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诅咒 第一章 (5)她的枕头湿了

第一章(5)她的枕头湿了

白璧不知道自己在外面游荡了多久,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否吃过晚饭,又是如何才回到家里的。当她走上阴暗的楼道,爬上六层楼的楼梯,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在黑暗中找到房门钥匙。开门以后,发现已是晚上十一点钟了。

她重重地关上房门,右手模索着打开了灯,柔和的灯光洒在了她苍白的脸上,她月兑了鞋,光着脚走进屋里,然后吃力地解开扣子,月兑下了那件黑色的套装。她打开饮水机,喝了一大口的凉水,凉水顺着她细细的喉咙进入了身体里,胃里冷冰冰的。她深呼吸了一口,然后注视着自己的房间,这原本应

该是她和江河的新房。

房间的墙壁用了淡黄色的涂料,甚至现在白璧还能闻到微弱的涂料味,白色的吊顶装饰着花纹,地板光滑平整,门框闪着上好木材的光泽。还有一整套的家具和家用电器,那是江河趁着一家家具与家电总汇开业打折的时候买下的,价廉物美,确实很实惠。厨房里铺着带条纹的瓷砖,灶具等都是进口的,卫生间被改装过,推倒了一堵墙扩大了面积,一个大浴缸横在最里面,让人产生了许多联想。卧室里,那张被粉红色

灯光笼罩着的大床似乎还暗示着某种诱人的东西。但是现在,她已经不再需要了。

这一切都是在三个月前装修好的,一切装修事宜都由江河操办,他几乎用掉了他所有的、不多的一点积蓄。以至于他还向朋友们借了几万块钱来筹办一个月以后的婚礼和喜酒宴席。江河的父母在一个偏远的农村,几乎没法给儿子结婚出一点力。而白璧的父亲也早就死了,她同样没有多少积蓄,这使他们没有钱买新房子,这套房子,还是十多年前考古研究所分配给白璧的父亲的那一套,所以,所谓的新房其实还是旧房,不过是把旧房再重新装修一遍而已。虽然,江河对入赘这个词有些忌讳,但在没有更多的钱之前,他只能在白璧的家里做新郎,因为他在这个城市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家,他只是住在考古研究所隔壁的大学研究生宿舍楼里。在装修那段时间,白璧住到了她最要好的女友萧瑟的家里。一个月前她才搬了回来,然后静静地等待新婚的那一天,然而,她的新郎却没有等到这一天。

白璧又喝了一口凉水,她现在需要凉水。她来到了梳妆台前,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一个月以后,大概她是要在这面镜子前为做新娘而打扮的。眼睛有些红,眼眶也是,眼角还有些脏,大概是殡仪馆的空气不太好,而且多多少少也流过一些眼泪。鼻子还不错,只是毛细孔略微大了一些,得防着生粉刺。嘴唇有些发紫,大概是刚才喝了凉水的缘故。她的下巴的线条很漂亮,她想可能就是这个吸引了江河吧。她又用手模了模脸上的皮肤,还是紧绷绷的,大体还属健康,只是今天也许是沾上了葬礼的气氛,皮肤比平时更苍白了,原先两颊的红润也消失了。她后退了一步,解开了盘在脑后的头发,任由头发披散着,窗户开着,夜风吹来,头发在她背后微微晃动。

梳妆台上放着一张她和江河的合影,也许是白璧天生不喜欢拍照片,他们的合影,只有这一张。照片的背景是一片江南的田野,其实那是一次田野考古,江河他们去发掘良诸文化时期的一个古代聚落遗址,就带着白璧一块儿前往了。自然,白璧是把那次外出当成是远足而已,那里的风景也不错,江南的小桥流水,满地都是波浪般的金色的菜花,只是地底下埋着许多死人骨头和氏族社会的坛坛罐罐。照片里江河微笑着,他微笑的样子确实很帅,梳着分头,干干净净,穿得也不错,一点都不像农村里出来的人。而江河身边的白璧却没什么表情,对此她自己也挺遗憾的,也许那时候她正望着远方的田野里升起的炊烟而在出神,没有注意到拿着照相机的许安多已经为他们按下了快门。是的,这张照片是许安多为他们拍的,白璧现在想起来,忽然觉得许安多这个人还是不错的。她怔怔地看着这张照片上微笑的江河,又开始出神了。

