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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到深处 第一章

香山县香山镇

抬眼望去,陰沉沉的天空乌云密布,眼看又要下雨了,这时节的气候总是会突然来上一阵急雨。此刻正是已凉天气未寒时,晴后转陰,风吹云动的秋末时分,香山镇的景致远远望去,仿佛一幅萧瑟的泼墨素彩。

于家的闺女荣荣不顾凉透骨的雨水,只更加收紧怀袖,将爹爹的字画牢牢地捧在怀里,生怕打湿了,一心直奔镇里最大的酒馆“香满楼”。

她的出现像是在一片黑白的水墨中,突然蘸上神来的彩笔。随着年龄的增长,荣荣出落得灵秀出众,镇里的青年多少都对她起了一丝丝心念。

“哈!说曹躁,曹躁就到。你们可知道这香山镇有五个城门,三王庙的风水先生说,这五个城门就代表着金、木、水、火、土。耶——这学问可大了。”

“什么学问?您老大何不说来听听。”

酒馆里的几个食客们正被这午后的秋雨扰得发慌,又见酒馆里来了两个外来客,有意无意间,扯开了喉咙,唱起了双簧。

“让我告诉你,这每一天,从日出到日落都有一个城门正好对着太阳,这日月精华可是天天都照着咱们香山镇的。这样的宝地应该是个地灵人杰的好地方,可是啊——这香山镇没有几户大富人家,原因就是这些日月精华全照在马家去了!”

“可不是吗?这马家可是皇亲国戚,咱们小老百姓怎么能和他们比啊!”

“这可说不定,你看这于秀才落第了十来次,什么官儿都模不着边,可是啊,他们家的闺女出落得这么标致,要是哪个达官贵人相中了,一次就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哪还用得着考那劳什子试了。”

“哦,你说的曹躁就是她啊!干嘛说话转了九弯八拐的。那于姑娘啊,美是美得不得了,香山县无人能出其右,只是啊!小心红颜祸水喔!”

“吱!没你的份嘛!你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酒馆里的刘掌柜见冒雨跑进来的荣荣姑娘,低身拍掉了身上的水渍,正好听见了酒客们的闲言闲语,霎时满脸飞霞,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于荣荣正是香山县有名的落第秀才——于栋材的独生闺女。十几年来在南门外的后山开了个小小的书堂,满月复经纶,却不务实际,老爱和官家唱反调,弄得官也捞不着,学生也是寥寥可数。雪上加霜的是于秀才的夫人在三年前去世了,这于秀才天天借酒浇愁,书堂里的学生一个一个的少了,没有束?的收入,如今只有靠卖字画、卖家当来维持生活。

这荣荣姑娘年纪轻轻的就没娘,还得瞻前顾后地挑起家计,也难怪镇里的人都想替她找个好婆家,看她如今惹人怜爱的模样,谁不想扶起这柔弱的双肩为她分担呢?

“刘掌柜,这是爹爹近来画的几幅字画,可不可以再换些花雕?”荣荣小心翼翼地问道。

“唉!于姑娘,不是我不换,你爹爹的字画已经挂满了酒馆,要买的人也有限。你上一次寄卖的字画都还没有卖完呢,你现在又拿来,这、这前账未清,怎么赊你新账呢?”刘掌柜左右为难。

“可是这几幅是爹爹最得意的,您瞧瞧——”荣荣低下头正想摊开怀里的字画,刘掌柜瞧也不瞧地伸手阻止。

“于姑娘,不是我要扫你的兴,咱们镇里能看得懂你爹画的人,五根手指头拿来数都嫌多呢!”刘掌柜道。

“是啊!是啊!前一阵子还有好几个客人,对着咱们墙上的画指指点点,说啊——好像是拿着扫把扫大街的,看不出是啥东西。”站在刘掌柜身后的小厮二子忍不住插嘴。

“你这愣小子,少说两句没有人当你是哑巴,还不快去干活儿!”还不是想看漂亮姑娘才来这儿凑热闹,刘掌柜心里嘀咕着。

突然间,在酒馆里半天没有声响的外来客,这会儿倒是出声了。

“胜吉,你看!这墙上的画,你觉得怎么样?”

