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叛徒 第九章
女王不让他们见奥格,甚至连塞巴斯丁也帮不上忙,他几次进宫求见,女王都打发了他。
至少要见到女王,才能想下一步,梅玉良只得赌了。
“那就由我以特使身分求见女王吧。”
赛巴斯丁和朱小玉早猜到梅玉良会这么做。
“问题是公爵知道你的身分吗?”如果奥格和他们一样早就知道梅玉良的特使身分,可能只会让公爵与女王的关系雪上加霜。
“我会声明是我特意隐瞒身分,我相信女王不会为难我。”因为为难她也没意义。
也只能这样了,这是目前最可能立刻见到女王的方法。赛巴斯丁想起什么似的,进书房拿了一本册子出来。
“我一直不想把这东西拿出来,因为我认为这东西一旦落入当权者手中,只会成为战争与杀戮的工具,但我想女王次次派出使节到东方,无非就是想要这样东西。”
“这是什么?”
“火药配方。其实无道皇朝根本不可能把火药配方交给使节,我原本只想利用配方做烟火,假以时日和小玉一起回味……”那是当年他初到东方的第一场美丽邂逅,他和妻子就是在烟火如夏花灿烂的庙会中认识的。
赛巴斯丁笑了笑,“现在想想有点天真,若是我真做出了烟火,这配方也不可能隐瞒太久。”他把册子交到梅玉良手上,“姑且就当作和女王谈条件的筹码吧。”
“但是公爵以为女王带走玉良,不惜拿出军权做交换却反遭押解入狱,我们再用同样的方法能成功吗?”朱小玉觉得不妥,再说她真的不乐见这种应该为百姓带来欢笑的东西被拿来害人,从古到今,雄霸一方的掌权者一旦拥有强大的武力,从没有愿意安于现状的。
“至少让女王知道你手上有她想要的东西,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我想火药传入帝国的早晚的事。”无道皇朝民间即已有火药配方,虽然都是秘而不宣,但难说真能永久保密。
踏上伊革罗斯整整七个月,梅玉良终于正式以特使的身分进宫,也幸好她一直没敢把御赐的特使旗遗失。她换上朱小玉带过来的罗裙与披帛,重新绾起发,簪上珠钗,以皇朝最正统的装扮面见女王。
若是七个月前的她,站在玫瑰皇宫的宫门前,一定会害怕得不敢抬起头,甚至裹足不前吧?而那时候的她,甚至无法抬头挺胸地说出自己的身分,她有着东西方的血统,却不被任何一方所接受。
她那唯我独尊的丈夫却说,不管她是谁,总归是他的女人。
此刻她坦荡荡地以最庄严优雅的姿态踏进玫瑰皇宫,她知道连两旁向来目不斜视的皇家侍卫与女官都忍不住注视着她,所有贵族都特地进宫想看女王要如何迎接这位隐瞒身分的特使,但她毫不退怯。
她是皇朝特使,是奥格斯汀·凯·雷昂的妻子,第六任雷昂公爵夫人。
这次大殿上远比赛巴斯丁封爵那回热闹,几乎所有待在金鹰城的贵族都到齐了。没到齐的想必都暗自扼腕,错过这等千载难逢的好戏,毕竟这是大海东岸和西岸的两大帝国第一次正式的官方接触。
女王一袭白色宫服,长发盘起,一如每次正式接见臣民时戴上镶了红钻的皇冠。她原本也没想到罗南家千金竟然是她等待已久的皇朝特使,但没有把惊讶表现出来。
“奉无道皇朝应天皇帝之命,皇朝特使玉良·梅·雷昂拜见女王陛下,愿女王陛下万福。”
女王挑眉,两旁的贵族骚动四起。
“朕很高兴东方皇朝派了特使前来,但是朕想知道,你为何如今才表明身份?”
梅玉良深吸一口气,才坦然直视女王,“玉良原本无意表明身份,只想就此隐姓埋名,在帝国安身立命。”这答案让大殿一阵哗然,连女王都微愠地眯起眼。
“哼,有趣了,你的意思是你根本不打算回东方,那么现在又是为何来见朕?”使节抗命有辱国体,无道皇朝若不是没想过这点,随便派了个无心为国效力的人,就是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玉良想要求女王,让我见我的丈夫。”
“你的丈夫是谁?”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梅玉良不明白女王当众再问一次的原因是什么。
“雷昂公爵。”
女王笑了笑,“朕怎么不知道奥格公爵结婚了?”
“我手上的戒指可以为证。”
凯瑟琳手指轻轻地敲着王座,她大可以继续刁难一个不打算回国覆旨的使节而不用担心会使两国关系交恶,顺便报复这两人在游湖那日让她丢尽面子,可惜眼前并不是好时机。
“你凭什么以为你来求见,朕就会答应?”
