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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上卷·谁是我 第十五章 父亲的秘密

我身上的宝藏。

其实,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宝藏,即便身陷令吾。

这里是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2009年9月19日,铁窗外天色已近傍晚。

晚餐时间到了。

黑人狱警依次打开每扇牢门,我把小簿子塞回抽屉里,与老马科斯走出牢房。经过走廊与三道铁门,与几百人一同拥进囚犯餐厅。

我们与比尔还有华盛顿坐在一起,华盛顿又黑又大的身躯挡住了狱警的视线。趁着嘈杂的餐厅环境,他用沉闷的语气说:“今晚,那个人就要来了。”

老马科斯停顿了两秒钟,继续低头喝汤,比尔的那双眼放射出恐惧的光芒,但又立即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有我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变成了一个聋子。

其实,我们都明白华盛顿说的那个人是谁——

掘墓人。

更加准确一些的说法,掘墓人并不是人,而是一个恶灵。

掘墓人已经小时了许多年,但又似乎一直在我们身边,就像暗夜里的影子忽隐忽现,也许就倒吊在餐厅的天花板上?

餐桌上没有人再说话了,迅速而紧张地吃完午餐,囚犯们又被狱警赶回各自的牢房。

在回监区的长廊里遇到了老金,他充满恶意地斜睨着我,从他的眼睛里我可以听到:“真的!是真的!真的要来了!掘墓人归来了!”

铁门重新被牢牢地关上,狱警再次对我们进行点名,确认完C区所有囚犯以后,漫长的黑夜降临了。

我打开抽屉拿出拿出小簿子,还有一叠厚厚的信。

信封上是国的邮票和邮戳,反面是美国阿尔斯兰州的邮戳。这里的囚犯是不能打电哈的,除了探监以外,与亲人沟通的唯一方式就是写信。我每个月都会给妈妈写信,妈妈则几乎每周都会来信,每次都是航空挂号信。如果是普通的海运平信,起码得在太平洋上飘一个月。妈妈还经常给我寄吃的和穿的,但绝大多数到不了我手上。模着信封上的汉字,我缓缓握起了拳头。

其实,在肖申克州立监狱,我并不是唯一的中国人。

这里还有一个中国人,他的名字叫童建国。

翻开第四本小簿子,继续回忆我的故事,接下来你将看到父亲的秘密——

今天是周日。

妈妈——高能的妈妈,也是我的妈妈。

她在家整理父亲生前的衣服,按照本地习俗要烧给亡者,让他在另一个世界免受饥寒,妈妈一边整理一边掉眼泪,捧着一大堆衣服就像捧着父亲的身体。我也帮妈妈的忙,一起把衣服抱到楼下,有块空地既没绿化也没停车,平时有许多建筑垃圾,在这焚烧不会影响别人。

一小团火眼从地上腾起,我从妈妈手里接过衣服,一件件塞进火堆,它们曾经包裹父亲的身体,现在化为灰烬送入冥界。

当我接过一件旧大衣,忽然从口袋里掉出一只信封。狐疑地从地上捡起来,发现信封已被撕开过,从里面掏出几张发黄的信纸,赶紧从火堆边后退几步,展开信纸的开头——

“思祖吾儿……”

父亲的名字叫高思祖,能对父亲说出“思祖吾儿”的,肯定是祖父!

手指下意识地颤抖,我悄悄将信封塞进怀中,拿着这见大衣说:“妈妈,我想留着这件爸爸的大衣。”

“好的,也算留个纪念。”妈妈模着大衣说,“你爸一辈子都没舍得穿,这是他最贵的一件衣服。大概七八年前,他把这件大意从衣架上拿下来,小心的叠好放在衣橱的最底层。他反复叮嘱我,一定不能动这件衣服,还说等他死了以后,就把这件衣服烧给他。”

“死了以后烧给他?”模着这件厚厚的大衣,我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酸楚地说,“我会烧的。”

在楼下烧完父亲全部的衣服——除了那件大衣,我和妈妈上楼了。

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拿出那个神秘信封,收件人写着父亲的名字,地址就是这里,但寄件人的地址却是一片空白。

更重要的——这是一个美国的信封。

正面贴着美国邮票,盖着纽约的邮戳,还是一封挂号信,背面是本地邮局投递的邮戳。

邮戳时间是2000年9月,父亲收到了一封美国来信,他却把这封信藏在衣橱底下,还关照妈妈等他死后,要连同大衣一同烧给他?

