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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火焰 第五章 泰士摩弗吉尼亚

神秘火焰--第五章泰士摩弗吉尼亚

第五章泰士摩弗吉尼亚

曼德斯农场大火的两天后,安迪和恰莉-麦克吉来到了泰士摩池塘旁的别墅。从开始一上路,威立斯吉普的情况就不太好,而伊夫指给他们的小路上的泥泞之处更增加了旅行的难度。

当夜幕终于降临在开始于黑斯廷斯-格兰的漫长的那一天时,他们离第二条——也是情况更糟的一条——林中小道的尽头已不到二十码了。在他们下方,被浓密的灌木从挡住视线的就是第22号大道。虽然他们还看不见公路,但已能听到偶尔经过的汽车和卡车的声音。当天晚上他们就睡在吉普车里,紧搂在一起互相取暖。第二天早晨,刚过五点钟——也就是昨天早晨——当东方还只是蒙蒙亮时,他们又上路了。

恰莉看上去脸色苍白,无精打采。她已经精疲力尽。她并没有问他如果路障已经向东移动,他们该怎么办。其实这样也不错。因为如果路障已经东移,他们就会被抓住,那么一切就都结束了。他们也不可能丢弃吉普车;恰莉已没有力气步行,他也一样。

所以安迪将车驶上了高速公路。整整一天他们都沿着二级公路向前艰难行驶;头上是一片白色的十月天空,看似要下雨却始终没有践约。恰莉一路上睡了很多,使安迪有些替她担心——担心她在利用这睡眠来逃避发生的一切,而不是勇敢地面对它。

他曾两次在路边的小饭店旁停车买些汉堡和薯条。第二次他用的是那个货车司机吉姆-帕尔森给他的那张五美元钞票。大部分剩下的硬币都已不见了。他肯定是在曼德斯家的一片混乱中把许多硬币都掉出了口袋,不过他已记不清了。还有些别的东西也不见了:夜里,他脸上那几块令他不安的感觉麻木之处消退了。

丢掉这些东西正是他求之不得的。

给恰莉的那份汉堡和薯条,大部分她都没有碰。

昨晚夜幕降临一小时之后,他们驶进了高速路上一个已经荒废的休息点。眼下正是秋天,是温内贝戈人向新的一年过度的季节。一个锈迹斑斑的牌子上写着:禁止宿营禁止烟火拴好您的狗禁止乱扔杂物违者罚款$500。

“他们是这里真正的冒险家。”安迪低声感叹着把车开下斜坡,驶过一片停车场,来到一条哗哗作响的小溪边的矮树林。他和恰莉下了车,无言地走向小溪。天上的云仍很厚,但并不冷;

看不见一颗星星,夜显得格外黑暗。他们坐在溪边,听流水讲述着自己的故事。他将恰莉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就在这时她放声大哭——猛烈的骤位声似乎在撕裂她的心。

他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摇着:“恰莉。”他哺哺道,“恰莉,恰莉,别哭,别哭。”

“求求你别再让我那样做了,爸爸。”她哭道,“因为如果你说要我去做,我想我会杀了自己的。所以求求你……求求……再也不要……”

“我爱你。”他说,“安静些,不要说什么杀死自己。那纯粹是疯话。”

“不,”她说,“不是的。答应我,爸爸。”

他想了很久,然后缓缓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恰莉。但我答应你尽力去做。那样可以了吗?”

她的回答是沉默。

“我也很怕。”他轻轻说,“爸爸也吓坏了。这是真的。”

这一夜;他们还是在吉普车里度过的。清晨六点他们又上路了。天已经放晴,到十点时己是晴空万里,阳光灿烂。穿过弗芒特州界不久,他们就看到路边桅杆似的梯子上,人们正在采摘苹果;果园里停满了一辆辆装满果实的卡车。

十一点三十分,他们拐下34号大道,驶上一条标有,-私人财产”的土路,路很窄,上面布满车辙。安迪的胸中什么东西放松了:他们到了,他们终于到麦克吉爷爷的地方了。

他们慢慢向大约7英里半之外的池猜开去。十月多彩的树叶在吉普车前迎风摇摆。当树丛中开始透出鳞鳞水波时,小路分成了两条。一条沉重的铁链横在较窄的那条小径上,上面挂着一面锈迹斑斑的牌子:县治安官命令不得擅入。牌子上有六。七个凹坑,周围铁锈尤其明显。安迪想肯定是某个夏天,哪个孩子用他的-22手枪在牌子上发泻过一通闷气,但那肯定已是几年前的事他下了吉普车,从口袋中掏出钥匙环。环上有一个皮制的小牌,上面写着他名字的首字母:安-麦。字母几乎已被磨平了。

这个小牌是维奇有一年给他的圣诞礼物一一恰莉出生前的那个圣诞节。

他站在铁链旁,看着那个皮制小牌,然后看看那些钥匙,几乎有二十几把。钥匙真是可笑的东西:它们积累在环上,可以记录你整个一生。他想有些人——当然是那些比他更有条理的人——会简单地把没用的钥匙扔掉,就像那些有条理的人大约每隔六个月就要清理一次自己的钱包。可安迪不是这样的人。

这是那把开哈里森王子大厅东侧门的钥匙,当时他的办公室在那儿。他的办公室钥匙。英语系办公室的。这是伊塔杀死他妻子。绑架他女儿那天他在哈里森最后呆的那间房子的钥匙。有两。三把他甚至已认不出来了。钥匙真的是很可笑的东西。

他的视线模糊了。突然他很想念维奇。和恰莉开始逃亡的这些日子里,他还从没这样强烈地思念过她。他又累又怕,而且满腔愤怒。在这一刹那,如果所有伊塔的特工都排队站在这条小径上,如果有人递给他一挺冲锋枪……

“爸爸?”恰莉紧张的声音问道,“你找不到钥匙了吗?”

“不,我找到了。”他说。它就在中间,一把他用小刀刻上‘泰池”代表泰士摩池塘的小钥匙。上次他们到这里来还是恰莉出生的那年。所以他费了些事才把锁打开,然后把铁链放在秋叶铺成的地毯上。

他把车开进去后,又挂上链子将锁锁上。

路面情况很糟,这使安迪感到高兴。过去当他们每年夏天都来时,一般会待三。四个星期;他就会找出几天时间来修理路面——从山姆-摩尔那儿运一车小石子把它们填在车辙最深的地方,把侵入道路的灌木砍掉,然后再让山姆-摩尔开着他的拖车来把路面轧平。叉道口那条较宽的小路一直通向聚集在池塘边的二十几座度假小屋和别墅;住在那里的人们组成了自己的公路俱乐部,每年要交纳会费,八月份还要召开议事会等等。但这条路上只有麦克吉爷爷的别墅,因为他在经济大萧条时期花低价将整块地都买了下来。

过去他们曾有一辆老式福特。他怀疑现在那辆车已经不能在这条路上开了;眼下这辆吉普车尽管底盘高些,但有一两次仍碰触了地面。安迪并不在乎路面的糟糕状况、因为这表明没有人曾到这里来过。

“那儿有电吗?爸爸?恰莉问。

“没有。”他说,“也没有电话。我们不敢用电的,亲爱的。

那就跟举起个牌子说‘我们在这儿’一样。不过那有煤油灯和两桶厨房用燃料煤油。希望它们还没被人偷走。”他确实有些担心。

自从上次他们来这儿以后,燃料煤油的价钱不断上涨,那些东西已很值得一偷了。

“那儿有——”恰莉开口问。

“见鬼。”安迪诅咒一声猛地踩下刹车。道路前方横躺着一棵被冬季暴风雨刮倒的巨大白禅树,“我们从这儿走吧,只有大约一英里了。我们走着去。”以后他会再带着爷爷的锯木架来,把它锯开拖走。他不想把伊夫的吉普车停在这儿。这大显眼了。

他抚着她的头发说:“我们走吧。”

他们走下吉普,恰莉毫不费事地从树下钻了过去,安迪小心地从上面爬过,注意没让自己伤着什么要害部位。树叶在他们脚下发出令人愉快的“嚏嚏”声,树丛中充满秋天芬芳的气息。树上一只松鼠歪着头看着他们,密切地注视着他们的行动。透过树林的间隙,”他们再次看到了盈盈的蓝色水波。

“刚才在大树那儿你想说什么?”安迪间她。

“问问油是不是够用很长时间。也许我们要呆一个冬天。”

“不多,不过开始时足够了。而且以后我会去砍许多木头。

你也能捡不少回来。”

十分钟后,小路来到了泰士摩池塘边的一块空地上——他们到了。两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安迪不知道恰莉在想什么,但是对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以怀旧来概括已远远不够。回忆当中掺杂着他三天前的那个梦——那小渔船,那扭动着的大蚯蚓,甚至还有爷爷靴子上的补丁。

别墅是一座建在石地上的木结构建筑,一共有五间房子。一个平台向湖面伸出,一个石码头探入湖水。除了阵阵飘舞的树叶和三个冬天的积叶,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他几乎认为爷爷本人马上就会踱出屋来,穿着一件黑绿相间的格子衬衫,向他挥手大笑让他上去,井问他有没有拿到钓鱼执照,因为傍晚时,棕色的蹲鱼仍在咬钩。

这曾是一片乐上;,一片安全的乐土。泰士摩池塘对面,片片松林在阳光下闪烁着灰绿色的光芒。愚蠢的树,爷爷曾说,甚至不知道夏天和冬天的不同。池塘对面现代文明的惟一标志仍然是布莱德福镇码头。没有人建购物中心或游乐园。风还在树林问窃窃私语。绿色的廊柱看上去仍像布满青苔的树干,飘落的松针仍在檐角和滴水檐中积聚。在这里,他曾是个小男孩,爷爷曾教他如何上鱼饵。他曾在这儿拥有自己优质枫木镶嵌的卧室;他曾躺;

在一张小床上作着孩子的梦,醒来便会听到湖水拍打码头的声音。在这里,他还曾是个男人,在以前属于爷爷和女乃女乃的那张大双人床上与妻子。女乃女乃是个寡言、有些忧郁的女人,是美国:

无神论者协会的一员。如果你问,她会用一个虔诚布道者般坚定、不可改变的逻辑,将钦定本《圣经)中最严重自相矛盾的三十处,讲给你听。

“你在想妈妈,是吗?恰莉愁苦的声音问。

“是的。”他说,“是的,我想她。”

“我也是。”恰莉说,“你们在这里曾经很幸福,是吗?”

“是的。”他说,“走吧,恰莉。”

她回过头看着他。

“爸爸,事情会变得和以前一样吗?我还能上学吗?”