“凭玉良脑袋里的火药配方。”
这会儿,大殿整个沸腾了,女王不得不抬手要求肃静,她倾身向前,“雷昂公爵娶了你,而你知道火药配方,他却知情不报,这是死罪。”
“如果雷昂公爵知道火药配方,他根本不需以交出军权做交换条件向陛下讨人。”海权时代即将到来,取得火药就等于取得制胜关键。
女王挑眉,浅浅地笑了,“你胆子很大啊。”和当初第一次进宫时那个温顺怯懦的罗南家千金简直判若两人。“退朝。”
她宣布到。
“你跟朕入内殿来。”她指着梅玉良,一脸恩威并施的高傲。
那个疯狂的女魔头
啪!黑色长鞭像闪电般扫来,在他赤果精壮的胸膛上留下猩红血痕,那一瞬间他的肌肉反射性地鼓起,咬紧牙一声不吭,昨日的旧伤还斑驳地散布在结识阳刚的体魄上,一条一条的交错纵横,怵目惊心,血水混着汗水顺着线条分明的肌理流淌。
囚室里,奥格双手被举高一左一右地困在墙上的铁铐中,身上只剩长裤与长靴,自他入狱以来就被凯瑟琳下令处以鞭刑。
然而雄狮即便受困,依然骄傲又顽强,狱卒不断朝他泼来冰得让人牙齿打颤的冷水,他的黑发卷曲地垂落在额上和颊畔,翡翠绿眸与左耳的红宝石同样光泽逼人,烈火在火盆里跳动,他身上的水珠灿亮,汗水淋漓的肌肉更有如金雕般光影分明。
奥格低笑,“威尔,你没吃饭吗?还是被那婆娘在床上榨干了?”
戴着黑色皮手套的银发男人面无表情,手臂肌肉鼓起,朝好友身上又是狠狠地甩了一鞭。
“你还真是到死都要耍嘴皮子。”奉命执行鞭刑的不是别人,正是奥格最好的朋友,凯瑟琳的情人温特里侯爵。
凯瑟琳根本是个性格扭曲的恶女!她、奥格、温特里侯爵,以及被派到东方出使的沃勒伯爵,四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其中女王与温特里侯爵从小相恋,但她总是不满情人对兄弟比对她更忠心。
奥格入狱后,她偏要让温特里亲手执行鞭刑,每天准时观赏行刑成了她近日的乐趣之一。
皇家的私人囚室虽然阴暗,但不比一般监狱,皇帝随时会观赏行刑,自然不可能脏乱满布,但各种惨无人道的刑具可是琳琅满目,只赐鞭刑以及是太便宜奥格了。
“凯特要是存心整死你,伊革罗斯家有的是想狠狠置你于死地的人。”到时雷昂公爵的下场可比那些命贱的奴隶更难看,更不用说有多少人对奥格带着恨意,却又情不自禁觊觎他的男色。
温特里抬起手,又是毫不留情地甩了一鞭。
奥格扬起头,青筋在额上和颈上浮动,冷笑道:“我们这几天的表演她倒是看得看过瘾啊。”
温特里铁灰色的眸子毫无情绪起伏,对好友的话没有表示任何看法,比起奥格的狼狈,他连身上的白衬衫也不曾弄脏,银发披在肩上,腰间佩了长剑,优雅地站在囚室正中央,宛如神祗降临,连阴暗的囚室也光洁了起来。
囚室的门打开,凯瑟琳的贴身婢女走了进来。
“女王请两位爵爷移驾至默室。”
两个男人反应都是一愣,温特里是深思,奥格却是有些不爽快。
默室在皇宫大殿正前方,过去皇族女眷或小皇子可以在那里学习或观赏皇帝与百官上朝的情形,名为默,自然就是不得出声干预。
凯瑟琳倒是把两个权势仅次于她的男人压制得很彻底,堂堂雷昂公爵与温特里侯爵要待在以前只有女眷与孩童才待的默室!
奥格低咒,温特里依然淡淡地道:“别忘了你现在是钦犯,按道理哪里都不能去。”他替奥格拷上链铐,亲自押送好友至默室。
默室空无一物,地板铺了厚厚的地毯,面向大殿的百花镂空石窗不只能让默室里的人看清底下的情形,也能确保护默室的私密性。
“奉舞蹈皇朝应天皇帝之命,皇朝特使玉良·梅·雷昂拜见女王陛下,愿女王陛下万福。”
奥格百无聊赖的神色一正,看清底下立于大殿上,神情不卑不亢的妻子,胸口瞬间因思念与狂喜而涨痛了,他看着她,激动地热血沸腾。
她是否知道他正注视着她?他知不知道她的每一句话都让他胸口莫名的躁动?她知不知道她的表现让他既骄傲又怜爱?让他恨不得立刻向全世界宣告,她是他的妻子,他的女人,生生世世只属于他一个人!
