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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涂奴儿 第八章

当古淮南重获平静时,仍想着这件事的玉蝉内疚地说:“我很抱歉把全少爷当成了你的孩子。其实我该想到的,古大哥如此聪明俊美,怎能生出傻儿子?况且就算你有个傻儿子,以你的仁慈宽厚也绝不会对他不理不睬,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你这个小淘气鬼,以后少跟我耍这种边捧我边吹牛的花招,它对我不灵!”古淮南骂道,脸上带着宠溺的微笑。“那么你真的相信我了?”

“是的,我当然相信你。”他亲昵的训斥让玉蝉更加惭愧。“以后我真的该学着冷静,不能一冲动就找人麻烦。”

“是的,你确实应该。”古淮南附和。

“可是你的事我知道得太少了,如果早听说你与九儿的事,我就不会乱管闲事了。”她总结。“都怪你把人的嘴巴都给堵住了,所以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古淮南轻笑。“堵人的嘴巴?那怎么可能?我所阻止的,不过是那些想在我面前探问虚实的好事者而已。”

古淮南说得云淡风轻,玉蝉却能想象,当发现新婚妻子与亲如兄弟的朋友有私情时,他所经历的暴风骤雨。

将心比心,如果她遭到背叛,那情何以堪?于是她以悲悯的眼神看着他,同情地说:“虽然你否认,但我觉得她真的伤透了你的心,难怪你会说不想娶妻。”

她的神态令他一怔,但他随即用手指刮了她的鼻头一下。“嘿,小丫头,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说过,我的心没那么容易被伤到。”

“可你真的被九儿伤到了,不然你为何一直不续弦?”玉蝉想起九儿的话,不由怀疑,他恐怕真的忘不了九儿。

“又乱说话!”他轻叱:“当年只能说我太年轻,一看到她,就被她美丽的容貌迷住了,想都没想就决定带她回家。本来打算从洛阳回来后补行大礼,可她竟耐不住寂寞跟了我的师兄,所以我与她的事,真正知道的人并不多,外面偶尔有些传言,也是猜测居多。”

“是吗?难怪我从来没听人说过。”

见她想得专注,他笑道:“那时你不过六七岁,怎么会关心这些事?等你大得跟随你家商队出门时,人们早把这陈年旧事忘掉干干净净了,你又如何能听说?”

“那倒也是。”她赞同地点点头。“我十四岁时,爹爹才答应带我出行的。”

“所以说,我们认识的那年,是你第二次跟你爹爹出门?”他问,很高兴话题总算转到了她身上。

“是的。”玉蝉回忆。“是我死缠不放,祖母也帮我说话,爹爹才答应的。”

见她面带哀感,古准南发现这个话题也不好,忙安慰她。“别再想过去的事,今后只要有合适的机会,我会带你出门。”

她果真转忧为喜,反身面对他举起手掌。“击掌为盟!打猎、出门,可是你答应过我的两件事,不许反悔喔!”

看她背着身子走路,他在她手掌上轻轻一击,顺势抓着她的手将她转过来,承诺道:“我答应过的事绝对做到,可你得学会照顾自己,连走路都不会,我能放心带你去吗?”

“我当然会走路,而且跟男人走得一样好。瞧。”玉蝉怞出被他握着的手,有意摆出男人抬头挺胸、蔑视天下的神态,甩着肩膀大步往前走去。

古准南紧跟在她身后,笑望她夸张的姿势,心想,她真是个质朴单纯的姑娘,与她相伴,再大的烦恼也会化为乌有。

她心地善良、是非分明,懂得关心别人,也很爱惜自己。

他喜欢她丰富的面部表情,那总能将她的心情及时展示出来;而无论她露出什么样的表情,都能打动他的心,甚至她的怒气、怨恨,也让他长久难忘。

“喂,假小子,需要大刀吗?”

就在玉蝉努力端着方步向前时,斜里窜出了路延和。

玉蝉脚步不停地,斜着眼睛看他,诧异地问:“我要大刀干么?”

路延和扫了眼她挺得僵硬的身躯,和绷得笔直的腿,一本正经地说:“看你这副模样,应该是去打架吧?所以想给姑娘提供一样好用的兵器,免得手无寸铁,到时候花拳绣腿地吃了亏。”

“打架?”玉蝉停下了脚步,睨着他。“我和谁打架?”