他想说谎,但谎言并不是个好答案。“我不知道。”他说。他试着想笑,但做不到;他发现自己甚至已不能令人信服地运用语言了,“我不知道,恰莉。”7

爷爷的工具仍整齐地摆放在船屋的工具棚里,而且安迪还发现了自己想要但又不敢过于奢望的奖赏:在船屋下的岸边放着两捆已经劈好的木柴。其中大部分是他亲手劈好的,仍然盖着他扔在上面的那张破旧、肮脏的帆布。两捆木柴是不够他们过冬的,不过等他收集了营地附近的枯枝落叶和路上的那棵烨树,他们的储备就会很丰富了。

他带着锯子回到那棵树旁,将它锯开以使吉普车能够通过。

干完这些天已快黑了,他又累又饿。还没人费事光顾过储备充足的食品室;如果过去六年间的冬季曾有开摩托雪橇的窃贼来过,他们也是跑到池塘甫端居民更多的营地去了。食品室的五个架子上堆满了各种罐头:汤,沙丁鱼。牛排和各种蔬菜。地板上还是半盒狗食罐头——是爷爷的老狗宾都的遗产——不过,安迪想,还不至于会到吃这个的地步。

恰莉在大起居室的书架上发现了很多书,便站住不动了;安迪来到储藏室下面的那个根菜作物窖里。他在横梁上划着一根火柴,把手指伸进墙壁上一块木板的节孔里,向外一拉。’木板掉了下来,安迪朝里看去。过了一会儿,他笑了。在这个洞里有四个食品瓶,里面装满了一种清澈。看上去有些像油的液体——爷爷称之为“劲头之源”的杜松子酒。

火柴烧疼了安迪的手指。他把它摇灭又点了一根。像过去严厉的新英格兰传教士(她是他们的直系后代)一样,女乃女乃胡尔达-麦克吉对男人们简单而又有些愚蠢的爱好既不喜欢也不理解,更不容忍。而这就是麦克吉爷爷的小秘密;在他死前一年,他将这秘密告诉了安迪。

杜松子酒旁边是一个茶叶罐。安迪把它拿了出来,用手在小洞上方模索着。随着一阵嚓嚓的响声,他掏出一小叠钞票——几个十美元、五美元和一些一美元,总共大概八十美元。爷爷的弱点是玩牌总是输家,这些便是他所说的“私房钱”。

第二根火柴又烧到了安迪的手,他把它摇灭。在黑暗中,他把茶叶罐和钱放回原处。知道它在那儿就足够了。他将木板放回原处,然后穿过食品室回到了起居室。

“你喝番茄汤吗?”他问恰莉,她已完全沉浸在书中了。

“当然。”她头也不抬地说。

他做了一大锅番茄汤,开了两听沙丁鱼罐头。他把一盏煤油灯的灯罩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把灯点燃放在饭桌中央。两人坐下开始吃饭,都没怎么说话。饭后他在煤油灯上点燃一只香烟怞着。恰莉在女乃女乃的威尔士梳妆桌里发现了盛扑克的怞屉;里面有八、九副,不是丢了个J就是少了个二。整整一个晚上,当安迪在营地四周巡视时,恰莉都在整理扑克玩。

晚上,安迪送她上床时,问她感觉怎么样。

“很安全。”她毫不迟疑地说,“晚安,爸爸。”

如果恰莉觉得好,那他也就很满意了。他在恰莉身边坐了会儿,可她很快就坠入了梦乡。安迪走出房间把门敞开着。这样。

如果恰莉夜里睡得不安,他就能听到。

睡觉前,安迪又来到根菜作物窖。他取出一瓶杜松子酒,给自己在一个果汁杯里倒了些,然后穿过滑门来到平台上。他在一张帆布椅上坐下(有些霉味;不知能不能把这味道消除——这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向缓缓流动着的黑黝黝的湖水望去。空气中有些许凉意,不过喝过一两口爷爷的酒,感觉就好多了。自从纽约第三大街上的追踪以来,这也是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安全和惬意。

他怞着烟,朝泰士摩池塘对面望去。

安全和惬意,但并不是在纽约那天以来的第一次。而是在一年前的八月份那可怕的一天,伊塔重新介入他们的生活以来的第一次。从那时起,他们就一直或是逃亡或是潜伏。无论哪种情况都无安宁可言。

他想起在电话上和昆西通话,鼻孔中充满烧焦地毯的糊味。

他在俄亥俄,昆西远在加利福尼亚(在他很少的几封信里,昆西总是称它为神奇的地震王国)。

他想当时他一定被吓坏了。他以前不知道恐惧为何物。而现在恐惧来到了你的家,发现你的妻子死了,手指甲被拔掉了。他们拔掉了她的指甲想问出恰莉的下落。恰莉在她的朋友特瑞。杜刚家玩了两天两夜。他们本来计划一两个月后请特瑞也来家里待同样长的时间。维奇把这叫做1980年的大趋势。

尽管安迪当时被巨大的悲痛、恐惧和愤怒所包围,但现在,坐在平台上怞着烟,他还能够重新理清发生的事:最最盲目的幸运(也许不只是运气)使他的思维能够跟得上这些事情的发展。

他们一直在被监视,家里所有的人。肯定已有一段时间了。

当恰莉那个星期三下午没有从夏令营回家,星期四和星期四晚上仍没回来时,他们肯定以为是安迪和维奇发现了他们的监视。他们并不知道恰莉只是呆在不到两英里以外的一个朋友家,而认为是他俩把孩子藏了起来。

这是个荒唐。愚蠢的错误,不过伊塔已不只一次地犯过这种错误了——安迪在《滚石》杂志上看到的一篇文章说,伊塔在一次红军团劫机事件(劫机以六十人的生命为代价被挫败)中扮演过重要角色;它还出售海洛因,以换取关于在迈阿密的古巴人的情报;它在共产党夺取加勒比海一小岛政权的事件中也起过重要作用。

有过这一系列重大失误的记录,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伊塔监视麦克吉家的特工会把一个小孩在朋友家玩两天误认为是转入地下。就像昆西可能会说的(也许他已这样说了)那样,如果伊塔效率最高的上千名职员到私人企业去工作,试用期结束前他们就会去领取失业救济了。

但双方都犯了荒唐的错误,安迪痛苦地想一这念头带来盼苦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有些模糊,但当初这苦涩曾是血淋淋的触角,每只锋利的触角都饱浸内疚的毒汁。恰莉从楼梯上滚下来那天,他被昆西在电话中的暗示吓坏了,但很明显他吓得还不够。否则,他们也许真的会转入地下。

当他发现在生活、或家庭生活超出寻常范围而进入电视或电影上渲染的那种热情的浪漫天地,人的思想会被麻痹时,一切都已为时过晚。

在他和昆西的谈话结束后,一种奇怪的感觉渐渐产生:他好像不断感到有些神智恍懈。电话被窃听?有人在监视他们?他们真有可能被带走关到某个政府集中营的地下室吗?

远处泰士摩池塘上忽然一阵蚤动,几只野鹅投入夜空向西飞去。正在冉冉上升的半个月亮在它们的翅膀上撤下一片汪汪的银辉。安迪又点燃一只烟。他已怞得不少,但他想干脆把它们都怞完;只剩下四。五根了。

是的,他确曾怀疑过电话已被窃听。有时当你拿起听筒说“喂”的时候,你能听到一声奇怪的卡喀声。有一两次,当他和一个打电话来问作业的学生或是他的一个同事说话时,电话忽然莫名其妙地断了。他曾怀疑房间中装有窃听器,但他从未把房子翻个底儿朝天去找它们(是怕自己会发现它们吗)。还有几次他怀疑——不,他几乎肯定——有人在监视他们。

他们那时住在哈里森的湖滨区。那儿真是郊区生活的完美典型。在一个酒醉的夜晚,你会绕着四个或六个街区转几小时都找不到自己的家,他们的邻居中有人在城外的1BM工厂工作,有人在大学教书。你完全可以在普通家庭收入单上划两条笔直的线,下面一条是年收入一万八千五百美元,上面一条大约是三万美元,湖滨区的居民几乎都在这两条线中间。

住在那里,你必须和大家结识。在街上,你对培根大大点头问好——她失去了丈夫,从那儿以后就嫁给了伏特加;这一点谁都看得出来:与那位特殊绅士共度的蜜月大大损害了她的容貌和身材。你招手叫来和那个醉汉站在一起的两个女孩(她们在荣莉大街和湖滨大道的拐角处祖了一套房子)一想象着和这两个女孩共度良宵该是多么地美妙。你和住在花冠街上的汉蒙德先生谈论棒球。汉蒙德先生在1BM工作,以前住在亚特兰大,是亚特兰大勇士队的狂热球迷。他讨厌辛辛那提大红机器队;毫无疑问,这使他赢得了周围邻居的厌恶。汉蒙德先生可不在乎这些。

他正等着1BM给他换份新工作呢。

但重要的不是汉蒙德先生;也不是培根大大;也不是那两个浓妆艳抹的妓女。重要的是过不了多久,你的大脑就会在潜意识中形成自己心目中的小团体:什么样的人属于湖滨区。

但在维奇被杀,恰莉在杜刚家被绑架以前的几个月里,他们周围出现了一些不属于这个团体的人。安迪固执地将他们从自己的脑海中驱开,对自己说——因为昆西的几句话使自己变得疑神疑鬼,于是就惊动维奇,这显得太蠢了。

浅灰色货车里的人。一天晚上他曾看见那个红发男人缩在一辆梅塔多汽车的方向盘后,而两个星期后的一天晚上,那人又出现在一辆普利茅斯的驾驶室的副座上。太多的推销员登门兜售货物。有时当他们出去了一天或带恰莉去看最新的迪斯尼影片,晚上回家后,他会有种感觉,觉得屋子里有人来过,有些东西曾被移动过。

被人监视的感觉。

但他那时不相信事情会发展到超出监视的范围。这就是他荒唐的错误。他仍然不完全相信事情的发生是由于那些人被恰莉的失踪吓慌了手脚。他们也许已经在计划绑架他和恰莉。杀死维奇,因为相对来说她的用处不大——谁真的需要一个最大把戏就是隔着房间关上冰箱门的低级通灵的人呢?

