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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眼 第二部分 第13节:陌生的女人

这一夜,雨儿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见了一个女人,坐在梳妆台前背对着雨儿,她拿着一把木梳子,轻轻地梳着一头乌黑长发。透过镜子里的反射,雨儿只看见她拖下来的长发,掩住了半张脸,只有她那双绝美的眼睛从头发丝的缝隙间露出来静静地注视着镜子里的雨儿。雨儿站了起来,向那个女人走去,忽然,女人转过脸来,雨儿发现——那是她自己的脸。

梦醒了以后,天色还没有完全亮透,雨儿的后背心渗出了一些汗,她下意识地模了模身边的童年,却发现旁边是空着的。她坐起来,看着昏暗的房间,梳妆台的镜子里映出了她苍白的脸。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打开窗户,看着渐渐明亮的天空,心里有些恍惚。

童年去哪儿了?雨儿打开了门,在走廊里喊了几声:“童年?童年?”

没有人回答,她的声音在走廊里缓缓地回荡起来,让她忽然有些害怕。雨儿快步走下了楼梯,在底楼呼唤着童年,可是依然没有找到他。

雨儿又在二楼和底楼转了一圈,最后来到了通往三楼的楼梯口。但是,在楼梯上,她忽然见到了那只白猫,白猫紧紧地盯着她看,目光里带着一丝威胁。那猫的目光让她有一种不祥之兆,犹豫再三,她还是没有上去,只是在楼梯口向三楼大声地叫了几声童年的名字,可是,直到那只白猫突然消失,也没有得到童年的回音。

雨儿只能放弃了,她匆匆地洗漱完毕,没有心思吃早餐,在沙发上蜷缩了一会儿。最后,她猜想童年一定是在半夜里出去了,可他会去哪儿呢?雨儿不敢多想了,她在桌子上写了一张纸条,告诉童年她上班去了,她很想他。

雨儿匆匆跑出了门,来到马路上,她不敢再回头望一眼黑房子,只是加快了脚步离开这里。

在地铁站台,她错过了一班地铁。她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忽然,她意识到自己现在坐的正是她第一次上班那天坐过的位子。瞬间,雨儿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看到她的项链以后就惊慌失措地跳下站台的男人。她慌忙地站了起来,远远地离开了这个位子,向站台的另一端走去,直到列车飞驰而来,她挤进了车厢,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隔着胸衣,轻轻抚模贴着心口的猫眼坠子。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公司里的,不过还好没有迟到,她缓缓坐在自己的桌前,半晌都没有打开电脑。许文明踱到了她的身后,咳嗽了一声,雨儿吓了一跳,立刻回过头来:“许经理,有什么吩咐?”

“你今天有什么心事吧?”

“不,我没什么事。”雨儿摇摇头。

“但愿你不要因为私事而影响工作。还有,关于米小姐的诊所的广告,现在就可以做起来了,她对你可是寄予厚望的,千万不要让客户失望。”说完,许文明离开了。

雨儿再也不敢懈怠了,她摊开了米若兰交给她的那些资料,回想起了那天米若兰说过的要求。

米若兰说她的心理诊所是为人的心灵而开的,医院里的医生医治的是人的,而作为心理医生的她医治的则是人的灵魂。心理诊所的广告应该尽力表达巨大的社会生存压力对人类个体心灵上的煎熬,对于心理痛苦的表达应该是既具象又抽象的。

米若兰还说过:所谓具象是因为有心理问题者在我们这个社会随处可见,从广义而言,其实每一个表面上心智健全的人都隐藏着某种心理上的问题,不过雨儿没有读过弗洛伊德,对此她并没有多少兴趣。而所谓抽象则更加复杂了,那天米若兰甚至给她谈到了《圣经》和人的关系,雨儿暂时还无法理解。雨儿惟一感兴趣的是绘画,那是必须要完成的工作,除此之外的事情,就留给许文明和米若兰来评价吧。

可是,雨儿迟迟都没有完成构思,她的脑子里时而想起米若兰的话,时而又浮现起黑房子,接着又是童年的脸不断地在她脑子里晃来晃去,最后,却是叶萧。在心烦意乱中,雨儿度过了半天,到了中午时分,她猜想童年大概已经回来了,于是,她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铃响了很久,雨儿有些烦躁,当她想把电话挂了的时候,忽然,那头接起了电话。