第一次认识江河是在许安多的生日聚会,那晚她一直觉得有一个人的目光在注视着她,但她又捕捉不到那个目光。直到聚会结束以后,她拒绝了许安多用摩托送她回家的请求,而独自一个人回家的时候,眼前才重新出现了江河的目光。她答应了江河送她回家的请求,路并不远,他们步行走着,几乎没说什么话,只是江河的眼神在不断地闪烁着,似乎是在用眼睛和她进行着某种交流。第二天,白璧就给他打了一个电话,邀他出来,她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总之是一种直觉,谁都说不清的直觉。从江河拿起电话和她说话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和许安多完了,而和这个叫江河的喜欢沉默的人开始了。她又记起了江河的目光,他的目光总是在不停地闪烁着,游移不定,深含着什么,或许是一种深埋的自卑感所致。有深刻自卑感的人,通常也有很强的自尊心,白璧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尽管嘴上从来没说过,但江河从来不愿落在别人后头,而且他也总有自己的办法超过别人。这个城市一向有着歧视农村人的习惯,这使得江河总是带着一种屈辱感生活着。白璧深深地感到了江河的目光里隐含着的屈辱感,她知道这是一种毫无理由的不平等,所以,江河需要她抚慰自己。

白璧洗了一个澡,热水淋在身上,浴室里弥漫着水蒸气,在一片水雾中,她似乎见到了江河的那双眼睛。他在看着自己的身体吗?白璧的脑子里有些乱,江河没有见过她的身体,甚至从来都没有吻过她,最多只隔着衣服抚模着她的肩膀,这对于即将要结婚的新人简直是不可思议。看着浴缸里自己的身体,她有些后悔,也许应该让他看一看,看一眼也可以,即便让他碰一碰也没关系。而现在,他已经成为一堆骨灰了。

她草草地洗完了澡,关了灯,躺到了床上。她开始回想起两个月前,她到火车站去送江河的那一天。那天的天色阴沉地像一块铁板,江河面无表情,他提着行李,站在他们那群人的最前面,考古所没有多少经费,集体外出基本上都是乘火车的。白璧只知道他们是去外地进行一次考古发掘活动,目的地是新疆的罗布泊。白璧不记得那天他说了些什么了,只记得月台上拥挤的人群,嘈杂的声音,还有考古研究所的那面小红旗,文所长举着旗子,还有许安多也在那里。江河向她点了点头,她也对江河关照了几句,等到火车即将开动的时候,江河才上了车,他向她挥了挥手,然后,列车缓缓开动,她目送着列车西去。

白璧一直等了江河足足一个月,江河没有给她来电话,一个月里渺无音讯,白璧也给考古研究所打过电话,都被告知他们还没有回来。直到三个星期前的一天晚上,江河突然敲响了她的家门。江河的突然到来让白璧吃惊,他风尘仆仆,脸给西部的太阳晒黑了,皮肤变得很粗糙,头发乱乱的,浑身散发出一阵怪味,也许很长时间没洗过澡了。他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白璧,怔怔地看了好几分钟,几乎是呆住了。直到白璧搂住他的肩膀,他才后退了几步,不敢靠近她,好像害怕她身上有什么东西似的。江河告诉白璧,他刚刚随着考古队下火车,就直接赶到了这里。其他的话他没有多说,只是嚷着口渴,白璧给他倒水,江河一口气地喝了好几大杯,那股饿虎扑食的样子很是吓人,好像他刚从沙漠里出来一样,水顺着江河的嘴角流下来,他的衣服也都湿了。更重要的是,白璧发觉他的神情恍惚,比过去更加飘忽不定,焦点永远落在很远的地方,似乎没有看她,而是在看她身后的窗外。白璧那时候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的背后有什么东西,她转身望着窗外,窗外只是黑蒙蒙的夜色,神秘而未知。“你在看什么?”白璧问他,江河摇了摇头,把视线对准地面,不回答了。白璧觉得他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她,她抓住他的宽厚的肩膀,使劲摇了摇,可是江河的身体就像是雕塑一样纹丝不动。白璧叹了一口气,对他说:“你一定很累吧,在这里洗个澡,今晚,就留在这里吧。”江河摇摇头:“不,不行。”白璧用近乎于暗示的语气说:“你迟早都要住在这间房子里的,我不在乎。”然后,她紧紧抓住了江河,好像害怕会突然失去他一样,她的双手像藤蔓一样缠在了江河的脖子上,她能感到他的身体冷冷的,而且特别粗糙,好像能磨破了她的皮。她的身体在微微发热,可是自己越热,就能感觉到江河的冷,她是多么希望江河能留下来,她想给他以温暖,让她不再寒冷。可是,江河有些痛苦,他从她的手里挣月兑了出来,愧疚般地说:“对不起,我必须要走了。”说完,他离开了他自己准备的新房,而且,再也没有回来过。

现在,白璧的脸颊上终于痛快淋漓地任由眼泪纵横了,热热地,温暖了自己的皮肤,也许女人常流泪会有助于皮肤的美容,她也不知道这是从哪里得来的结论,也许这样想能让自己心里更舒服些。她的心情居然真的舒缓了一些。

这一晚,她的枕头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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