信里有什么秘密?

信纸上写满漂亮的中文钢笔字,我颤抖着读下去——

思祖吾儿:

当年一别,已隔十余载。这些年来父亲日夜思念你,想必你仍在恨着父亲吧?

八年前你母亲去世之时,我因为突发心脏病做手术,未能回国来看她最后一面,我不期望你的原谅,你们母子也从未原谅过我。

思祖,父亲写这封信给你,并不是乞求原谅,而是想把我一生的故事,以及我们家族的秘密,悄悄地告诉你——以免被我匆匆带汝坟墓。

两周之前,我被医院查出患有癌症,医生说我的生命不会超过三个月。

站在生命的终点,回响自己的一生,竟如此坎坷传奇,这一切都因为——兰陵王。

兰陵王高长恭是北齐皇族,我们高家是他的直系后代,我是兰陵王第四十七代孙,而你则是第四十八代。

我的父亲,也是你的祖父,他的名字叫高云雾,上世纪二十年代,他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当时军阀混战,有一个军阀丧尽天良挖掘古墓,在一座五代时期的墓葬中,发现了兰陵王的面具。

历史上一直有种传说:谁戴上兰陵王这副狰狞面具,就会有兰陵王的魔力,成为不可阻挡的盖世英雄,并将同时拥有美貌和智慧。

你的祖父高云雾,历经千心万苦,从军阀手中得到了兰陵王面具。他果然拥有了智慧和美丽,成为当时著名的考古学家,并娶了上海名门富商的女儿为妻,积累了巨额财富,跻身于社会名流之列。

然而,1932年发生了以外,高云雾精神失常,每晚戴着面具潜入民宅,杀害无辜的少女,残忍地剥下她们的皮肉。当时有个国民党秘密组织——蓝衣社,他们对高云雾酷刑逼供,抢走了兰陵王面具,最后还杀害了你的祖父。他的财富都被蓝衣社侵吞,在社会上也身败名裂,只剩下孤苦伶仃的妻子,为他生下了一个遗月复子——就是我。

你的祖母给我取名高过,牢记父亲过错之意。你的祖父死后,我们家一贫如洗,我的不亲不愿意接受我的富商外公的资助,也谢绝了许多男子的追求,执意独自带着我长大。她出生于名门贵族,却为高家受了半辈子幸苦,终于在我二十岁那年秒年,因操劳过度去世,临死前才将父亲的故事告诉我。

那时已经是五十年代,我在档案馆工作,一心想夺回高家的兰陵王面具。我查阅了当年蓝衣社大量资料,才知道抗战爆发不久,蓝衣社宣告解散。但有一个神秘人,是他杀害了你的祖父,并多走了兰陵王面具。这个人始终在背后操纵着一批人,构成了一个秘密的地下蓝衣社。我用了七年时间,暗中调查神秘人,终于发现了他的下落——居然留在大陆,没有随其他国民党高官去台湾。

1959年秋天,我见到了那个神秘人,并与他长谈了一夜。

他是我的杀父仇人,又抢夺了我家的兰陵王面具,但我没有与他发生冲突。至于那一夜究竟谈了什么,又发生过什么事情,我希望永远都没有人知道。

然而不到一个月,有人揭发我是台湾特务,并从我家里搜出许多密码围歼,甚至还有一部电台!但我完全是被冤枉的,我也不知道那些围歼和电台是从哪里来的/

我被判处无期徒刑,押送到新疆劳改。那是你还只有三岁,却再也见不到爸爸——这是我一辈子最大的遗憾,也是我欠你和妈妈最大的一笔债。

我断定是那个神秘人陷害了我,他害死了我的父亲,又想要害死我。劳改农场在沙漠中,囚犯们终日搬运石块,也有人尝试过逃跑,但全部在沙漠里渴死了。我没有死在新疆,完全是祖先的庇护,还有超人的意志。我在劳改农场九死一生,一年后居然成功地越狱逃跑,这完全是个奇迹。

你妈妈都还在上海,但我知道自己不能回去了。我秘密潜逃到香港,找到了我的外公。1949年他从上海去香港,发展成为世界船王。外公有七个儿子,但只有一个女儿,也是他最喜欢的孩子——你叫高思祖,你们兄弟连在一起,就是思念祖国的意思。

