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恋爱(下) 第十三章
「公主,这样好吗?」
青铜镜前,小青一边替神色坚决的琤熙梳头,一边不安地问。
那个纪心妍走后,她家公主足足生了两个时辰的闷气,直到慕容公子神清气爽的来访,道出要去城外的青龙堡做客十日,她才从闷气中醒过来。
想当然耳,结果是,她也要去!
「有什么不好?」琤熙反问,顺便怂恿小青。「不如妳也一起去,见识见识青龙堡的神气。」
小青忘了替主子烦恼,神情羞涩地道:「奴婢不想去。」
她和殷震宇约好了要一起去赏京城的花灯会,届时会有数万盏花灯在天武门的城楼上迎风摇曳,一定很美、很壮观。
琤熙微带妒意的瞄了瞄婢女。
「怎么?又有约会啊?」
小青害羞的点了点头。
「嗯,奴婢和宇哥哥要去赏花灯。」
「真受不了你们。」
琤熙杏眼一翻。
她是对花灯没什么兴趣啦,但是和心爱的人一起去看花灯啊,那感觉一定……一定很好。
她出神的看着小青脸上的红晕,为什么她这个做公主的,会羡慕起一个婢女来呢?
「公主,如果驸马爷来问公主的行踪,奴婢要怎么说?」公主一走,这就是她唯一的烦恼了。
好奇怪啊,为什么从宫中到相府,她都一直在烦同一个问题?以前要被太后问、被皇上问,现在则要被驸马爷问,她的命真苦。
琤熙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照实说啊。」
这正是她的目的,她要让他知道,不是只有他可以过得逍遥快活,她一样也可以!
段人允用了他今生最大的耐性,决定对琤熙与慕容雪平荒唐出游三日不归之事既往不究,推测足够琤熙睡眠的时间,这才带着满月复想对她诉的情衷,来到落晖轩。
落晖轩里,窗明几净,除了几名在打扫、浇花的婢女外,还是只有小青,不见女主人的芳踪。
见到段人允这么早就来,小青吓了一跳,并在心中暗暗叫苦。
驸马爷虽然早,但公主比他更早,现在可能已经到青龙堡了吧?
「小青,公主还在睡吗?」
段人允温言询问,俊帅的唇角微扬,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容易亲近。
如果她还在睡,那么就让她睡个够,等她睡醒了,精神好了,他们再来谈,现在没有慕容雪平、没有纪心妍,是他告白的最好时机。
如果她知道当初他认错了人,所以产生这么大的误会,不知道会有多惊讶?
依她的性子,可能会从床上跳起来吧?
他笑了,笑意深浓。
「回驸马爷的话,公主去青龙堡做客了。」
至少这回她是知道主子行踪的,算是一大进步。
青龙堡?
他立即敏感的联想到慕容雪平和青龙堡的堡主向冠文私交甚笃,莫非她是……
「公主又是和慕容公子一道出去做客的吗?」
小青支支吾吾地,「……好像是。」
他深吸了口气,不想在奴婢面前失控,但俊颜已经笑意全无。「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小青含糊地道:「嗯……满早的。」
才出游三天回来,一觉睡醒就迫不及待又一起出游,他们当真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吗?
他们的关系已经亲密到何种程度了?
