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烙 第七章
事情终于闹到皇上面前去了。
“荒唐!荒唐!”看着鼻青脸肿的两人,皇上的火气正旺盛,“究竟为什么动手?”
太子和未来驸马爷在公主的寝宫大打出手,居然还惊动侍卫以为是刺客入宫,让宫内着实惊慌了一阵。
两人的嘴闭得比蚌壳还紧,一声也不吭。
“还不说吗?”皇上一拍桌子,愤怒异常的说。
一个是他疼惜的爱子,一个是他倚重的爱婿,这两人都是国家的栋梁,怎么能够反目阋墙?
两个人都倔,一副打定主意不开口的模样,他只好问问当时在场的李晴。
“晴儿,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李晴摇摇头,只是落泪,同样的一声不吭。
“反了!一个个都反了,朕问话没人要答,是存心要惹朕生气的吗?”
皇后劝道:“先别发脾气,咱们慢慢的问、细细的查,总会水落石出。”
“你没瞧见他们什么都不说?简直快气死朕了。”
“晴儿,你别只是哭。”皇后也无法可施,“你倒是说话呀!”
“我不能说。”
皇上奇道:“为什么不能说?谁不许你说?”
“不知道!”李晴一跺脚,哭得更凶,“如果我说出来,只怕有人会恨我一辈子。”
“都不说是吗?”他怒极反笑,“那朕就不查,直接接办万焐裎以下犯上,即刻处斩!”
“父皇!这不公平!”李晴惊骇的说,“皇兄也有错!”
“你不说朕怎么知道他错在哪里?”
果然女儿长大了心就不在自己身上,瞧他不过说要办她的情郎而已,她马上就急了。
“晴儿。”万焐裎唤她一声,轻轻的摇摇头。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护着她?”她一脸无奈,“瞒不住了。”
“晴儿。”李非云闷闷的开口,“别说。”
“皇兄,对不起。我也有要保护的人。”
“不许再左右晴儿。”皇上严肃的开口,“你说,朕要听听是什么天大的事让这两个人打架。”
她深吸一口气,“为了柳飞雪。”
“柳飞雪?”皇上皱起眉头,不是很喜欢自口己听到的事,“怎么回事?为了一个女人打架?”
“没什么,一点点的意见不合。”李非云连忙道,“别听晴儿胡说。”
“怎么朕觉得你才在胡说?”皇上的眼光落到万焐裎身上,“焐裎,你一向正直不说谎,你说,不许不说话,这是圣旨。”
“臣是待罪之身,无话可说。”
“你们要逼朕去问问柳飞雪才肯说吗?”
“父皇,不干她的事,她什么都不晓得。”
皇上怒道:“什么都晓得的人不肯说,朕只好去问问那个什么都不晓得的人!”
李非云心急,“您太不讲理!”
“皇儿,你就说出来,你父皇的脾气你还不晓得吗?他不弄个清楚是不会罢休的。”皇后柔声相劝。
“真的不关飞雪的事,是万焐裎对她有非份之想,儿臣为了保护飞雪这才与他动手。”
“胡说!是皇兄横刀夺爱。”李晴忍不住为万焐裎辩白。
“晴儿!”李非云怒斥,“你倒好,帮着外人来害我!”
“他怎么会是外人?他是我的夫呀!”
闻言,李非云冷笑,“人家心中只有飞雪,你这工夫可白费了。”
皇上听出一些端倪,霎时恍然大悟,“朕早说这柳飞雪是个狐媚子,果不其然。”
他踱到万焐裎面前,“你怎么回事?公主都许给你了,你不好好待朕的金枝玉叶,实在好生大胆。”
“还有你!”他指着李非云,“身为东宫太子居然为了一名女子争风吃醋,羞也不羞?”
“父皇……”
他一挥手,“通通不许再说!这件事朕不追究,万焐裎下月如期和公主完婚,而你立妃的事朕要再议,至于柳飞雪那狐媚子,押她到白云寺去出家,不许她再来跟你们胡缠。”
“皇上,恕臣难以从命。”万焐裎将一切都豁出去,为了飞雪他甘愿触怒龙颜,“公主乃金枝玉叶,臣不敢委屈公主。”
“万焐裎!”皇上怒喝,“你好大胆!这是什么意思?”
“他想摆月兑晴儿,跟飞雪双宿双栖!”李非云哇哇大叫,“我绝不让你如意!飞雪是我的!”
“她并不属于任何人。”
“你欺人太甚!”
“胡闹!”皇上再也受不了,“天下就只有柳飞雪一名女子吗?她也值得你们闹成这样?让人带她进宫,朕非得见见她不可!”
这名女子究竟有什么魅力,让两个出类拔萃的人才为她反目成仇、争风吃醋。
李非云无计可施,只好说出藏匿飞雪的地方,在等待飞雪进宫的期间,人人都各怀心事,默不作声。
过了约莫两炷香时间,两名内侍领着飞雪进了御书房。
飞雪盈盈的跪倒,将头垂得低低的。
“柳飞雪!抬起头来。”
她抬起头来,对上一双精光炯炯、不怒自威的眸子。原来,这就是皇上。
“为何见了朕不口称万岁,当真无礼至极。”果然是个楚楚可怜的美人胚子,难怪这两人为她神魂颠倒。
“父皇,飞雪伤了嗓子,无法说话,不是故意无礼。”李非云连忙替她分辨。
“她是个哑巴?!居然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子,“你们为了这个哑子反目?!”
