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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吉蒂 第十章

当、当、当、当、当、当、当——

数枚石子朝吉蒂疾射而来,但见她手花如云,刀光闪灼,身姿如云雀飘逸,轻轻数刀便把石子儿纷纷挡了回去。

接着摆出架式,趾高气扬地扬起下颔往兰樕跟前一勾——那不可一世的模样,仿佛是在说:瞧瞧,我身手如何啊?

兰樕浅笑着,桃花般的粉唇勾起。

不可否认,吉蒂在习武方面确实有些天赋,带她上山才不过两、三个月,居然已练出一小番成果。有了这种程度,应付一般市井流氓、偷盗小贼,算是绰绰有余。

“够了,过来吃饭吧!”兰樕伸手招呼她休息,吉蒂立刻收起单刀,跑跑跳跳地凑上来。

“有什么好吃的?”她好奇,抓起筷子往锅里捞去,满满都是山菜、芹菜、白菜头,不死心再捞捞,不外乎就是些芋头、笋片、杏鲍菇。

唉唉唉,偏生住在山寺里,她只得认了命。

“连片肉没有,这样下去,我娇弱的身子骨怎么受得了哇!”忍不住嘀咕两句。

“娇弱的身子骨?”兰樕听了,不禁啼笑皆非地睐她一眼。“你说谁?”明明壮得像头牛似的,哪来什么娇弱的身子骨?

“咱们是不是该回家了?好想吃上一整锅的红烧蹄膀呐!”

“好啊,明儿个就回去。”他温柔地应承。

两夫妻围在一炉热锅前,端着汤,夹着菜,仿佛一对朴实的乡下夫妻般,聊着天天在身旁发生的芝麻绿豆小事。

“嗯。”吉蒂把脸埋进碗里,淅沥呼噜地大啖菜头,拿着筷子的手却不自禁的微微颤抖。

这座山里,并非只有他们夫妻俩,和那群终年修行的山僧……慢慢的,她全瞧见了。

雾隐峰里三天两头就有人来访,云里来,雾里去,和兰樕偷偷的交头接耳。

他们是来请他回去的,冰冷的脸上没有丝豪表情。兰樕赶他们走,他们还会再来,一再而再,非要达成目的不可。

根本逃避不了,他们能逃到哪里去?放眼四海,每一寸皇土都有宫中的势力,兰樕的身份早已暴露,既是如此,还不如回去,是好是歹都有个结果。

说好了要回家,在这山中的最后一晚,他们手拉手,肩并肩踏雪地散步。

雾隐峰难得露出一抹清冷月光,丝丝穿过薄薄雾气,映得满山如梦。

“闵贤公主是你异母的妹妹,所以你才不娶公主,是吗?”走着走着,吉蒂忽然抬头,猛然大悟。

兰樕笑而未答,只拉紧了她的手。

“我还以为,你是为了姐姐才……”她咬唇蹙起眉心,原来她当初根本猜错了,兰樕居然能够一声不吭,到了如今,也没解释。

“你失望吗?”兰樕小心瞅着她。

当初不说,是因为对她不抱任何情愫。

姑娘家毕竟是姑娘家,她天真烂漫的揣测,如能帮助他达成目的,他自然勿需说破。再者,他对吉人确实倾心,如能娶她,自然最好。这种盘算,都让他自然而然闭紧了嘴巴。

“对不起。”他柔声向她道歉。自己实在太自私了,只顾便利自己的需要,却令她深陷苦恼。

“没什么啦!”吉蒂摇摇头不以为意,却又摇晃他手臂,不住数落,“你干么那么辛苦?不管什么事都埋在心里……老这样什么样都不说,让关心你的人该怎么办才好呢?”

兰樕温暖地侧头凝视她,她的眉,她的眼,烦恼忧虑的模样,将他心房涨得好满好满。“从前除了我娘,根本没人关心过我。”他暗哑地低语。

“那现在呢?”她停下脚步,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他低下额头,抵着她的头发,柔声道:“我知道了,以后什么都告诉你。”

“骗人、骗人、大骗子!”她咯咯笑了起来。

心机深沉的人,永远也不会主动打开话匣子,他一辈子都会有很多秘密藏在心里,没有人挖他,他就永远也不说——她似乎更懂他,更理解他了。

“此番回去后,皇后便会打消杀我的念头。”兰樕忽然敛去笑意。

“真的吗?”吉蒂睁了大眼,浑身僵直。“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皇上给他这纸密诏,不但是为了试控他,也是试探太子。

他得到密诏,若是露出野心,皇上必得忍痛将他除掉,以绝后患。如今他已抛开身为皇长子和身份,接下来就看太子怎么做了。

若太子仍要杀他,皇上恐怕说会改变心决心,废除冷酷凶猛的太子,转而将他扶正;若太子处理得好,那么皇上就算是赢了。

“赢?怎么赢?”吉蒂急切地踮起脚尖,连声问道。

“皇上年纪大了,先要顾及大统,才能论及父子。”

这是身为帝王的无奈吧!