但是,事情发生的草率和仓促让他觉得恰莉的突然失踪至少使他们比预期的提早行动了。如果消失的是安迪,他们也许会继)

续等待,但偏偏不是他。不见的是恰莉,她才是他们最感兴趣的”人。安迪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这一点。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听到背部的骨头格格作响。他该上床了,他该停止回顾这些令人伤心的往事了。他不能用自己的余生为维奇的死指责自己。在事实前他毕竟只是个从犯。况且他的余生也许不会有多长。安迪-麦克吉并没有忘记他们在伊夫-曼德斯家门廊上的行动。他们是要杀死他。他们现在需要的只是恰莉。

他上了床,片刻之后,坠人了梦乡。他的梦都是不安宁的。

他一遍又一遍地看见那条火舌沿着车道的土路向前爬行,看见它围着劈柴垫板形成一个神奇的火圈,看见鸡群像爆炸的燃烧弹在空中飞舞。在梦中,他又感到那股热流包裹着他,渐渐凝聚。

她说她再也不想引火了。

也许这样最好。

室外,十月冰冷的月光照在新罕布什尔州布莱德福的泰士摩池塘上,照在整个新英格兰。往南,同样的月光洒在弗吉尼亚的隆芒特。

自从参加了贾森-吉尔内大厅的试验以民安迪。麦克吉有时会产生异常清晰的预感。他不知道这些预感是不是一种低级的直觉,但他已经知道在它们来临时要相信它们。

在1980年那个八月的一天,大约中午时分他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感觉降临时,他正在联合大厦顶层的教工休息室——巴克爱房间——吃午餐。他甚至还可以指出确切的时刻。当时他正与英语系的埃夫-奥布林、比尔-瓦雷斯和唐-格里布斯基一起吃着女乃油鸡块拌饭。他们全都是好朋友。像往常一样,有人给收集波兰小幽默的唐带来了一个新笑话。这次是埃夫带来的。笑话是关于如何区分波兰梯子和普通的梯子,因为波兰梯子最上面的一级写着“停”。所有的人都笑了。就在这时有一个小小的。平静的声音在安迪脑海中说(家里出事了。)

只有这几个字。可这就足够了,这种感觉越积越重,几乎像他过度使用特异功能后头疼会愈来愈烈一佯。不过现在并不只是头的事;他所有的感觉似乎都在被缓缓地调动起来,好像它们是绒线而一只坏脾气的猫正沿着他的神经系统奔跑并将它们扯起。

他的好心情消失了。女乃油鸡块失去了它开始所具有的一切魅力。他的胃开始痉挛,心脏也忽遵地跳了起来,就像刚吃了大大的一吓。接着他的右手指突然开始阵阵怞痛,好像被门挤了似的。

他蓦地站了起来,额头上冒出层层冷汗。

“我觉得不太舒服。”他说,“你能代我上一点钟的课吗,比尔?”

“讲那些激进诗人?当然。没问题。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也许是吃了什么东西。”

“你看上去有些苍白。”唐-格里布斯基说,“你应该去医务室看看,安迪。”

“我会去的。”安迪说。

他走了,但丝毫不打算去医务室。现在是十二点一刻,晚夏的校园在放假前的最后一个星期里昏昏欲睡。他急步向外走去,挥手向埃夫,比尔和唐道别。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人。

在联合大厦下面一层他停下了,走进一个电话亭往家里拨了电话。没有人接。这本来没什么奇怪的:恰莉在杜刚家,维奇可能出去买东西或做头发了,她也可能去厄普摩家或者是在和恩莲-培根一起吃午饭。但是,他的神经再次发出警告,这时它们几乎是在尖叫了。

他走出联合大厦,疾步冲向停在王子大厅停车场的客货两用)

轿车。他驱车穿城向湖滨区开去,一路上磕磕绊绊。他闯红灯追尾,还差点把一个嘻皮士从他的十速自行车上撞了下来。安迪几乎没注意男。嬉皮士冲他做的下流手势。他的心狂跳不已。

他们住在针叶林大街——在湖滨区,就像许多其它建于五十:

年代的市郊发展区一样,大部分街道似乎都是以树木或灌木命名:

的-在8月正午的炎热中,大街上奇怪地显得很冷清。这更增强:

了他不祥的预感。人行道边只停着很少的几辆车,街道显得比往常开阔。这里,那里有几个孩子在街上玩耍,但这仍不能驱散那种冷清的感觉。花冠街的福林太太推着一辆满载日用百货的小推车从街上走过。她结实。滚圆的肚子在弹力裤下显得像个足球;

街道两旁,草坪喷水装置懒洋洋地旋转着,将水撒向草地或扬入空中,划出道道彩虹。

安迪将轿车外侧的轮子开上紧靠人行道的路缘,然后猛地踩下矛!车。他关闭发动机奔上坑坑洼洼的水泥道。他一直想修理一下这水泥道,但好像总是找不至“机会。他的鞋跟踩在地上,毫无意义地踏踏直响。他注意到大起居室观景窗(卖这房子给他们的经纪人管它叫墙窗,看,这儿有一个地道的墙窗)上的百叶窗是放下的,使房子看上去封闭。隐密。他可不喜欢这样。她经常把百叶窗拉下来吗,尽可能把盛夏的酷热挡在外边?他不知道。他忽然意识到当他不在家时,她生活中有很多事都是他不知道的。

他伸手去抓球形门拉手,可它纹丝不动,只是从他手指下滑过。他走以后她把门锁上了?他不相信。这不是维奇的风格。他的担心——不,现在是恐惧——更强烈了。但有一刹那(虽然后来他从不愿承认这一点),很短暂的一刹那,他只感到有一种要从那扇锁着的门边跑开的冲动。快跑吧,别管维奇或恰莉,还有今后要做的软弱无力的辩解。

跑吧。

然而,他开始在口袋中翻找自己的钥匙。

紧张中他把它们掉在了地上,不得不弯腰去捡——汽车钥匙;王子大厅东侧门的钥匙;每年夏季度假结束后,他横挂在爷爷别墅小径上那根铁链的钥匙。钥匙有一种沉积生活经历的可笑的办法。

他从中间选出房门钥匙把门打开。他走进屋子;将门在身后关好。起居室里的光线是一片令人不舒服的昏黄色,很热,而且很静。噢上帝太静了。

“维奇?”

没人回答。没人回答就是说她不在这儿。她穿上了她的霹雳鞋,出去买东西或者作客了。只是她并没有去做这些事。他可以肯走。而且他的手,他的右手……为什么那手指一阵阵地疼?

“维奇?”

他走进厨房。里面摆着一张小桌子和三把椅子。他、维奇和恰莉通常都是在厨房里吃早餐。现在有一把椅子像只死狗一样躺在地上。盐瓶打翻了,盐洒了一桌子。安迪丝毫没有去想自己在于什么,就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撮起一些盐面向自己肩后扔去,嘴里低声咕吹道(就像他父亲和爷爷曾做过的)“盐面盐面麦芽麦芽坏运气快快走。”

炉子上有一锅已然凉了的汤,盛汤的空罐头立在小柜台上。

是一个人的午饭。可她在哪儿?

“维奇?”他向楼梯下喊道。下面很黑。那里是洗衣房和家庭娱乐室,有整所房子那么大。

没人回答。

他再次环视厨房,干净整洁。恰莉的两幅画和带有磁垫的小塑料蔬菜摆放在电冰箱上。电费和电话费的帐单插在钉子上,旁边写着警言:最后再付。一切都井然有序。

只是椅子倒了。只是盐瓶洒了。

他的嘴里没有一星唾液,喉咙又干又滑,像夏日里的金属。

安迪走上楼;依次查看了恰莉的房间、他们的房间和客房,什么也没有。他又回到厨房,打开楼梯灯,走了下去。洗衣机大开着,甩干机的把手像一只呆滞的眼睛紧盯着他。他来到家庭娱乐室模索着去开灯;手指在墙上划着。他很可笑地觉得不知是什么人的冰冷手指随时会盖在他手上,指引他去找开关。终于,他模到了,灯亮了。

这是个漂亮的屋子。他很多时间都在这里,一边修理东西一边暗自微笑——因为自己最终竟然变成了上大学时发誓不要作的那种人。他们三个很多时间都在这里。墙上有一台电视,一个乒乓球台。维奇用仓库木板做的一个小桌子上摆满了书。一面墙上铺着壁纸,纸上挂着几块维奇织的阿富汗式壁毯,恰莉的书放在一个特制的儿童书柜里,全部按字母顺序排列。两年前一个无所事事的雪夜,安迪教会了恰莉二十六个字母。直到今天,恰莉仍很喜欢它们。

一个漂亮的屋子。

一个空空的屋子。

他试着放松下来。那直觉,那预感(不管你怎么叫它),是错误的。她只是不在这里。他关上灯回到洗衣房。

洗衣机(他们在一次大甩卖上花六十块钱买的便宜货)仍大开着。他想都没想就把它关上了,就像他把那撮洒了的盐抛向身后。洗衣机盖上的玻璃上有血迹,不多,只有三。四滴。但那是血迹。

安迪站在那里凝视着它。这里有些凉,太凉了,有点儿像陈尸所。他看看地板,上面有更多的血迹,甚至还没干。一个小小的声音,一声轻轻的。尖尖的叹息冲到了他的喉咙〕他开始在洗衣房里走来走去。房间很小,四壁抹着灰泥。他打开盛脏衣服的篮子,里面只有一只袜子。他看看洗涤槽下面,只有一些洗衣粉。他看看楼梯下面,只有蜘蛛网和恰莉一只旧女圭女圭的一条塑料腿——这被遗弃的肢体耐心地躺在那里,等待着被重新发现。

他打开洗衣机和甩干机之间的那扇门。随着咣当一声响,熨衣板摔了下来。在它下面,是嘴里堵着一条抹布的维奇-汤林逊-麦克吉。她的腿被缚在一起,膝盖抵着下巴;一双已经死去的眼睛大大地睁着,上面蒙着一层眼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刺鼻的家具上光剂的味道。

他嗷地低哼一声向后退去,两手不停挥舞,像要把这可怖的一幕驱开;一只手碰上了甩干机的开关,机器轰地一声旋转起来。衣服开始纠缠着向里滑去。安迪尖叫起来,然后转身就跑。

他奔上楼梯,在绕过拐角要进厨房时绊了一下,直挺挺地摔了出去,额头撞在油地毡上。他挣扎着坐起来,大口喘着粗气。

那一幕又出现了,以慢镜头的形式出现了。在今后的日子里,这一景象将不时出现在他梦中。门开了,熨衣板倒了下来,发出吮当一声,使他想起断头台;他的妻子被塞在下面,嘴里塞着一条用来给家具上光的抹布。这一幕清晰地回来了,他知道自己马上又要放声尖叫,于是猛地把一只胳膊塞进嘴里紧紧咬住。

出来的是一声模糊。窒息般的嚎叫。这样两次之后,某种东西从体内散发出来,他安静了。这是震惊之后短暂的麻木,但对他却是有用的。害怕和恐惧消失了,右手的阵痛停止了。在这麻木带来的镇静中,他想到了恰莉。

他站起身想去拿电话,然而又转过头来到了楼梯边。他站在楼梯顶上,咬着嘴唇,努力使自己坚强起来,鼓足勇气又走了下杜刚大大的声音变小了些:“特瑞,恰莉什么时候走的?”

