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芒小夜曲 第十章
凤凰花开，骊歌高唱。
六月十二是圣玛莉举行毕业典礼的日子，校园里充满了一种离情依依的气氛，令人感伤。
其中感想最大的，莫过於二年级生了。
因为按照惯例，准备毕业典礼的事情全部都会落在二年级的肩膀上，做得好与不好，学弟妹们都会记得，因此小有压力。
「好快喔，二年级就这样过了。」张佳真颇有感慨的说：「我现在还记得开学那天，在门口捡到你的样子，一脸茫然。」
「我现在不会有那种感觉了。」
张佳真笑，「因为那位先生吗？」
「不全然是。」
最近两个星期天去日升酒吧，虽然是要学习怎麽做出好吃的蛋糕，但结果居然不小心对调酒产生了兴趣。
刚开始时，是因为一杯血腥玛莉日升每天都要喝的调酒。
她只是看而已，就已经被吸引了。
日升当时心情很好，见她好像颇有兴趣，也大方教她。
「试试就好。」他说：「不成功也不要沮丧，那是正常的。」
然事实证明，他给她的、心理建设是白做了，因为她不但一次就成功，而且有调酒师的水准。
日升不信邪，又示范了一杯雪国，她也是一次成功。
一个下午，他们试了三十几种调酒，成功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更奇怪的是，三个多小时过去之後，她居然还记得血腥玛莉的作法。
调酒比她想像得有趣多了。
看到那一排的瓶瓶罐罐，这个加一点，那个加一点，中问可能只是十西西的差别，但成果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常跟孔郡书去看画，他问她喜欢看些什麽，她也答不上来，直到那天第一次亲手调出血腥玛莉，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喜欢的并不是构图，而是其中鲜艳欲滴的色彩。
日升跟贝蒂尝过之後都说她有天分，那个姓包的酒保还问她将来要不要考虑做这行。
凯圣当然只当他们是开玩笑，因为她还是个学生。
胸无壮志时当学生很好，但是当想做的事情不是孩子可以涉足时，学生这两个字会突然变成帽子，把人的头压小，压扁。
凯圣是真、心觉得可惜，这是第一次，她发现自己有做某件事情的大赋，可是，为什麽会是调酒？
她其实……还满喜欢那里的……
耳边传来一阵带著笑意的声音，「又恍神了？」
凯圣回过神，迎上孔郡书的眼神，张佳真呢？
彷佛知道她的疑惑似的，孔郡书代为回答了，「刚才有学妹过来叫她，说领奖名单有问题，你都没听见？」
她得一阵惊愧，张佳真走了？她都没发现。
他笑得愉快，［在想什麽？」
他的眼神……应该是想……
凯圣连忙往旁边移动，「这里人很多。」
「没关系。」
她的脸一下红了起来，「不要啦。」
虽然现在只剩下学生会的成员以及社团代表，但算来算去，礼堂里也有二十来个人。
「很奇……」还没讲完，他已经在她颊边落下一吻。
她呆住了。
「石化啦？」
凯圣低著头，俏脸飞红，「有没有人看到？」
「保证没有。」
抬起头，左瞄瞄，右看看，确定没问题她才将脸抬起来，面对他的不以为意，忍不住抱怨，「你真的什麽都不怕。」
「我的爱光明正大，有什麽好怕？」孔郡书笑著凝视她白兔般的神情，「大家都在说时间太赶，没人会东张西望的。」
「时间赶你还过来？」学生会到礼堂有十几分钟的路。
「我过来看看压花社要负责的谢师卡弄好了没啊？」
「快好了。」
「不急。」他在她耳边小声说：「我只是找藉口过来看看你而已。」
凯圣睁大眼睛，「你假公济私？」
「假公济私多难听。」他神采飞扬的一笑，「这叫传情达意。」
＊＊＊
「六月二十。」
凯圣伸出手，预备在桌历上打记号时，突然停住了，咦？六月二十？
电话那头，孔郡书很快的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怎麽了？」
「笔、笔掉了。」
孔郡书跟她说交画日期是六月二十，比赛大会临时变更规定要参赛学生本人带画作到场，由於去年被检举有枪手，因此今年规定要本人交画，并且必须当场完成一张五号内框的缩图，报名程序才算完整。
但是，那天就是他的生日啊。
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可能一起过生日了，她还为了学做蛋糕去洗了两个星期的碗……
挂了电话，凯圣忍不住叹了一日气，郁闷万分。
果然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大会的临时更动规定，让她的准备全部不算数，怎麽、怎麽会这样？