路延和无辜地反问:“不打架,姑娘干么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玉蝉眨动大眼,看着他严肃地面庞,忽然对他吼道:“路大哥,我是在告诉古大哥我会好好走路,你乱说什么?”

“好好走路?”路延和双目大张,一副吃惊的模样。“你是在好好走路吗?我看分明是疯病发作,想找人踢几下嘛。”

听他居然把她雄赳赳的步伐说成“疯病发作”,玉蝉恼了,大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你自己也是这样走路的我就是跟你这号男人学的!”

“瞎说,我如果像你那样,身子好似绑了木条一般走路的话,不出十步,准跌断脖子。”路延和继续一本正经地说。

“你这个坏小子,气死我啦!”玉蝉果真被惹毛了,挥舞着拳头冲向他。

古准南长臂一伸,将她拦住,眉眼全是笑地说:“傻瓜,你要是生气,就中了延和地计了,他那人没事就爱找人斗嘴。”

听到他的话,再扭头看看哈哈大笑的路延和,她终于明白自己又被作弄了。

玉蝉忿忿不平地对路延和说:“还是古大哥对我好,以后我不理你了!”

一听她说不理他,路延和不笑了,忙说:“玉蝉你错了,我对你也很好,刚才我逗你,是想告诉你,你那样走路很好,但如果把头低一点,就更好了。”

“你真是那样想的吗?”玉蝉狐疑地问“当然。”路延和举手发誓。“不信你可以问少主,我路延和绝不敢欺骗玉蝉姑娘。”

玉蝉不信地撇撇嘴,但没有开腔。

古准南抓住这个机会问路延和。“别斗嘴了,说吧,事情办得怎样?”

路延和言归正传。”下属下按少主吩咐,把车队送过了河,然后藏在马车里转回来。就算王三界有眼线,也会认定少主和玉姑娘,已经在返回庐奴的车里了。”

“很好,但我们还是不能大意。走,先去见见我大姐,这次龙泉庄为我们出了不少的力。”古准南说着,带他们走进主院。

“你们做了什么?”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出他们做的事,玉蝉急切地问。“我们让王三界以为你坠崖受了重伤,我只好放弃晋阳,带你返回庐奴。”古准南握着她的手。“进屋吧,你的手冰凉,我可不想看到你被冻病了。”

温暖的大堂内,古家大姐和九儿,以及龙泉庄的管事都在。

一看到他们进来,九儿目光就落在了古准南与玉蝉相交的手上;大姐和管事则起身招呼他们过去火炉边坐,又张啰着给他们倒茶。

看到久儿伤痛的目光,玉蝉突然有罪恶感,想要挣月兑古准南的握持。

但他没容她逃走,还将她拉到大姐和九儿对面的席垫上坐下,自己坐在她身边后才撒手,路延和则坐在她的另一侧。

随后他们喝着茶,谈起已经离开的古家车队和明天的行程。

玉蝉从他们的对话中明白,古准南布了个迷魂阵,让王三界以为她受了重伤,甚至生命垂危,正被古准南带回庐奴救治,而他们则将在明天一早前往晋阳。

“那我们明天骑马去吗?”得知他的妙计,玉蝉兴致勃勃地问。

古准南点头。“是的,骑马,你也可以装扮成男子。”

“真的吗?那太好啦!”玉蝉忘记了对面九儿嫉妒的眼睛,抓着古准南的胳膊用力地捏。“你的决定是对的,那样我保证比坐在马车里更安全。”

“那你得记住别露了女儿样。”看到她开心,古准南也很高兴。

“不会的,我以前跟爹爹出门时,出来没有人认出我是女的。”古准南很满意她的自信,对她笑了笑。“我相信你能做得很好。”

随后,他继续跟大姐,和龙泉庄的管事说话,玉蝉则一门心思地想着明天的行动,计算着如果骑马,从这里到晋阳要多久的时间。

忽然,她有了新问题,就立刻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古准南。正在听别人说话的古准南转过脸。“什么事?”

她凑近他的耳朵轻声问:“我没有男装和马。”

“马,你可以在龙泉庄马房里任选一匹,衣服我会替你准备。”

说话的人是大姐,玉蝉看到所有人都看着她,顿时面颊滚烫。

她以为声音很小,没想到因为古准南闭口,说话的人停下了,因此她的声音大家都能听见。

“谢谢大姐,我……我保证好好照顾它。”

大姐笑着问她。“照顾谁?准南?还是马?”