一个小孩的声音说了些什么,他听不清,拿着话筒的手已满是汗水。

“她说大概十分钟以前。”她有些抱歉,“我正在洗衣服,所以没注意。有一个人下来跟我说的。没事吧?麦克吉先生?他看上去没问题……”

一阵疯狂的冲动抓住了他。他想轻轻地笑着对她说洗衣服?

是吗?我妻子也是。我发现她被塞在了熨衣板正面。琼,你今天真是走运。

他说:“那就好,我想知道他们是直接回家来吗?”

问题转达给了特瑞,她说她不知道。安迪想,好极了,我女儿的生命掌握在另一个六岁女孩的手里。

他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我要到拐角的市场去。”他对杜刚太太说,“请你问问特瑞,他们是坐轿车还是货车,也许我会看见他们。”

这次他听到特瑞说:“是货车。他们坐一辆灰色货车走的。

就像大卫。比西奥多的爸爸的那辆车。”

“谢谢。”他说。杜刚太太答道不用谢,那种冲劲再次涌起。

这次,他想冲着话筒大吼我妻子死了!我女儿和两个陌生人上了一辆灰色货车,而你为什么却在洗衣服?

他并没有大喊大叫;相反他挂上听筒走了出去。热浪扑面而来,他踉跄了一下。他来的时候也这么热吗?现在好像热了许多。邮递员已经来过。邮筒里插着一张原来没有的广告单。当他在楼下拥着他死去的妻子时,邮递员来过。他可怜的死了的维奇:他们拔掉了她的指甲。这真是件可笑的事一一比钥匙记录生活经历的方法可笑得多——死亡的事实不断从各个方面。各个角度向你袭来。你试图在一方面保护自己,而死亡的真象却在另一面登陆了。他想死亡就像一个橄榄球队员,一个硕大无比的家伙,不停地将你朝下扔在争球线上。

赶快行动起来,他想着。他们只领先十五分钟——这并不算多,还算是一条新鲜的兽迹。除非特瑞-杜刚区分不开十五分钟和半小时或两个小时。无论如何,先别管这些。

他开始行动了。他回到停在人行道上的汽车旁。上车前,他又回头扫了一眼已经付完一半抵押款的房子。一座整洁。漂亮的房子。如果你需要,银行会一年给你两个月的“付款休假”。安迪从未需要过。他看着昏睡在阳光下的房子,受惊的日光再次被邮筒中伸出的红色广告单吸引。死亡再次击中了他,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紧咬牙关抑制住悲声。

他上了车,朝特瑞,杜刚家所在大街驶去。他并不真地认为自己能够追上他们,只是怀着一种盲目的希望。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看见过自己在湖滨地区针叶林大街上的家。

现在他的车开得好些了。既然已经知道了最坏的事情,所以车也就开得好多了。他打开收音机,里面鲍伯-萨哲正在唱着(仍是老样子)。

他尽量以最快速度驾车驶过湖滨区。有那么可怕的一刹那,他忽然想不起那条街的名字了;过了一会儿,那名字才又浮现在脑海里。杜刚家是住在布拉斯摩大街上。他和维奇曾拿这名字开玩笑。想到这儿,他开始微笑。暮地一下她的死再次击中了他,使他有些晕眩。

十分钟后他到了那儿。布拉斯摩大街是一条不长的死胡同。

一辆灰色货车从那边是出不去的。只有一道栅栏标明是约翰-格兰初中的围墙。

安迪将车停在布拉摩和里治大街的交汇处,拐角上有一所上绿下白的房子,一个草坪喷头装置不停旋转着。房子前面有两个大约十岁的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他们正在轮流玩滑板。女孩穿着运动短裤,两只膝盖上伤痕累累。

他下了汽车朝他们走去。两个孩子上下仔细打量着他。

“你们好。”他说,“我正在找我女儿。大约半个小时前,她坐着一辆灰色货车从这儿经过。她和……我的几个朋友在一起。

你们看见一辆灰色货车过去吗?”

男孩微微耸耸肩。

女孩说:“你担心她,先生?”

“你看见那辆货车了,是吗?安迪和蔼地问道,并在脑子里给了她轻轻的一“推”。太重的话会产生相反效果。她会看见货车向任何他希望的方向开去,包括往天上开。

“是的,我看见了一辆货车。”她说着跳上滑板滑向拐角处的消防栓,然后又跳了下来,“它朝那边开了。”她指向布拦斯摩大街前方。两。三个路口前是查里斯尔大道,哈里森市的主要街道之一。安迪曾推测他们可能走那条路,不过确认一下当然更好。

“谢谢。”他说着走回汽车。

“你担心她?”女孩又问道。

“是的。有一点。”安迪说。

他掉转车头驶过三个街区来到布拉斯摩和查里斯尔大街的交汇路口。这是毫无希望的,彻底毫无希望。他感到了一丝惊恐,就像一个小小的热点,但它会播散开来。他将它驱散,强迫自己只去想如何尽可能地追踪他们。如果不得不利用特异功能,他会那样做的。他可以在脑子里多次给出帮助别人的轻轻一“推”,而自己不会感觉不适:。感谢上帝、整个夏季他都不曾动用过这种才能——如果你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也是种该诅咒的东西。不管前方会是怎样,他现在已经准备就绪,状况良好。

查里斯尔大街四条车道宽,在这个路口设有红绿灯。在他右边是个洗车站,左边是个倒闭的饭店。街对面是个加油站和一个照相器材商店。如果他们向左拐了,那他们就去了市中心。如果向右,那他们就是去了机场和第80号州际公路。

安迪把车开进洗车站。里面有个穿着深绿工作服的年轻人,长着一头令人惊叹的红发。他正在吃冰棒。

“洗不了了,’伙计。”没等安迪开口年轻人就说道,“清洗器一个小时前坏了。我们关门了。”

“我不是要洗车。”安迪说,“我正在找一辆灰色货车。大约半个小时前,它刚经过路口。我女儿在上面,我有点担心她。”

“你觉得可能有人绑架了她?”他继续吃着冰棒。

“不,根本不是。”安迪说,“你看见那辆货车了吗?”

“灰色货车?嗨,好朋友,你知道一个小时内有多少汽车从这儿过吗?或者半个小时内?很多,伙计。查里斯尔是条非常繁忙的街道。”

安迪竖起拇指向身后指去:“它从布拉斯摩大街来。那条街车不大多/他已准备在脑子里给这年轻人轻轻地一“推”、不过这次却不必了。那人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从中间掰开冰棒,用舌头非常不雅地将一根棍上残留的紫色冰块一下子全恬了进古。

“啊,是的,不错。”他说,“我是看见了。告诉你为什么我注意了那车。它从我们站里开过去想抢红灯。我自己倒不在乎。

不过这可把我们老板惹火了。这和今天机器坏没关系。他有什么别的事不顺心。”

“就是说那车往机场那边开了?”

年轻人点点头,将一根棍子扔到身后,开始进攻剩下的那一半。“希望你找到女儿,好朋友。不介意的话,我倒建议你去找警察,如果你真的很担心。”

“在这种情况下,”安迪说,“我觉得那不会有什么用。”

他又上了车,穿过洗车站拐上了查里斯尔大道。现在他是往西开,这片地区到处都是加油站,洗车站。,快餐店和旧车市场。

一个汽车电影院的广告牌上写着双场电影预告《食尸鬼)和《死神的冷酷商人),他看着电影院的大帐篷,耳边听到熨衣板像断头台一样吮当一声掉出壁橱。他的胃翻腾起来。

他驶过一面限速八十英里的牌子。再往前有一面稍小的牌子,上面画着一架飞机。好,他已经到这儿了。现在怎么办?

忽然他将车开进了一家比萨店的停车场。停车打听是没有用的。就像那洗车的年轻人说的,查里斯尔是条繁忙的大街。他会不断地利用特异功能直到脑浆从耳中溢出,而结果只会使自己更加迷惑。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不是上了公路就是去了机场,不是女郎就是老虎,这点他可以肯定。

他还从没有意识地让自己的预感出现。他只是在它们到来时像礼物一样接受,并按它们行事。现在他在汽车驾驶座上蜷子,用手指尖轻轻拍打着太阳袕,想让什么东西出现。发动机在转,收音机在响。滚石乐队。跳吧,小妹妹跳吧。

他想着恰莉。她去了特瑞家,衣服塞在那个她到哪几都背着的圆书包里,也许这一点愚弄了那些人。他最后一次看见恰莉时,她穿着牛仔裤,戴一顶海螺帽,像平常一样扎着两个小辫子。临走前给了他一声心不在焉的“再见,爸爸”和一个吻。上帝啊,恰莉,你现在在哪儿?

什么也没有出现。

没关系,再坐一会儿,听听滚石乐队。比萨店。你得自己做决定。芝麻或西瓜。滚石在鼓动小妹妹来跳舞,跳吧,跳吧。昆西说他们可能会把她关在一间小屋子,以保证两亿两千万美国人民的安全和自由。维奇。一开始时他和维奇在性生活上很不顺利。她当时吓得要死。在第一个非常不成功的夜晚,她哭着说,就叫我冰女人好了,求求你,我不要这个,我们不应该。但不知怎地,命运六号试验却帮了他们的忙——那种恰似一人的心灵感应从某个方面看,就像是在。但仍然是困难的。每次只能一点,轻轻地。眼泪。维奇开始有反应,然后又僵直了,大叫道不要,会疼的,安迪,不要!但他一直没有放弃努力,就像一个撬保险箱的窃贼,他知道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终于有一天晚上,他们成功了。后来又有一天晚上,感觉不错了,然后突然有一天晚上,竟变得妙不可言了。跳吧;小妹妹,跳吧。恰莉出生时,他一直在她身边。分娩很快,很轻松。很快,二切都妥贴了……

什么也没有出现。兽迹已不那么新鲜了,可他还一充所获。

是机场还是公路?是女郎还是猛虎?

滚石唱完了。接着是杜比兄弟想知道没有了爱,你现在会在何方。安迪不知道。毒日当头。停车场里的停车线是新近漆过的,场里四分之三以上都停满了车。现在是午饭时间,恰莉吃饭了吗?他们会给她饭吃吗?也许……

(也许他们会在沿路某个地方停下,毕竟他们不能他们不能不能开车。)

哪里?他们不能开车去哪里?