“你跟朕入内殿来。”
凯瑟琳宣布退朝,他们被邀至内殿。
“凯!”梅玉良一见日思夜念的丈夫,心疼得热泪盈眶,在她的脚步仍因为女王在场而迟疑时,奥格已经像风一般席卷向她,将小人儿困在他两臂和铁链之间的怀抱内,迫切地吻住她。
凯瑟琳美眸冷睇没有尽好押解钦犯责任的情人,然后毫不客气地打断这对亡命鸳鸯,“够了,别以为朕就这样善罢甘休。”她高傲地抬起头,率先走入内殿。
梅玉良根本制止不了丈夫,心里一方面恋着他的吻和怀抱,一方面又怕女王龙颜大怒,当她小手碰触到丈夫胸前的伤口时,几乎要哽咽出声。
温特里脚步未移动半分,利落地拔剑,冰冷剑尖不偏不倚地抵着好友的颈动脉,力道刚刚好。
奥格总算放开妻子被吻肿的唇,依然恋恋不舍地吻去她湿润的红唇边两人津液的亮痕。
可恨这一刻是在皇宫,他们不能尽情温存。温特里剑尖的力道不耐烦地又重了些许,他颈上泛出血丝,无奈地瞥了好友一眼,这才搂着妻子进入内殿。
凯瑟琳斜靠在躺椅上,玉臂枕着扶手,冷冷看着随她入内殿来的三人,接着抬手遣退内侍。梅玉良心疼丈夫的神情让她哼笑,“敢直闯玫瑰皇宫,当着朕的面大呼小叫,朕要你十颗脑袋都嫌不够。”
梅玉良跪了下来,“请陛下恕罪,玉良愿与丈夫一同接受惩罚,以息陛下之怒。”
凯瑟琳撇嘴一笑,得意地看着怒瞪她的奥格,神情充满挑衅。
奥格吞下一声低咒,单膝在妻子身边跪下,“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要进来搅合。”他没有怪妻子的意思,他知道她立了誓,与他同甘共苦,这誓约就成了她生命的全部,膝盖点地的那一刹那,他彻底醒悟,今后他的所有任性妄为不再只会由他一人承担苦果。
他不能不为她着想。
“请陛下恕罪。”雄狮终于低头。
连从不把情绪显露在脸上的温特里,灰眸也起了波动,凯瑟琳更是陷入深思,良久,她坐起身。
“我改变主意了。”
他们同时看向这位至高无上又喜怒无常的统治者,三个人眼里有三种截然不同的反应,凯瑟琳依然是那副高高在上的睥睨神态,挑眉冷笑。
“我决定公开赐婚,亲自主持雷昂公爵与皇朝特使的婚礼。公爵夫人,别忘了你答应叫出来的礼物。”
温特里笑了,奥格则是好气又好笑地冷嗤。
他们都很清楚这场双赢,其实各自都有私心,雷昂公爵娶了东方女子,结算假以时日公爵的党羽造反成功,朝廷也不会允许一个异族女子成为皇后,更不可能拥立东方血统的雷昂家后代成为皇位继承人。
政权转替可能是转瞬间的风云变色,然而古往今来,这块大陆上所有当权者都不会小看民心所向的朝廷所拥有的绝对影响力,即便是野心勃勃的雷昂家也一样。
那个任性的女人当然乐见奥格负伤站在神前起誓,因此婚礼很快地在两天后举行。
但奥格一点也不介意,有贴心温柔的小妻子每天无微不至地照料他,还任他吃干抹净,他可是心情大好,一点也没有锒铛入狱该有的落魄,公爵大人穿上笔挺的军服,腰间佩上军刀,昂藏帅气的模样,真是让金鹰城所有未婚的少女心碎啜泣。
命运多么奇妙!不到一年,她的生命完全变了一个模样,梅玉良甚至记得一年前自己偷偷从家里的狗洞溜出门闲晃,躲在她狭窄偏僻的闺房吃着冷掉的饭,和下人一起干活儿的日子。没有什么快乐不快乐,彷佛雏鸟尚未睁开眼,她无从想其他,也绝不可能想象得到大海另一头的世界,不可能相信自己能遇上一个带给她热情、激情与爱情的男人。
她越过的不只是诡谲的大海,还有她灰涩人生的藩篱。
然而,奥格带给她的,何止是爱情与激情而已?当赛巴斯丁挽着她的手走向圣殿尽头,她彷佛褪尽灰色羽毛的雏鸟,如今已展现傲人的自信与美丽。
奥格依然一派的高贵而霸气,微微偏着头,笑看他的小女人穿着白纱朝他走来,他彷佛回到他们初相见时,那时小家伙眼里没有他,只有旺盛的求生意志,在豺狼虎豹的追杀中,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有着她自己还未曾发掘的坚强与勇敢,当他双臂捕获她时,却又察觉她分明那么柔弱、那么害怕……
她的手交到了他掌心。奥格收紧五指,与妻子牢牢交握,一如他俩横越所有纷扰吵杂,宁静地只剩彼此的心,这一刻紧密相连。
“朕宣布你们成为夫妻。”什么啰哩叭唆的废话就免了,这块土地上她说了算,她的话就是至高无上的真理与王法。
“……”奥格无言地看着那朵傲慢又任性地开在别人婚礼上的红玫瑰。
太超过了,这女人在别人的婚宴上穿了一席大红礼服,与他的妻子一红一白地盛开惹人注目。
他心里嘀咕,有些不满,不舍妻子风头被抢。但梅玉良一点也不介意,能得到女王证婚,她比谁都感激。
“我反对。”男人的抗议瞬间让偌大的礼堂静了下来,所有人看向大门。
凯瑟琳眯起眼。女王的权威怎容置疑?