“喂,童年。”

电话那头没有回答,不过,话筒的音质很好,她可以听到一些轻微的喘息声。

雨儿有些着急:“喂,童年,是你吗?我是雨儿啊。”

电话里依然沉默。

“童年,你为什么不说话?发生了什么事?你快说话啊。”

电话突然被挂断了。

“嘟——嘟——嘟——”的声音持续了很久,雨儿呆呆地拿着电话有些不知所措,同事们都觉得她今天非常奇怪,都以一种特别的眼光看着她,雨儿这才放下了电话。

随即,她又往家里打了一个电话,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接电话了。整个下午,雨儿每隔20分钟就打一个电话回去,但从来没有人接过。到了下班时间,她第一个冲出了公司。

叶萧一个人坐在他的办公室里。

刚刚开完有关连环扼杀案的会,依然没有什么突破性的线索,甚至连指纹的采集也遇到了困难,局里正在讨论是否通过新闻媒体委婉地向大众暗示:晚上独自在家的时候要提高警惕,不要给陌生人开门,特别是那些独居的年轻女人。

可是,又有人担心这会扩散恐慌心理,就像几年前这座城市里发生过的“敲头案”那样引起各种各样的谣言,以至于人心惶惶。还好,那起“敲头案”最后及时地告破了,经查明是一起连环抢劫杀人案,并非是人们猜测的变态杀人狂。不过,现在的这一起案子,似乎要比那一起复杂多了。

办公室的墙上贴着一张大幅的S市地图,在地图上用记号笔标出了凶手作案的时间和地点。有人用笔把三起扼杀案的作案地点在地图上连接了起来,形成了一个独特的钝角三角形,于是有人认为凶手会不会是先在地图上策划,然后按照地图上的位置去作案的?对于这种富有想像力的看法,叶萧只能是报以无奈的苦笑。

现在,同事们都已经下班,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叶萧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地图,努力要从这里面捕捉出某些信息。有时候,刑警破案就像诗人在创作一部诗篇,同样需要灵感,现在叶萧需要的就是这个,可是,他对灵感情有独钟,灵感对他却冷酷无情。他终于闭上了眼睛,似乎又回到了一年前的那段时间,他不得不承认,噩梦又回来了。

窗外天色日渐昏暗,雨点又一次落了下来,纷纷打在窗玻璃上。叶萧抬起头,看着窗外的雨,眼前浮现出了雨儿的影子。

瞬间,他想起了什么,立刻打开电脑,查询了局里内部的资料库,调出了不久前在地铁站台上所发生的离奇自杀案,而那一起案件最重要的目击证人就是雨儿。

资料库显示:跳入地铁站台而丧身的死者名字叫金文容,现年40岁,自己开有一家小店,事发当天他坐地铁去商谈有关租赁店铺的事项。经过警方的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良好,家庭生活也很正常,完全没有可能自杀的迹象,所有认识金文容的人都对他的死大为惊讶,死者的妻子绝不相信他会自杀,认定这是一个意外,是他失足掉下了站台。

叶萧又调出了死者金文容过去的简历,他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家庭,小时候住在简陋的棚户区,1970年曾经搬过一次家。忽然,叶萧发现电脑里的资料显示:金文容在1970年的那次搬家迁入的地址正是黑房子。

瞬间,叶萧有些呆住了,他仔细地看着电脑屏幕,确认了那个地址,绝对没错,那就是黑房子的门牌号码,雨儿和童年现在的家。叶萧抑制着胸口剧烈的心跳,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继续看下去:金文容在那里住了五年,直到1975年,他才搬出了黑房子。但是,叶萧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在1970年搬进了黑房子呢?那里不是童家的私房吗?

