个即使不在人世也无可取代的孟飞卿;而自己是眼睛瞎了、脑袋瓜笨了,才会将殷非墨的种种行径当成是维护自己的温柔?

龙望潮,你还想骗自己多久?事实便摆在眼前,你也亲耳听见,对方是那么不留情、那么残酷……

望着龙望潮发白的唇与扑簌簌直落的泪水,殷非墨原先紧绷的脸色瞬间缓和下来;怒气化成一股痛心、一阵叹息。

他走上前几步,静静瞅着龙望潮许久,无可奈何的开口:「没错,我永远也忘不了孟飞卿。但是……你是我活在这世上的理由,难道这还不够?」

他目前所能做的承诺,也只能这么多。

殷非墨探出手想拭去龙望潮脸上的泪水,却被他狠狠挥开,下一瞬,脸上竟挨了热辣辣的一巴掌。「去你的理由,去你的殷非墨!你活不活着干我屁事?别拿这种话来搪塞我!」

活下去的理由?这算什么?

他要的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承诺,他要的只是殷非墨说爱他、心头只有他一人,偏偏……这一辈子竟再无可能!

甩了殷非墨一巴掌,龙望潮立时恨恨的飞奔离去,将殷非墨丢在原处。

「……真是将他的胆子给宠大了,竟然甩我耳光。」殷非墨抚着发麻刺痛的脸颊,低头看向墓碑,苦笑几声。「飞卿,你瞧见了没有?他和你是这般不相像,却偏偏……成了我的牵挂。」更成了他想活在这世上唯一的理由。

只可惜对方无法明了他话中的意思,更不知道那样的承诺里头所包含的情感有多深、多重。

也罢,不明了也罢,他便是不想让他明白太多,才选择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雨不断飘下,一只鸽子不畏雨水的飞了过来,停在他肩上。

他将鸽子抓住并把系在-脚上的纸笺取下,上头只写了短短几行字;过没多久,字迹让雨水模糊了,再也看不出上头写些什么。

然而殷非墨只是拿着那张让雨水打湿的纸笺,站在雨幕中一动也不动,直至过了许久,才自紧抿并略显苍白的唇上,逸出一声再轻浅不过的叹息。

*

好热……可是又有股止不住的寒意令他猛发抖。

身上衣服透着湿气,黏附在身体的感觉也好难受,木板床硬邦邦的不带一丝温度,就连被子也无法让冰凉的手脚温暖,他几乎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再这样下去,他会不会病死在这床上?

算了,这样也好,至少死掉了就不会再有心痛的感觉。殷非墨都明明白白说了,他只爱着孟飞卿。

想到这里,眼角又有湿热的液体汩出,可是又没力气擦拭掉,索性任它在脸上无止境的奔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双带着凉意的手拂过他脸颊,替他擦去泪痕;那双手并不细腻,还有着经历过风霜的粗糙戚,但是抚触的动作却异样轻柔小心,好似怕将他的脸磨破。

那手轻碰着他的脸,之后往上游移,转而覆在他额头上。忽地,空气中传来一声叹息。

做什么叹息呢?你不是……压根儿不将我放在心上吗?

却听见几声后,手的主人似乎弯低身子,细滑的发丝垂在他的脸上,低柔而又无可奈何的叹息道:

