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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大浪子 第五章

水声淙淙,淹没了胸口,漫出浴缸,形成整片的水瀑。

她枕在他肩上,双眸低垂,不敢多想。

刚开始,她还很紧张,但是他没有再多做其他,只是轻拥着她,仰躺靠在浴缸上,合着眼。

她得放松一点,但她可以看见他性感的锁骨,也能瞧见水光在他黝黑的胸膛上波动晃荡,她的嘴里,隐约还有他唇舌的味道。

她忘不掉方才感觉到的,那种迷人而强烈的。

他的。

那猛烈又性感的想像撞进脑海时,将她瞬间吓醒,那感觉是如此真实,教她屏息惊慌。

这个人男人想要她。

即使有热水包围,她每一寸和他紧贴的肌肤,依然清楚感觉到他的存在。

如茵的呼吸变得稍稍急促,小手不自觉缩在胸前,紧握成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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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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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过的话,滑过脑海。

她相信他,她跟随着他规律起伏的胸膛呼吸。

然后,她发现,他在数羊。

她可以看到绵羊跳过栅栏的画面。

轻轻的,眨了下眼,她有些微讶,但那些羊依然在脑海里。

她没有刻意探看他的思绪,她不敢。

平常她能阻止别人的想法流入,但在经过刚刚的情绪撞击之后,她的墙垮了,她没有办法阻止,她吓得要死,可是这个男人的意志力很强,防卫心不是普通的重,她发现自己如果没有刻意去探看,就不会感觉到太多,更别提这么长驱直入的得知他的想法,看到这么清楚的画面。

但是,这可爱的景象非常清楚,他的羊是黑色的,每一只都是。

那让她无法自制的扬起了嘴角,没来由的放松下来。

它们踩着小跳步,快乐的在草原上飞奔着,然后跃过栏杆,以各种不同的方式,跳入栏杆后的湛蓝大海。

前滚翻、背后式、月面空翻、空中二回旋……

它们滑稽的模样,可爱又好笑。

当其中一只一脸既惊又怕的紧急停下,却还是狼狈的被后面的黑羊,挤得撞破了栏杆,挥舞着羊蹄,掉下海里时,她忍俊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小小的笑声,回荡在浴室里,让她迅速的抿住了唇,不安的飞快抬眼瞄他。

男人依然闭着眼,没有生气,嘴角有着浅浅的笑。

那瞬间,她知道,那是他故意让她看的。

奇异的感觉漾上心头,轻搔着。

他不是绅士,她早就知道了,但他真的是个好人。

即便不喜欢她的能力,他依然在这里陪着她、逗笑她。

如茵恬了恬唇,不敢让自己对他有更多妄想,却依然忍不住瞧着眼前的男人。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和缓而稳定,原本抵着她那热烫的男性,虽然还很有存在感,但已经不再蠢蠢欲动。

他一脸放松,汗水滑下光洁的下巴,顺首他微微后仰的颈项,下滑堆积在锁骨,然后再往下滑,落入水中。

他黝黑强壮的脖子上,挂着一条银色的金属项链,链坠垂在他湿淋淋的胸膛,有大半浸泡在水里,在浴室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他的坠子是圆形的,其中刻着奇怪的图案,像是长了脚的眼睛。

“那是荷鲁斯之眼。”

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她吃了一惊,还以为他也能读心,她迅速抬眼,才发现,他已经睁开了眼,半开的眼微微垂着,长长的睫毛下,黑瞳微亮,慵懒的注视着她,让她心跳再次略略加快。

“荷……鲁斯?”

“荷鲁—沙—阿赛特,又名荷鲁斯,它有着鹰头人身,是埃及的神。”阿浪缓缓的吐出字句,道“这是它的眼睛,以前去埃及时,得到的战利品。”

那银制品的雕刻很古朴,不是现代铸模的,因为他长年随身,被他戴得闪闪发亮。

“你去过埃及?”