但很快叶萧就想明白了,那是一个特殊的“史无前例”的年代,有关“文化大革命”时候抢房子的故事他并不陌生,那个年代,在这座城市里有许多像黑房子那样的房产。这种大房子的主人绝大部分都被认为是旧时代遗留下来的资产阶级,属于被专政的对象,他们那宽敞舒适的住房大多被普通工人阶层的居民所瓜分了。但到了1978年以后,随着政策落实,大部分房子的主人又都恢复了原来的房产。不过直到今天,在一些当年的豪宅大院里依然住满了十几户平民人家,因为原有的房主早已经离开人世或者没有了继承人。

可是,金文容一家为什么又在1975年搬了出去呢?那时候还处于“文革”之中,他们完全没有必要搬出去。叶萧又调出了关于金文容父母的资料,结果令人震惊:在1975年11月25日夜的黑房子里,金文容的母亲用菜刀砍死了自己的丈夫,然后又砍伤了自己的儿子,最后,上吊自杀,她的杀人动机则不详。

叶萧紧紧地盯着电脑的屏幕,电脑里显示的内容就这些,如果要看详细情况得去档案室调出当年的卷宗。

现在很明显了,死者金文容在“文革”时期曾在黑房子里住过,度过了他的少年时光,在1975年,他还是一个中学生的时候,他的母亲先杀死了他的父亲,又砍伤了他,最后自杀,金文容失去了自己的父母,自然搬出了黑房子。

而在金文容生命中的最后一天,他见到了雨儿不慎显露出来的猫眼项链,然后,就跳下了地铁站台结束了生命。此前,叶萧对于死者自杀的原因百思不得其解,然而,现在他发觉,黑房子就是这两者之间的联系。也许,这就是解开谜底的钥匙,叶萧能解开这些谜吗?他自己都无法回答。

叶萧长出了一口气,拉开了他的抽屉,从抽屉里,他拿出了那本从黑房子里带出来的书。他看着这本古老版本的旧书,封面上那串猫眼项链的图案分外显眼。这本书的名字他已经很熟悉了——《猫眼》。

他又看了看窗外,夜色已经悄然而至,他轻轻地翻开了《猫眼》的扉页。

这本书的纸张显得很脆,已经泛黄了,他能看出这是早已绝迹了的繁体字本,在第二页上,叶萧发现了一行黑色墨水的手写字迹——

“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

窗外,夜雨迷离,围墙外的绿树摇曳,阴影撒在雨儿的脸上,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钟了,童年还没有回家。

她就这样一个人坐在底楼的沙发上等着童年回来,已经两个多小时了。桌子上放着的晚餐早已经凉了,她站起来,又把这些菜放到微波炉里重新热了热。雨儿却没有多少食欲,因为她早就饿过了头,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一个人吃起了晚餐。饭只吃了一半就倒掉了,收拾完毕,她依旧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自己还要继续等多久。

雨儿第一次认识童年是在好几年前,那时候她还是美术学院的学生,经常背着画夹到一个废弃的东正教堂门前写生。在那儿,她见到了背着照相机的童年,当她第一次发现童年的时候,觉得他的目光非常奇怪,就像是看一件摄影作品一样凝视着她。童年的那种目光让她很难为情,她总是在躲避那个陌生的年轻摄影师的目光,可那目光的焦点偏偏总是落在她的身上。

以后,雨儿每次来写生,都会看到端着照相机的童年,她不想看到他,只能死死地盯着东正教堂上那天蓝色的拜占廷式圆顶。而童年的镜头最初也是对准了教堂的圆顶,但最后,他把镜头对准了雨儿。于是,雨儿有些愤怒了,她终于开口向童年说话了:“你为什么拿镜头对着我?”

童年回答:“因为你比那拜占廷式的圆顶更加迷人。”

雨儿那时候还只有20出头,童年的声音似乎有着某种魔力,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把照相机镜头对准她的男子的声音似乎更加有吸引力。从此以后,雨儿就接受了童年,发现了童年的许多优点,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对别人体贴入微,这些微小的幸福累计起来就足够让她陶醉了。

只是,雨儿始终都无法理解童年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的那种眼神,那里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一张被封存了许多年的底片,再一次被洗印了出来。

正在雨儿回忆往事的时候,门铃声忽然响起了,她立刻冲出了房子,顾不得天井里的雨水,急匆匆地打开了铁门。

“童年,你去哪儿了?”门刚打开,雨儿就喊了一声,但随即,她发现自己错了,站在门外的并不是她的童年,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你找谁?”雨儿的脸色很难看,用冷冷的口气问道。

那个陌生的女子举着雨伞,向门里望了一下,然后微笑着轻启红唇:“请问童年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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