「不是要你别跟来了?你瞧,现在弄成这副德行……」

听见殷非墨的嘀咕,龙望潮挣扎着睁开眼,目光迷蒙,带着数不尽的怨愤,控诉道:「变成这副德行又如何?你根本不在乎我!」

殷非墨不答,只无奈地牵起一笑,那笑不带半点邪气轻佻,与先前装作莫非堙时是如出一辙的温柔。

龙望潮见了心旌一荡,却又从心底升起一股浓重的悲哀。

「我知道你就是莫非堙。无论你变成怎样的一个人,我都喜欢;可惜……我却永远不可能变成你爱的那个飞卿!」

殷非墨仍旧没有开口,但温柔的笑容却因他的话而添上几丝哀伤。

龙望潮见了,心益发难受起来。

他知道自己的要求过于无理,凭什么他爱着殷非墨,他便也得爱着他?但他控制不了,他无法不为这个结果感到怨恨。

殷非墨静静凝瞅着龙望潮,见他眼睫-了几下后旋即又沾上泪水,敛起笑,压子吻住他。

龙望潮不懂殷非墨为何在此时此刻吻他,他被动地任由他吻着;任殷非墨将他的衣服一件件褪下,直至两人果裎相见。

那是一种激狂却又悲凉的感觉,在这一刻里,他竟觉得这一夜之后,两人将不再有任何关联。

这个想法一跃入脑海中,龙望潮身子立时一颤,原本垂在两侧的手马上环住殷非墨肩头,紧紧抱着。

「殷非墨、殷非墨……」

龙望潮不断喊着殷非墨的名字,手指牢牢嵌住他,在他背上划下好几道痕迹。

「别离开我,就算你现在把我当成孟飞卿、就算你不爱我……也让我留在你的身边,好不好?」

殷非墨没有回答,只是吻得益发狂烈;龙望潮也不再多想,放纵自己耽溺,热切地回应。

两人像两头负伤的野兽般在床上疯狂的交欢,像要耗尽最后一分力气般不断吻咬对方,在对方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龙望潮不敢问殷非墨为何反常,只隐约知道那是个禁忌的问题,是以他只是由着殷非墨一次次在他体内冲撞,即使对方动作过于激烈令他疼痛不堪,他也蹙着眉头咬牙承受,或是在忍耐不了的时候一口咬住殷非墨肩头,以示抗议。

偌大的房内没有任何言语,只有最原始的声吟与喘息。

龙望潮的胸前早已惨不忍睹,布满大大小小的咬痕和吻痕;而殷非墨也好不到哪里去,后背早让他抓出血丝。

如此由早至晚、至天明,两人累了便维持的姿势睡着,有一方先醒了,便会自动扭动起身子再次点燃欲火。

就像凋零前最后一次的灿烂,他们疯狂地交媾着。

直至最后一次,在龙望潮耗尽所有力气陷入昏睡前,他仿佛听见殷非墨在他耳畔低沉沙哑地呢喃了一句话。

那是他一直想听的,以为不可能听见的一句话--

署名是给他的,不是孟飞卿。

他是在作梦吗?

如果是梦,他希望永远不要有清醒的一刻。

*

自那一日之后,他们又离开雁荡山。

殷非墨先是抱着他到邻近的城镇抓了几帖药,随即买了匹马一路往北而行。

他隐约猜到殷非墨欲往何方,却提不起勇气问。

那次的疯狂激情仿佛一场梦,是一场醒得太快的梦;而他犹自在边缘挣扎,不愿太早醒来。

默默无语的一段路程,越到终点,他抓着殷非墨衣襟的手便揪得更紧,直到马儿长嘶一声在一幢熟悉的大宅前停下。

殷非墨抱着他下马,然后将手搭上他兀自不肯放的手腕,一寸寸慢慢拉开。

最后,他不得不松手,不只手里空荡荡的,就连脑子里也一片空白,只全身瑟瑟发抖。

「到了。」殷非墨清冷的嗓音扬起,不带半丝情感。

原来他听见的爱语,真的只是一场梦。

他望着一脸淡然的殷非墨,哽咽的问:「你是赶我走……还是送我回来?」

回应他的,竟是一记讽笑。

「都第二回了,难道你还不明白?」唇畔噙着冷笑,殷非墨转过身,临去前又丢下一句:「我玩腻了,不想再为了你的难过或开心而费神编谎话,所以,结束了。」

手一扬,殷非墨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扬尘而去。

龙望潮站在原地,怔忡望的着消失在天边的淡蓝身影,几度欲喊,终是按下,只让泪水替代,在脸上无声流淌。

身后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与叫喊--

「四少?这不是四少吗?四少,你回来了啊……快快快,快让人去通报帮主与二帮主……啊!四少,你怎么了?怎么……」

至此,龙望潮耳边一切再无任何声响,只剩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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