七十年代,我用外公给我的一笔钱起家,在美国创办了天空集团。从美国与香港间的贸易开始,然后进入能源领域,购买了印尼的几处油田。八十年代天空集团迅速发展,成为巨大的跨国公司,控制了许多国家的石油和电力产业。九十年代,我收购了美国富兰克林银行,使天空集团进入世界500强。但我一向非常低调,从不在媒体前露面,永远隐藏在幕后,只有董事会成员才见过我,外界甚至连我的名字都不清楚,更不知道我是华人。

十多年前,我悄悄地回国投资,政府为我洗清了冤屈,摘掉了台湾特务的帽子。时隔多年,我终于在上海见到了你们母子,还听说我有了孙子——高能。

可是,你妈妈认为我早死在新疆了,她含辛茹苦把你养大,没想到还能看到我活着回来。当她知道我早就逃到香港,还在美国娶妻生子,成为跨国集团的大老板,就从对我的思念转成了怨恨。

你和妈妈都不能饶恕我,我也无法饶恕自己——当你们母子相依为命,吃尽“特务家属”的各种屈辱,我却在大洋彼岸逍遥自在,背叛你们另组家庭,我永远都对不起你们!

我想把你们接去美国,却被你们母子断然拒绝。你不让我见儿媳妇,更不让见孙子。我想每月给你们汇款,但每次都被你们原款退回。我知道你已不认我这个父亲了,你对你的儿子说我早就死了,我在你们家里是一个禁忌,没人再会谈起我。你们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耳蜗也永远背负着十字架,再也没脸回国来见你们,尽管每时每刻都在思念着你们。

八年前你妈妈走了,去年高思国的妈妈也去世了。现在我是一个古素的老头儿,癌症即将带我走向坟墓,我不想把这些故事也永远带走。所以,我写了两封信,一封信写给你,另一封信写给你的弟弟,他将继承天空集团的产业。

故事说完了,你知道这个秘密就可以,不要再告诉我的孙子,也不要再去追究上代人的恩怨——如果蓝衣社还存在到今天的话。

至于兰陵王的面具,我从来都没见过它,只是听我的妈妈描述过那个东西——不管有多么神气,不管有多少魔力,它导致了我的父亲惨死,导致了我的人生悲剧,我讨厌那个东西!再也不想把它追回来了,就让它烂在蓝衣社的秘密里吧。

我会去另一个世界与你妈妈相会,尽管永远无法补偿我亏欠你们母子的一切。

永别了,我的儿子,我爱你。

你的父亲高过

2000年9月9日

看到最后一个字,第六张信纸的结尾,我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没想到高家的故事,竟是如此曲折离奇的家族秘史——天空集团居然是高能的爷爷创立的,妈妈肯定也不知道这些事,她说爷爷早已经死了,这也是父亲一直埋藏的秘密。

美国天空集团的现任大老板,自然是信中所写的二儿子高思国,也就是高能的叔叔。

想起以前的工作邮箱里,高能写给天空集团董事长的那封美国来信。他看过信必然极度震惊,却瞒着没让父亲知道,把信塞回大衣口袋。他不事声张地调查兰陵王,甚至给美国的叔叔发电子邮件——天空集团现任的大老板。

高能电邮里提到的信札,我本来以为是现任大老板写给父亲的,现在才明白是已去世的前任大老板——高能神秘的祖父,天空集团真正的幕后创始人——高过,临死之前留给儿子的遗书。

不管高能处于什么目的,总之美国的叔叔没有回音——大老板很可能没机会看到员工邮件,就被秘书截流了。也可能叔叔遵守祖父遗言的叮嘱,不希望下一代再卷近来,想让高能自力更生,不要以来美国的叔叔。

高能是天空集团大老板的侄子。

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高能发现之后也不敢说出去。唯独有一次去海岛培训,他在月光下喝嘴了酒,不慎将秘密泄露,然而,陆海空、严寒、方小案也不相信,以为只是高能酒后乱说直到陆海空去美国总公司培训,意外遇到了集团大老板——高能的叔叔!有可能大老板很愤怒,认为高能泄露了家族的秘密,便干脆在陆海空面前承认了。这直接导致陆海空的疯狂,迫切地想从我身上得到更多秘密,却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吊死在我的办公桌上。

