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恶执事 第一章
章越珊一走进急诊室就嗅到了重大车祸的气氛。
救护车的红色灯光在急诊室外的车道上闪烁着,医护人员忙进忙出,伤员陆续被送进急诊室,个个都满脸痛苦,有些甚至已经昏迷了,警察也匆匆跳下警车,跟进来做笔录。
她的眉心蹙了起来。
起床后看到倾盆大雨时,她就想过在交通尖峰时刻的大雨最容易造成事故了,没想到预感成真,真的发生了重大车祸。
“连环追撞,总共有三十二辆车撞在一起,有两名伤势严重的伤员在送来前就已经没有心跳了,好惨。”护士摇着头说。
“联络圣心医院,伤员太多了,有些要转过去!”
章越珊听到外科医师许召元在大喊。
确实,伤员真的太多了,二十几个小朋友哭成一团,应该是女圭女圭车追撞了。
要命!他们的爸妈接到消息会有多心急?她很想帮忙安抚那些小朋友的情绪,但她早上还要会诊,还有几个病例要看,没时间了。
“他的内脏受到撞击,有气胸现象!”
这声音……她的心震动了一下,转过身去。
有个身穿白袍的医师背对着她,正在为伤员做急救处理。
及肩的黑发在脑后用皮革束了起来,高大的体格起码有一百八十五公分,露出的双手是黝黑粗犷的。
怎么搞的?不只声音像,连背影也这么像,医院有这名外科医师吗?她怎么不知道?
“拿管子给我!”他命令着护士。
他正在为伤员做胸管引流术,那精准的手法也是她极为熟悉的。
一瞬间,她的血液循环加快了,心跳也加快了,在这忙乱的空间里,她的眼中只剩下那个背对着她的束发男子。
可能吗?
真的是他?
这个想法让她的心紧紧一缩。
不可能。她自嘲的否定。
别傻了,他都离开三年了,而且期间半点音讯都没有,怎么可能突然回来,又怎么可能出现在她爸爸的医院里呢?
“拿氧气罩过来!”
在她出神凝望间,他已经精准而迅速的完成了胸管引流术。
“啊!怎么办”旁边病床的伤员身上突然喷出血来,实习医师吓得惊惶失措。
“伤口必须马上止血!”他立刻走过去,把那脸色苍白的实习医师推开,用止血钳夹住伤者的动脉,手法同样熟练。
当他转身要去处理另一名伤员时,章越珊看到他的脸了。
真的是他……
怎么会?怎么会呢?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呼吸急促了,神智也恍惚了。
跟她的呆若木鸡相比,他就自在多了。
他直勾勾的看着她,表情泰然自若,看不出半点久违重逢的激动情绪。
他变了,整个人晒得好黑,头发也留长了,以前他从没留过长发的,难怪她一时认不出来,只认出了他的声音和手法。
蓦然间,她意识到周围异常的气氛,开始有人在窃窃私语。
只要在晨风医院待三年以上的人,百分之百都知道她和他的关系,他们会好奇也不奇怪了。
“好久不见了。”于泳撇撇唇,深井般的黑眸盯着她,玩世不恭的笑了。
章越珊感觉自己的心脏在一瞬间非常难受的紧缩了起来,身体里的血液冻结了,她不会思考了,也不会动了。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
“看来我好像吓到妳了。”于泳微扬着嘴角,依旧是过去那个调调,英挺中带着邪气,好像要走向她。
章越珊感到一阵慌乱。
他想做什么?
她惊恐的往后退,彷佛有千军万马对她踏蹄而来,如果她不快点闪开,她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连退了几步,就在他真的走向她时,她转身仓皇的逃走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章越珊快步往医疗大楼走去,脑中一片混乱。
绝不可能发生的事竟然发生了,而且没有人知会她一声,她是最应该知道这件事的人,不是吗?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
该死!
她想到另一种可能。
难道他回来不止一天了?只是他一直待在急诊室里,所以她才不知道?
今天若不是她有事在会诊前先绕去急诊室,大家打算把她蒙在鼓里多久?
这件事爸爸一定知道,为什么没有告诉她?为什么没有问她的意见?他们究竟把她当什么了?
她越想越气愤,越气愤就越走越快,而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让她心慌又心惊,难道是他追过来了?
绝不能被他追上!绝不要跟他交谈!他们已经结束了,三年前就结束了,是他不做任何挽回动作的!
潇洒的签了离婚协议书之后,第二天就跟着联合国医疗团队,去非洲、去中南美洲、去中国内陆,甚至战火频传的伊拉克他也去,就是没有回来。
他知道她的心有多痛吗?
他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他知道对于身在战区的他,她的感受是怎么样的吗?
他永远不会知道,也不会希罕,对他而言,她只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女人,是一个让他相处起来很累的女人,所以他才会轻言离婚!