(不能一直开车到弗吉尼亚,而不停下来休息,。是不是?我是说一个小女孩总得时不时停下来方便一下,对不对)-他直起身,心底涌起一股巨大然而麻木的感激之情。它终于出现了。如果要他猜,他可能首先会猜机场。但不是机场。不是机场而是州际公路,他并不完全肯定这预感是好兆头,但他还是有些把握,至少这要比毫无头绪好多了。

他开车驶过指向外面的新漆的箭头,再次拐上了查里斯尔大街。十分钟后他来到了州际公路上并向东驶去。一张道路通行税票塞在他身边座位上一本破旧、带注释的(失乐园)里。又过了十分钟,俄亥俄的哈里森市就落在了他身后。他已经踏上了十四个月后会把他带到弗吉尼亚隆芒特的旅途。

他仍很镇定。他调大收音机的音量,这让他感觉好了些。里面的歌一首接一首,但他只听得出那些老歌来,因为他已有三周年没有听流行歌曲了.没什么特别原因)他就是不再听了。这些歌仍能使他感到兴奋。心情激荡)但脑中麻木的镇定以冰冷的逻辑告诉他:,激动并不是什么好事一而且如果他开始以七十英里的速度开车的话,那就是在自找麻烦了。

他把车速打到刚过六十,心想那些带走恰莉的人不会超过五十五英里的限速。他们可以对任何以超速为理由拦下他们车的警察挥舞自己的证件,这是事实;但他们恐怕很难解释车上一个大喊大叫的六岁女孩。那会减慢他们的速度,会使他们和躁纵这场表演的人发生麻烦。

他们可以把她麻醉藏起来。他的大脑低声说,那样如果他们因为车速七十。甚至八十英里而被拦下,他们只要出示证件就可以继续向前了。哪一个俄亥俄州警察会愿意搜查一辆属于伊塔的货车呢?

安迪与这个想法斗争着。首先,他们可能不敢给恰莉眼药,除非你是个专家,否则给一个小孩服镇定剂可是件棘手的活儿,而且他们可能不清楚镇定剂对他们要调查的那种力量会有什么影响。第二,一个州警察也许真的会检查那辆货车,或至少在检查他们的证件时,会让他们把车停到路边。第三,他们有什么必要那么慌慌张张呢?他们并不知道有人在追赶他们。现在还不到一点。安迪在二点钟之前都应在学校。伊塔的人会以为他最早在二点二十分左右才能到家,再过二十分钟或两小时后才会发现出事。所以他们干吗不慢慢开呢?

安迪加快了车速。

四十分钟过去了;五十分钟过去了。时间过得可真慢。他开始出汗了;不安已在渐渐侵蚀他麻木的镇定。那辆货车真的在前方吗?也许这一切都是他的檐想?

公路上的汽车你追我赶。他看见了两辆灰色货车。但都不像他以前看见在湖滨区徘徊的那辆。其中一辆车的司机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一头白发在风中飘扬。另一辆车上坐满了吸毒的嘻皮士。司机看见了安迪仔细审视的目光,向他挥了挥手中的大麻烟蒂。坐在他身边的那个姑娘吻了吻自己的中指,朝安迪这边伸来。很快,安迪的车就将他们甩在了身后。

他的头开始疼了起来。路上车辆拥挤,头上阳光灿烂。所有的车都镀上了一层金黄,每道金黄都将如箭的阳光射中他的眼中。窗外闪过一面牌子,上面写着“休息区往前一英里”。

他的车一直在快车道上。这时他打开右边的指示灯,拐人了慢车道。他让车速降到四十五英里,然后是四十英里。一辆小跑车从旁边驶过,司机对安迪不满地按着喇叭。

牌子上写着休息区。这不是一个服务站,只是一个岔道口,有个小停车场,一个水龙头和厕所。这儿停着四。五辆轿车和一辆货车。他要我的那辆货车。几乎可以肯定。他的心开始在胸腔中狂跳。他猛一打方向盘驶入停车场,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缓缓地开向那辆货车,四下张望着,想尽快了解周围的情况。有两家人围坐在两张野餐桌旁,其中一家人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出发。母亲把吃剩下的东西装进一个明黄色的购物袋,父亲和两个孩子正在收拾丢弃的杂物把它们扔到垃圾桶去。另一张桌旁一对年轻夫妇正吃着三明治和土豆色拉,两人中间的小推车上睡着一个婴儿。孩子穿着一条灯芯绒裤,上面印着许多跳舞的大象。两棵美丽、高大的老榆树下,两个大约二十岁的女孩子正坐在草地吃午餐。没有看见恰莉,也没有看见可能是伊塔特工的身强力壮的年轻人。

安迪关闭了发动机。他能够感觉到眼部血管的扩张。货车看上去空无一人。他下了车。

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妇人从厕所出来,慢吞吞地朝一辆旧汽车走去。一位和她年龄相仿的老先生从驾驶室出来,绕过车头,为她打开车门,并帮她上了车。他回到驾驶室发动了汽车,一阵蓝色的油烟从废气管中喷出,车驶离了停车处。

男厕所的门开了,恰莉走了出来。左右两侧夹着她的人大约三十岁,穿着运动衣,敞领衬衫和深色的双面针织裤。恰莉的脸上一片茫然,看上去受了惊吓。她看看一个人,再看看另一个人,然后,目光又回到第一个人脸上。安迪的五脏六肺都搅动了。

她还背着她的圆书包。他们向货车走来。恰莉对一个人说了些什么,那人摇摇头。她转向另一个人,那人耸了耸肩,对他的搭挡说了些什么.他点点头。他们转过身朝饮水喷泉走去。

安迪的心越跳越快,肾上腺素源源流入体内。他害怕了,非常害怕,但又有什么东西从内部支撑着他:是气愤,是狂怒。狂怒比镇定让他好受多了,几乎让他感觉到甜蜜。这就是那两个杀了他妻子抢走他女儿的人,如果他们没有被钉上十字架,那他就大可怜他们了。

当他们和恰莉背对着他朝饮水喷泉走去时,安迪从车上下来走到了货车后面。

刚刚吃完饭的四口之家朝二辆崭新的中型福特走去。他们上:

了车,驶出停车场。

那母亲漠然地看了一眼安迪,就像人们在美国四通八达的公路网上做长途旅行时彼此互赠的眼神。车开走了,车牌告诉人们:

它来自密歇根州。休息区还剩下三辆轿车、那辆货车和安迪的客货两用轿车。其中一辆汽车是那两个女孩的。还有两个男人正在附近闲逛。问讯处里那个人正在看着一张地图,手插在牛仔裤的后兜里。

安迪并不确切知道他打算怎么办。

恰莉喝完了水。其中一个特工也俯喝了一口。然后他们转身朝货车走来。安迪从货车的左后角注视着他们。恰莉看上去吓坏了,确实吓坏了,她曾经哭过。安迪试着想打开货车的后门,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没有用:门是锁着的。

他猛地从车后站了出来。

他们的反应非常快。甚至在兴奋涌上恰莉的脸。驱走她的茫然与害怕之前,他们就认出了他。

“爸爸!”恰莉尖叫道。叫声使那对带着孩子的夫妇俩转过头来。坐在榆树下的一个女孩用手遮住阳光也朝这边看来恰莉想冲向他。一个人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拖了回去,差点把她肩上的书包弄掉。眨眼问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支枪。他是从运动衣下面的某个地方把它掏出来的,就像一个魔术师在变戏法。他用枪抵住了恰莉的太阳袕。

另一个人开始不紧不慢地从恰莉和他的搭挡身边走开,渐渐向安迪逼来。他的手伸在衣服里,不过他的戏法变得可不如他的搭挡;他掏枪时好像出了点小问题。

“如果不想你女儿出什么事,就从车边走开。”拿枪的一个说道。

“爸爸!”恰莉又叫道。

安迪慢慢地从车旁走开。另一个人(他还没上年纪就开始谢顶了,这会儿终于把枪拿了出来。他用枪对准了安迪。他离安迪还不到五十英尺。“我诚恳地建议你千万不要动。”他低声说,‘这把左轮可以在你身上穿个大大的窟窿。”

与妻子,孩子坐在野餐桌边的那个年轻人站了起来,他带着无框眼镜,看上去很严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用大学老师清晰、穿透力很强的声音问。

挟持着恰莉的人朝他转过身去,将枪口从恰莉头上移开些对他威吓道:“政府公务。呆在原地别动;什么事都没有。”

那年轻人的妻子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回到椅子上。

安迪看着那个谢顶的特工,轻柔。和蔼地说:“那枪太烫,拿不住了。”

秃子看着他,有些模不着头脑。然后,他突然尖叫了起来,将左轮扔到了地上。枪打在水泥地上走火了。榆树下的一个女孩发出一声困惑。惊奇的叫声。秃子握着自己的手来回蹦哒着,手掌上出现了新鲜的白水泡,像发酵的面粉。

恰莉身边的那个特工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搭挡,有一阵那枪已完全离开了恰莉的小脑袋。

“你瞎了。”安迪对他说,同时尽全力给了他重重的一“推”。

安迪的大脑一阵绞痛。那人突然尖叫起来,他放开恰莉,两手捂住眼睛。

“恰莉,”安迪低声叫道;女儿扑向他,颤抖的手紧紧抱住他的腿。问讯处里那个人跑了出来想看看出什么事了。

秃子握着自己烫伤的手,朝安迪和恰莉冲来。他的脸狰狞可怖。

“睡觉吧。”安迪简洁地说,再次“推”了一下。秃子像被斧子砍了似地直挺挺地栽了下去,前额狠狠撞在人行道上。那严厉青年人的妻子发出一声声吟。

安迪的头这时疼得厉害;他隐隐有些高兴现在是夏天,因为自从五月份以来他还一直没有使用过自己的特异功能,即使是为了帮助一个不知为何成绩滑坡的学生。他准备充足——但准备不准备,上帝晓得他要为自己在这个炎热的下午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那瞎子在草地上瞒珊,用手捂着脸哀号着。他撞到一个垃圾桶上,栽倒在一大堆打翻在地的三明治口袋。啤酒罐。香烟蒂和空苏打水瓶子上。

“哦,爸爸,我刚才真害怕。”恰莉说着哭了起来。

“车在那边,看见了吗?”安迪听到自己说,“上车去,我一会几就来。”

“妈妈在吗?”