皇上震惊极了,一个哑巴有这种能耐,难不成她是狐狸精转世?
“是。”
“居然有这种事!”他忍不住对他们的幼稚失望到想笑,“皇后,你说这算不算天下奇事?”
“焐裎,你推托不娶公主,当真是为了她?”皇后难以置信的问。
晴儿的出身和条件比起柳飞雪只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莫非是失心疯了,才会说出那些糊涂话来。
“若不是为了她,有谁值得他抗旨?”李晴忧怨的说。
他为什么不说话?他为什么不辩解?他为什么不求父皇高抬贵手,成全他们两个?
她看着万焐裎的眼光和飞雪缠绕,难分难舍的模样,心里总算明白了。
不管怎么样,他们的心总是连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不论是生是死,都无法让他们惧怕。
“抗旨是要杀头的,你不怕吗?”
“臣无惧。”万焐裎坚定的说。
他的这句话撼动飞雪的心,令她坚定不确定的意志,生同衾,死同袕!
“可惜。”
“父皇!”李晴咚一声跪下来,“孩儿还是要嫁他,所以他不算抗旨,你不能杀他。”
“那么……”看着女儿流露出的情深意挚,他心里明白她早已是情根深种爱之入骨,“父王就只能替你除去阻碍了。”
他看着飞雪,眼里露出杀机。
“飞雪不是任何人的阻碍!”李非云也跪下,“难道父皇不能顾虑孩儿的心情,只同情妹妹的处境吗?”
皇上愕然无语,他该为谁除去阻碍?
“万焐裎、柳飞雪,你们说,朕该拿你们怎么办才好?”
成全他们,自己的痴儿痴女铁定无法承受,若任这四人继续纠缠下去,能有谁真正得到幸福?
千不该、万不该多了一个柳飞雪。
他心念已决,却丝毫不动声色,“朕能接受非云迎娶柳飞雪,但焐裎得跟晴儿完婚。这是最大的让步,如果有谁不服就自己拿刀抹了脖子,省得朕心烦!”
“谢父皇!”李非云兄妹俩大喜。
李非云回头笑看着面无表情的柳飞雪,看样子他没有必要将飞雪藏起来,父皇金口已开,不管万焐裎肯不肯放手,都改变不了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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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影映着月色,一动也不动的站在落月小筑外。
月亮已经高高的移到他们头上,凄冷的月光映照在飞雪苍白的脸庞上,显得分外的凄然。
“进去吧,外面风大。”
皇上让飞雪跟着他回万府,毕竟他是她惟一的亲人,她将在此出阁,嫁人皇室。
她柔顺的点点头,进了落月小筑。
错过的已经错过了,不管再怎么遗憾与不舍,都不能再让他们有所交集。
虽然不能厮守,但起码他们的心意相通、魂梦相同,距离虽然是咫尺但却已经是天涯。
她将背靠在门扉上,还能感受到万焐裎伫立门外的气息,两人一内一外的站着,任凭时间一分一秒的流去。
天是不是要亮了呢?透过窗子盯着逐渐泛白的天际,她意识到距离分离的时间又近了一天。
一阵敲门声谨慎的响起,她打开门。
“我们回万天山庄去吧。”万焐裎站在门外,对她伸出双臂。
她投入他的怀中,两人紧紧相拥,仿佛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将他们分开。
能走吗?
走得了吗?一股不确定感悄悄地爬上飞雪的心头。
逐渐转暗的天空,明月和几颗灿星点缀着揭开黑夜的序幕,秋意微凉的湖水浸润着月光,闪着水银般的波澜。
一个人影避过侍卫的巡逻,缓缓的走在湖边的小径上,她犹豫的站在落月小筑之外,那几根绿竹掩映下的落月小筑显得风雅异常。
李晴轻咬着下唇,对于自己一时冲动而低调的出宫,没带任何随从就到将军府来找柳飞雪,有一丝丝的后悔。
她要责备她什么?
她的立场坚定到能要求她退出万焐裎和哥哥的生命吗?
李晴从窗外看进去,发现柳飞雪正垂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手里拿着一把利剪一绺一绺的剪去长发。
她连忙推门而入,飞快的夺下她手里的剪刀,往地上一扔,“你在做什么?!”
泰和公主?!
飞雪猛然从失神的状态中惊醒过来,看着地上的落发,她这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她本来在灯下绣着一双鞋,正想从针线篮中寻剪刀来剪线头,可能是一时糊涂,也或许她并不糊涂,才会这么做。
要想月兑离目前的困境,她只能勘破情关出家为尼,或者能寻求心灵上的平静。
“好好的一头秀发,就这么剪了,太可惜了!”