酒馆里的食客不禁好奇地纷纷抬头看,将原本没有怎么在意的山水画再多瞧它两眼。

“少爷,您别为难我了,您教我的几个大字,我还没有全搞懂呢!这会儿你又要教我看画了,这一幅画黑糊糊的一片,看也看不出个东西南北。”胜吉歪着头努力地猛瞧。

“你再仔细端详,这幅画远近深浅,明暗淡墨,都有不同的奥妙。古人说:‘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这幅画要用不同的角度来观赏,仔细看才会看出奥妙,而且是越看越逼真、越看越生动。”外来客指着画娓娓说道。

“是吗?……是啊!少爷,我看出来了,您说的真有道理,这峭壁还真是气势磅礴呢!”这少年似乎是外来客的随从,模了半天的后脑勺,端详了半天,总算看出了一点眉目。

“没错!这样的妙笔丹青比一般细描写实的画法,是更要有几分深厚的底子才行,想不到这香山镇的确是地灵人杰、卧虎藏龙呢!”外来客说道。

整个酒馆里的人都是香山镇的人,此时不禁与有荣焉地频频点头赞许,竟有几人向小厮打听价钱。

荣荣忍不住回头瞧了这谈吐不凡的年轻人,见他一身的蓝衫长袍,十足读书人的打扮,还带有几分雍容的气度,眉如远山,透出勃勃的英气,厚肩阔背的,没有一般文人的柔弱。

荣荣和他四目交投,在短短的凝视中,她投于他一种相知相惜的感激眼神。听见他对爹爹的画有如此深刻的见地,真恨不得爹爹也能在此听到,爹爹不是常叹知音难寻吗?

荣荣见他凝视着自己许久许久不放,不禁腼腆地收回了目光,满脸燥热,心底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刘掌柜见几个酒客有意买画,心想再收几幅也不打紧,他毕竟是个识货的人,只不过曲高和寡,做生意还是要顺应市场才行。刘掌柜考虑后对荣荣说道:“这样好了!于姑娘,你把手里的这几幅画留下吧,可是呢,我想传个话给你爹,近来有个适合你的差事,如果不太为难的话,我劝你不妨可以试试。”

“刘掌柜,您尽管说。”荣荣喜道。心想,秋末冬至,爹爹的老毛病又犯了,近来不只要张罗三餐,还得张罗酒钱、药钱,虽然女孩家不好抛头露面的,可是这时机也顾不了许多了。

“好!这第一件嘛!岁末时节,不妨请你爹爹画些应景的吉祥画,例如龙凤呈祥、富贵芙蓉啦!再写写一些吉祥的对联,一般人家爱的就是这些,我也好卖。”

刘掌柜见荣荣不语,接着又说:“这第二件嘛!就是马家夫人正想找个能读书写字的姑娘,来教教马家女眷们,马家可指名道姓地要你来做这差事。于姑娘,我知道马家的两个少爷都是有名的纨子弟,这可是咱们私底下说的,他们马家财大势大,这差事肯定是个肥缺,可是——你可得小心这两个兄弟,他们的名声是不太好,我传话至此,你自己斟酌斟酌了!”刘掌柜压低声音说着。

这刘掌柜日前才得到马家王总管的指示传话,想不到马家的少爷觊觎荣荣的美貌,想出这个法子企图要接近她,刘掌柜忍不住出声直言了几句,好提醒于姑娘。

“是的,刘掌柜,谢谢您,我会回去和爹爹商量。那么这花雕是不是可以……”

“哦!来来来,我这就叫二愣子给你打几斤上好的花雕,我就等你的回音了,于姑娘。”刘掌柜从小看着荣荣长大,她从小就依在于夫人的身边,乖巧懂事,于秀才更是视为掌上明珠,自幼就教她读书习画,完全不输权贵人家的子弟。只可惜于夫人过世得早,不然也不会让如此花容月貌、聪明贤慧的女孩家,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个好婆家。唉!如今让马家的少爷相中了,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刘掌柜才想到这里,就见门槛上跨进来了对门“李记茶铺”的闺女——李子音。这姑娘个头小,五官也是清丽可爱,就可惜爹娘早逝,惟一的兄长又时常出城办货,少了管教,就是少了像于姑娘这样的端庄气质。