我把信里的内容牢记在心,随后将这封爷爷留下的遗书,连同信封塞回大衣口袋,我捧着大衣回到楼下的空地,当在那堆烧好的衣服灰烬上,再一次把它点燃……

父亲,我把信烧给你了。

周一。

重新开始上班的日子,挤着以前每天挤的地铁,在原来的车站准时下车,赶到天空集团斜对面的写字楼,坐进属于我的新办公室。

上午,端木良开车载我到陆家嘴的一栋豪华的写字楼,那晚请我们吃饭的客户已等着我们了。并不是客户的办公室,而是一家大型上市公司的总部。客户已经准备了八千万,委托端木良对这家公司浮漂进行投资。生意如果做成,不但能在五年内净赚几千万,还可以让这家公司的股票上涨两倍。我担心这是内线交易,会不会涉嫌违法?客户说先和人家谈了再说。

然后,我们三个踏入上市公司老总的办公室。

老总看上去文质彬彬,以前是大学教授,后来下海经商做到现在的位子。看到这张脸才想起他,电视台财经频道经常出现,某知名电视节目的常客,也是国内IT圈的知名大佬。

他热情的接待我们,从电脑里调出公司数据,每一项都非常详细地解释,看起来还是挺靠谱的一个人。他已经请律师研究过了,我们投资他的公司股票,是一种长线行为,不会快进快出,不属于内线交易或操纵股价,也不违反证券法规。

客户听着非常动心,“如果没有法律奉贤,那这笔生意一定得做。”

“好!相信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老总从酒柜里倒了四杯红酒,“为合作愉快干杯!”

“等一等!”

我却放下酒杯,抓着端木耳语道:“不要那么快就答应!我觉得这里有问题。”

“什么问题?”

“出去再说!”

客户沉不住气,“高先生,你搞什么啊,我明天就要准备注册了。”

“听我一句话,出去再谈。”

我固执地看着端木良和客户,冷冷地扫了一眼上市公司老总。

没想到这老总太听镇静,笑着说:“没关系,你们回去商量一下,明天等你们消息。”

走出上市公司的大楼,客户有些生气了,“高先生,你什么意思?到底哪里出错了?”

哪里出错了?

我嘴巴说不上来,但眼睛却看到了。

当那个上市公司老总吹得天花乱坠,我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惊人的秘密——这家公司的资金链早已短列,现在完全依靠外面的投资,但他根本没能力还钱,只能用谎言欺骗更多的人。这个道貌岸然的混蛋,准备好了加勒比海小国护照,悄悄把几亿美圆汇往国外,几天之后就要潜逃出境,接着是公司破产,所有投资人血本无归……

伶牙俐齿可以欺骗所有人,他的眼睛却瞒不过我!

然而,端木良和客户都不敢相信,他们要我说出消息来源。但我无法告诉他们,这是从那家伙的眼睛里看出来的,更不敢说出我的读心术秘密。

我只能固执地坚持,“不管你们信不信,一定不能把钱投给他,否则会后悔莫及!”

“可现在都谈到了这一步,我把所有的钱都准备好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好,虽然我说不出消息来源,但请你们再等一个星期!就等一个星期好吗?如果到时候这家公司不出事,那我就离开这里,永远不再回来!”

端木良拍拍我的肩膀,“高能,你太坚持了,又说不出理由,让客户怎么信你吗?”

“不,请一定要听我的!相信我!”

我在大街上吼起来,嗓子几乎被自己扯破,太阳穴鼓得要爆炸!端木良和客户都以为我疯了,周围的路人纷纷绕着走过。

忽然看不到天空,只剩下肮脏的地面,和我的嘴唇帖在一起。

我晕倒了……

傍晚,六点。

回到地铁上,与以往每天下班一样,在拥挤的车厢里呼吸别人的口气。

中午,我在陆家嘴的高级写字楼外晕倒了,又是间歇性的昏迷。但很快醒了过来,端木良和客户答应了我,暂时推迟注册一个星期,到时候如果没有以外,投资会照常进行。

地铁经过几站,又一次遇到了盲姑娘。

“秋波!”

我挤到她的面前,而她也听出了我的声音,“是你?”

“对,我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

“上次你在电台读到了我的信,我就是那个兰陵。”

“哦,就是你啊,那封信写得很感人呢。”但他的表情又严肃起来,“你现在还好吗?家里怎么样了?”

