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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唱妇不随 第七章

日头当空,耀眼得令人睁不开眼。

为保山寨安危,雷朔没有废除义父定下的寨规,即使众人已月兑离山贼陋习,于固定时日,他依旧会领着山寨的男人在躁练场上练武。

「寨主,不好了,不好了!」

一阵焦急紧张的叫嚷声由远而近,打断了躁练。

小禄提着裙-,急急忙忙冲到躁练场前方,找着了要找的人。

雷朔打着赤膊的上身满布汗水,汗珠滑过无一处赘冗的阳刚线条,在烈日下闪耀属于男人的桀骛气魄,转身面对慌慌张张的来人。

「什么事?」

「姑娘她呼……她……呼呼……」小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福来过来拍拍女儿的肩背,助她顺气。

「小禄,慢慢说清楚,什么不好了?」

「爹,喜儿姑娘她突然全身发疹、疼痒难当,痛苦得在床上打滚,没法下床,我一个人无法扶姑娘到端木大夫的病舍去!」

雷朔眉目一凝。「何时的事?」

「就在刚才,小禄立刻跑来禀报寨主。」

「寨主,快去吧,救人要紧。」福来也换上一脸担忧。

「福叔,这里先交给你,大家继续。」雷朔沉声吩咐停下动作的众人。

「是,寨主。」

目送雷朔高大沉凛的背影迅速离去,福来忍不住有感而发:

「这是寨主首次因女人而半途离开训练场,从没见过他为一个女人这么担忧,喜儿姑娘在他心中一定有很重的分量。」

「是呀,希望姑娘能平安无事。」小禄双手合十,祈道。

「没错没错……」福来点头附和,而后睐了眼身旁感动得无以复加的丫头。「-怎么还杵在这儿,快跟去看看有啥需要帮忙呀!」

「对喔!爹,那我走。」

「去去去!」

迅疾凛然的身影奔入屋内,直接来到床畔。

一双赤眸在见着?上虚弱喘息的人儿时,霎时延烧成焦灼的暗红。她脸、颈、手等部位的肌肤,清楚散布成片火红色的疹子,见来怵目惊心。

「喜儿?!」雷朔凛愕坐入床沿,检视她的情况。

「雷朔……我好难受……」喜口韵小脸扭曲,痛苦呜咽着。

一张孱弱娇荏的泪容,登时让雷朔的心头狠狠紧拧。

「别抓!」大掌以巧劲制止她胡乱抓痒的小手,不让她抓伤自己。

「我好怕……雷朔,我会不会死掉?」双腕被他箝制,她只能因忍耐而频频怞气,言语间透露了恐慌。

「不会。」他斩钉截铁回答。

「如果就这么死掉……我好不甘心哪……我连圣物的影儿都没看到……」她难过地哽咽起来。

「-不会!」雷朔正色低斥,一点也不想说出那个忌讳的字。

「可我好痛苦啊……」她闭眼蹙眉,眼角噙着脆弱的泪珠。

雷朔当机立断,另一只厚实的大掌拨开她的衣襟。

「你、你做什么i』

她眼儿一睁,讶然低喊,想缩回手却徒劳无功,他没有弄痛她,但依然牢牢箝住她的纤腕。

此时,他哪注意得到她的羞涩挣扎,满心只想知道她的情况有多糟。

他在她半敞的胸口,看见和手脸上相同的症状,浓眉一拢,又将她揽坐而起,让她靠在他怀中,一手扶着她腰际,另一手拉下她颈后的衫领。

喜韵被迫靠在他赤果炙热的胸膛上,鼻间闻到的全是他阳刚的男性气息:心跳与晕红的脸蛋同样快到发烫,不过现下浑身虚弱的她,只能聊胜于无地扯住衣物,羞窘低吟。

「别碰我……你不可以……别看……」前面看、后面也看,乘人之危也不该这么过分啊!

「没什么不可以,该看的我都看过了。」

「你……」喜韵暗暗咬牙,又是羞赧,又是恼怒。

雷朔把她当成他的……不管是什么,她都心有不平,凭什么那一夜过后,她就变成他的所有物!

他的坚持,没让她阻止他的意图,大掌一个劲地从她颈后拉下衣物,果背上点点红疹映入眼帘,他的眉头拢得更紧了。

他拉妥她的衣襟,让她倚在床柱上。

「-全身出疹?」

「嗯,我全身都好痒、好难受……」

不这样说的话,难道任他「再」看遍她身子?噢,老天!只要这么一想,她就羞得脑袋暂停运作。

「再忍耐一下。」他朝她倾近,想拦腰抱起她。

「你要做什么?」她往床榻内侧缩了缩。

「带-去端木大夫的病舍。」

「不要,你别过来……」她双手环抱床柱。

「喜儿?」

「你不要再靠近了……」

她的抗拒让雷朔喉头紧缩,脸色怏怏一沉。

「为什么?」

「我不晓得自己染了什么病……如果会传染怎么办?你接近我,万一你也染病怎么办……」

他神情微缓,眉间深锁的直纹因她所说的话而梢稍开展。

「端木大夫会查出原因。」

「用不着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我浑身上下难受得要命,很可能就快死掉了……」她抱着床柱摇头,泪眼婆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请你看在我垂死的份上,帮我完成最后遗愿,好么?」

雷朔胸口一紧,满腔霎时弥漫一股无以名状的恐慌。

「-会好起来,快放手!」

「不要……」她避开他伸出的双臂。

「听话!」

「不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危急时刻,这女人究竟在强撑什么!