兰樕苦笑说道:“太子若是可堪继任的仁君,皇上便可交付江山,而我失去皇子的身份,却仍可享受荣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上的真意是——我不发野心,太子无杀意,兄弟勿相残,皇上这不就赢了?”

冷酷的皇后,说穿了只是皇上手边的一颗棋罢了。

皇上早就夺回实权,不必处处倚重皇后,而即使对她有再多不满,顾念她是太子的母亲,只要太子自己能够驾驭,皇上便不至于责难她——当然也不会计较她当年追杀自己心仪的女子,也就是他母亲程兰熙。

吉蒂听了,茫然注视着兰樕,喃喃低语,“那……如果太子选错了,他要杀你呢?”

“是啊,当然有这种可能。”

兰樕伸手将她抱在怀里,下颔抵着她的发梢。

真是如此,到时宫中便将杀戮四起,血腥宫争不断,直到皇上或皇后其中一边势力倒下为止,代价不可谓不大。

皇上从小就经历过无数冷酷的争斗,深明其中奥妙,他不会容许太子和皇后的冷酷专断,若太子令他失望了,他便只好痛下杀手。

“你怕吗?”柔声吐息在她耳畔,他拥着她,牢牢紧拥着,却不敢直视她的脸。

她渴望的真相,他全都说了,可是她能承受吗?

她还愿意跟在他身边,如履薄冰的度日子吗?

如果她露出害怕的模样,如果她想逃离他身边,他又能如何?

到时他该怎么办才好?

“是生是死,我都陪着你。”吉蒂倚在他怀里,语气竟是如释重负。

兰樕说的话,听起来确实吓人,但,明了这所有一切,她反而胆子大了。

其实世上最可怕的,并不是那些恐怕黑暗的事实真相,而是身处于一无所知的境地里,每天每天,无止境的猜疑受怕。

现在她什么都知道了,胸口一松,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

“明儿就回家吧!”吉蒂叽叽喳喳地跳起来说道:“回头叫人准备一桌猪牛全席,我要吃遍蹄膀、啃遍肥羊,好好祭祭我这可怜的五脏庙……”

他欣喜若狂地松开怀抱,目不转睛的望着她,这才惊觉自己多有喜欢她这般朝气蓬勃的模样,她明亮有神的笑眼,她豪气粗鲁的笑声。

“先吃什么好呢?”她陷入苦思,摇头晃脑的。“烤鸡?烧鸭?还是先来碗药膳排骨补元气再说,啧,十全大补排骨……还是东坡肉先……”

“吉蒂……”他唤她,柔情款款地低语,终于把沉醉在美味肉食大餐的吉蒂唤回来。

“嗯?”吉蒂猛一回神,唇畔便给彻底淹没了。

***

状元府

人静灯减,寒月当空,一袭黑影无声无息地跃上屋顶,踏掠屋瓦而来。

仆役们在底下打着呵欠走过,偶有停下脚步和当值的侍卫闲打牙儿,却是谁也没发现顶上飘身而过的影子。

杀手手里按着刀柄,逐步接近主人的卧房,小心探头往里探,床帐已经放下了,床边放着一大一小两双鞋,帐里传出微弱的交谈——

“明儿个你进宫去,我也要出门。”

“去哪儿?”

“吉祥派人来说,明天要去大姐的婆家看她,吉人就快临盆了。”

“嗯。”

杀手不动声色蹲踞在屋顶上,约莫半个时辰,才翻身落地,足趾不着一尘,俐落的挑开漏窗,翩然飞入——

电光石火一瞬,银白刀光,明晃晃地闪烁寒意。

忽然间火古交击,灯火生起——

杀手凝立不敢动,因为背后下抵着一柄利刃。

是……是谁?杀手惊得冷汗直流,这时床帐掀起,此番欲杀的男人正坐在床沿上,玉颜如雪,眉宇间沉静如山,除此之外,身边立着一个娉婷女子,手里高举着灯火,好奇地望着他瞧。

这……这两人都在床上,那……那是谁抵着他?