“任何贵族的婚礼都必须由教廷与家族长老认可。”出声抗议者是奥格的众多堂兄弟们,而且阵仗颇为庞大,今日婚礼雷昂家的人只来了七成,想必还有些人不死心。
“雷昂家没有任何长老会承认这桩婚事。”那些老头若非不满梅玉良的血统,就是被威胁不得承认这桩婚姻,或许这种手段不见得能力挽狂澜,但只要有一丝希望阻止奥格与梅玉良婚姻的合法性,他们就不会放弃。
“朕比长老更没威信?”凯瑟琳眼里怒火隐隐翻腾。
“皇室从未干预领主们的婚姻,家族规范在制度之上,这是伊革罗斯自古以来不承认的规矩,陛下您自己不也是如此?”
“我是家主,我说了算。”奥格也火大了。
“没有人拥戴的当家主母,形同于无。”
这会儿连本来臭着脸参加婚礼的伊革罗斯家成员也像一个个被踩着尾巴,雷昂家这群家伙一直以来藐视皇室的行径已经让他们不满,好不容易奥格娶了异族女人,从此远离造反角逐皇位的可能,他们心里稍稍甘愿了一些,现在这群人又来搅局!于是立刻的,足以容纳数百人的礼堂内,伊革罗斯家与雷昂家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所有的人都按在佩剑上了。
“规矩这种东西,不是让你们这些兔崽子拿来当令箭的,话说雷昂家没有老骨头会祝福这桩婚姻?”老人中气十足的揶揄声像一阵风,瞬间扫平圣堂之上所有杂音。
“吼——”班杰明在前方开路,人群纷纷惊恐闪避,连雷昂家那一票男人也不得不退开。
欧汀依然一身流浪者打扮,缓缓步入礼堂,皇家侍卫一个个面面相觑,正要阻挡这个奇怪的老头,他向面露微笑的女王弯腰行了个礼。
“陛下,原谅您忠实的仆人来晚了。”
“欧汀爷爷!”梅玉良一脸惊喜,奥格则是掩饰不住的错愕。
“你是谁?”年轻的伊革罗斯家少爷出声了,没看到身后自家长辈全都保持缄默,一派大势已定地坐回位子上,连雷昂家那票男人也一个个脸色灰败地让路给老人,有的还在老人家淡淡的瞥视下垂下头来。
凯瑟琳神情似笑非笑,“他是我的园丁。”
“我为陛下照料伊革罗斯所有美丽的花朵与果实。”
看这两人一搭一唱,奥格沉下俊脸,“伯公。”别闹了……
欧汀笑着走向圣坛,“抱歉,我太久没回金鹰城,差点迷了路。”他泰然自若地走上圣坛,吻了吻女王的手背。“那就由我完成接下来的仪式吧?”
“请。”凯萨琳面对老师,态度谦逊了起来。
欧汀来到新人之前,执起两人的手,在开口前扫了一眼雷昂家带头反对的那一票晚辈,不怒而威的气势让他们一个个都不敢再吭声。然后才慈蔼地看向梅玉良,并在接触到奥格询问的视线时,无辜地耸耸肩。
“我以雷昂家第二十一任家主、第三任雷昂公爵的身分,祝福你们的婚姻。”他将两名新人的手交握在一起后,以着只有他俩听得到的声音道;“要一起相互扶持着走下去——顺便治治这家伙的坏脾气吧。”
圣堂的巨钟响起永恒的祝福,白鸽与红蔷薇飞过湛蓝青空。
穿越了千山万水,来到云和海的彼端,她成了他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