“荣荣,我就知道是你,看哥哥心不在焉地应付客人,我就知道是你又来打酒了!”李子音是荣荣孩提时的玩伴,长大了,心思多了,难免就有了顾忌,原本亲近的两家人,已不似以往的热络。

“子音,等我打好了酒就得回去了!”荣荣的表情略带不安,实在是不想让人家知道家中的窘境。

“哥哥要你走一趟茶铺,不会耽误你太久的,反正你爹这会儿一定是醉倒在酒缸里了,不要这么急嘛!”子音说话向来直来直往。

荣荣听了心里顿时难过不已,原来爹爹嗜酒如命,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好了,好了,走吧!这雨势会越来越大的,还是先到铺里避避雨再说,我哥哥已经等不及要见你。他啊!又帮你爹找了一份抄书的差事,我知道,你爹现在是啥都提不起劲儿,这抄书的事还不是你来做——”

“子音,咱们走吧!”荣荣一拿到了酒,就急忙拉着子音走出酒馆,生怕她又要说出什么令人难堪的话来。

子音完全不觉自己的失言,在后脚跟跨出酒馆后,还频频回头往里头瞧:“荣荣,我哥到京里做买卖,认了个拜把兄弟,这几天来到了镇里,就在酒馆里用饭呢!等哥哥生意谈完了,他们又有得聊了,昨天整整说了一宿,想不到他们比女人还多话呢!”

雨势还是不停,两人快步跑进了茶铺。

“哥!我们回来了。”子音见客人走了,铺里没人,就扯开了嗓门往门院里叫。

“好了!子音,姑娘家别这么粗粗鲁鲁的,你这个样子叫哥哥怎么替你找婆家。”李子明掀开了门帘就开口数落妹妹。

“天啊!你成天叫我学荣荣,谁不知道你就是喜欢像荣荣这样的姑娘,我学不来,大不了不嫁了,赖你一辈子,怎么样?”子音嘟起了嘴,心中不快。只要有荣荣在这儿,哥哥就老是看她不顺眼。

“好了!我怕你了,我还真怕你要赖我一辈子呢!外头雨这么大,也不多等一会儿,我正想差老陈拿把伞去接你们呢!老陈,麻烦你到里头拿一些布巾给她们擦擦。”

“老人家说得好,一场秋雨一场寒,三场秋雨就穿棉。这天就要转寒了。”子明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荣荣说话,就是想要留住她。

李子明,一个年轻干练的茶商,经营这传了三代的茶叶生意,父母双亡,只有兄妹两人,和长年帮忙照看茶铺的帮手老陈,和老陈的媳妇陈大婶。

“哈、哈!哥,什么秋雨穿棉的?这叫下雨天,留客天。只怕天要留,人不留……”子音眯着眼睛笑道。

“不要麻烦了,待会儿还是要弄湿的……”荣荣不好意思地拒绝。

“那怎么成!我要你来,是想让你把这包龙井茶带回去给先生。”子明捧出了一大包茶,就要往荣荣的手里放。

荣荣退了几步,不愿接受,抬眼对子明说:“李大哥,真的很谢谢您的好意,家里喝的茶叶从来没有断过,又都是一些上好的茶,我们实在不能再拿了;更何况爹爹他现在都是以酒代茶的,我、我们真的不缺。”荣荣没有隐瞒,她知道李大哥和父亲情同父子。

“荣荣,别客气,于先生是我从小授业解惑的老师,人说一日为师——”

“终身为父!哥,你要是娶了荣荣,倒真的要叫于先生一声岳父了。”子音在一旁眉开眼笑的。

“子音,别乱说话让人笑话了。来,荣荣拿去吧!”只要子明端起了兄长的架式,就叫人不得不折服了。

“还有,别忘了正事,这林庄主的儿子写了几本经文,要你代为抄写三份副本,他们很喜欢你娟秀工整的字体,直在我面前夸奖你呢!这交书的日子不急,这是林庄主先下的订金,你先收下吧!”子明将早已预备好的银子和经文,仔细地包在红棉布里,递给了荣荣。