想到这里,她走得更快了。
然而纵使她走得再快,还是敌不过男人的步伐,他终究追上她了,拉住了她的手臂。
“放开我,你这个混蛋!”她愤怒的用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打他。
对方仍抓着她的手。“是我,越珊——”好痛!她的攻击货真价实。
她愣住了,怔怔的看着对方。“学……学长?”
不是于泳,而是杨正宇,她医学院的学长,现在是晨风医院胸腔外科主任。
“对不起,很痛吧?”她的双颊浮上一阵狼狈的臊红。
真要命!她凭什么认为追上来的人是于泳?看到不是他时,她竟然还有失望的感觉,她是不是疯了?
“我没事。”杨正宇温和的笑了笑。“倒是妳,我看妳走那么快,脚好像都快着火了,所以追上来,想问问妳发生了什么事。”
既然他提起了,那么问他最恰当了,身为胸腔外科的主任,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学长,你知道那个人回来了对吧?”
她看着他,等他的回答。
她没有点出那个人是谁,但杨正宇显然早就了然于胸,他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知道。”
“太过分了!”她咬牙,愤慨的瞪视着他。“所以,我爸也知道?”
杨正宇苦笑一记。“是院长请他回来的。”
闻言,章越珊立即发作了。
“怎么可以让他回来?当初是他自己要走的,丢下胸腔外科一走了之,让胸腔外科群龙无首,陷入困境,是学长你好不容易把胸腔外科撑起来的,你应该要全力阻止他回来才对啊!”
一点为自己抱不平的火气都没有,他只是深深的看着她。“越珊,妳真的那么认为吗?这是妳的真心话?”
她愣住了。
在他面前,她无法说出违心之论,不止因为学长为人正直,更因为她心知肚明他一直在默默守护着她,所以她不想误导他。
“罢了。”她甩了甩头,毅然决然的说:“我还是去找我爸谈,我想他该给我一个交代!”
中午十二点半,看完最后一名病患,章越珊疲倦的放下听诊器,拿起保温杯,啜了一口还热着的人参茶。
早上她没有从父亲那里听到她想听的答案,所以一直觉得很烦乱。
爸爸竟然一本正经的说,基于爱才惜才,也基于晨风医院将要扩增心脏移植科,自然不能少了像于泳这样天才横溢的优秀胸腔外科医师。
天杀的,那个天才横溢的优秀医师同时也是抛弃他女儿的坏家伙,章院长大人他难道忘了吗?
但无论如何,事已成定局,人事异动是在上个月就决定好的,也通过了院务会议,再怎么抗议也不能改变了。
她蓦然想到上个月的韩国滑雪行。
俞医师找她去韩国滑雪,本来在犹豫,爸爸却一直要她去度个假,放松一下,原来是要把她支开,好讨论于泳回来的事。
纵然她是院长的女儿,晨风医院将来名正言顺的接班人,但她目前在医院的身分不过是一名内科医师,没有权力插手医院的人事。
换句话说,她不能因为自己不想跟前夫共事就赶他走,她没那个权力。
“很烦吧?”李惠方把一片巧克力放在她面前。“甜食能让情绪安定下来,试试看。”
章越珊瞬间抬眸瞪视着她,全身防备的刺都竖了起来。“所以,妳也知道?”
李惠方一直是她的跟诊护士,大她八岁,对于自小失去母亲又是独生女的她而言,亦友亦母亦姊,是可以谈心的人。
“院长下了封口令,所以大家都不敢说。”李惠方安之若素的看着她。“不过,我可不是怕院长才没告诉妳的,我是怕妳知道于医师要回来,会先一步逃走,所以才没说的。”
“惠方姊!”她的眉心拧了起来。
她是那种人吗?
她是那种会逃避自己感情,胆小的,像鸵鸟一样的人吗?
好吧!她确实是。
三年前,她没勇气挽回濒临破碎的婚姻,也没能力面对,不愿失了自尊和面子,她也“潇洒”的签字离婚了,跟他一样潇洒,只不过他是真潇洒,她是假潇洒,用心痛和夜不成眠来维护大女人的自尊。
如今他回来了,他们已是前夫前妻的关系,她要如何自处?如果她早一步得知消息,她真的会逃走。
“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不成要让他知道妳还是在乎他,在乎到无法跟他一起共事吗?”李惠方意有所指的说完,笑着催促她,“十二点半了,快去吃饭吧,下午还有诊呢!”
章越珊叹了一口气,眼眸移向桌历。“今天是星期五,又刚好是十三号,怎么有这么巧的事,黑色星期五,我的前夫回来了……”
她喃喃地走出了诊间,情绪还是无法平静下来。
尽管知道惠方姊在用激将法,但她不能现在才逃走也是事实,不然于泳会怎么看她?一定会认为她还耿耿于怀。
虽然木已成舟,无法改变事实了,可对于于泳回来这件事,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真的只是为了医院的发展找他回来吗?她爸爸绝不是那种会为了利益罔顾女儿感受的父亲啊!
可是,如果不是为了医院的发展和利益,会是为了什么?
