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解语花 第五章
这个秘密,在门风严谨的秦家,是件必须永远藏在黑暗中的丑间,知道这个秘密的外人就只有秦皓日目前的心理医师,以及过世的蓝青河。
解离性认同症,又名多重人格障碍,也就是多重人格。
不仅仅是因为秦皓日的双重人格,更因为造成秦皓日双重人格的原因,至今在秦家仍是禁忌。绝大多数的临床例证里'双重人格的成因几乎都来自重大事故或受虐,而这在秦家是绝不允许,或者绝不会承认的秘辛。
也因此,当年在为秦皓日谘商时,罗柏遇到许多阻挠,毕竟家属与本人都不肯配合,他也不可能在未经秦皓日同意下做催眠治疗,要找出另一个人格出现的原因实在难如登天。
那阵子他被秦家惹得很毛──心理谘商师与心理医师又不是大罗神仙!秦家不要求他找出原因,只要求他「控制」秦皓日的病情,如果不能「消灭」另一个人格,至少也要压抑他出现的时间与次数。
罗柏只能委婉地向他财大势大的奥客兼病患解释,多重人格障碍的治疗不比一般精神疾病,有些患者可能一辈子都是如此,更何况他们完全不肯配合,他就算是上帝也束手无策。
尽管秦家实在太「卢」,秦皓日又压抑过头,幸而老好人罗柏不愿袖手旁观,他决定和秦皓日交个朋友,假日找他打小白球,偶尔到他在西雅图的大宅串串门子,约他喝杯酒,终于让他有机会「遇见」那个让秦家人视为瘟疫般的另一个人格。
「Nick这次出来多久?」罗柏一副闲话家常的模样,彷佛没见到另一个他让他有点惋惜。
在所有临床病例中,另一个人格都有自己的名字、身分以及和原本的人格个性迵异的人格。
而他自称Nick胜利者,或是恶魔,彷佛在嘲笑秦皓日的失败与秦家引以为傲的百年门风。
秦皓日痛恨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无奈在两个人格当中,Nick才是拥有大部分主控权与统合能力的领导人格,他熟知他的一切、他的思想,甚至是他的恐惧与回忆。
「七天。」久到他觉得可疑,甚至害怕。
罗柏瞇起眼。「整整七天?你完全没记忆?」七天并非不可能,在Nick让秦家鸡飞狗跳的那段日子里,这小恶魔一天都会出现个几次,但很少持续超过三天以上。就Nick的说法是,他不想太累。
「没有!」秦皓日一手烦躁地爬梳过头发,下午管家带人来整理他那间公寓时,快递送来的东西让他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怒火失控,大门差点得换新。
「这些!」秦皓日拿出快递寄来的那迭账单。「他存心找碴要我难看!」
某人冒用他的名字在赌城度过像古代昏庸帝王般荒唐还乱的七天,账单还是他刻意賖下,要赌城的经理在今天快递来给他看!
罗柏拿起那一长串媲美清明上河图或者该说比较像裹脚布的账单。
「二十九万?还好吧,你可以考虑跟他签个借条。」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秦皓日没好气地月兑了好友一眼。
罗柏摊手,「我是很认真的建议,没道理你赚钱,他花钱。」
「最好他有钱还!他用的是我的身体,我的时间!」
而Nick当初也是这么强调。
罗柏推了推眼镜,继续观赏那一长串账单明细。有时候,消费模式可以观察出一些端倪。
「埃及艳后大酒店、猫女」桑拿?罗柏挑眉,还取作猫女,这会不会太直接了点?「ChateauPetrus」罗柏呛咳了起来,「二十二瓶?」他是把顶级名酒拿来洗澡吗?