“她不在。先上车去,恰莉。”他现在还没法应付这件事。现在.他得去应付这些目击证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间讯处里出来的人有些不知所措地问猎。

“我的眼”刚才用枪指着恰莉头的人哀号着,”我的眼,我的眼。你把我的眼怎么了,你这畜生?”他爬了起来,一只三明治袋子挂在他的一只手上。他开始摇摇晃晃地朝问讯处走去,那个穿牛仔裤的男人蓦地朝屋里退去。

“去啊,恰莉。”

“你会来吗,爸爸?”

“是的,马上来:现在走吧。”

恰莉走了,金色的小辫子在肩上跳跃着,书包还斜挂在肩头。

安迪走过那个正在熟睡的伊塔特工,心里想着要不要拿他的枪,最终决定还是不去拿的好。他走到坐在野餐桌旁的那对夫妇身边。轻轻地,他对自己说,放松,不要做过头,一定不要伤害这些人。

那年轻女人粗鲁地从小车中抓过自己的孩子。孩子被惊醒,开始大哭起来。”不要过来,你这个疯子!”她说。

安迪看着那男人和他妻子。

“这些事都没什么要紧的。”他一边说一边在脑子里,‘推”着。新的疼痛似蜘蛛从脑后抓住他的头……然后侵入。

年轻人看上去松了口气:“噢,感谢上帝。”

他妻子迟疑地笑了笑。她还没有完全相信安迪的话;她的母性被激起了。

“你的孩子真可爱。”安迪说,“是个男孩,是吗?”

那瞎子走下路缘,猛地向前摔出,头狠狠撞在可能是那两个女孩的车的车门上。他大吼一声,鲜血从他的太阳袕涌出,。“我看不见了!”他再次尖叫起来。

那年轻女人迟疑的微笑已变得灿若春花。于是的,是男孩。

她说,“他叫麦克尔。”

“你好,麦克尔。”安迪说。他抚摩着孩子几乎还没什么头发的脑袋。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哭。”年轻女人说,“刚才他还睡得好好的。他肯定是饿了。”

“没错”肯定是。”她丈夫说。

“再见了。”安迪朝问讯处走去。现在得抓紧时间,随时都会有人闯来看见这场闹剧的。

“怎么回事,伙计?”穿牛仔服的人间,“是撒酒疯吗?”

“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安迪说着又轻轻“推”了一下。他现在感到非常恶心,头一阵阵作痛。

“噢。”那人说,“那就好。我正想看看从这儿怎么到忧郁瀑布去。请原谅。”说完他慢悠悠踱回了问讯处。

两个女孩已退到了将休息区和外面的私人农场隔开的安全栅栏旁边。她们圆睁着双眼盯着他。那瞎子这会儿正在人行道上拖着脚原地转着圈,两手僵直地向前伸着,他边哭边诅咒着。

安迪慢慢地向那两个女孩走去,双手向前推开着表示自己手无寸铁。他开始对她们讲话。一个女孩问了他个问题。于是他又接着讲下去。很快,两个女孩都释然地笑了并且点着头。安迪朝她们挥挥手,她们也回礼作答。然后他急步穿过草地走向他的。

车。他的额头上布满豆大的汗珠,胃部也在剧烈翻腾。他只能祈祷在他和恰莉离开之前,不要再有什么人开车闯进来,因为他已经无能为力了。他已全垮了。他爬进驾驶室打开发动机。

“爸爸/恰莉叫道,一下扑到他怀里,把脸埋在他的胸前,他迅速地抱了抱她,然后开车驶离了停车场,动动脖子对他来说都是疼痛难忍。那匹黑马,后来他经常想起这个比喻。他把那匹黑马从自己潜意识里某个黑暗的马厩中放了出来,现在它要再次在他的大脑里横冲直撞了。他必须为它们找个地方然后躺下来。

要快。他已经没有能力长时间开车了。

“那黑马。”他喃喃自语道。它要来了,不……不,不是要来;它已经到了。哒……哒……哒,是的,它已经到了,它自由了。“爸爸,当心!”恰莉叫道。

那瞎子跌跌撞撞正从车前走过匕安迪猛地刹车。那人用手捶击着汽车的发动机罩,哀叫着求助。在他们右边,那年轻母亲已经开始给孩子喂女乃,她丈夫正在读一本书。问讯处的那个人已经走到那两个女孩那儿.开始和她们聊天。秃子摊手摊脚趴在地上,正呼呼大睡。

另一个特工不停地敲击着发动机罩。“救救我!”他叫着,“我看不见!那畜生不知把我眼怎么了!我看不见了!”

“爸爸。”恰莉声吟着。

有那么疯狂的一刹那,他差点踩下油门。在阵阵作痛的脑子里,他能听见轮胎发出的声音,能感觉到车轮轧过人体的沉闷响声。这人绑架了恰莉;用一支枪对着她。也许他就是那个把破布塞进维奇嘴里的人,这样当他”=拔掉她的指甲时她就叫不出来。

啊,杀死他该有多好……只是如果那样,他和那些畜生还有什么区别呢?

于是他按响了喇叭,这又引起了一阵尖锐的头痛。那瞎子像被蛰了似地从车前跳开。安迪猛打方向盘从他身边驶过。他从后视镜中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那瞎子坐在人行道上,脸由于愤怒和恐惧扭曲着……还有那年轻母亲将麦克尔举到肩上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他看都没看就把车驶入了滚滚车流。喇叭按响了;轮胎尖叫着。一辆大林肯从轿车边绕过,司机对他们愤怒地挥舞着拳头。

“爸爸,你没事吧?”

“我会好的。”他说。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恰莉,看看通行税票上说下个出口在哪儿。”

他眼前的车辆模糊起来。它变成了两个,颤抖着,之后又合成了一个,然后再次飘浮成五彩缤纷的几个部分。满眼都是太阳金灿灿刺眼的光芒。

“系好安全带,恰莉。”

下一个出口是二十英里外的汉姆史密斯,不知怎地他居然开到了。后来他想这只是因为他意识到恰莉坐在他身旁,恰莉在指望着他,恰莉使他坚持了下来——恰莉在这儿,她需要他。恰莉-麦克吉,她的父母以前有一次曾需要二百美元。

在汉姆史密斯有一家旅馆。安迪设法用假名登记了个房间,特别指出要远离大路。

“他们会追来的,恰莉。”他说,“我需要睡一会几。但只能到傍晚,我们不能多呆的。天黑时叫醒我。”

她说了些什么别的事情,但他已一头倒在了床上。周围的东西逐渐模糊,变成一个灰色的点;之后就连这一点也消失了,只剩下痛楚对他已鞭长莫及的黑暗。没有痛苦也没有梦。当恰莉在那个炎热的八月的傍晚大约七点一刻叫醒他时,房间中闷热不堪,他的衣服已全被汗浸透了。她曾试图打开空调,但却不知道如何使用开关。

“没事了。”他说。他晃下床,两手放在太阳袕,使劲压挤着脑袋以防它炸开。

“好些了吗,爸爸?”她急切地问。

“好点了。”他说。真的是……只一点,“一会儿在路上时,我们停下来吃点东西。那就会好多了”“我们去哪儿?”

他慢慢地摇摇头。他只有早上离开家时身上带的那些钱一大约十六美元。他带着自己的信用卡,但他付房钱用的是总放在钱包最里面的那两张二十美元(有时他对维奇开玩笑说,这是我离家出走的钱,可这话竟这么可怕地应验了)而不是信用卡。用信用卡无异于写下个招牌:大学教师和他女儿逃亡路在此。他们还可以用那十六美元买些食物,给汽车加一次油。然后他们就不名一文了。

“我不知道,恰莉。”他说,“只是一定得走。”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妈妈?”

安迪抬头看着她,头痛又加剧了。他想到了血迹,地板和洗衣机上的血迹。他闻到了上光剂的气味。

“恰莉——”他说不下去了。但是也没必要说了。

她盯着他,眼睛越睁越大;手捂住了颤抖的嘴唇。

“噢,不,爸爸……求求你说这不是真的。?

“恰莉——”

她嘶叫起来:“求求你说这不是真的!”

“恰莉,那些人——”

“求求你说她没事。求求你,求求你说她好好的!”

屋子里闷热,是的,空调没打开,但这几太热了,他的头疼得厉害,汗珠从额头滚下,现在已不是冷汗而变得滚烫了,像油,太热了——

“不要,”恰莉哺哺着,“不,不,不,不,不。”她痛苦地摇着头。两条小辫前后晃动,使他荒唐地想起他和维奇第一次带她去游乐园,那旋转木马——

这不是因为空调没开。

“恰莉!”他高声喝道,“恰莉,浴缸!那儿有水!”

她尖叫一声,把头扭向浴室敞开的门。里面忽然发出一道蓝色的闪光,好像一个灯泡爆炸了。扭曲,变黑的蓬蓬头从墙上当地一声掉在了浴盆里,几片蓝色的瓷砖已摔成了碎片。

恰莉哭着向前倒去,他差点没抓住她。

“爸爸,对不起,对不起一”“没事的。”他颤抖着说,将她揽在怀里。浴室里,熔化的浴缸冒出一阵轻烟,所有的瓷砖表面马上就蒙上了一层裂纹似的烟釉。好像整个浴室在一个功力强大但又收效甚微的窑房里烤了一遍,毛巾也在闷燃着。

“没事的。”他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晃着,“恰莉,没事,一切都会好的,我保证,一切都会好的。”

“我想妈妈。”她怞噎着。

他点点头。他也想她。他紧紧把恰莉搂在胸前,鼻孔中充满了焦糊味。她差点把浴室里的瓷砖和毛巾都烤熟了。

“一切都会好的。”他轻轻晃着恰莉,对她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但它是祈祷,是赞美诗,是一个跋涉过人生旅途的成午人对一个处于凄苦境地的孩子的呼唤。这是你救治心灵创伤的歹应药;这是黑夜中的一盏灯,虽不能逐除角落中的魔鬼,却能暂时使你不受其害;这是一个声音,虽然无力却仍要说话。

“一切都会好的.他对她说着自己并不真正相信的话;像所有成年人一样,他在内心深处清楚地知道从来就没有任何事情会是真正完美的,“一切都会好的。”

他哭了,他拼命搂紧恰莉,任凭终于忍不住的泪水滚滚而下“恰莉,我向你发誓,一切都会好的。”5

也许他们曾很想把维奇的死嫁祸到他头上,但却没有做到。

相反,他们决定在洗衣房消灭一切罪证。这样对他们来说少些麻烦。有时——但并不经常——安迪会想他们在湖滨区的邻居会怎佯猜测?家族开支矛盾?婚姻问题?也许是吸毒或虐待儿童?他们在针叶林大街没有什么深交,、所以这些只不过会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九天后,当银行将房子收回重新出租时,他们仅有的好奇心也就会烟消云散了。