“嗯。”

“去做什么?”她忍不住好奇。

“工作。”两个字滚出他的唇瓣。

虽然他回答的很简单明了,她却在那瞬间,看见几幕黑暗的画面闪现,他很快掩去它们,但她已经看。

她看见他被殴打,看见他被丢在浩瀚的沙漠中等死,看见火光四射,看见鲜血飞溅,看见他以暴制暴——

惊愕浮现她的眼,他感觉也看到她轻轻的怞了一口气。

微恼的眯眼,阿浪瞥开视线,抬手将湿透的黑发往后拨。

“那是……很危险的工作……”她哑声说。

他没有否认,只是肌肉紧绷。

“你应该装不知道。”他拉回视线,拧眉看着她,粗鲁的道:“有时候就算不小心看见了什么,你也应该礼貌的当作没看到。”

她错愕的瞪着他,然后尴尬的喃喃道:“抱歉,你说得对。”

如茵垂着眼,闭上了嘴,三秒后,却忍不住再次月兑口:“我平常不会这样,但你差点死掉……”

“我没有。”他打断她。

窘迫浮上小脸,她有些僵,然后说:“对……对不起……我想我好多了,我还是起来好了……”

她说着鼓起勇气,撑着浴缸边缘起身,但手脚却虚软无力的抖颤着,无法稳定的撑起自己,正当她以为自己会很惨的摔出浴缸,或跌回他身上时,他已经咒骂脏话,从水里起身,怞了一条浴巾,稳稳的将赤果的她包裹住,打横抱起。

“妈的,你这女人有这么顽固!”

她怞气,只觉得丢脸。

但他一边咒骂着,一边抱着她跨出浴缸,走回卧房,将她放到床上,让她坐在床尾。

“不准起来!你敢动一下试试看!”懒得再当好好先生,他凶狠的命令威吓着,然后转身回到浴室。

如茵震惊的看见他背对着她,旁若无人的月兑掉了那条湿透的内裤,抓了另一条浴巾围住健美的腰婰,又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转身走了出来。

她紧紧抓着身上的浴巾,张口结舌、满脸通红的瞪着他朝自己走来,然后开始帮她擦头发。

虽然一脸凶狠,但他动作温柔异常。

水珠从他胸膛与结实的月复肌上滴落,慢慢浸湿他腰上那条毛巾,在那一秒,她真的有些担心它会当着她的面掉下来。

不敢再看着它,她将视线稍微往上移。

他的身材健美,月复肌线条分明,但有些深浅不一的疤痕烙在上头,她心口一紧,想起刚刚那些暴力的片段——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你癫痫发作吗?”

他突如其来的问话,教她想起来地几乎已经忘怀的恐怖画面,全身一僵。

她的恐惧是这么鲜明,他几乎可以闻得到那惊慌的味道。

“谈如茵?”

战栗爬上了她的皮肤。

“没……大概……我不清楚……”她开口想含糊带过这个话题,但吐出来的字句却颤抖得没有一点说服力。

“怎么回事?”他出手,抬起她的下巴。“你有癫痫吗?”

她闭上了眼,却只感觉得到从他指尖传来的关心。

“有还是没有?”他问。

那温暖的情绪包裹住了她的心,驱散了些许的不安,而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人在知道她的能力之后,还愿意主动触碰她。

她怀疑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许他确实知道,她睁开眼,看着眼前的男人,然后她晓得,她没有办法再对他说谎。

“没……没有……我不是癫痫发作……”

他挑眉,无声询问。

“太强烈的情绪,会逮住我,有些很不好,我会……我的身体不能承受”她紧着床沿,喉咙紧缩。

“然后?”他追问,知道还有后续。

“然后……我……刚刚……”她感觉心口怞紧,坦承:“我想我刚刚……看到……感觉到一桩命案……”

“你开玩笑?”他拧眉。

“我也希望我在开玩笑。”如茵脸色苍白如雪,痛苦的看着他,“那不对,以前不会这样,我没办法感应到那么远。”

他松开了轻触她下巴的手,凝视着她,半晌,问:“什么意思?”