“起码要比写信的时候好多了,谢谢你在电台里对我说的话,也谢谢你为我播的歌。”

秋波会意地点点头,却不再说话了。

地铁又开了几站,当她要下车时,我赶紧说:“让我送你去电台吧。”

走出地铁站已经华灯初上,秋波不需要我的帮助,就到了广播大厦门口。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哦……”我有些尴尬,鼓起勇气说,“对不起,上次在电台里听到了你的故事,我想要再一次跟你说对不起。”

“为什么?我们以前认识吗?”

“十二岁那年,我住在外婆家里,突然发生火灾。外婆抱着我在睡梦中死了,我也几乎要被烟雾熏死,是隔壁邻居的小姑娘救了我。然而,她自己却在火灾中双目失明。”

“是你!”

她惊骇地“看”着我。

“是,是你救了我。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失去光明。”

虽然我不是高能,但现在我以高能的身份或着,如果当年没有这个盲姑娘舍身相救,也不回有我今天戴着的这张脸。

秋波摇摇头沉没半晌,当我帽出了冷汗,她才轻声说:“原来是你,原来是你——不你真的不必向我道歉。当时,我一个人在家,门外都是火焰,只能从窗户爬到你家,看到你和你外婆躺在床上。我拖不动你的外婆,用尽权利也只能勉强拖动你。辛苦地把你拖下楼梯,一一直闭着眼睛昏睡,而我必须在烟雾里睁大眼睛,才能看清逃生的路,我的视网膜受到有毒烟尘的伤害,永远都无法恢复了。”

“如果是你闭着眼睛昏睡,而我睁着眼睛救你的话,那么现在双目失明的人应该是我。”

“说这些有什么用?”她酸涩地苦笑一声,“当时,我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遇到火灾也非常恐惧,我连你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只觉得应该这么做。”

“对不起,我不记得那时是否谢过你。”

“不,我不需要你的感谢,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好啦,从今往后就算你欠我的。”

现在她真的笑了,但我依然严肃地说:“我欠你一辈子。”

“其实,刚刚失明的那几年,我也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在电台里都说过了,十三岁那年我干了件傻事,居然想跳水结束一切,却被一个勇敢的男生救了。

“你……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当然记得,他的名字很特别——古英雄。”

“是,是很特别的名字。”

我忽然有些脸红了,幸好她看不到。

“几个月前,我去找过古英雄,才知道他已经在一年多前因车祸去世了。”

“不!古英雄并没有死。”

“你怎么知道的?”

“哦?”我尴尬地想了想说,“我想吉人自有天相吧。“

她又笑了,走到广播大厦门口,“我要进去了,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差点把古英雄三个字说出去,“我叫高能。”

“再见,高能。”

目送她走进广播大厦,我在外面站了很久,具有读心术的我,虽然可以看透所有人的心,却有一个人的心看不透,因为看不到她的眼睛。

漫长的一周。

每天按时去上班,但端木良很少在公司,我也没有特别的工作。公司总共不到十个人,闲着没事我就不断向人请教,关于金融与证券投资的各种知识。

忐忑不安的一周,客户每天都会和我通电话,我仍劝说他暂时不要注资。但电视上经常看到那个上市公司的老总,面对镜头侃侃而谈,成为许多知名访谈节目的坐上宾,每体对他的公司报道也非常正面。据说有一项新业务即将启动,会给这家公司带来几十亿利润。许多人继续投资他的公司,似乎是经济危机中独善其身的企业家。我也开始关心这家公司的股价,居然连续几天涨停板,客户抱怨如果再不及时买入股份,就要比原计划多支出几千万

度日如年的我,肩头压力越来越重,这就是憧憬的新工作?在天空集团还可以混混日子,但在这里一旦走错,就会关系到几千万的损失,不是炒鱿鱼走人这么简单了。

我想起一个人——没有莫妮卡的日子,倒真是有些怅然若失。

她飞回美国已一个星期了,没再收到她的任何消息。我计算与美国的似乎查,考虑到两大半球日夜颠倒,经常半夜握着手机徘徊,仿佛铃声随时会响起,然后听到那独特的口音。

但是,她好像在地球另一头消失了,我担心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到她?