此刻安迪坐在平台上,凝望着无边无际的黑暗。也许他那天比自己所知道的要幸运得多。他没能及时回去救出维奇,但却及时地在收尸队来之前离开了。

报纸上对此事一字未提,连一条简讯一一个叫安德鲁-麦克吉的英语老师和他全家突然消失了——也没有。也许是伊塔将事情压了下去。肯定已有人向警方报告说他失踪;那天和他一起吃午饭的任何人都可能已经这样做了。但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报纸和那些债主没有丝毫反应。

“如果可能,他们是会把事情推到我身上的。”他不自觉他说出了声。

但他们没做到。验尸官可以查证死亡时间,而安迪当天一整天都和一些公正的第三者在一起,是不可能被指控谋杀的。况且即使他不能为那段时间内的活动提供有力的证据,他也没有作案动机。

于是那两个人杀了维奇,然后急急忙忙去找恰莉——但并没忘记通知收尸队(在安迪的脑海里,他甚至看见了那些穿着白大褂。脸刮得光光的年轻人)。在他急急忙忙开车去找恰莉之后,也许只有五分钟,但肯定不会超过一个小时,收尸队的人就会来到他的家门口。当针叶林大街在午后的阳光中昏昏欲睡时,维奇被抬走了。

他们或许还认为——在这点上,他们完全正确地——一个失踪的妻子会比一个死了的妻子给安迪带来更多的麻烦。没有尸体,“就没有估计的死亡时间:没有估计的死亡时间,也就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他会被监视。被警方悉心照料,从而没有偷偷逃走的可能。于是她被抬走了,现在他连她埋在哪里都不知道。或许她是被火化了,或许——

噢见鬼你想这些折磨自己干什么?

他猛地站起身,把剩下的杜松子酒倒在平台的栏杆外面是过去的事了;一切都已无法改变;不该再去想了。

如果你能放得开,那生活只不过是一场玩笑。

他抬头望着远处朦胧的黑色树影,右手紧紧攥着玻璃杯,次想起了他对恰莉说的话。

恰莉我向你发誓,一切都会好的。6

在泰士摩池塘的这个冬季。他走头无路时的预感似乎变成了现实。

对他们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冬天。圣诞节后不久,恰莉就得了感冒,鼻塞。咳嗽,一直到四月初才好。有一阵子她还发高烧。安迪给她吃半片的阿斯匹林,而且暗中寻思勾果她高烧三天之内不退,那不管后果会怎样,他都得带她到湖飞岸的布莱德福去看医生。不过她的烧后来确实退了。余下的冬日里,恰莉只是时不时地得次感冒。安迪在三月份有生以来第一次得了冻疮;而在二月份一个寒风呼啸。奇冷无比的晚上,他在炉子里放了大多的木柴,差点把两个人都烧死。出乎意料的是居然是恰莉在夜间醒来发现屋子里太热的。

十二月十四号,他们庆祝了他的生日,三月二十四日又庆祝了恰莉的生日,她八岁了。有时安迪会带着一种惊奇凝视着她。

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她。她已不再是个小女孩了;站起来已超过他的胳膊时了。她的头发又长了,现在她喜欢把头发编起来;这样可以不挡眼睛。她会出落成个美人。她已经是了,包括那个小红鼻子。

别墅后面的小棚子里有三双者式的越野滑雪板,但恰莉穿着都不合适。这样也好安迪尽可能让她呆在室内。她冷点没关系,可他不敢再冒险让她发烧了。

在爷爷以前做木匠活的那张桌子底下的一个纸盒里,安迪发现了爷爷的一双旧滑雪靴,上面布满了灰尘和裂缝。安迪给它们上了油,把它们收紧,结果仍发现要穿爷爷的鞋还得在前面塞上报纸。这有点可笑,但他还感到一丝不祥。这个漫长的冬季中他经常想到爷爷,不知道他在这样困境中会怎样做。

有六次,他穿上越野滑雪板,穿过泰士摩池塘宽阔的冰面来到对岸布莱德福镇码头。从那儿,一条婉蜒的小路通向湖东两英里外群山环抱的村落。

他总是在第一线曙光来临之前就背着爷爷的背包出发,而从未在下午三点钟以前回来过。有一次他差点被一场暴风雪困在冰上。当他回到家时,恰莉如释重负地哭了起来……接着就是一阵长时间的剧烈咳嗽。

到布莱德福去是为了买食物还有他和恰莉的衣服。他手上有爷爷的私房钱;后来他还溜进泰士摩他塘那边三个较大的营地偷了些钱。这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但在他看来这是为了生存。他选择的营地是那些在房地产市场上售价八万美元一所的,所以他想丢个三。四十美元对那些房主来说应该不算什么。那个冬天他拿的惟一一件其它东西是一大桶燃料煤油,当时它放在一个奇怪的叫作“混乱营地”的大型现代别墅后面。

他不喜欢去布莱德福。他知道围坐在收款机旁大炉子周围的那些老人在谈论他这个住在湖对岸某个营地里的陌生人。他可不喜欢这一点。故事总会传开,有时就会传到不该听见的耳朵里。

一点情况——仅仅一声耳语——就会使伊塔把安迪。他的爷爷。

和他爷爷在弗芒特泰士摩的别墅不可避免地联系起来。但他不知怎么办才好。他们要吃饭,而又不能整个冬天都吃沙了鱼罐头。

他想给恰莉买新鲜水果,维他命药片和衣服。恰莉来时只有一件脏衬衫、一条红裤子和一条短裤。没有他信得过的感冒药,没有新鲜蔬菜,而且可笑的是几乎没有什么火柴。他偷偷进去的每一所营地都有一个炉于,但他只找到过一盒火柴。:

还有许多其它营地和别墅,他本可以走得再远些,但那些地区经常有泰士摩的警察巡逻。而且在那些路上,至少总有一、两家长期居民。

在布莱德福的百货商店里,他买到了自己想要的所有东西,包括给恰莉买的三条厚裤子和三件羊毛衬衫。这儿没卖女式短裤的,于是她只好穿最小号的男式短裤。这使她有时觉得讨厌有时却又很开心。

穿着爷爷的滑雪板走六英里到布莱德福,对安迪来说既是负担也是件乐事。他不愿意把恰莉一个人留在家里,不是说他不相信她,而是他总在担心等他回来时却发现她不见了……或死了。

无论他穿了多少双袜子,这双!日靴子还是让他的脚起了水泡。如果他想走得太快,他的头就会阵阵作痛,于是他就会想起脸上那几处曾经感觉麻木的地方,并且想象着他的大脑是一条胎面花纹磨光了的旧轮胎,轮胎由于使用过度有些地方已经露出帆布面了。如果在这湖中他突然中风倒地,最后被冻死”恰莉该怎么办呢?

但也正是在这些短程旅途上、他可以非常冷静地思考。周围的沉寂使他的脑筋变得清晰敏捷。泰士摩池塘本身并不宽一安迪从西岸走到东岸还不到一英里——但非常长。二月份冰面上的积雪可达四英尺深。有时他会在半路停下慢慢朝自己左右看去。

这时的湖面显得就像是一条铺着耀眼白色瓷砖的长长通道——干净,完整,一-直向两边延伸直到消失在视野中。四周环绕着银装素裹的松树林。头上,是冬季刻板。严厉而又耀眼的蓝天。远远地,有时会传来乌鸦的叫声,或冰面的破裂声,但除此之外便是一片沉寂。这种运动锻炼了他的身体。在皮肤和衣服之间渗出一层温热的汗水——使自己运动出汗再将汗水从额头上抹去,这种感觉真好。,在教授叶芝。威廉姆斯的诗歌,批改作业的日子里,他已经忘记了这种美妙的感觉。

在这静溢中,在这使自己强壮起来的运动中,他的思路变得清晰异常。也正是在这里,他思考着迫在眉睫的问题.应该做些什么——早就应该做些什么了,但那已是过去的事了。他们在爷爷的别墅过了冬,但他们还是在逃亡。那些围坐在炉边怞着烟斗。眨着好管闲事眼睛的老头们使他感到的不安已足以让他面对这个事实。他和恰莉被逼入了绝境,他们必须想法冲出去。

而且他仍感到愤愤不平,因为这一切都是不应该的。他们没有任何权利。他的家人都是美国公民,生活在一个据称是开明的社会里;而他的妻子被谋杀,女儿被绑架,他们两人就像在篱笆里被追捕的兔子。

他再次想到是否能把他们的遭遇透露给某个人——或某些人——这样真相就可以大白于天下。他以前没这样做是因为至少一定程度上,那种心理一导致维奇的死的同样心理——一直存在。他不愿自己的女儿像展览会上的畸形人那样长大;他不愿她被关起来——既不是为国家的也不是为她自己的利益。而最糟糕的是他一直在欺骗自己。甚至在他看见他的妻子嘴里堵着毛巾被塞在洗衣房的熨衣橱里时,他仍在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说迟早有一天那些人会放过他们的。只是为了好玩,小时侯做游戏时他们曾这样说,最后大家都要把钱还回来的。

只是他们已不再是孩子,他们也不只是为了好玩;而且游戏结束后,没有人会还给他和恰莉任何东西。在这场游戏中,赢家有权保留自己的战利品。

在这一片寂静中,他开始理解一些残酷的事实。从某种角度看,恰莉确实是个畸形人,和那些服用过DES的母亲生的无肢畸形儿一样。这并不是恰莉的错,但事实终归是事实。只不过她“好的。”他说着模了模她的头发。他的喉头突然涌起一股不祥的恐惧,在这附近发生的一件他已多年没有想起过的事蓦地出现在眼前。他和爸爸。爷爷一起到林中打猎。他叫嚷着要爷爷那把-22手枪,爷爷同意了。安迪看见了一只松鼠想打死它。爸爸开始反对,但爷爷用一个奇怪的微笑制止了他。

安迪用爷爷教他的方法瞄准松鼠并打中了它。它像只填充玩具一样从树上滚落下来。安迪把枪还给爷爷,兴奋地朝他的战利品跑去。走近了,他被看到的景象惊呆了。在近处看,那松鼠不再是一只填充玩具,它还活着,他击中了它的后半身。垂死的它躺在自己的鲜血里,黑色的眼睛是清醒的,依然有生命却充满了可怖的痛苦。它身上的跳蚤已经察觉了灾难的真相,正排成三条小队匆匆忙忙从它身上撤离。