除了九儿,在座的人都笑了,玉蝉仿佛被吓了一跳似的,看了看古准南,急忙说:“当然是马,古大哥不用照顾!”

“你确定我弟弟不需要照顾吗?”古家大姐仍然满脸兴味地看着她。

她则连连摆手。“不要不要,古大哥很能干,他会照顾自己。”

古大姐看着弟弟,笑着叹了口气。“看到没?你还不及一匹马重要。”

“本来就是如此。”古准南莫测高深地看着身边双颊不满红晕的玉蝉,知道她理解不了大姐话里的深意,其实就连他自己也还不甚明了。

感觉到大姐对她的回答很不满意,玉蝉惶惑地望着他。“古大哥?”

“没事。”他对她微笑。“带你去马房吧,记得要挑跑得稳的,不是跑得快的喔。”

他温和的笑容和声音安抚了她,她眉开眼笑地看着他。“现在可以去吗?”

“去吧。”古准南对她点点头。玉蝉立刻站起身,拉着路延和。“我们走!”

看着她快乐的背影,古大姐问弟弟:“准南,你真的只是把她当作朋友吗?”

“才不是呢,他喜欢她!”古准南尚未回答,九儿先大声叫了起来。

刚跑出门的玉蝉,听到九儿突然提高的声音,惊讶地停下脚步,望着路延和。

“九儿姐姐在说什么?”

路延和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他拉着她往外走,敷衍道:“没什么。”

屋内,古准南并不像九儿那样失控,也不像大姐那样担心,他平静地看着她们淡淡地说:“玉蝉是我的朋友,我确实喜欢她。”

见他不否认,九儿反而没话了,古家大姐的感情显然偏向自己的小姑,于是问古准南:“那姑娘还是个孩子,你是因为她才拒绝九儿吗?”

古准南面色一沉。“玉蝉跟那事没关系!”

“可是……”大姐还想说什么,但被他严厉地眼神打断。

“大姐,三年前我就说过,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弟弟,就不要再提那件事!”

听到他决绝的话语,九儿怞了口气,站起身,跑进了后屋。

大姐与管事对视一眼,叹道:“准南啊,不是大姐爱管你的事,实在是这几年我们都看到九儿心里的苦;她悔恨当初对不起你,一直想着你,你就不能念在当初喜欢她的分上,宽恕她吗?”

“别再说了,如果你们关心她,就让她改嫁吧,她为志魁守寡三年,够了。”

说完,他话锋一转。“大姐说有事要我帮忙,何不现在告诉我?”

看出他对九儿确实没了感情,大姐替小姑难过,但也暗暗高兴,因为这次说起旧事时,弟弟的情绪丝毫没有起伏。

他的平静,说明当年九儿夫妇留在他心底的陰影,已被彻底消除了,这,也许该归功于那个单纯直率的罗姑娘。

既然这样,她当然不会再让这事伤了他们姐弟情分。

况且要是弟弟真的遇到了想娶进家门的姑娘,那古家很快就能开枝散叶;不仅爹娘高兴,她这个做大姐的也会非常高兴。

至于小姑,她会设法安慰她,并为她找个好人家。

如此想着,古珍感到心里轻松了,于是将思绪转到了正事上,“是的,我们的伙计在豫州收购到一批上等野蚕丝,急需送上京城作坊;本想找你在豫州的分行帮忙,今日你既然来了,这事自然是跟你商量更好。”

“行啊,把细节告诉我,我安排人手帮你们送货。”古准南爽快地答应。

于是,三个人坐在火炉边,管事取出帐册,将蚕丝的数量和收集地,以及交货地点等,逐一告诉了他。

听罢,古准南取来竹简写了令书,用他的狼牙令封了火漆,交给管事。“派人把这个送到豫州千毂康,他们自然会去办。”

“这可好了,老爷在京城可以安心啦!”管事高兴地对古珍说:“夫人,那隶臣这就去安排人马,分头给京城老爷和豫州车行送信。”

古家大姐点点头,却突听门外传来惊叫声。

“夫人,桑林坡出事了!”

屋里三个神情轻松的人,在看到那个马房小厮,面色煞白地跑进来时,全变了脸色。

“新设了捕兽坑,早已禁止人马入林,为何会出事!”古大姐惊骇地问。

古准南更是大惊,抓住小厮。“到底是什么事?”