“她是外国人,凶手也是,我以前只能感应到附近,了不起几公里……”她看着他,不安的环抱着自己,困扰的道:“但刚刚那……看起来像国外……”

在这之前,他以为自己知道她所说的情绪接收是什么,但现,他才发现他错了,她说她会被强烈的情绪拉过去,如今他才真的晓得,她为什么需要搬到乡下来。

她不只感觉得到疯子、醉鬼或吵架的情绪,不只会被恶梦影响而已,她可以感应到杀人现场。

老天,这女人还没疯掉,简直是奇迹。

她很困扰,而且害怕,她的唇轻颤着,额角微怞着,眼底尽是惊惧,有那么瞬间,他看见她恍了一下神,恐惧满布脸上。

知道她回想着那桩命案,想也没想,他张嘴道:“你说你国中时暗恋我。”

如茵一怔回神,垂下了脸。

再一次,他突兀的打断她的思绪,仿佛他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所以故意引开她的注意。

“我不是这样说的。”她不敢抬头,只是狡辩着,“我是说喜欢,不是说暗恋。”

他没有和她辩论这两个词的异同,一连温柔的替她擦干湿发,一边陈述了一个事实。“你现在还是喜欢我?”

她哑口,莫名着恼,揪拧着身上的浴巾,死鸭子嘴硬的说:“那……那是在你将我扑倒在地上,还拖着我在我家横冲直撞之前。”

虽然语气强硬,但她的脸又红了,淡淡的粉红,浅浅的羞。

他收回了手,把毛巾留在她脑袋上,走回浴室拿刚刚看到的吹风机。

透过镜子,他可以看见,那女人拿毛巾捂着半张脸,在床偷瞄他,露出来的小脸还是红的。

他喜欢看她脸红,因为他而害羞。

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这个女人受他吸引。

那让他心情莫名好转。但是有表现在脸上,他不太喜欢趋于弱势,而谈如茵的能力让他不太自在,且明显少了一点筹码。

接触,重点在接触。

她说她已经深地了控制,需要触碰到对方,才能读心。

屠勤也是需要触碰到物体,才能够读取前面的人留下来的残念。

某一方面,他其实很想离这个麻烦的女人远一点。

他不懂的是,自己明明知道她很麻烦,为什么还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来找她,为什么还留着,没有离开。

她的视线,停留在他的后腰,那里有刚满两个月的新鲜枪疤。

狗屎。

他蓦然转过身,以为她会羞窘的收回视线,但她没有,那个贯穿他身体的子弹,在他腰月复前也留下了疤痕,她瞪着那地方,脸色微微的发白,然后慢慢拉高了视线,对上他的眼。

他做好准备面对她眼里难以掩藏的恐惧与害怕。

可是,那双似水秋瞳里,没有对他的畏惧,只有——心疼!

他无法相信,又有点渴望相信,这一点,让莫名的恼怒霍然浮现。

矛盾冲突的心情,在胸臆中翻滚,下一秒,化成字句,涌出。

“你知道,那件事是真的。”

她没有问是哪件事,只是无放下了掩着唇的毛巾,黑瞳更深,瞧着他,轻轻点了下头,柔声道:“嗯,我知道。”

这不是应该有的反应在。

他眼微眯,冲口再说:“我杀了我爸。”

她没有流露出丁点惊慌,或者恐惧,连一丝线都没有,她只是用那双温柔且哀伤的黑眸,凝望着他,再次轻轻吐出三个字。

“我知道。”

显然,她真的知道。

他瞪着她,双手交抱在胸前,靠在门框上,张嘴问出困扰他好一阵子的问题:“你明明知道,我是谁,曾经做过什么事,为什么还喜欢我?”

“因为,你只是为了保护你妈。”她回答得毫不迟疑。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外面的谣传满天飞,他知道话传得多难听,什么样可怕的版本都有。

“那么多的版本,你却选择相信我是好人的这一个?”他直起身子,逼近她,无法阻止讥讽的言语飙出嘴,“为什么?因为你不想相信自己竟然会蠢到喜欢一个杀人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真的是个罪大恶极,不知感恩的不孝子,所以才会犯下弑父的罪行?”

“你不是。”她抬头看着来到身前的他,斩钉截铁的说。

他火大的低头,冷冷的说:“你知道,我一点罪恶感都没有。”

“你当然有罪恶感。”她眼也不眨的回答:“不然你不会作恶梦。”

阿浪一僵,半晌,缓缓弯,道:“也许我只是害怕报应。”

她可以看见他眼里的怒火,还有别的其他。

“你从来不担心那个。”瞧着那愤怒的男人,如茵悄声指出这个事实,沙哑的道:“如果真有报应,你恨不得,能伸出双手拥抱它。”