脑中不断浮现她的连旁,混血而深邃的眼睛,栗色的性感长发,时不时泄露出来心底的小秘密,比如——“傻瓜,我喜欢你。”

这是她的真心话吗?在我仅有的七个月的记忆里,没有多少与女人接触的经验,更谈不上真正的恋爱,我对于女人的心理一无所知,仅有的知识来自网络。她在美国出生,在台湾读书,在哈佛毕业,现在是天空集团中国区总经理助理,各方面看她都是那么优秀。何况又那么漂亮,凭什么看上我这个既没钱又没貌的穷小子?如果我真是高能,是天空集团大老板的嫡亲侄子,也许还有些价值。可真正的我是古英雄,出身于比高能更平凡的家庭,从前只是一个大专毕业的保险推销员。

我如果对莫妮卡有心,那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然而,当天鹅真的降落到面前,转瞬却又扑起翅膀,飞回那个遥远的大陆——对我来说是一个不可企及的世界。

还有,我想起与网上的“蓝衣社”好久没联系了,难道他也随着莫妮卡消失了?

一天深夜我上了MSN,等待许久终于看到了蓝衣社。

我立刻打字与他说话:“许多天没联系了。”

蓝衣社:“是的,因为你不太上网了。”

“我记得你在论坛里给我回过一句话——‘对不起,兰陵王传人已经死了’。”

蓝衣社:“没错,是我说的。”

“现在我已证实了这句话,‘兰陵王传人’,也就是从前的高能,确实已经死了。”

蓝衣社:“恭喜你!终于自己发现了这个秘密。”

“其实你早就知道,在我还以为自己是高能的时候,你就知道高呢功能早就死了,而我是另外一个人。”

蓝衣社:“是,但我不能告诉你这个秘密,你必须要自己去发现。”

“我只不过是戴着高能的面具而已,你们这些浑蛋!和中美太平洋医院的华院长是一伙的吧?”

蓝衣社:“我说过,蓝衣社不是一个人,而我也不是蓝衣社。”

“那你等于默认了,华院长也是蓝衣社的一分子?否则,你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

蓝衣社:“我无所不知。”

“你以为你是神吗?”

蓝衣社:“不是。现在你知道自己是谁了吗?”

“是的,我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蓝衣社:“太好了!再见!”

我还想和他说话,蓝衣社却从MSN上消失了。

叹息了一声,倒在椅子上许久,再看看日历——明天,就是客户与我约定的最后期限,就要给那家疑似骗子的公司注资了。

明天,明天……

第二天.

早上挤完地铁,垂着头来到新办公室,坐下第一件事是写辞职书。

我的打赌输了,到现在所有消息都显示,那家上市公司一切正常,今天客户就会把八千万打入对方帐户,而我再也没有颜面留在这里了,也许读心术也有不准的时候,或者那个家伙太精明了,不但可以用嘴巴,还可以用眼睛编织谎言?还是他这几天良心发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当端木良走进公司,我把辞职书递到他手中,他却笑着把辞职书撕成了碎片。

“高能,刚才客户给我打了电话,今天凌晨他得到内线消息,那家浑蛋上市公司的老总失踪了!早上许多人已经赶过去查帐,却发现这家公司现金流早已枯竭,银行帐户里只剩下两百块!”

我彻底愣住了,“天哪!被我说中了?”

“没错!你实在太厉害了!这件事完全一点预兆都没有,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预测到了!客户说你是救命恩人,帮他悬崖勒马挽回了八千万,他要重重地谢你!”

端木良用力拍着我的肩膀,又开了一瓶红酒庆贺,说要给我家薪。我却有些不知所措,仿佛做了一场梦,拿着酒杯的手不停颤抖。

今晚,所有财经新闻的头条,都是这家上市公司老总失踪的消息。这家公司在当天下午宣告倒闭,在股票市场也宣告停牌。最近吸纳的十几亿资金,要么严重亏损要么悄然消失,只留下几千万突然失业的员工,连一分钱赔偿金都没拿到。无数投资者血本无归,最惨的从当地首富转眼一贫如洗,甚至还有跳楼自杀的报道。政府已下下令通缉该公司的老总,并申请国际刑警组织及反洗钱组织协助,但据分析此人早已告便身份出境,要抓获非常困难。

次日,我刚到公司上班,就接到客户的电话,“高先生,麻烦你到楼下来一趟。”

难道又有什么重量级任务来访?我急忙整理一下衣冠,匆匆赶到楼下,却客户向我张开双手。我还有些不好意思,旁边的端木良说:“客户要和你拥抱!”