“姑……姑娘骑马……摔进坑里,估计活不了了……”

小厮话音未落,古准南已奔出了大堂。

一路上他根本不需要问,因为好多人都在往北坡的桑林跑。

还在山坡下,古准南就听到了吵嚷声。

怀着难以名状的焦虑心情,他一口气跑上了山坡;当在一个捕兽坑边看到玉蝉时,他的双腿因震惊而虚弱。

她躺在染血的雪地上,双手紧抱已经没气的黄骠马,脸埋在马鬃里寂然不动。

路延和抱着她的腰,想将她从马身上抱走,却因她紧抱着马脖子而办不到。

“玉蝉!”古准南喊她,可她恍若未闻,仍一动也不动。

看到他,路延和红着眼睛大喊:“少主,她的右腿被捕兽器夹伤,还有竹针,快救她啦,不然她会和马一起死掉!”

死掉?古准南心寒胆颤地注意到,路延和正托着她的腰,而两根锋利的竹针穿透了她的腰侧、她的大腿……他知道路延和没有说错,冰冷的雪减缓了她出血的速度,却迅速冰冻着她受伤的生命。

“玉蝉,看着我!”他跪在她身边大声呼唤她,握着她的双臂想要拉起她,可她的手臂,就像那天在绝壁上紧紧抱着他的腰一样,紧紧缠在马脖子上。

古准南因此不敢硬地拉开她,怕她的手臂也有伤。

“玉蝉,放开菜花儿,它需要回马房,这里太冷了,”他温柔地抚摩她冰冷的头发和僵硬的颈项,耐心地劝她。

他的碰触,终于令她听到了他的声音。

玉蝉的头慢慢地抬了起来,盈满泪水的眼睛看着他,然后忽然放开马脖子,抱住他大哭起来。“古大哥,我不知道这里有坑,我和马儿掉下去,马儿救了我……你救它!救它!”

她的哭声和身上令人猝不忍睹的伤,让他心痛如绞,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她,没察觉双眼已溢满了泪水,“会的!我会救它!”他安慰她,可心里知道,可怜的马儿已经没救了。

幸好他不需要做太多无法实现的保证,因为她晕过去了。

在路延和其他人的帮助下,他把玉蝉放在管事带人准备好的木板上,男人们将她和死去的马儿抬下了山。

此后的日子,对古准南来说已经失去了白昼与黑夜的意义,他每天都守在玉蝉的身边,目睹她哭喊着承受接骨和拔除竹针的痛苦。

看她饱受高热的折磨,他仿佛也正在地狱中受着煎熬。

傍晚,一场暴风雪毫无预警地袭来,他坐在床榻边,凝视着沉睡不醒的玉蝉。

她终于不再哭喊、不再发呓语了。

风雪凄厉地嘶吼着刮过屋顶,让烟囱发出呜呜的怒吼,把天地搅得惊惶不安,也惊扰着床上昏睡不醒的姑娘。

她的眉宇充满痛苦,脸蛋因高热而赤红,连嘴唇都像燃烧的火焰。

古准南多么希望她醒来,用她美丽的眼睛看着他,希望听到她的声音,听她吵闹或说笑……门口传来脚步声,他并不曾转身。

“外面风好大。”大姐走进来,看着床上沉睡的玉蝉。“她好像安静了。”

“是安静多了。”

“等高热退后,她会康复的。”

“我知道。”他叹了口气。“这次幸好有马儿垫底,不然她难逃一死。”

这几天目睹他为玉蝉焦虑辛劳,大姐早已明白了他的心,于是感慨地说:“这也许就是你与她的缘分。‘菜花儿’是三年前你送给我的小马驹,马房里有那么多马,玉蝉偏偏选了它,它为你保住了玉蝉姑娘,也算死得其所……”

“是的,菜花儿是功臣。”古准南没有否认大姐所做的暗示,他感激死去的马儿,它确实为他保护了玉蝉;如果不是它先坠入坑内,玉蝉单薄的身躯,怎能抵挡遍及坑内的利器?

大姐看看床上床下两个消瘦不少的人,担忧地说:“准南,你已经在这里守了三天三夜,趁她安静,你先回房好好睡睡吧。”

“不用了,你让人送来被褥,我累了会睡的。”

“可她一醒来就喊你,你怎能睡得好?累垮了怎么办?”

“不会的,在这里看着她,我心里踏实。”古准南坚持,并转过身来问:“大姐,你有没有找到那个指路给玉蝉,让她上桑林试马的人?”