飞雪摇摇头,露出一个笑容,对她做了一个手势表示不要紧,然后请她落坐,倒了一杯茶,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她。
“我是来……我是来……”李晴几度欲言又止,她怎么说得出她是来请她离开的?
因为她的存在造成她最在乎的两个男人反目,因为她的存在掀起了一场父与子、君与臣的对立。
飞雪磨好墨,执笔写下,“公主请直说无妨。”
“我知道我没资格说这些话。”李晴的手在膝上紧张的交握着,“我希望你离开这里,不管到哪里都好,我可以给你一大笔银子。飞雪,我不是要赶你走,而是……而是为了不让父王和皇兄反目。”
说谎!一个声音在李晴心中突兀的想起,不管她用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说服自己,赶柳飞雪走是为大局着想,她都不能忽略心底的那个陰影。
她要她的丈夫眼里只有她。
“不!”她深吸一口气,说出实话,“我是要赶你走!我很自私,我不能将你的影子从万焐裎心上赶走,可是你的人……非走不可。”
飞雪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低低的垂下睫毛,拿着笔的手微微的发颤。
“飞雪,我知道你不稀罕荣华富贵,也没想过要当太子妃,更加不会做出夺人夫婿的丑事来,我相信你是个善良的好女孩,是我不好,是我太计较、太自私,请你别怪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分享一个丈夫。”李晴一说完,泪珠儿也委屈的流下来。
“你不走也不行!母后说了,父皇已有杀你之心,你留在这只有多一分危险。”
“皇上要杀我?!”
“是的。都是我不好,父皇为了我是容不下你的,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你死了万焐裎怎么办?”飞雪一愣,裎哥哥怎么办?
“飞雪!把他让给我,你已经独占他的心、他的人……你就放手吧!你走吧!”
思索片刻,她像是下定决心般的执笔,“你放心,我会放手。”她快速的写着,“请你加倍的爱他,替我照顾他。”
“我会、我会!如果你真的爱他,就离开这里,你知道你让他有多矛盾、多痛苦吗?”
如果……如果裎哥哥没有这么爱她,那就好了。
在他摔碎水晶镯时,她几乎以为他对她的爱已不再存在,她绝望的以为自己所相信的信念也跟着粉碎。
现在,她知道她依旧拥有他所有的感情,那有什么好遗憾呢?
没有遗憾了。
“把你的痛苦给我吧。”她轻轻的写了一句话,“让我带它一起走。”
李晴忘情的抓住她的手,这一刹那她只觉得飞雪好勇敢。
她们相视而笑,虽然带些苦涩,但却是了解而解月兑的微笑。
“什么味道?”李晴狐疑的说,“你闻到了吗?”
飞雪点点头,一滴滴的液体落到桌上,两个人同时抬起头来,盯着那不断落下的液体。
李晴模了模,闻一闻,“像油……”
话才说完,一团火舌从窗下快速的冒出来,接着浓烟飘进竹屋。
“火?!”
怎么会有突如其来的火?!飞雪连忙拉着李晴要奔出去,没想到火势一下子猛烈到无法逃出。
有人在屋子四周堆放大批的稻草和柴薪,整问竹屋都泼上菜油,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她们俩谈得入神,居然没有发现有人蓄意的布置要杀害她们。
“咳咳咳……飞雪……”李晴被浓烟呛得说不出话来,大量的烟熏得她泪流满面。
飞雪不断的咳着,她撕下衣襟用茶水沾湿捂住李晴的口鼻。
火势这么凶猛,她们根本无路可逃,如果再不想办法的话,她们两个都会被烧死在屋里!
火势相当猛烈,飞雪拉着惊吓过度的李睛在火场里闪避夺路,不断落下的梁柱和浓密的烟都使她们的活路愈来愈渺茫。
她不能让公主死!飞雪又拖又拉的将李晴拉入内室,那里有摆置着入浴用的大躁盆,或许是条活路!
李晴糊里糊涂的被飞雪推入半满的躁盆内,她早已被浓烟呛得无法说话,连视线都变得模糊,可是她还是知道她在做什么。
“飞……雪……进来咳咳咳……”
救不了两个人的!飞雪把李晴压入水中,奋力拖过床板将她盖住。
老天,就请您发发慈悲吧!飞雪在心中默祷着,就请老天网开一面,放公主一条生路。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软软的从澡盆旁滑下来,火已经烧到她的脚边,可是她没办法把脚移开,她很痛、很痛!
裎哥哥会知道她很痛很痛吗?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裎哥哥曾经跟她说过一个故事,关于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关于他们生前不能聚首,死后幻成蝴蝶,生生世世相随的故事。
她好热、好痛、不能呼吸了……飞雪慢慢的闭上那双最美丽的眼睛,缓缓的沉睡,安详得像是进入一个最甜美的梦境。
她回到那阳春三月、风暖花开的暖雪阁,她和裎哥哥一起放纸鸢比赛谁的纸鸢飞得高。
输的人要罚唱歌、跳舞、说故事,可不许赖皮!
裎哥哥说了一个关于蝴蝶的故事,好美……好美……
一根梁柱倾倒下来,一端落在澡盆上,燃烧的美丽火花照亮那动人、美丽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