“谢谢李大哥!”荣荣投给了李子明一个感激的微笑,看得子明目不转睛,差点儿回不了神。

“哥!你前阵子老是上林家庄,我还以为是去送茶货了,原来是替荣荣找活儿做,为什么你就不找几个差事给我?茶铺的事有你和老陈,家事又有陈大婶,我什么事情都插不上手!”子音嘟着小嘴抱怨着。

“你呀!赶快找个好婆家嫁了,省得让我天天为你担心!”子明模了模妹妹的头,满脸疼惜。

荣荣打从心底羡慕子音有一个这么能干的哥哥照顾着她,想到自己的家,人丁稀少、寂寞孤单,不禁也期盼能有一个这样的兄长。

“谢谢李大哥,我会尽快将书抄好给您送来。子音,我还是回去好了,雨势小了些——”荣荣不等子音、子明再说什么,急急地转身就走。

“啊——”

没有想到荣荣正巧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如果不是这人身手矫捷,伸手截下了荣荣怀里跌落的酒瓶,这好不容易换来的花雕早就孝敬了土地爷了。

“你还好吧?”辛兆羽道,倾身向前扶住荣荣。

“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荣荣低声道。

荣荣接过了那人递过来的酒瓶,抬头看他,才发现那人竟是先前在酒馆为爹爹说话的蓝衫年轻人,不禁一怔。这是第二次两人怔怔地瞧着对方。荣荣心想,他真是少见的超凡,连俊朗的子明也要输他三分,想到这里,荣荣不禁羞愧万分,惊讶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荣荣欲言又止,腼腆娇羞的脸上浮起了善意的微笑,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幕中。

子音看着眼前这两个出众的大男人,四只眼睛转都不转的,怔怔地目送着荣荣的身影消失在街的尽头,心中不禁五味杂陈。

这京里来的外来客,名叫辛兆羽,家中是朝廷内务府正白旗的包衣。辛父景廷个性刚直不阿,虽然吃了朝廷几十年的俸禄,但总学不会钻营奉承的本事,一生为官,官位还是说低不低,说高不高,同期的翰林学士官位都扶摇直上,只有辛景廷是大过不犯、小过不断。

惟一值得庆幸的是辛家全心全意栽培的独生儿子——辛兆羽。辛兆羽天资聪颖,六岁就能写千字,古文诗赋无不得心应手,再加上他外貌丰神绝秀,在京城时就是出了名的才子,更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前途不可限量。因此在京里炙手可热,时有高官说亲拉拢。

日前他为了躲避朝中当红的大臣昂辛的说亲,离开京城,四处游历,这日特地来到香山县寻找好友李子明,虽然过去他们在京城里只有几面之缘,可是一见如故,因此辛兆羽到此,一来想和好友叙旧,二来想找个清静的地方静心修习,好准备明年的科举。

这一次的科举不同于历年,正是皇上亲自坐镇御点。

荣荣回到了于家,等不及第一件事就是告诉爹爹刘掌柜提起的差事。

“不行!我死也不会让你踏进马家一步。”于栋材才听见马家这两个字,就七窍生烟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会儿他的酒意全醒了。

“可是爹爹,咱们已经捉襟见肘了,您的老毛病又复发,家里头需要银子,好给您抓些药材,补补身子。刘掌柜说是教马家的女眷,为了避嫌,才想找女儿去的。”荣荣心想,家中一直是节流,总得要开源才行。

“什么他们避嫌,我还怕他们呢!荣荣,你还年轻不懂事,这马家仗着当今皇太后的包庇,压榨百姓、作威作福,连府县衙门都任他们驱使。更可恶的是马家的大少爷,横行无忌、欺压善良,老的恶马是妻妾成群,小的恶马是嫖妓宿娼,连良家妇女也不放过。我如果让你去了马家,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我不怕,难道这香山县没有王法、没有正义了吗?”

“哼!王法、正义,如果有这两样东西,太阳就打西边出来了。”于栋材生气地道。

于栋材是一个有气节的读书人,几次赴京应试,看透了试场的黑暗舞弊,科场上有许多不肖分子谋通关节,买官钻营,只要花个几千两银子就能买个新科举人,官场舞弊令人心寒。几年下来,他清者自清再也不愿去这浑水,只是他终生抑郁不得志,晚年一无所有,还得靠自己的闺女出门打点,于栋材只要心中想到此,就有很深、很深的无力感,忍不住又拿起了酒葫芦,倒满酒杯,一饮而尽。

“我知道了,爹,刘掌柜不过是传个话,我明个儿就去回了他,想必他们马家应该不会为难人才对。”荣荣知道爹爹肯定不会让她去,心想那就去回了吧!