他屏住了呼吸,眼里有流光闪动。

“你父亲已经死了,他是罪有应得,而你的母亲,她爱你——”他的痛苦是如此明显,她情不自禁的抬手,试图抚模他的脸庞。

他闪电般抓住她的手,不让她碰,但强烈的情感洪流仍从他的掌心流窜而来,痛苦、愤怒、悲伤,冲刷着她。

“你怎么知道?怎么能确定?”他怒瞪着她。

他握得是如此用力,几乎捏断了她的手,但她听得出他愤怒下隐藏的渴望,她感觉得到他的痛苦与自责。

“因为……”如茵强忍着泪水,无法再掩藏那个秘密,抖颤的说:“因为我在那里,那天晚上,我在那里,我听到她的呐喊,当时我早已学会控制,但她的痛苦和绝望是如此强大,穿透了我的防卫……”

他震惊的看着她,脸色血色尽失。

“她哀求着,拜托谁来救她儿子……她想要救你,我可以听到,我想要帮忙……”谈如茵泪眼朦胧的望着眼前的男人,哑声说:“你的母亲,愿意用尽一切来保护你……她爱你,她不会留成你这样怪罪伤害自己……”

他惨白着脸,无法置信的瞪着她。

如茵吸气,硬着头皮,说出他心中长年的怀疑,道:“你不弑父的畜生,不是残忍的野兽,你不是你的父亲——”

他突兀地松开了她的手,几乎是有些踉跄的退了一步,死白着脸,瞪着她。

如茵浑身一震,咬住了唇,觉得自己很蠢,她不该未经允许,就多管闲事的偷看他,还把他的秘密说出来。

现在他一定会觉得她是怪物,避她唯恐不及了。

但他需要知道,她没办法让他以为他妈不爱他,让他为了无法拯救母亲,继续责备自己,也无法让他再这样继续怀疑自己是个冷血无情的野兽。

当那个隐藏在他心中的想法,和他的情绪洪流,一起冲过来的时候,她既心痛又难以置信。

老天,他竟然以为自己会变成他父亲那种人。

这真是疯狂。

她一定是疯了,但她忍不住,所以她看着那个痛苦的男人,张嘴吐出心中的想法。

“你不是你父亲,你不会变成他那种邪恶的人,我真的见过什么叫做邪恶,相信我,你一点也不邪恶,你和他不一样。”

在那短短一秒,一室沉寂,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

然后他转过身,走回浴宇,砰然甩上了门。

巨大的甩门声,回响一室,在耳连嗡嗡作响,却掩不住谈如茵说出的字字句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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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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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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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看见“我感觉到一桩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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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过她可能看见,没想到她真的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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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然有罪恶感……不然你不会作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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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在搞什么鬼,他不知道他想听到他说什么,不管是哪一个,绝对不会是最后挖出来的这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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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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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屎!

她看到的不是他的恶梦,她人在现场,她也在那里,她以为她知道真相,但若当他这个当事人都不能确定的时候,她怎么可能知道什么狗屎真相?

可是她是清醒的,她看到了,她说老妈想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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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爱你……她不会希望你这样怪罪伤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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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死了,送医急救后,依然失血过多,苟延残喘了拖了两天,还是死了,再没醒来过。

满布水气的镜子,一个男人回瞪着他,眼里有着凶狠的戾气,他看起来就像那残忍的家伙。

战栗爬上背脊,他猛然打开水龙头,弯腰用冷水洗脸,将脑袋浸到冰冷的水柱之下。

刺骨的冷水如冰,冲刷着脑袋,他大口喘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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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他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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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温柔沙哑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他多希望她是说真的,他多希望她真的晓得什么是真相。

阿浪抬起头,望向镜子中湿淋淋的那张脸,终于看见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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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你父亲,你不会变成他那种邪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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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如茵,清楚他的感觉和想法。

那让他失去了他的冷静。

甩门声仿佛还在耳边,震耳欲聋。

那是他失控的证据。

他一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一向能控制他的脾气,他已经很久没有失去冷静。他使用暴力,以暴制暴,而且非常擅长,但他向来很小心控制,他不喜欢失控。