「你不怕被我传染?」

「我会陪。」他粗声说道,不再任她退缩,拇指揩去她颊上的泪痕。

闻言,喜韵心弦重重一震,怔望那双心急如焚的赤眸,他毫不犹疑的目光,几乎掐住她的呼吸,胸口顿时心乱如麻--

他怎能不惧染病,直接触碰她布满怪疹的脸?

他怎能不顾一切,甚至是自己的性命,只为了救她?

他怎能……

「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是我即将过门的妻。」

是呀,除了这个理由,还有什么理由能驱使雷朔这么做……

这是人之常情,再简单不过的道理,理所当然的回答,却偏偏让喜韵心头感到没来由的剌痛与窒闷。

如果他不需因歉疚而娶她,还会像现在这样愿意舍身救她么?

他会么?

「只要我死了,你便不需因歉疚而娶我。」她苦涩应道。

雷朔不悦地-起眼。

他几时说过他是因为歉疚而想娶她?

「你走开!我不要你的怜悯……」她抱柱埋头闷道。如果他只是为了对她的名节负责而与她成亲,她秦喜韵不需要这种怜悯!

「-必须马上看大夫。」

「别碰我!」她讨厌雷朔!讨厌只把她视为「未婚妻」、其它什么也不是的雷朔!既然如此……

「如果你当我是你的未婚妻,就答应我一个要求,好让我死而瞑目。」

「-想看圣物?」

见她如此痛苦却又强撑执着,他只好退一步。

她抬起半只眼,颓丧的眼神终于注入一丝光彩。

「我不知道。」雷朔回答。

她怨怼地瞅了他一眼,嘴角垂了下去。「你根本无心娶我……」

这女人,此二事可以相提并论么!

「我不知道圣物。」他耐着性子再道。长久以来,圣物到底为何,依然无解。

「你敷衍我,那干脆让我自生自灭,你走!」她埋头指向门口。

雷朔不再任她无理取闹,强势抱起她。

「放开我!我不要看大夫,除非你把圣物拿出来!」她胡乱挣扎着。

「-要跟-的性命开玩笑到几时!」

雷朔终于忍无可忍,沉声低咆,连刚踏入房门的小禄都吓了一跳,屏气不敢上前。

「无论我嫁你与否、抑或我即将死去,你就是决意不把圣物借我看,对吧?」

倔强大眼对上陰酷赤眸,不复见适才的虚弱无助。

冰硝般的精锐在雷朔眼底浮现,刚毅的下颚倏然一紧。

「-没有染病。」

门边的小禄听得目瞪口呆。

咦?喜儿姑娘没有染病?那身上怎么会发那些奇怪的疹子?

「没错!」喜韵大方承认,生龙活虎地跳下床榻,身上布满红疹却俨然无病无痛,小禄这会儿看得目瞪口呆--

她只不过用了点特殊药草的汁液抹在身上,制造发疹的假象,药效褪了红疹自然就会消去。

「如果没这么做,我永远不会知道就算嫁给你,你也只会把我蒙在鼓里,那我嫁了也是白嫁。」她不满地撇撇嘴。

端木老爷爷,您错了!跟雷朔成亲有啥好?他一样当她是外人!

莫名地,喜韵感到些微苦涩自胸臆间开始泛滥。

至于雷朔,此时赤眸燃起一抹皆红的沉怒。

就算再怎么无知的人,也不难明白这又是她为了向他套出圣物下落的计谋!

「-已经不只一次对我使计。」

她眼中只有不知存在与否的圣物,为了那东西,她一再利用他,甚至连成亲也能成为她欲达目的的手段之一!

方才,他几乎以为,她终于不排斥成为他的未婚妻,结果,又是她再一次的欺骗!

听雷朔这么说,喜韵戒慎看向一脸沉愠的他。

难道,雷朔得知了什么?

「-醉倒那夜,已把意欲何为全告诉我了。」他直指而出。

小辫子被揪住,现了形,喜韵暗暗低咒--

真要命,酒后吐真言的竟然是她自己?!

「是又如何,要是你肯大方说出圣物下落,我何必这么辛苦?」她直言不讳,依然高傲得不愿妥协。

圣物,又是圣物!

她心中非得只有圣物不可么!

雷朔紧紧握拳,不发一言,漠然转身离去。

见他仍旧只字不提,喜韵双臂环胸,也气闷地别开脸。

两人不欢而散,一旁的小禄见这情状,忍不住为雷朔说话:

「姑娘,寨主刚才很担心您。」而喜儿姑娘却谎称急病,想套出寨主的话,这不就等同于利用寨主的关心,行诈骗之实么?