大姐摇摇头。

古准南看了她一会儿,转回身淡淡地说:“那人最好留点神,一旦被我抓到,我非扒了他的皮!”

大姐面色微变。“你在怀疑九儿吗?她没有这样的胆子,也没必要这么做!”

“我没有怀疑谁,但我要大姐在庄里传话出去,就说我古准南记得这笔帐,无论是谁,若敢伤害玉蝉,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我会传下话去,可你千万不要对九儿乱起疑心。她像你一样,在关家自小受宠爱,也是心性甚高的人,不会做这种卑鄙的事。”大姐看着他冷酷的俊容,心里陡增一层忧虑,处在夹缝中的她,想要面面俱到,真得不容易啊!

“那你就祈祷她与这件事情真的没关系吧,否则谁也救不了她!”古准南的声音依然冷漠,心里则忧虑重重。

路延和在出事那天就告诉了他,玉蝉最先是按小厮的指示,在院墙下绕着院子骑马;后来在靠近桑林的地方,一个蹲在山坡树丛后的男人对她说桑林里也可以骑马。

于是玉蝉去了,结果落入陷阱。

得知此事后,他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九儿,因为在龙泉庄,只有她有谋害玉蝉的动机。

可经过查证,事发前后,九儿并没有离开过主院,而她本人更是矢口否认与此事有关联,加上大姐也一再担保,所以他无法判断真伪。

但他发誓要抓到那个人,否则玉蝉如今重伤在身,毫无自卫能力,万一那人就在附近,那玉蝉岂不处于危险中?

因此,在那人落网前,他不敢离开玉蝉一步,更不放心将她交给别人照顾。

又一个夜晚到来,玉蝉在朦胧地灯火中苏醒,当她张开眼睛看到古准南坐在床边,手支着矮几打瞌睡时,她的心里充满了温暖和感激。

最初看着他时,她还以为那又是自己在作梦;可当看清楚他憔悴得容颜、浓密的胡须和消瘦的面颊时,她才知道这不是梦。

她真的醒来了,看到了他,他是真真实实地,陪伴在她的身边。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却记得每次当她深陷恶梦时,都能看到他挥舞大手,帮她赶走梦中的恶魔;当苦涩的药水难以下咽时,她都能听到他低沉温柔的哄劝声;当撕心裂肺的疼痛令她无助地哭喊时,她都能感觉到他有力的臂膀,给予她安慰和鼓励……这么多天,他都事无巨细地在关心她、照顾她。

“古大哥……”她流着泪,感激地轻声喊他。

而古准南立刻张开了眼睛,朦胧地眼神在看到她的泪水时,霍然变得清明。

“玉蝉?”他以为她还像前几次那样因疼痛而盲目地喊他,因此他倾身过来,轻轻地擦拭着她的泪,问道:“伤口又痛了吗?”

“没……”泪水流得更多,她哽咽难语。

“那是你又作恶梦了?”玉蝉无法开口,只摇了摇头。

看着她泪流不止,他焦虑地问:“怎么了?你想喝水吗?或者你想如厕?”

“不要,我……古大哥!”她哽咽地说:“谢谢你陪我、照顾我!”

因为哭泣,她的声音不是很清晰,可是古准南还是听明白了,他惊喜地模了模她的额头相面颊,发现那烫手的高温已经消失了,不由激动地说:“玉蝉,你清醒了,不再发热了!”

“是的,我感觉好多了。”玉蝉定定地看着他,眼里依然泪光闪闪。“可是你瘦了,都是我害的。”

虽然她看起来还很虚弱,但目光安定、呼吸平稳,古准南高兴地抱着她,亲吻她的额头。“是的,是你害的,所以,你要尽快好起来,那样我才能回房好好睡一觉!”