他让人们看见他们想看到的,他给人们想要看见的关浪,但他始终晓得自己在做什么,直到现在。

他抹着脸,以手指爬过湿发,看着镜中的自己,终于稍稍能够冷静下来。

外面那个女人,能够轻易看透他,那真的很让他毛骨悚然。

她知道他的害怕,晓得他的恐惧。

如果他曾经对她的能力有过任何怀疑,现在也没有了。

你和他不一样。

他真的想要相信她,真的很想相信。

他不晓得拿她该怎么办。

月明星稀,寒风阵阵。

吹风机不知何时,早从他手中掉落在床边。

谈如茵捡起那吹风机,将插头插入床头旁的插座,麻木的把及肩的长发吹干,她没听到开门的声音,但她看见浴室的光线。

因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她继续吹着头发。

那男人没有上前,只是待在门边,看着她。

然后,她的头发干了,她只能把吹风机关掉,拔起插头,就是在那时,她听到他的声音。

“是你报的警。”

她恬着干涩的唇,回首,看见他已经穿好了衣服,双手交抱在胸前,斜在门上,陰郁得像个死神。

“是我报的警。”如茵张嘴承认,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我以为我可以来得及阻止他。”

她没有赶上,他也是。

如茵瞧着他,苦涩的道:“我也想过,如果我快一点,早一点打那通电话,是不是就能改变什么,是不是就能救她……”

“不可能,我曾经想要带她离开,我劝过她。”他眼中泛着血丝,嗓音低哑,但语气冷漠。“但她不肯,她希望我能留在同一个地方,好好把书念好,升高中、考大学,当个上班族,待冷气房,坐办公室。”

难怪,他就算会跷课,还是会看书,他始终让自己的成绩维持在一定的程度。

但她猜,他的心从来不在学业上。

国三那件事发生之后,他离开了学校,那一年的毕业典礼,他也没有回来参加,她知道他没有被判刑,屠家替他请了很厉害的律师,找来医生和他打工的老板及邻居,证明他和他母亲,长期被父亲虐待殴打,他身上的伤也是活生生的证据,法官判定他是正当防卫。

但即便如此,他再也没有回到学校来。

她晓得他后来的屠勤他们在一起,她曾偷偷的跑到屠家餐厅外面,远远的看过他一两次。

之后,他就离开了,她听说他到了北部,然后再也没了他的消息。

她想到他身上的弹痕,还有刀疤,和那枪林弹雨的画面。

“你不是坐办公室的料。”她喃喃说。

“我不是。”他点头同意,撇了下嘴角,扯出像是嘲讽的弧度。

那个女人卷着吹风机的线,没有再开口多说什么。

阿浪瞧着她,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在这个女人面前,他的想法无所遁形,但他却无法掌握她的。

隔着这么一段距离,他觉得安全了一点,但或许这还不够,他想要离她远一点,又想要靠她近一点。

矛盾的想法,在心中来回冲突。

他应该要走了,她已经好多了,但他却还是没有动。

虽然那女人已经把长发吹干,脸色不再苍白,身体也没有再发抖,她看起来还是好……娇弱。

他不该觉得她娇弱,这个女人有坚强的意志,才能拥有那能力,却撑过这些年而没发疯,她不是柔弱的小可怜,她也早已成年,该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可当他看着那个坐在床边,紧握着吹风机的女人,就是感觉有种无名火在胸中闷闷的烧。

“你应该养条狗。”他突兀的开口建议。

如茵愣了一下,她知道他觉得她的安全需要注意,在今天之前,她不曾觉得有这方面的问题。

她收好了线,抬首瞧着她,道:“我会考虑。”

那无法让他满意,压不下胸臆中,那隐隐蠢动的不安。

沉闷再次降临室内,然后她又用粉女敕的舌尖恬了恬那诱人的唇瓣,他黑瞳一黯,忍不住盯着她的唇舌,想替她效劳,不只用唇舌,还有更多其他,他知道许多活色生香的方法,能让她保持湿润。

“关先……阿浪,谢谢你的帮忙,我想我好多了。”

这句话,让他猛然回神,他拧眉看着她,眼角微怞。

忽然间,他领悟到,她在等他走。

这个女人,显然不曾对他有任何期望,即便她喜欢他、暗恋他,认为他一点也不邪恶,却还是觉得他会丢下她一个人离开。

实话说,她没有错,他想走。

但再开口,吐出唇瓣的却是一句——

“你不应该自己一个人住。”

她警觉了起来,小心翼翼的说:“我自己一个人住很久了。”