想到慕容雪平风流倜傥的事迹,他额际的青筋隐隐跳动。
「不必告诉公主我来找过她。」
撂下绝话,他再度拂袖而去。
「娘,我告诉您,青龙堡真的很好玩,向堡主非常热情的款待我,下回我再带您一起去,保证您一定会喜欢!」
从青龙堡回来之后,琤熙逢人就提青龙堡开阔的风光和堡里的江湖人物,流露了对武林人士的浓厚兴趣。
段夫人捺着性子听完,听完后却一脸忧心的看着琤熙那张容光焕发的美丽小脸。
「琤儿,听说妳跟允儿现在连句话都不说了,是为什么呢?」她认真的问:「妳替他种的小树苗不都好好长大了吗?你们还在闹别扭啊?」
府里人人都在传,少爷和少夫人对对方视而不见,就算迎面遇到了,也是擦身而过,彼此都不看一眼。
「娘,我下午要去酒楼找黄师傅聊天,您要不要一起去?」她要告诉黄师傅,她一游青龙堡的见闻。
「琤儿,妳在气恼允儿什么,妳跟娘说啊,娘去告诉他,你们这样不讲话怎么成?」
段夫人不死心,继续追问。
相处多时,她已经有点了解琤儿的脾性了,每当她不想说什么的时候,她便会答非所问。
琤熙夸张的打个大呵欠,懒洋洋地道:「娘,我困了,我们一起睡一会儿好不好?」
段夫人拿她没辙地看着她。
真像个孩子哪。
当她还没过门的时候,她曾很惶恐儿子要娶一个公主,会不会娇生惯养?会不会脾气很大?会不会颐指气使的让人受不了?
府里的下人也都跟她有一样的心情,毕竟公主是金枝玉叶,又是当今天子唯一的胞妹,下嫁来到相府,他们哪敢怠慢?
可是,自从琤儿入门之后,毫不摆姿态的主动亲近她,她才知道有个贴心又活泼的女儿是什么滋味。
这都是因为她生的女儿人羽性子太奇怪了,老是在做自己的事,又不让人知道她在做什么,所以她们母女的关系只可以用相敬如宾来形容。
然琤儿不但与她情如母女、无话不谈,和下人们也相处得极好,大家都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大家。
只是这些哪够呢?
她知道琤儿是代替永和公主嫁给允儿的,只是都经过这么久的时间了,他们还没能培养出感情吗?
若理儿不能和允儿做一对真正的恩爱夫妻,那会是一个女人最大的悲哀……
「娘,为什么这么看我呢?是不是觉得我很美啊?」
琤熙笑嘻嘻地拉着段夫人一起和衣躺下,她忽然撒娇地赖进了段夫人怀里,幽幽地问:「娘,如果我再嫁的话,您也像这样做我的娘好不好?」
她喜欢段夫人,这跟喜欢她母后的感觉不一样。
她母后母仪天下,端庄得令她引以为傲,而段夫人身上则有股温暖的特质,让她觉得温馨。
不过,真不相信段人允那个骄傲的自负鬼会有这么和蔼可亲的娘,真是好竹出歹笋啊。
「妳说什么?」
段夫人惶恐的看着她。
糟糕了、糟糕了,琤儿竟动了改嫁的念头,这可怎么办才好?
「没有啦。」她圈住段夫人的腰,笑嘻嘻地说:「我在说梦话啦!」
其实,她不是想改嫁,而是想休了段人允,回去宫里做回以前的永乐公主。
因为她的心已经重重伤了。
她的精神已经累了。
她没有力气再等待那个白痴来发现她的感情了。
而且,她好难受,只要夜深人静窝在被子里,动不动她就好想哭,永乐公主并不快乐,变成了个爱哭包。
自她从青龙堡回来之后,眼睛所见,简直像在对她示威似的,段人允与纪心妍几乎是出双入对。
他去哪里都带着她,而她也以当家主母自居,下人们都不敢怠慢她,把她当二夫人在对待。
如果她再继续待在这个地方,她会窒息,她一定会窒息而死的,还不如趁还没死之前回宫里去,可以快乐些。
她已经想通了,或许真如纪心妍所言,感情之事不能勉强。
骄傲鬼他所爱的人是永和公主,而永和已经死了,现在他选择了跟永和很像的纪心妍,她们都有个特色,那便是动不动就身体不适。
而她,健康活泼得很,一辈子也学不会怎么样才能够动不动就身体不适,所以她大概真的与他无缘吧。
无缘……这是说服自己放弃最好的方法。
她什么都不肯认输,什么都喜欢硬拗,可是在情场,她真要认输了。
午夜,急急的叩门声扰醒了屋里的人。
小青睡眼惺忪地去开门,看到段夫人的婢女玉梅站在房门外,一脸的焦急。
「青姑娘,少夫人呢?夫人要我来请少夫人过去一趟,芸芸她……她难产,好像快不行了!」
说着,与柳芸芸情如姊妹的她哭了出来。
小青闻言,吓得睡意全消,连忙进去喊醒主子。
「公主、公主,夫人请您马上过去,她说芸姑娘好像快不行了!」
睡到一半被叫醒,有点呆呆的坐在床上,琤熙还没意会过来。
「什么不行?」
小青急道:「好像是难产……」
还没听完,琤熙便连外衣也不穿的就跑出了落晖轩。
芸芸难产……芸芸难产,这怎么会呢?她跟芸芸还戏说想当小女圭女圭的干娘哩,芸芸怎么可能难产?她怎么可以难产?!