「不错啊,至少你确定他花的那二十九万有将近四分之一是拿来喝酒。」其它就是嫖和赌突然间,罗柏有点明白秦皓日为何会脸色铁青了,二十九万美金是其次,万一他开轰趴却没戴套,那已经不是写借条能解决的问题了。
「好吧,我收回前言,你去医院检查了吗?」
秦皓日只能无言地点点头。现在他恨不得指死他,却只能坐在这里对着自己生闷气。
罗柏只好安慰他,Nick应该不致于胡来,毕竟就罗柏的认识,Nick只是不像秦皓日会压抑自己,顶多任性妄为,说疯狂还称不上。
绝大多数心理医师针对解离认同症患者,会采取长期的、也较困难的重整人格结构方式治疗,让他们摆月兑过去的创伤与陰影,重新以更圆融的方式去面对过去。可惜的是不管是秦皓日或Nick,对造成秦皓日双重人格的关键事件都不愿多说。
另外就是,其实罗柏倾向另一种也许不那么被医界认可的方式。他希望秦皓日与Nick能和平共处,不过这太过理想化,首先他们两个要是分别爱上不同的女人,总不能两个都娶吧?
何况,哪个女人愿意接受这样的丈夫?
「你最近生活有没有什么改变?或是压力之类的?」应该有某种症结导致这样的结果。
秦皓日又露出让罗柏想翻白眼的神情。
他根本什么都不肯说,又何必来找他?或者,大少爷只希望他痛骂Nick何一顿。
「应该是最近工作量比较多。」秦皓日柔了柔眉心,一副已经拍案定谳,不用多谈的模样。
罗柏朝天上翻了翻白眼。是啊是啊,那秦大少爷只是来找他抱怨账单太长就对了?
后来,持续了好长一阵子Nick没有再出现。至少东皓日相信没有,又或者出现的时间没有久到他能发觉。又过了两个月,秦皓日再次失去了整整五天的记忆,清醒后同样接到一堆账单。
然而他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他的人格并没有被Nick取代,只不过Nick付出现的频率换了个方式。
这样也许比较好,Nick只是跑到赌城花天酒地糜烂度日,没再出现在他的家人和他工作的场所之间,Nick可以说是在他的生活领域里消失了。
不过他倒是真的留了字条放在家里任何Nick共可能看得到的地方,告诉他,他不想得性病!虽然就罗柏的讲法,Nick品完全知道他在想什么,字条是多此一举。
就这样吧!他没再和罗柏提起这件事,默默地和Nick妥协。
?
秦皓日──或者该说是Nick,嘴角嘲讽地扬起,将那盒摆在显眼处的收进口袋。
他很清楚,「他」这十年来过着像僧侣般清心寡欲的生活──啊!寡欲也许是吧,但清心就不见得了,有些人天生就不适合当隐士,因为他的心是火,是野兽,强自压抑也只能做做表面功夫。
总之,这盒,绝不是那个不知几百年没的抱过女人的道德家买来自己用,当然是给他的啰!
「他」知不知道,明天就是蓝月铃十八岁生日?而「他」却送了一盒给他?Nick越想越好笑,到最后简直是猖狂地大笑出声。
临去前,恶劣的因子就是无法收敛,他撕下一张纸,上头还有秦皓日工整而刚劲有力的笔迹,他在下头写了六个字,有些龙飞凤舞,有些猖狂不羁的六个字──
恭敬不如从命。
☆☆☆☆
布兰太太前脚才出门,躲在街角的蓝月铃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抱着刚刚才去邮局领的大包里很快地溜回房。
包里虽然不小,不过并不重,蓝月铃很好奇里面是什么东西。
拆开包装用的防水牛皮纸,里头是个漂亮精致的银色锻面纸盒,蓝月铃小手抚着锻面上的纹路,满怀期待地打开纸盒。
是一件雪纺纱白色小礼服,和一双大概有一吋高的银色水蓝宝石混合日光石的凉鞋,白色卡片上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潇洒字迹。
亲爱的小公主,十八岁生日快乐。
美人鱼在十八岁时拿自己甜美的嗓音换了双尸脚,每一步却都是折腾,我想我的小公主还是继续待在海里无忧无虑的好。不过我毕竟不能阻止已经够漂亮的小公主爱美的心情,还是必须答应让妳穿上高跟鞋。
蓝月铃捧住凉鞋,想起秦皓日与她的约定,笑得甜甜的。其实她还是偷偷去买了高跟鞋,刚开始买两吋的,却傻傻地买了鞋跟尖到能钻洞的鞋子,她光是站都站不稳,第一天练习时摔得鼻青脸肿,还怕被布兰太太发现,怕她告诉然后她知道,几吋高是一回事,细跟和粗跟又是另一回事,能穿细跟高跟鞋却健步如飞的女人都能当特技团团员了!