“那不表示这种状况应该持续下去。”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鬼,她是个麻烦,他不多管闲事。

她挑起眉,道:“实话说,我自己一个人过得很好,我种菜,把菜拿去卖,平常放假就在家里看小说和DVD,我过得很好,我不需要你多余的同情或怜悯,真的。”

这是实话,但很刺耳,而且很不正确。

他眼角微怞,看着她道:“你倒在客厅怞搐,僵硬得无法动弹,连爬到电话旁打电话和人求救都做不到,我不认为那叫做过得很好。”

“那……那是意外……”她虚弱的辩解。

“你知道不是。”他下颚紧绷,提醒她:“你说那是在国外,你以前不曾感应过那么远的事情,对不对?”

她哑口。

他实事求是的指出:“你知道去年全球有多少谋杀案发生吗?光是美国纽约就将近五百件,巴西圣保罗一季就超过一千,若在开战的国家,那就——”

该死,她被吓坏了!

看着她刷白的小脸,他倏然停下,粗鲁的道:“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吓你,但你应该知道,你他妈的需要帮助,你不能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

她环抱着自己,抚着冒出鸡皮疙瘩的双臂,试图扯出微笑,“情况……或许不会那么糟……如果我可以感应到那些,那我现在就能察觉……”

“你不晓得什么时候会有下一次!”他实际的说,难掩火气。

她闭上了嘴,却无法控制战栗。

看着眼前那个明明很害怕,却还要强撑起来的女人,他难以控制心中为她感到的害怕,和那无以名状紧揪着他心口的情绪。

“我感觉到你,黄昏的时候。”他突兀的冲口道。

如茵愣住,她承诺过不去打扰他,但事情一发生,她不晓得为什么,脑海里只浮现他的身影。

她没想到他会察觉,难怪他会突然跑来她家。

“你没办法控制自己不来找我。”阿浪指出这个事实。

对这个指挥完全无法辩驳,如茵哑口无言,尴尬不已,粉脸微微窘热着。

“下一回若再出事,我不希望还得大老远跑来拯救你的小命,在你掌握自己的状况之前,我不可能让你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

他直起身子,冷着脸宣布道:“你需要有人二十四小时陪着,你得住到我那里。”

“住什么?”她惊慌得瞪大了眼,月兑口就道:“你疯了!我不能住你那里,我不能住在你家!”

“为什么?”他挑眉质问。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们孤男寡女的——”说才出口,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那栋屋子不是只住我一个,还有其他人。”他不耐的道:“况且,我以为我刚刚在浴室里已经证明了,就算你再怎么秀色可餐,你不想,就算你月兑光了,我也不会对你硬来——”

“那不是重点好吗!”她满脸通红的瞪着他,跳了起来,飞快转移话题:“重点是,我有菜园和市场的摊子要顾,还有网路的订单要处理,我不能丢下那些不管。”

“什么网路订单?”

她叉着腰,烦燥的挥着小手,说:“我在做有机蔬菜宅配到府的生意,每天都会有客户来下单,我的生意才刚起步——”

“那些都可以暂停,我相信你的小命绝对比那些生意重要。”他开口打断她,皱着眉,看着那个顽固的女人不悦的在自己面前来回踱着步,嘴里还念念有词。

“你应该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不需要这么歇斯底里。”

“我才没有歇斯底里!”如茵猛然停下脚步,恼怒的瞪着他,“你不懂我要面对的是什么!我不要再次为了这种事情中断我的生活,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要在这边继续过我的日子!”

这女人怎么能如此顽固?!

突然间,他真的很想抓着她用力摇晃,将理智摇进她那颗怪异的小脑袋中,但他觉得要是碰到她,他更可能把她直接压在那床上,所以他忍了下来,耐着性子,拿出一个她会吃的诱饵,道:“我知道有谁可以帮助你,可是你不能单独待在这个地方。”

“没有人可以帮助我。”她一个旋身,拧眉看着他,忿忿不平的说:“而且我也不想再被人当疯子或怪胎看,我受够那些狗屎了!”