走到院子里，他们的住屋走廊有一扇移动式门窗，拉开後木质地板是夏日最佳的乘凉地。
此时，午後的阳光微斜，院子里黄槐树在微风中掩映著光束，鸟叫虫鸣，一派幽静的气氛中，她却、心烦得不得了。
上帝啊，这是他们在一起之後的第一个生日哎……
孔郡书除了每天放学之外，假日的时间也几乎都待在画室里，比赛加上课业，让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变得好少，她已经在忍耐了，现在居然……有意义的日子一年只有一个，什麽日子不好选，为什麽偏偏选在六月二十呢？
她在长廊坐下，忍不住再次叹气。
「你才几岁，一天到晚叹气？」
「我受打击了。」
「哦？」江日升吐出一口烟，「说来听听。」
於是，凯圣说了。
她的努力，以及一脚踢翻她努力的大会临时变更。
「我现在完全不知道，自己那麽努力在你的酒吧洗杯子是为了什麽。」凯圣拨弄著脚旁的黄槐树叶，「也不可能告诉他这些，结果那天，我除了生日快乐这四个字之外，什麽也没办法说。」
「不在一起过生日又不会怎麽样。」
「因为是生日啊。」
江日升一睑满不在乎，「那又怎麽样？」
「生日是固定的日子，而且一年只有一次，自己生日时，会想跟喜欢的人一起，喜欢的人生日时，会想替他做些什麽。」凯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特别的日子里跟特别的人在」起，不是这样吗？」
「你们女生很奇怪。」
她低下头，「那是因为你们男生不懂。」
练习多日，却没有表现的机会，就像还没登板教练就宣布换人一样，多令人沮丧。
「这你倒是说对了，我真的不懂女生。」江日升点了烟，「女生好像很喜欢制造回忆之类的，可是我们男生真的会觉得，回忆是累积的，而不是硬压时间挤出来的。」
果然男女大不同哪，凯圣想。所以市面上才会有那麽多《帮助你了解女人心》或是《帮助你了解男人心》的书籍。
「我觉得你要放轻松。」
「你再这样下去，女朋友会跑掉的。」
江日升咦的一声，「你在挖苦我？！你现在居然会挖苦我了？」
凯圣还在玩落叶，「因为我觉得你对女朋友很差，一点都不体贴她。」
「她是无敌铁金刚，什麽事情都做得到，摔不坏的，不用担心啦。」
缘分也页奇怪，日升日夜颠倒，辉煌飞来飞去，两人始终没有什麽特别的交情，谁知道会因为辉煌出车祸而替他牵了红线，酒吧老板配大夜护士，应该是很合的，但她却看他们一天到晚吵架，而且日升永远不道歉……
「谢谢你。」
江日升对凯圣突如其来的道谢感到莫名其妙，「干麽谢我？」
「我觉得我想开了。」
想到日升跟护士那彷佛二次大战的恋情，她就觉得自己不应该再有仕何不满眼抱怨。
孔郡书从来不对她大小声，一起上街时、永远走在外侧，有了争执，他会先道歉，只要对上她的脸，他的眼中就会有笑意。
所以……即使不能一起过生日有什麽关系？
今年不行，那就等明年吧。
她相信那时候一定可以。
＊＊＊
拼图真的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情。
凯圣蹲在地上，比照著盒子上的图案将碎片依颜色分门别类，一小块一小块，看它逐渐成形。
她的床铺底下，已经有好几张两千片的完成品，刚开始还会想要裱起来，但後来越来越多，自然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凯圣，我今天不回来。」两个多月前住进林辉煌房间的乔乔对著她的房门喊，「你自己一个人，记得锁门。」
啊？今天又剩下她一个？
算了，虽然她还是很怕黑怕鬼，不过因为日升晚上工作，而乔乔也因为打工的关系偶尔日夜颠倒，有好几次都是她独守大营，现在，她已经勉强可以找出催眠自己的方式。
大门砰的一声，乔乔出去了。
说也奇怪，当知道屋子里只剩下自己时，凯圣不由自主的又将屋里屋外的灯全部打开，虽然在大白天进行这种行为并没有实质意义，但感觉上好像比较安全。
回到房间继续拼……
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孔郡书。
「我在你家巷口。」
「你…！不是今天要交画吗？」现在才下午三点多。
「我交好了。」他在那头笑，「我想见你，快点出来。」
他想见她，她要快点出去，可是……她现在好丑。
戴著眼镜，头发有点乱，而且因为她一直蹲在地上拼并图，没吃午饭，脸色很不好……
一阵手忙脚乱，终於在二十分钟後抵达巷口。
孔郡书笑得很怪异，「我不知道你家这麽远。」
「我下次会快一点。」
「没关系。」黑眸微扬，「我没有不耐烦，只是很想见你而已。」
她已经有两个多月没看过他穿便服的样子，感觉……嗯，有点奇怪，他的神色又更像大人了。