不过女人啊,尤其是恋爱中的女人,才不会把这点小挫折放在眼里。她依然每天趁布兰太太不在家时偷偷在房里练习,不过三吋高跟鞋真的太折腾人了,那根本就是刑具!她现在有好几双两吋细高跟鞋,穿着走路已经能够如履平地了。
她开心地换上小礼服和凉鞋,在穿衣镜前转了好几圈,她想也许她今晚该上个发卷,或擦个指甲油,因为秦皓日答应她,明天会陪她一块儿过生日。
从十五岁那一年开始,秦皓日虽然每隔两、三个月就会怞空来看她,通常会待上一个礼拜左右,布兰太太若没请假,他就住旅馆,由她偷偷溜出来和他约会。
只不过秦皓日总不曾在她生日当天留下来陪她过生日,不是提早,就是延后几个礼拜,虽然他一定会送她生日礼物!这些年他借着各种名目和理由送她的礼物都已经能塞满本来就不小的卖衣间了,而布兰太太只当那些是她的追求者送的,从她开始到学校上课,男孩子在她们家门口站岗就不是新鲜事了。
但是,在蓝月铃眼里,那些男孩都太笨拙、太愚蠢了,根本及不上秦皓日的万分之一她好想快点见到秦皓日啊,真希望明天快点到来。
生日那天还是要照常到学校上课,不过下午的钢琴课可以取消。
蓝月铃十四岁才开始学钢琴,和一般从小就学琴的人相比,起步是晚了点。若非秦皓日,她这辈子根本不想再碰钢琴,她的父母因为钢琴而结缘,蓝青河若不是卧病多年,本来可以扬名国际。
也许是遗传,又或者十四岁的年纪学什么都很快,加上蓝月铃练琴也练得很勤──她不像一般学生有课业压力,必须减少练琴时间,布兰太太和秦皓日从不要求她功课要名列前茅,只要过得去、能毕业就好。所以第一年时她已经能弹奏小奏鸣曲,第二年甚至进步到奏鸣曲的阶段,布兰太太干脆和秦皓日商量,让她去念音乐学校。
她想应该是侥幸吧,或者是秦皓日给了她现在的学校不少好处,总之才学琴一年多的她顺利进入音乐学校。
老师总是在同学面前说她有才华和天分,她对这种存心挑起竞争意识的夸赞感到不耐烦。对于钢琴,她其实是又爱又恨,弹琴时她只想着秦皓日,有时甚至脑袋放空,否则只会让她想起原本已经遗忘的儿时记忆,那架,白色钢琴至今仍是她的梦魇,每次考试前她就梦一次,冷汗涔涔地醒来,然后再也睡不着,只好到琴室练琴。
「Luna!」
要走出学校时,有人唤住她,蓝月铃真希望装作没听到。
可惜,对方已经挡在她身前。
「妳今天请假?」这个棕发碧眼的年轻人,眼里有着她太熟悉的恋慕与期待。
蓝月铃有时会想,他们脸上的表情,是不是就和她面对秦皓日时一样?但随即她就会不以为然地否定这样的想法,带着一种这个年纪独有的孤芳自赏,相信世人皆醉我独醒,小小的自恋与自怜。
秦皓日之于她是不同的;而她对他们而言,充其量只是美丽的女圭女圭,毕竟哪个男孩不希望自己身边的女伴能让同伴羡慕?