他微微歪头瞧着她,这女人说的事情,反而让他更加确定了那个想法。

“当然有人能帮你。”

这男人说得是如此确定,如茵一愣,抿着唇,迟疑了一下,想到他认识另外两个有特异功能的人,他和他们一起长大,还和其中一个是超级好朋友。

“屠鹰吗?还是屠勤?”她双手交叉在胸前,用脚尖拍点着地板,拧着眉,疑惑又不耐的说:“你得知道,他们和我不一样。我和屠勤很像,但还是不一样。”

这女人生气的样子真是该死的可爱又性感。

她在那边踱步时,他一直期待她身上的浴巾掉下来。

她的动作,只推高了那在浴巾下呼之欲出、柔软雪白的双峰,让它们像女乃酪一样在她交抱的双臂中,诱人的微微颤动。

他真他妈的想上前咬上或含上一口。

他强迫自己把视线,从高耸女敕白的酥胸上移开,盯着她气红的小脸,“我知道,但我说的不是他们。”

“那是谁?”她好奇了起来。难道他真的知道有人能帮她?

知道她上钩了,阿浪不答,只转身朝房走去,“把你的衣服穿上,行李收一收,我到楼下等你。”

什么?他这样是怎样?

不敢相信的瞪着那个男人离开的背影,她恼火的跟上去,“等一下,你要去哪里?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他不理她。

她追到房门口,“关浪!”

他听见她气得跺脚的声音,但他没有回头,占上风的感觉真是他妈的好,就连那个讨人厌的姓,听起来都顺耳多了。

“我才不会收行李,我不要和你一起住,你听到没有,我是说真的——”

她着恼的叫嚣就在身后,他只是把手插在裤口袋里,脚步轻快的下楼等她。

谈如茵心不甘、情不愿的收拾了行李。

少少的几件衣服,基本的盥洗用具,还有随身的笔记型电脑。

她不是笨蛋,她还有脑袋,知道他说得对,她现在不能一个人住,在情况被她掌握之前,她得待在有人看得到的地方,她考虑过找爸妈来陪她,但一瞬间就打消那念头。

他们有工作,也有自己的生活,虽然她不想承认,但几次试着和父母在一起,都有某种程度的痛苦,那让她觉得,自己很自私又糟糕。

撇开这些问题,他说的那位能帮助她的人,也让她有些心动。

有念动力的屠鹰不论,和她能力相近的屠勤,在学生时期,除了沉默一点,看起来很正常,不像她那么痛苦。

她真的受够了那些只会把她当精神病患,开药给她吃的医生,但或许,在他们身边,真的有那么一个人,能够帮助她。

所以,虽然撂下了狠话,她还是在冷静下来后,打包了东西,硬着头皮下了楼。

他没有在客厅,也没在厨房或书房,他已经坐在车子上了。

这男人如此笃定她会屈服,让她不太愉快,她拖拖拉拉的锁好了门窗,确定没有遗漏什么,才走向他那辆黑色吉普车。

在这之中,他一直双手抱胸的坐在驾驶座上,盯着她瞧,直到她来到车旁,开门上车,他才发动了引擎。

车子缓缓驶出了她住了许多年的家,开上了蜿蜒的马路,然后转进省道。

她保持沉默,他也是。

街灯在车窗外倒退,但月亮在天上跟着车子前进。

当车子停在他家门口时,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为什么要把我这种麻烦往身上揽?”

“我不知道。”他熄掉引擎,将车钥匙握在手中,然后下了车。

他绕过车前,来到另一边,替她开了车门,她仍坐在椅子上,没有动,粉唇紧抿着。

看着谈如茵那略带忧郁与不安的双眸,阿浪眼角微怞,接着才坦承。

“或许,是因为当年你报了警吧。”

是吗?原来是这样。

“你不欠我什么。”她垂下眼,喃喃说着:“那通电话没有改变什么事情。”