他的喉咙埂咽了;在九岁这年,安迪第一次尝到了自我厌恶那尖锐。痛苦的滋味。他呆呆地瞪视着自己肮脏的杀戮,感觉到父亲和祖父正站在他身后;他们的影子落在他身上——麦克吉家的祖孙三代在弗芒特的树林中注视着一只被谋杀的松鼠。身后。

爷爷轻轻他说,你已经干了,安迪你觉得怎么样,眼泪咧地流了下来,使他不能自已——害怕和明白事情真相后的热泪:事情做过了,就再也不可挽回。突然他发誓说再也不用枪杀害任何东西了。他在上帝面前起誓。

恰莉说,我再也不点火了。在脑海里,安迪听到了爷爷在他枪杀了那只松鼠、并在上帝面前发誓再也不做类似事情那天对他说的话。再也不要那样说,安迪。上帝喜欢让一个人违背自己的诺言。这会使他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地位是多么渺小,他的自我控制力又是多么有限。这与伊夫-曼德斯对恰莉所说的话何其相似。

恰莉在阁楼上发现了一整套连环画,正在慢慢消化着它们。

安迪凝视着她:她正坐在一张古老的黑色摇椅中,沐浴在灰蒙蒙的阳光下;以前他祖母经常坐在那儿,手里总是拿着一篮针线活。他心中有种冲动想让她把刚才的话收回,在还来得及的时候把话收回;他想告诉恰莉她并不了解那可怕的诱惑:如果枪放在那里的时间已经太长,迟早有一天你会再次拾起它的。

上帝喜欢让一个人违背自己的诺言。8

除了查理-佩森没人看见安迪寄出了他的信。佩森是十一月搬到布莱德福的,打那以后就一直致力于振兴“点子商店”。佩森是个小个子,长着一张愁苦的脸。一次安迪到镇上来时,他曾试图请安迪喝一杯。镇上,人们都认为如果在明年夏天佩森的努力仍无结果的话,那点子商店在九月十五日就又会在窗子里挂上那张写着出售或出租的牌子。他是个挺不错的人,但却在干一件没什么希望的事。布莱德福已是大大地今不如昔了。

安迪沿着街道向百货商店走去——他把滑雪板插在了通往码头的那条路的雪地上。屋子里,那些老人带春不太过分的好奇注视着他。那个冬天关于安迪的闲聊可不算少。大家一致认为这人出于某种原因正在出逃——也许是破产,也许是离婚协议问题,也许他有个被骗走了孩子监护权的愤怒的妻子——他们并没有忽略安迪买的那些小衣服。大家还一致同意他和那孩子也许溜进了池塘对面的某个营地,正在那里过冬。没人把这个情况报告给布莱德福的治安官,一个只在镇上住了十二年就以为自己是这儿主人的家伙。那个人从湖对岸来,从弗芒特的泰士摩。围坐在火炉边的老人们对弗芒特人的生活方式很不以为然。他们的个人所得税。禁酒令,还有个混帐俄国人像个沙皇似地住在那里,写些没人看得懂的书。即使没人说出来,大家也一致认为应该让弗芒特人去处理他们自己的麻烦事。

“他不会再在湖上走多长时间了。”其中一个人说道。他啃了一口自己的糖棍开始嚼起来。

“除非他给自己弄个游泳圈。”另一个说道。大家哄笑起来。

“我们快见不到他了。”杰克在安迪走近商店时说。安迪当时穿着爷爷的一件旧大衣,戴着蓝色的羊毛护耳;也许是他看上去太像爷爷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神情闪现在杰克眼中,转瞬即逝。

“冰面开始融化时,他就会收拾东西离开的。还有那个和他在一起的人。”

安迪在屋外停下,从肩上甩下背包拿出几封信,然后走了进来。聚集在屋内的人开始仔细地检查起自己的指甲。手表和那个炉子来。其中一个掏出一块硕大的蓝色印花手帕,向里面大声地咳嗽起来。

安迪环视四周,说道:“早上好,各位。”

“早上好。”杰克-罗雷说,“需要什么吗?”

“你这儿卖邮票,对吗?”

“是的。政府还给了我这个权利。”

“那请给我拿六张十五美分的。”

杰克拿出一个大黑本子,从里面的一版邮票上撕下六张:

“今天还要些别的东西吗?”

安迪想了想,微微笑了。今天是三月十日。他没有回答杰克的问话,径直走到咖啡器旁边的明信卡架子旁,挑了一张华丽的大生日贺卡。上面写着:在这特殊的日子,祝福你,女儿。他拿着它走回柜台付了帐。

“谢谢。”杰克说着把钱记人收款机。

“不客气。”安迪说着走出了商店。他们看着他戴好护耳,把邮票一张张贴上。天气很冷,他的鼻孔里呼出阵阵白气,他们看见他绕过大楼(邮筒就在大楼的另一侧);但这些坐在炉边的人没有一个能证明安迪是否确实寄出了那几封信。当这些人再次看见他时,他正在往肩上背背包。

“他走了。”一个老人说道。

“挺有礼貌的一个人。”杰克以此话结束了这一话题。大家开始谈论起其它事来。

查尔斯-佩森站在他小店的门洞里看着安迪离开;整整一个冬天,小店的营业额只有三百美元。佩森可以证明那些信确实寄出了;他站在这儿正好看见安迪把它们一起塞进了邮筒。

当安迪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时,佩森走回房间,穿过他平时卖小食品杂货的柜台来到起居室。他的电话装有一个秘密装置。佩森拨通弗吉尼亚请求指示。9

新罕布什尔州的布荣德福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邮局(在这点上,弗芒待的泰士摩也一样);这两个镇都大小了。离布莱德福最近的邮局在泰勒市。在三月十日这天下午一点十五分,一辆从泰勒市开来的邮局小卡车停在了布莱德福百货商店外面。邮递员将邮筒中的信取了出来。邮件包括安迪的六封信和一位叫谢利-第瓦小姐的老处女给她在佛罗里达谭帕城的妹妹寄出的明信片。

湖对面,安迪-麦克吉正在小睡而恰莉-麦克吉正在堆一个雪人。

邮递员罗伯特-埃佛赖特将邮件放人一个包中,然后把包扔进他蓝白两色的卡车里,接着驶向下一个泰勒市邮政编号区之内的小镇——威廉姆斯。然后他在威廉姆斯镇居民戏称为主要大街的小路中间掉头驶回泰勒市。在那里所有的邮件都将被分类并在当天下午三点钟左右全部送出。离小镇五英里的地方,一辆浅色雪佛兰轿车横停在路上,将两条狭窄车道全都堵住了。埃佛赖特停下车走了出来想看看自己是否帮得上忙。

车上的两个人向他走来。他们出示了证件并说明了自己的意图“不行!”埃佛赖特叫道。他有点想笑:这太令人难以置了,就像有人刚告诉他这天下午他们要在泰士摩湖上破冰游泳样。

“如果你怀疑我们的身份……”其中一人说道。这是奥威力贾明森,有时也叫奥贾,还有时叫果汁。他可不在乎和这个乡-邮递员打交道;只要任务没把他派到那小魔女身边三英里之内他什么都不在乎。

“不,不是这么回事;根本不是这么回事。”罗伯特-埃佛。

特说道。他被吓坏了,就像所有第一次面对政府武装力量的人一样。但他仍就打定了主意,“但是我车上装的是邮件。美国邮寄你们必须明白这一点。”

“这事关国家安全。”奥贾说。黑斯廷斯-格兰那场惨败之后他们在曼德斯农场周围设立了一道保护线。附近地带和房子的废墟都被仔细检查过,像用梳子滤过一般。所以奥贾又找回了他的“追风”;现在“追风”就舒舒服服地靠在他的左胸上。

“你是这样说,但这理由并不充分。”埃佛赖特说。

奥贾解开了上衣钮扣,向埃佛赖特露出他的“追风”。埃佛赖特的眼睛张大了;奥贾微微一笑:“你当然不希望我动用这个,是不是?”

埃佛赖特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他做了最后一次努力:“你们知道抢劫美国邮件判什么罪吗?他们会把你们关进堪萨斯的里文握斯。”

“你回泰勒市后可以跟你的邮局局长解释清楚。”另一个人首次开口说道,“好了,不要再磨磨蹭蹭了,行不行?把市外小镇的邮包给我们。“埃佛赖特把布莱德福和威廉姆斯镇的小邮包递给他。他们就在路上打开了邮包在里面翻找着。罗伯特-埃佛赖特怒火中烧,而且感到一阵羞愧。即使这里有原子弹的机密,他们这样做也是不对的。在路边强行打开美国邮件,这是不对的。可笑的是他现在的感觉就像是有一个陌生人闯进他的家扒下了他妻子的衣服一样。

“你们等着瞧吧。”他用惊恐、窒息的声音说,“会有你们好看的。”

“它们在这儿。”那个人对奥贾说,把六封用同一种认真笔迹写的信递给他。罗伯特-埃佛赖特很容易就认出了它们。这是布莱德福百货商店旁边那个邮筒里的。奥贾把信装进自己的口袋,然后两个人就让邮袋敞着搁在地上,自己朝汽车走去。

“你们等着瞧吧!”埃佛赖特用颤抖的声音叫道。

奥贾头也不回他说:“如果你不想丢掉退休金,就在跟别人谈之前先跟你的局长聊聊。”

他们开车走了。埃佛赖特看着他们离开,满怀愤怒。恐惧和厌恶。最后他拣起邮包把它扔回卡车。

“被抢劫了。”他说着,并且惊奇地发现自己哭了,“被抢劫了,我被抢劫了。见他妈的鬼,我被抢劫了。”

他以泥泞道路所允许的最快速度开回泰勒市。像那人建议的那样,他首先找到了局长。泰勒市的邮局局长是比尔-高汉姆;

埃佛赖特在他办公室里呆了一个多小时,有时,办公室门口会传出他们激动、愤怒的声音。

高汉姆今年五十岁。他已为邮政系统服务了三十五年,而现在他确实被吓坏了。最后,他终于使埃佛赖特明白了自己的恐惧,从此,埃佛赖特没有把自己在布莱德福和威廉姆斯之间的泰勒公路上被抢一事告诉任何人,甚至没有告诉妻子。但他从没忘记过,而且他从没彻底忘记自己当时所感到的愤怒。羞愧……和幻灭。

两点三十分,恰莉已经堆完了她的雪人,安迪在小息之后也起床了.奥威尔-贾明森和他的新搭档乔治,西达卡正坐在一架飞机上。四小时后,当安迪和恰莉吃完晚饭一起做游戏时,那六封信已经放在了卡普-霍林斯特的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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