玉蝉也回抱着他,两人在这寂静的夜里紧紧拥抱着彼此,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情意,似温泉般暖暖地流淌在各自的心里。

过来一会儿,她在他怀里抬起头,看着他布满红丝的眼睛和疲惫的面容,知道他需要休息,于是怞出手,对他说:“我没事了,你去好好睡个觉吧。”

“你一个人可以吗?”古准南问她。

她想回答他“可以”,可实际上,她不想独自一人在这里,犹豫片刻后,她拍拍身下的床。“要不你就睡在这里吧,瞧,这床足够几个人睡的。”

听到她的话,古准南吃了一惊。

在她高热昏迷时,陪着她、躺在她的身边,似乎是件很自然地事,可现在她清醒了,他再继续陪着她睡的话,显然不合适。

他看着她清澈的双眼,再模模她冰凉的额头,确信她不是因高热而说胡话。

古准南虽因她的提议而心动,但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不行,我们不能睡在一起,如果你害怕,我去找个庐儿来陪你。”

她拉住他。“不用了,跟陌生人在一起,还不如独自留在这里。”

他看着她,心里委实拿不定主意,一方面觉得留下多有不便,可离开她,他也难以安心,毕竟她才刚刚退了高热。

想了想,他问她:“你想要我留下来陪你吗?”

玉蝉点点头,又说:“可是如果你不愿意睡在这里的话,就走吧。”

古准南忙解释:“不是不愿意,是不应该。”

“为什么?”她不解地看着他。“以前我跟离队出行,总是睡大炕,大伙儿一排地顺着睡;在野外宿营时,也是几个人住一个帐篷,谁也不忌讳。”

“那不一样。”他说。

“怎么不一样,不就是睡个觉吗?又不月兑衣服,也不玩耍。”

“不……月兑衣服……玩耍?”古准南仿佛在突然之间,舌头变大了。

“对啊。”玉蝉用无邪的眼睛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拘泥细节。

事实上,对男女情事,她了解得非常少,所有知识,都来自于商队伙计们暧昧的描述,因此一知半解的她,除了鹦鹉学舌,照搬听来的言辞外,并不了解其真正的涵义。

此刻见古准南一脸尴尬地看着她,她心想他也不肯,而她感到累了,腰月复部的伤口在隐隐地痛,于是她宽容地说:“算了,你去睡吧,这几天我把你累坏了。”

看到她因退了热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色,他很不放心,但还是站起身,为她盖好被子。“那你好好睡,我找个人守在门外,有事你就喊,知道吗?”

“知道了。”她答应他。

古准南离开,玉蝉感到心里很不踏实,但她没有喊他回来。

房门开了,又关上,古准南走了。

玉蝉叹了口气,瞪着头顶的陰影,不去想屋外呼呼作响的狂风,也不去想空寂的房内只有她一个人。

忽然,眼前的陰影晃动,她倏然转过脸,却看到古准南微笑的脸。

“古大哥,你没走?”她惊喜地喊他。

他坐在床榻上,将床脚两天前大姐送过来的被子拉来。“是的,我怕你会需要我,所以留下了。你说得对,不就是睡个觉吗,在哪儿不是一样?”

“没错。”她笑道:“反正你回房睡不好,我一个人在这里也睡不好,我们两个一起睡,你看得见我,我看得见你,都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

“是的,所以现在不要说话了,好好睡觉。”他裹着被子躺在她身边,闭上眼睛。

不过才刚闭上,他又立刻张开了眼睛,转过脸对一直望着他的玉蝉说:“别看了,我不会离开的,睡吧,你刚退热,需要多休息。”

“你怎么知道我是担心你走掉?”她惊讶地问。

“因为你的表情已经告诉我了。”

“有吗?”她模模自己的脸,冰冰凉凉的,没什么特别。“你是瞎猜的。”

古准南没回答,她根本不知道她的心思全写在脸上,要了解她并不难。

“古大哥。”她忽然喊他,声音低沉地问:“那匹马……它死了,是吗?”

他转过脸,看到她伤心的脸,诚实地说:“是。”

玉蝉暗自流泪,从小在马群里长大,她熟悉马,出事时,就知道菜花儿凶多吉少,可总还抱着一线希望;现在得知马儿真的死了,她很难过。

古准南侧过身来替她擦泪水,安慰她。“别难过,那不是你的错……”

“它是匹好马,我答应过大姐要好好照顾它……”

“没事的,大姐了解,别再想它了。”

“好,不想了,你睡吧。”为了让他安心,玉蝉克制着悲伤。

“来吧,握着我的手,这样你就不会作恶梦了。”他把手伸进她的被子里。

玉蝉顺从地把手放进他张开的掌心,他立刻握紧了她小小的手。

当他们十指相扣时,两人都发觉,在他们之间,有了一种新的、无法切断的联系。

有了这种联系,恐惧、忧虑和伤痛远离了他们。

窗外的风声小了,屋子不再空虚,他们跌了平静温暖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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