我不好意思地和客户拥抱了一下,他大声地说:“高先生,太感谢你了!八千万!八千万!没有给那个浑蛋骗去!要不是你的坚持,恐怕现在我就要去跳楼了!”

“太客气了,这只是我该做的。”

“不,我说过要重谢你的,看看我给你的礼物。”

我绕到客户的背后一看,写字楼门口停着一辆银色宝马Z4跑车。

不,不可能是Z4!

当我在张望到底是什么“礼物”时,客户拉着我的手,来到Z4跑车前,将一把钥匙放在我的手心,“这就是我的礼物!这辆车归你了,我的救命恩人!”

我傻了。

“你说什么?这辆Z4跑车?就是送给我的礼物?”

“没错,安心收下吧,相比八千万,这辆车实在不算什么。”

“可是……可是……”

“别推辞!一定要收下!”

“谢谢,我很喜欢这辆车,”我终于尴尬地说出了实话,“可我不会开车。”

现在,我有钱了。

天空集团的裁员赔偿金,这两天终于打到了我的正户。端木良给我一次性发了两万元奖金。至于那辆宝马Z4跑车,暂时停在公司的停车场里,反正我最近也考不到驾照,准备先把它卖到二手车市场,怎么说也可以换回几十万。

端木良又让我单独负责一个项目,如果成功可以提取10%的收益。他一定有某种目的,我能从他的眼睛里发现谎言。但我确实给公司带来了利益,这让我非常就成就感。

有了钱,先得花。

我给父亲订了一个墓地,那里安葬着许多名人,据说报个名就要几万块。我又给妈妈办了健身卡,希望她能经常运动延缓衰老,有助于尽快走出父亲去世的阴影。

然后,我要去看一个人——古英雄的妈妈,我真正的妈妈。

为准备什么礼物头疼了好久,毕竟还不能让妈妈知道秘密,就算说出来她也不会相信,只能算她儿子的同学送的。最后买了几千块的冬虫夏草,起码可以补补身子。

再次敲开自己家的门,见到自己的妈妈,将礼物放到她面前,她却坚决摇着头说:“不!不!这些礼物拿回去吧。你和英雄只是小学同学,我不能收这么重的礼。”

妈妈的这种反应我早就料到了,我说出准备好的台词,“阿姨,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读小学的时候,英雄救过我的命,虽然那么多年没联系过,但我一直没忘记他的救命恩人。”

“我怎么从没听他说过?”

“当时如果说出来,我就会被老师批评,英雄帮我保守秘密,谁也没有说过。阿姨你还是收下这些吧,是我来得太迟了。”

妈妈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一个使劲谢我。我仔细观察家里的摆设,却没发现什么照片,尤其没发现爸爸的东西,便小心地问:“阿姨,英雄的爸爸,以前是怎样的人呢?”

“哎,他失踪都五六年了,到今天都没消息,英雄的爸爸是个平庸的男人,在造船厂做了一辈子工人,也没给这个家留下什么。”

“那他怎么会失踪的呢?”

妈妈苦笑了一声,“谁都不知道,他是一个老实人,平时不声不响的,也从来没有仇家,有一天半夜出门,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爸爸的这种情况,和严寒与方小案的失踪一样,无缘无故半夜跑出去,就此音讯渺茫。

痴痴地看着妈妈的眼睛,我知道她说的一切都是事实。她真是世界上最可怜的母亲,明明自己的儿子就站在眼前,却还以为儿子早就死了。可我能为她做什么呢?刹那间很想抱着妈妈大哭一场,告诉她一切真相,可她会相信吗?如果她要我说出小时侯的记忆。那我是半点都想不起来的。

在家里坐了几十分钟,恋恋不舍地离去了。这里曾是我长大的地方,似乎每个角落都残留着自己的气味,甚至每一片空气里都有我从前的声音。

临走前我对妈妈说:“阿姨,能给我一张古英雄的照片吗?我想时时地怀念他。”

妈妈找出一张照片,三年前爱家里拍摄的,算是最上镜的一张照片。我站在窗口微笑,肃然既不英俊也不潇洒,但神色从容不迫,目光坚定有力,全然不像一个平凡的保险推销员。

是的,这就是古英雄,这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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