“荣荣,你太单纯了,他马家财大势大,只要他们提的事,谁敢说不?你去跟他们说,我于秀才接了这个差事,于家闺女还未出阁,怎么可以让你往那不干不净的地方窜,成何体统?”话才说完,干脆拿起了酒葫芦骨碌骨碌地喝了起来。

“好了!爹爹,您身体不好,别喝了,人家马家才不会要你,嗯,我是说他们是想找个会读书写字的女的,您不合的,唉!如果我是个男孩就好了……”

“荣荣……”于栋材张着口,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在自己心中,荣荣的好,是十个男孩也比不上的,只是荣荣不知道。

“哎!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饮奈若何。好了!好了!马家的事和咱们无关,人靠心好,树靠根牢,他们做孽太多了,早晚要树倒猢狲散的。”

荣荣看着父亲吟诗饮酒,心中感叹,只有这样的时候爹爹才是快活的,因此实在不想,也不忍阻止。

爹爹一向不懂得表达自己的感情,害娘死前还在埋怨爹爹不曾说过什么体己话,只有开口闭口吟诗作对。娘永远不知道,也来不及知道,自从她过世以后,爹爹天天借酒浇愁,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好像心也随着娘而去,留下的只是副行尸走肉的躯体。

她只知道,如果有一天,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一定要向他表白,绝不保留。但是能吗?荣荣不敢再想象,她的心,生平第一次跳动得如此厉害,她的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他——他就是自己喜欢的人。

可是,他在香山镇不过是个过客,过客的脚步是匆促的,他会为她多做停留吗?唉!喜欢又如何?她的根在香山镇,她还要照顾爹爹一辈子,她离不开这里的,还是多想想现实吧!

荣荣清早就到“香满楼”回刘掌柜的话,她浑然不觉有人正跟在她的身后打探。

这人就是马家大少爷的随从,马全。他一得知荣荣回绝了马家的差事,就急急忙忙到邻近的妓院“芙蓉阁”向马大少爷回报。

“什么?于荣荣她竟敢拒绝!”躺在床上的马少龙气得从暖被窝里跳出来。

“唉哟!马大少爷,怎么一大早火气就这么大,有谁这么胆大包天,敢得罪咱们少爷啊!”芙蓉阁大红牌项燕奇,还倚在马少龙的身边睡眼惺忪地嗲声说道。

“大少爷,我就说这于家老头最爱跟咱们作对了,你看他写的劳什子文章分明就是在指桑骂槐,咱们马家还让他捞不到官做,他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的闺女往咱们马家送?”马全说道,他的哥哥马福则在一旁猛点头。

“刘掌柜说,这于秀才说什么也不会让他们家的闺女到咱们府里来教书,他说他自个儿愿意来马家教女眷们读书写字——”

“吱!他于秀才算哪根葱,谁要他一个糟老头?我马家会读书写字的文书秀才,比他嘴上的杂毛还多,还轮得到他来丢人现眼!我要的是他的闺女,干他啥事!”马少龙满嘴不屑。

“少爷,您怎么说干他啥事?那可是于秀才的亲生闺女,咱们想要这于姑娘,还得先过过她爹那关。”

“他只是个又老又病的穷秀才,本少爷看上他的闺女可是他祖宗八代的造化。”马少龙道。

“可不是嘛!于秀才真是不识时务。”马全应声道。

“想不到,少爷这一次是闺女出阁——头一遭,被人拒绝了。”马福是哥哥,却没有弟弟来得聪明刁钻。

“你给我闭嘴!都是你们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王管事出那什么烂主意,我们马家做事,向来不必拐弯抹角的,什么闺女出阁不出阁的?本大爷还不是照吃不误。”马少龙平日呼风唤雨的,想不到对一个老秀才的闺女垂涎了大半个月了,还弄不到手。