他妈最后还是死了,他也失手杀死了他的父亲,她打的那通电话,只是害他离开了学校,还让他差点被关进牢里。

阿浪凝望着她,然后伸出手,没有等她同意,就抓住她摆在膝上的行李袋提把,转身开门进屋。

她注意到,他刻意避开她搁在行李袋上的手,避免触碰到她。

她怀疑自己来这里的决定,或许错了,可是她没有其他的选择,又太想要知道是否有可能学习过正常人的生活,就像屠勤一样。

真的很久,很久,没有人对她伸出援手了。

而他伸了手,纵然不是那么甘愿,他还是在听到她求救时,来到她身边。

她需要帮忙,而他觉得自己欠了她,她应该坦然的接受他的帮忙,然后不要期望太多,这才是聪明的作法。

深吸了口气,谈如茵告诉自己。

不要期望,就不会失望,接受他的帮助,搞清楚状况,然后走人,就这样。

很简单的。

深深的,再吸了口气,她鼓起勇气下了车,沉默的跟在他身后,走进了那栋屋子,谁知一进门,就看见一个男人打着赤膊,只穿着一条红色的短裤,咚咚咚的跑下楼来。

“阿浪,我饿死了,我的便当呢?你是跑到火星去——”看见她,男人紧急停在楼梯上,然后挑起了眉,对她吹了口哨,一边朝她逼近,一边朝她伸出了手,“兄弟,我喜欢这个便当。甜心你好,我是凤力刚,三十岁,未婚,无不良嗜好。”

眼看那色迷迷的男人一下子逼近到眼前,如茵惊慌一下,忍不住倒退,差点就想夺门而出,但他的贼手被阿浪中途拦截。

“嘿!”

他怪叫一声,本要抗议,却见阿浪一脸凶狠,压低了声音:“你是多久没见过女人了?把你的贼手和老二收好!”

力刚闻言挑起左眉,关浪不玩弄良家妇女是有名的,而眼前这女人,摆明了是个小乖乖啊,这绝对不是阿浪的菜。不过呢,他向来没有这种顾忌,大家好来好去,快乐就好,哪来这么多问题。

“我以为你对良家妇女没兴趣?”他好奇问。

阿浪微微一僵,没有回答,只丢出一个他知道会让这家伙退后的警告:“她和屠勤一样,而且她可以读心,你最好不要随便对她乱来。”

凤力刚一听,愣了一下。

“你开玩笑?”

“没有。”阿浪瞧着他眼里的暗影,说着松开了他的手,知道他不会再乱来,这才转过身,替两人介绍。

“力刚是我同事,他来度假。谈如茵,我国中同学,她暂时会住在这里。”

如茵不知道阿浪和那人说了什么,他们将声音压得很低,但无论如何,那男人没有再继续往前,不过他还是对她露出了微笑。

“嗨,你好。”凤力刚朝她招手。

“你好。”她朝他点头,有些紧张的道:“不好意思,打扰了。”

“不会,我也是来打扰的。”瞧她一副害羞的小兔子的模样,力刚回以微笑,忍不住又想上前,随即想起阿浪的警告,硬生生又停下。

该死,他不喜欢被人看光,真他妈的可惜!

虽然很喜欢像谈如茵这一型的小女人,他最后还是乖乖站在一旁,满脸遗憾的目送阿浪带着那个女人上楼去。

阿浪带着她到岚姐以前的房间,交代着:“厨房和起居室在二楼,力刚住三楼客房,这栋屋子一共六层楼,楼上还有两层楼,我就住在你对面那一间,有什么事,就来敲我的门。”

“嗯,我知道了。”

“还有问题吗?”

她摇头。

确定她没有其他问题,他转身离去,但还没到门口,却又停了下来。

如茵紧张的看着那个停在门边的男人,以为他想起什么其他要交代的,谁知他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来,看着她,道:“事实上,你错了。”

“我错了?”她愣住,不懂他在说什么。

“那通电话。”他沙哑开口。

她微讶的看着他,脸上仍有疑惑。

他淡淡解释,“我当时已经断了好几根肋骨,还有严重的内出血及脑震荡,也暂时性的失去了视力,我家没有电话,我也不可能靠自己找到公共电话,太远了。附近的邻居,都太害怕。他当初就是因为暴力伤害才被抓去关的,曾经有人多管闲事,就被那家伙打到送医,出事的那天晚上,只有一通报警电话。”

她打的报警电话。

如茵领悟过来。

阿浪看着她,说:“如果你没报警,我最后会因为失血过多,死在那里。”

她震憾不已,不觉轻捂住了唇,愣愣的看着他。

“你说你没有改变什么,你错了。”

他深吸口气,告诉她。

“你救了我。”

她眨了眨眼,感觉眼眶有些湿润酸涩。

“谢谢你。”

那低沉沙哑的三个字,轻轻回荡在屋子里。

她找不到喉咙里的声音,而那个男人留下这句迟了许多年的道谢,转身走了出去,无声合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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