她不许,她绝对不许!
春寒料峭,她顾不及冷风袭面,没命似的往柳芸芸住的霞云院奔去。
房外,已经围了好些关心柳芸芸的下人,其中包括焦急不已的周肇兴,他彷徨得六神无主。
「少夫人!阿兴!夫人叫你们快进来!」
玉梅出来唤人,琤熙忙和周肇兴一同进去。
段夫人掩面泣道:「你们快来见她最后一面,孩子和她,怕都不行了……」
看到面色惨白的柳芸芸躺在床上,地上的盆子和床上的被子都是她的鲜血,琤熙顿时心疼的哭了出来。
她紧紧握住柳芸芸冰凉的手。「芸芸、芸芸,妳别怕,我立刻回宫里去找太医,他妙手能回春,一定救得活妳!」
柳芸芸说不出话来,只是呼吸困难,喘息不已。
周肇兴沉痛的跪在妻子身侧,他宁可不要这个孩子,也要保住芸芸的性命,但夫人说芸芸和孩子,都要离开他了……
「芸芸。」
看到妻子白眼略翻,气息微弱,周肇兴哑声嘶喊。
产婆连忙压住她的肚子,替她使劲。「大姑娘,妳再用点力啊!或许能保住孩子、保住妳!」虽然,机会并不大……
「娘,替我看着芸芸,我回宫去找太医!」
琤熙起身往门外冲。
「妳别冲动!」
琤熙撞进了一副如铁的胸膛里。
她抬眼一看,挡在她面前、按住她双肩的是脸色凝重的段人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纪心妍也在旁边。
「你懂什么?」琤熙对着他吼,「芸芸很难受你没看见吗?!」
为了使她镇定,他的声音比她更大。「这是难产!太医来了也救不了她!妳现在离开,反而见下了她最后一面!」
她搥打着段人允,悲愤的嚷着,「你闭嘴,给我闭嘴!我不想见芸芸最后一面,我要再见她很多很多面!谁说她会死?我会让她活下来!她一定会活下来!」
忽然,产婆惊喜的声音在吵杂声中传来--
「生了、生了,大姑娘生了!」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顷刻间,只听到婴儿的啼哭声,那么洪亮、那么美妙,宛如天籁。
产婆双手接下孩子,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死里逃生的孩子,她的皮肤粉女敕,脸蛋晶莹剔透,瞇着眼睛哇哇地啼哭,是个相当漂亮的小女圭女圭。
「是女儿呢,恭喜你了,周大爷!」
产婆要把婴孩抱给初为人父的周肇兴,忽然,玉梅失声大叫一声,「芸芸--」
只见床上的柳芸芸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带着安心的微笑,离开了人间。
周肇兴脸上的感动瞬间化为难以接受现实的茫然,他紧紧握着妻子的手,不肯去接那婴儿。
产婆随手把婴儿往旁边的纪心妍手里一放,要她先抱着。
屋子里乱成一团,平常与柳芸芸感情较好的婢女们全围在床边哭泣,纪心妍抱着婴儿,有种柔软的感觉触动了她的心房。
她轻轻抚了抚孩子柔女敕的小脸庞。
这可怜的孩子跟她一样,是娘亲难产所生。
可怜的孩子……
夜风呼呼,琤熙策马奔出了相府。
她必须发泄心里那股巨大的伤心感觉,不然她会疯掉,她一定会疯掉!