看著她略显失神的脸蛋，他微微一笑，「有没有准备我的生日蛋糕？」
啊，生日蛋糕？
凯圣大惊，「你怎麽会知道？」她又没有跟任何人讲。
「你一直问我喜欢什麽水果喜欢什麽口味，我如果还不知道那才奇怪。」他看著她略显懊恼的小脸，「失败了？」
她摇摇头。
「没有准备。」
停了三秒，点头了。
「因为你说要现场交缩图，我以为要很久，所以……」越说声音越低，看得出来她十分沮丧。
唉，怎麽会这样，就像她把球衣换下来後，教练又要她立刻登板比赛，怎麽来得及。
「你为什麽不早点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缩图会这麽顺利，原本我以为要更久的。」他看着她变换不定的表情，觉得有点好笑，「家里……还有材料吗？」
「有啊。」但是材料又不会突然变成蛋糕。
「现在才三点多，做一个蛋糕应该来得及吧？」
凯圣抬起一双明澈的眼睛，「你要等我？」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跟你一起过，至於是什麽方式，倒是没有太大的意见。」其实，他对蛋糕也没什麽兴趣，他有兴趣的是她，「等天色晚一点，再去河堤玩火花。」
她绽出笑脸，孔郡书知道自己提议对了。
他就倚在厨房边，看著穿著围裙的她在里面团团转，有时想到什麽突然停下来，然後对著他一笑，那样子……好可爱。
蛋糕的造型很不错，但是烛光掩映中，她的笑脸却更让他觉得秀色可餐。
「这个不是罐头喔。」在切开之前，她一一解释，「全部都是从超级市场买来的，可是因为放了两天，所以看起来有点……有点……那个……」
「没关系。」他很清楚凯圣对厨房工作的程度，做到这样，已经不容易了，「你很努力对不对？」
凯圣果然没发现他的陷阱，一下就跳进去了，「嗯，我前前後後试做了好多次才成功的。」
「以前家政不及格，现在为什麽这麽努力？」
「因为我……」她樱唇张到一半，停了下来，脸颊慢慢腓红。
他故意逗她，「因为什麽？」
因为凯圣内向，在一起半年，她只主动吻过他一次，说喜欢也只有两次，难得机会，怎麽可以放过。
「因为我……」大眼眨呀眨的，似乎很挣扎，连续吐出几个「我」之後，她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一吻，「生日快乐。」
＊＊＊
学期终於结束了。
最後一天，领成绩单，导师的精神训话，接著，就是漫长的暑假，若不参加辅导，再见面就是两个月之後的事情了。
图书馆里的另辟空间里，孔郡书正将学生会的事务移交给今年即将升上二年级的陈子奕与吴沁琪，以及另外两位表现优异的一年级生。
「你们要做的事情已经都在一年级时参与过一遍了，所以基本上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孔郡书的脸此时隐然有大人的模样，「如果真的有应付不来的，还是可以到三年级的教室来找我们，以上……」
将学生会留给他们，孔郡书大步流星的穿越了图书馆。
白色阶梯旁，凯圣正在等他。
「讲完了？」
「反正也就是那些话。」他笑笑，「你早上说有事情要告诉我。」
大部分的老师以及学生早早就已经回去了，剩下的只有他们这些有事特意留下的人，两人大方的手牵手，慢慢穿过校园中的盛夏阳光。
「我，」深吸一口气，「打算要转回社会组了。」
「怎麽这麽突然？」
「我考虑了很久。」因为辉煌住院的关系，她见识到生命的脆弱，知道人生苦短，她再也不想照著别人要她怎麽样的路走，从现在开始，她的人生，由她自己决定。
「而且，我现在……」她的声音突然变小，「自从那个蛋糕成功後，对食品餐饮好像满有兴趣的。」
孔郡书大笑起来，「那很好啊。」
她轻拍了他一下，「笑什麽啦。」
「我以前老是在想，如果你的厨艺一直这麽蹩脚，那我将来的人生岂不是都很痛苦。」他亲昵的捏了一下她的掌心，「不过即使你只能弄出像家政课那样破破烂烂的东西，我下了班还是会马上回家的。」
听出言下之意，凯圣微微一笑，「你放心，以後我煮出来的东西会好吃得吓死你。」
「你说的。」
「嗯。」
十八岁，不是小孩子，也不是大人，而是过渡期的青涩年纪。
已经很明白将来要什麽，但却仍要经过时间的浸润才能够将心中预想图慢慢实现。
未来，还很远。
什麽都说不准的他们在十八岁的盛夏只预约了一个东西：幸福。
说好了成为大人之後一起实现，然後——一起牵手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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