杀手吞吞口水,背脊冒出阵阵寒意,不料卧房的屏风后头,忽然缓步走出一名英气勃勃的男子,杀手霎时吓得腿软,卟通跪倒在地上。

“太子殿下!”他大惊,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回去告诉母后,兰卿已是我心月复之人了。”太子目光炯炯,俊眸如电注视着他。“过去的恩怨就让它一笔勾销吧,让母后别再追究了。”

杀手伏倒在太子脚下,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便站起来退到窗口边,默默地返身离去。

多亏及时接获消息。

太子吁了口气,回头迎向他们夫妇二人,尤其扫了吉蒂一眼,便笑说:“夫人没受惊吧?”

吉蒂连忙摇头,却是慌得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兰樕倒是十分平静,只淡淡地额手称赞,“多谢太子相救。”

“好。”太子也不废话,点点头,便和随身的侍从踏出卧房,准备离去。

兰樕随口向吉蒂吩咐一声,“你留在这儿。”便也跟随太子的脚步送他出府。

“兰卿,关于母后……”一行人接近大门时,太子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直视兰樕,无奈叹息道:“她当年这么做,确实有些不得不为的难处,就算母后没有亲自下令,她身边的势力也不会容忍你们母子存在。”

父皇之所以不敢明目张胆的追查其下落,恐怕也是为了保全他们的性命,不得不如此吧!

宫廷争斗,自古皆然啊!

“是,殿下。”

“等我将来继承大统,必遵奉父皇之意,令你一生富贵,享受比亲王还要优厚的恩宠,你就安心留在朝廷为王室效力吧!”

“臣,遵旨。”

无论在皇上或太子跟前,兰樕那永远冰清淡漠的容颜,总叫人猜透,模不清,若是无求无欲的无名皇子,何必千里迢迢的接近宫廷呢?

太子定睛注视着他。兰樕、兰樕,只要不威胁到他的王位,来日无论如何恩赏,他绝不吝惜,只盼他好自为之,好自为之啊!

深思沉吟半晌,见兰樕无动于衷,他便不置可否的挥袖而去。

兰樕返身回房,沿途穿过回廊,远远的,就发现吉蒂心急如焚的待在房门口踱来踱去,像只闲不下来的小麻雀,来来回回地转不停。

还是如此不安吗?

愁容满面,紧锁眉心,一发现他回来,便娇呼一声扑上前,不顾一切投入他怀里。

“你……”兰樕怜惜地圈起她的身子,温柔簇拥着。

跟了他这样的男人,实在苦了她。

“都结束了吗?”她期待地抬起脸问。

她指的是关于皇后、杀手、玉佩、密诏、他复杂的身世等等……那些对她而言太遥不可及,又难以理解的纷纷扰扰,终于通通结束了吗?

她好害怕,不是怕自己死于非命,而是怕他……怕他……

唉,她想都不愿去想。

“是啊,结束了。”兰樕烂然微笑,幽微黑眸,依然深奥沉邃。

暂时……是结束了,至少在皇上驾崩前是如此。

她累坏了吧?瞧她虚软的倒在他身上,兰樕索性将她横抱起来,缓缓步向卧房。吉蒂软绵绵的偎在他怀里,恨不得和他揉成一体似的。

这一夜,她睡得特别香甜。

自从宫中宴结束后,她从未在这张床上睡过好觉,总是为他担心,为他烦恼,即使天天抱着他手臂入梦,仍是难以成眠。

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事了。

兰樕抿唇恩索着。

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变得更强,直到普天之下,无人胆敢碰她一丝毫发为止。

过去为了保命,他和母亲几乎逃了一辈子,直到最后,母亲贫病交加地孤单辞世,到死都还痛苦思念着自己的父母亲人,和她钟情一生的男人。

痴心的母亲,实在太傻了。

他不要,偏不要这样的人生,与其带着吉蒂亡命天涯,他宁愿在天子脚下争个你死我活。

皇族遗落的私生子又何妨?

凭什么要他畏首畏尾的四处藏身?

他进入宫廷,所图谋者,并非王位,他只是执意要像普罗世人一样,昂首阔步的走在太阳底下罢了!

他并非罪人,他到底做错过什么?凭什么人人理所当然享受的权利,他就不可以拥有?

“……别怕,我会保护你。”星眸低垂,兰樕贪恋地凝视她的沉静睡颜。“若是保护不了,咱们就一起去死,我们永远不分开。”

他当然明白,自己固执要走的路,某日或许致使他们葬送性命。

所以,这是一份承诺,他对她立下的誓言。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她将不会是孤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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