离婚后,爸爸怕她伤心从没开口说过一字半句希望他们复合的话,也从没叫她去找他,甚至绝口不提他的名字。
如今,他不但亲自安排他回来,听说还将赋予他比学长更高的职位。
学长已经是胸腔外科的主任了,就是胸腔外科最高的职位,她想不出有什么职位比主任更高。
走进医院二楼的“米雅咖啡”时,她还在想这个问题。
“章医师,今天也是今日推荐特餐吗?附餐饮料一样是热咖啡?”吧台里的美丽老板娘问她。
她心事重重的点了点头,径自走向老位子。
她没时间花心思在吃饭这件事上,如果有同事找她出去用餐,她就一起去,没人找的话,她会就近来米雅咖啡,这里的东西有一定水平,她还没吃腻。
没多久,服务生就送来她的套餐和热咖啡。
说实话,她现在虽然感到饥肠辘辘,但一点胃口也没有,瞪着香喷喷的牛小排套餐,却完全不想拿起刀叉。
那个人啊……
于泳就像强烈台风,纵然只是轻轻扫过,威力依然强烈得足以让她支离破碎。
早上才惊鸿一瞥,她就几个小时心神不宁,以后怎么办?
“章医师,请问可以并桌吗?都客满了。”服务生客气地来问。
她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可以啊。”
一片陰影罩过来,有个人在她对面坐下了。
她不甚在意,打算随便吃一些就走,以免厨师不高兴,没想到她的盘子却被对面的人伸手拉走了。
是谁在跟她恶作剧?认识的人吗?
她抬起眼来,竟然看见于泳正扬着嘴角微笑,但他的眼珠黑幽幽的盯着她,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像在分析些什么。
她的心怦地一跳。
她早该想到是他!
她的行事作风颇为严谨,不会有人跟她开这种玩笑,只有他,总是能轻易打破她的规则。
还记得第一次跟他出去约会,他就出其不意的吻了她,从那时开始,她就把自己的心交出去了。
当然,在答应他的邀约之前,她便对他有好感了,但她没想到他会那么快就吻她,那彷佛触电的热吻让没有恋爱经验的她完全陷进去了。
“你干什么?”她咬牙切齿的瞪着他,因为他竟然还拿走她的刀叉,一派悠闲的吃起她的套餐来。
“这里是医院,章医师。”他无赖的笑了笑。
“我知道。”她更加咬牙切齿了,但也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那是我的套餐,你要吃不会自己点?”
“这么久没见,请我吃顿饭不为过吧?”他含着笑,惬意的把鲜女敕的牛小排送进嘴里,然后拿起她的咖啡,喝了一口。
“我一点也不想请你吃饭,你快走。”看着这样无赖的他,她的心又不规则的乱跳起来。
于泳无视于她的怒火,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笑意。“刚才我在外面看了很久,妳为什么不吃?在想我吗?”
她涨红了脸,气呼呼的说:“我为什么要想你,我疯了吗?”
“是我疯了才对。”他淡淡一笑,拉长了声音,瞅着她。“因为,我一直在想妳。”
她被他看得面红耳赤,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她真恨自己,明明知道他的话听不得,可她浑身的细胞还是在他说想她时死了一大半,另一半苟延残喘着,也快不行了。
然而他休想,休想看出她的感情,在他绝情的走了三年之后,她要他知道,什么都变了,不会等人的,不会等他回头的……
“真好笑,这是该对前妻说的话吗?”她拿起账单起身,烦躁的看着座位上的他。“我知道是我爸找你回来的,但那不等同我的意思,我从未希望你回来,从来就没有。”
最后那句她还加重语气强调。
然而,于泳彷佛没听见,他若有所思的凝视着她,过了一会才说:“其实我回来过。”
她在一瞬间怔住了。
要命!他总能出其不意的乱了她的步调,她应该撂完狠话马上走的不是吗?为什么又被他简单一句话留了下来?
“我回来过。”他盯着她,低语道:“我想问问妳,我们是否还能继续走下去,后来才知道,妳留职停薪去旅行了,没见到妳,我就又走了。”
她微微的颤栗了一下。
原来……他回来过……
假如那时她没离开台北,他们见到了,一切是否会不一样?
什么叫徒留遗恨,她总算懂了……
不过,这份遗恨的感觉却让她的心防又飞快的竖了起来。
为什么会有遗恨,追根究柢不就是他放弃了他们的婚姻吗?
“所以呢?”她防备的看着他。“我要感激你回来过,还是责怪自己不在台北,失去与你破镜重圆的机会?”
她瞪着他,等他的回答,而他竟然笑了。
“你笑什么?”她沉不住气的问。
他深深的看着她,带着从容的笑。“我很高兴妳对我还有感觉。就算只剩下生气,也代表了某一种程度的在乎,对吧?”
她咬咬嘴唇,蓦然拿起账单,转身就走。
买单后,她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
不应该让他看出情绪的,不应该让他发现她对他还有感情的……不,不是还有,是未曾消失过。
纵然有恨,有怨,却也是由爱而生。
所以,他是对的……该死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