她一直骑、一直骑,自己也不知道要骑到哪里去,但最后,她本能的策马来到了林后的一处静谧湖泊。
宁静湖。
是的,这湖叫宁静湖。
自从他带她来过这里之后,她就常自己一个人来回味他们当晚的快乐。
但,那已经是将近三年前的事了,过去就过去了,不会再回来,如同芸芸的生命结束了,她便不会再醒过来一般,而小女圭女圭,她一出生就没有了娘。
「老天爷--」站立在湖边,她以手圈着嘴对湖泊大喊,「你为什么要带走芸芸?为什么?这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那么温柔的一个人,那么善解人意的一个人,她的生命不该那么短暂,她还有好长、好美好的人生,老天何其残忍,要夺走她的生命?
风中,有个人静静的在她身后下了马。
段人允随着她而来。
离开柳芸芸的房间后,只见她疯了似的骑着马出了相府,他忙骑着纵横四海追上她。
月黑风高,她越骑越快,他也全力追着她。
最后,她来到了宁静湖。
知道她就是他当初邂逅的那个小姑娘之后,她会知道这个秘密花园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反倒是他,他已经好久没来这里了。
现在看一看,宁静湖景色如昔,湖水还是一样清绿,山岚依然在远处飘移着,而他对她的心意还像当初一样热烈,只是她还不知道而已。
因为现在的他们真正做到了当初给对方的承诺--彼此互不干涉。
该死的互不干涉!
这让他远远的被排拒于她的生活之外,这让他只能每天眼睁睁的看着她与慕容雪平越走越近,这让他没有立场将名正言顺的妻子留在身边,这让他只能任时间一点一滴的流过而见鬼的无法改善他们之间恶劣的关系。
而她……
他凝眸望着她抖动不已的背影。
她的存在深深悸动了他的心。
他无法不去注意她,即使她总是对他趾高气扬,即使她总是对外人笑得比对他笑得多,即使她从不正眼看他一眼,他还是对她有着深浓的渴望。
这份渴望让他体会了相思的滋味,也体会到了苦恋的酸涩滋味,就算再怎么气她、恼她,他的心里还是有她!
什么时候他才可以将她紧紧的拥抱在怀里?
这深沟与距离在今晚可以有所突破吗?
他不否认自己想趁人之危,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与她化敌为友,否则,他不知道这种僵持的情况会持续到什么时候,而他已经不能也不想再等下去了……
看到她悲愤的喊完,忍不住站在湖岸边的草地上掩面痛哭,他无声的走过去,将她搂进了怀中。
琤熙惊慌的震动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来人是谁,她镇定了下来。
那股熟悉的淡淡麝香,那自以为风采翩翩的白衫飘飘……
他为什么会知道她在这里?
「你来嘲笑我吗?」她吸了吸鼻子。
反常地,她并没有推拒他的怀抱。
琤熙也不懂这是为什么,或许是今夜这浓浓的悲伤气氛并不适合吵架吧?也或许,今夜的她格外脆弱,需要有个人来陪她。
他轻轻拍抚着她泣动的肩,声音柔了。
「不,我不是来嘲笑妳的,我知道妳的心里有多痛。」
芸芸是她到相府的第一个好朋友,她们情谊深长,她会这么伤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听他这么说,琤熙又回想起柳芸芸在她初入相府时,像姊姊一样的照顾她,回想着她们昨天在谈心时还说到即将出世的小女圭女圭会有多可爱,回想到柳芸芸说,明年要给小女圭女圭添个弟弟或妹妹,她再度哽咽了。
他将她搂得更紧,将她的头压在自己的心窝处,一股柔情滑过了他的心间。
「哭吧,想哭就哭,我会在这里陪妳。」
就算现在抱着她安慰的是她最讨厌的段人允,她也不想在他面前假装坚强了。
她放声的哭、尽情的哭,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她不管,继续的哭,将心里巨大的悲伤与不舍都哭出来。
这一夜,他们好像真的化敌为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