喜韵一僵,感觉胸口挨了一记闷棍。

「唉,寨主是真的发怒了。」小禄叹了口气,走出房门。

原本气愤难平的人儿抿唇不语,回想雷朔离去前的幽冷神情,她的双臂放了下来,小脸也逐渐沉了下去,一股懊悔悄然取代原先的骄傲。

她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晌午,苍穹却有些凝郁,沉滞得一如浑沌难解的灰。

「怕是要下雨了,姑娘,进屋吧。」

小禄来到屋外,看了眼灰蒙蒙的天际,出声提醒喜韵,她正坐在檐下,盯着几盆从端木大夫的药园要来栽植的药草出神。

「下雨?」喜韵跟着抬头瞥了眼天色。她忙着浇水,没注意到--

嗯?她的水桶和瓜瓢呢?

「姑娘,您在找什么?」小禄询问道。

她并没有因为喜韵日前的行径而对喜韵有所不满,她大抵是喜欢不矫情造作的喜韵,虽然骗人是不对的,但她能体谅她想藉圣物换回卖身契的急切。

「我正在浇水……」喜韵又四下张望了下。

「浇水?可您没拿水桶和瓜瓢呀。」她还以为姑娘老爱盯着苗株看。

「喔……我忘了。」喜韵尴尬地笑了笑,提起方才在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小禄,-说快要下雨了,这时候雷朔还会在躁练场上么?」

「寨主今日不躁练,他有事下山,就快启程了吧。」

「有事下山?」

「是呀,寨主每隔一段时日就会下山打听一些事,好象是在找人。」先前,大家都以为喜儿姑娘就是寨主找了好几年的人,结果不是。

「他何时回来?」

「不一定,短则十日内,长则半月到月余。」

喜韵敛眉沉吟。

若现下不去找雷朔的话,不就得再等这么久才能见到他?

她承认自己拿他的信任来要胁、蒙骗他,是过分了点,这回真的想当面向他道歉,不过这几天只要她一找到机会接近他,他却总是疏淡得近乎冷漠,两人之间宛如隔了道无形的墙,再也找不到交集。

雷朔或许性情矜淡,虽然偶尔会吼吼她,但像现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雷朔是她所没见过的,她发觉自己一点也不习惯这样的雷朔,连带的她的心情也大受影响,一如头顶上的天空晦涩无光,无论做任何事都提不起劲。

不成,她得让雷朔明白她的歉意,两个人坐下来好好谈,总好过现下这种闷得像是几乎窒息的情况。

好,就这么决定!

「姑娘,已经下雨了,您要去哪?」小禄朝那抹突然冲人雨中的纤影高喊。

「去见雷朔!」

「撑把伞呀,姑娘!雨愈下愈大了!」

纤影愈跑愈远,没有响应,小禄只能望影兴叹。

要不是喜儿姑娘说自己是个被卖到青楼的孤女,她还真怀疑姑娘是不是哪个大户人家宠出来的千金小姐,虽说不至于骄纵蛮横,但实在是太率性了!

喜韵双手挡住眼前袭向她的风雨,直奔雷朔的居处。

她匆忙踩过一处处水洼,一心想与雷朔「和好」,也就无心顾及被泥泞水花溅湿裙-和绣鞋。

来到门前,视线不明的她,直接撞上一副高大健硕的身躯--

「啊!」

对方及时揽住她的细腰,没让她跌得满身泥。

「呼!好险……谢谢你。」惊魂甫定的喜韵抹去羽睫上的雨水,向对方道谢,也看清了对方。

「雷朔!」太好了,她赶上了,晚一步也许就错过了。

岂料,一身纱笠、蓑衣的雷朔只是放开她,连声音都没吭,直接步入雨中,神情冷淡得一如连日来的他。

「你等等!」她见状,跟着走入雨中。

他顿步,看着她绕到面前,也看见她半湿的衣衫和裙-上的污泥,眉头略略一皱。

「进屋去。」

「你听我说完,我就进屋。」

「等我回来再说。」他淡漠地迈步绕过她。

细雨中,她灵巧地溜到他身前,展开双臂,彷佛重现两人初见时的点滴。

「等你回来,你会是那个不多话、但并不会不理睬我的雷朔么?」她抬头直视他,无视于侵袭眼帘的雨滴,认真问道。

雷朔不语,看着她的一对赤眸波澜不兴、不冷不热,沉默了良久才道:

「-在乎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

她微微一愣,一时不知该从何答起。

「-在乎的,只有圣物。」他替她回答。

语毕,他头也不回,绝尘离去。

望着冷漠孤寂的高大背影在雨中渐远,一股酸涩突然涌上喜韵鼻间。

不对……

不是这样的!

要是不在乎他,她何必觉得心有所愧而想道歉?

她是真心想为自己的任性向他道歉啊!此刻占据她心中的,不是圣物,而是他呀……

他何其不公平,径自替她下了结论!

她在乎他呀……

眼角的湿意与雨水相融,在她浑然无觉之下,悄然坠落泥地。

纷飞的细雨,阻绝了两颗相近却又远隔的心。

一颗因她痛着。

一颗为他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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