她不怕同侪认为她骄傲拿乔。Peter是校园王子与她何干?在她眼里,这世上没有人比得上秦皓日。
「今天是妳生日,」男孩见她久久没响应,只好继续说,「我想」
「Peter」高跳的金发美女突然而直接地介入两人之间,挽住可Peter的手臂。「中午了,你想吃什么?他们说广场上有一家义式餐馆很棒。」
Peter脸为难,「我正在约Luna」
金发美女脸上的笑僵了一秒,很快地堆起更灿烂甜美的笑,这才正眼看向蓝月铃。「Luna在啊?一起去嘛!」
校花与东方小美人为校园王子争风吃醋,这是前阵子学校最热门的八卦话题,虽然根本不是事实,本来就是Peter自己爱来缠她,蓝月铃却懒得答辩。
很快的,看热闹的人三三两两、呼朋引伴地群众在一旁。
「我还有事,你们去吧。」无视校花小姐脸上胜利的微笑,她不觉得这样的胜利有什么好得意的,一个Peter不值得她费神。
「Luna」偏偏对东方美女情有独锺的Peter不给校花小姐面子,大步追上蓝月铃。「妳什么时候有空?我听说妳最欣赏的钢琴家是AntonKuerti,这次音乐会有──」
「AntonKuerti!」虽然死缠烂打有失校花格调,但为了爱情与面子,她还是豁了出去,校花小姐状似不经恴地一把拉住打算离开的蓝月铃,硬是挡住她和Peter中间。「我也喜欢AntonKuerti呢!想不到我们虽然是学业上的竞争对手,眼光倒是一样。」她一语双关地道。
「我想你们误会了,我和妳的眼光并不一样。」蓝月铃也意有所指地响应道,但校花小姐信不信又是另一回事了。女人碰上情敌,若不假想情敌暗暗扯自己后腿、偷偷抢自己的男人,难不成要她相信男人对她根本没兴趣?
至于AntonKuerti只是之前被老师问起时,她随口说的,指导老师是加拿大人,她当然说她喜欢AntonKuerti。
「我没有特别喜欢哪一个钢琴家。」她不着痕迹地怞回自己的手,「我还有事,失陪了。」
「妳何必怕她。Peter喜欢的是妳。」另一名华裔学生在蓝月铃走出校门时靠了过来,「那些白人看不起我们,妳这样自动退出只会让那个贱女人更嚣张,以为她赢了妳,那票白人最爱搞种族歧视这套了,他们只会在背地里取笑妳夹着尾巴逃跑。」
蓝月铃淡淡地瞥了这位她并不特别熟稔的同学一眼,没有轻视,也没有特别热络,只是一贯的冷静与无所谓。「别人看不看得起我是他家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Peter喜欢谁我也不在意,至于他们想取笑谁我更管不着。」
也许是个性使然,她天生是个独行侠,所以能够说得这么潇洒。但所谓被歧视与歧视,不就像拔河的两方?为了争执自己的地位及排斥异己而各拉住一端的绳子,争得脸红脖子粗,不屑的更不屑,气愤的更气愤。
就像现在,明明就只是普通的争风吃醋,有心拉绳子的怎么样就是会扯上边。问题是她对那条绳子没兴趣,爱拉的人就去拉个过瘾,这世界上也不是所有人都爱拉那条绳子,每天往同一个方向钻牛角尖岂不是很好笑?
本来雀跃的心情被惹得有点毛躁,好好的,她期待着今天秦皓日陪她过生日,却冒出一堆莫名其妙的人,一下子大好心情都没了。蓝月铃脸色冷硬,低着头快步走,颇有生人勿近的气势。
「谁惹我的小公主生气?」不远处,高大熟悉的身影靠在招摇的蓝宝坚尼跑车旁,人和车都惹人注目。
蓝月铃抬起头,一见到那个她所想念的、满是宠溺的笑容,脸上寒霜尽褪,前一刻的心浮气躁登时烟消云散。她顾不得其它,像只快乐的小粉蝶飞奔进他怀里。
「王子欺负妳了,嗯?我的小人鱼公主。」蓝月铃出其不意的举动让他有一瞬间失了一啊,张开手臂抱往她那叫识的保护动作,怕小妮子莽莽撞撞,跌伤了。
蓝月铃这才想起她今天穿了两吋高跟鞋来上课,这下来不及回家藏起证据了。她在秦皓日怀里偷偷吐了吐舌头,撒娇着转移他的注意力。
「人家肚子饿。」
秦皓日一阵失笑,「原来妳看到我那么高兴,是因为想吃东西吗?」
「当然不是。」蓝月龄抱着他的手臂撒娇,「人家很想你。」这一刻,她不再是同侪眼中孤僻冷淡的Luna,而是专属于他一个人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