“是啊!是啊!少爷,这叫做:先来个生米煮成那个熟饭,只要熟了,要炒?要煎?不是全由您了嘛?是不是啊?大少爷。”马全应声着。

“大少爷,这于家姑娘可是出了名的知书达礼,咱们对付她可不能像对付平常的娘儿们一样。”马全知道大少爷打的什么主意。

“哟!怎么?知书达礼又怎么样?女人不就同一回事儿,只要霸王硬上了弓,这弦一出了,还怕她不乖乖就范嘛!良家闺女,不就是这一点想不开吗?其实这女人的清白可薄得像纸,一旦跟过了男人,一次、十次、百次,又有什么两样儿?”项燕奇遮着打呵欠的小嘴不在意地说着。马家大少,就是喜欢她这凡事不在意的模样儿,他可是看腻了女人争风吃醋的丑态。

项燕奇是芙蓉阁里的当家红牌,年龄虽过了三十,但是生得丰腴娇俏,床上功夫更是了得,马大少爷和马家的王总管都是她的裙下之臣,只是王总管都是偷来暗去的,不敢让马大少爷知道。

“是啊!我的小美人,你就算跟了我这么久,也还是这么的白女敕诱人……”马少龙转身上下其手,惹得项燕奇咯咯娇笑。

“好了!好了!马大少爷,我项燕奇有什么本事能诱得您不放啊!这于家的闺女,只消勾勾小手指头,您就整个魂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哪还会把奴家放在眼底?”项燕奇瞪了瞪白眼,不以为意的。

“是啊!自从半个月前在‘香满楼’看到了这天仙般的美人后,做啥事都提不起劲,听少虎说起于姑娘是香山镇里少数能读能写又聪明伶俐的闺女,她定当得起这马家的大少女乃女乃,更何况又生得这么标致,两个大眼睛水汪汪的,想死我了!几天前,我就告诉了娘,正想讨这样的姑娘来给她做媳妇儿。什么门当户对的狗屁!我马家可不需要用这种方法来壮大门风。”

半月前,马少龙结同一群酒肉朋友在香满楼喝酒庆贺,正好撞见于荣荣手揽了几卷字画和刘掌柜谈买卖,马少龙拿起酒碗正要饮尽,看见了她,嘴里的酒和口水不禁又倒流了满满一碗,忍不住心痒难耐。但想到爹爹日前才告诫他不可以再闹事,他勉强克制了自己的冲动,只让马福、马全去打听佳人的消息。

等回到了马府,和母亲倾吐心中对于姑娘的倾慕之意,马夫人大喜,想不到她整天无所事事的宝贝儿子,终于看上了好人家的姑娘,想定下心来了。于是马全和王总管想出了个主意,空个差事让于姑娘来做,好让马夫人也能瞧一瞧这未来的媳妇,才托了“香满楼”的刘掌柜代为传话。

只有马少龙一心以为凭他们马家的家世地位,别人想攀亲带故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有人会拒绝,此时得知于家竟然不从,心下更是想得到荣荣。

“好!就霸王硬上弓,我不信这闺女从了,老丈人会不从。”马少龙胸有成竹地说。

“是啊,少爷,咱们早就安排好了,现在就是个好机会,咱们赶紧偷偷跟在于姑娘后头,见机行事……”马福和马全早就准备好了大少爷的衣衫,就等他爬出这暖被窝儿。

“干什么这么急!又没有别的花轿敢跟你们比快,我叫下人弄些早点,吃了再走也不迟啊!”项燕奇话还没有说完,三人已经一溜烟地不见人影了。

项燕奇心想,这些下三滥的贼子,要到阎罗地府赴死,也用不着跑得这么快,真是缺德短命啊!又要害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

这马少龙在香山县是出了名的小霸王,他的父亲马承禧曾经在京里当过大官,自从他承幸娶了皇太后的表亲——刘玉如,仕途从此一帆风顺,不可一世。

只是马承禧树大招风,遭人密告贪污渎职,皇上大怒要明察时,却因有皇太后的包庇掩饰,更有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昂辛撑腰,才逃过一劫,即时告老还乡,卷了万贯财富,霸居在香山县里。

马家长年行贿知县,互相牟利,狼狈为奸,在香山县里欺压善良,百姓们都是敢怒不敢言。

这一次于荣荣让马家的人看上了,说什么都跑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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