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宠眷 第九章
「所谓『人点烛,鬼吹灯』,说时迟那时快,我感觉到阵阵陰风,我们一伙人手上的火炬全都被熄灭了,那吹得人全身寒毛倒竖的陰风混合着尸气,我正想警告大伙儿,但已经来不及啦!黑暗中传来煞煞煞煞的声响,然后我闻到了血腥味,当下心里头大叫不妙,立马拿出了火折子,然后我看见了——一、二、三、四、五、六……天啊!有七只千年强尸正瞪着我们,而我们一行人已经有两个人不见踪影,想来是惨遭毒手……」
蟒城最大的酒楼里,聚集了应该是来参加明日谈判的各路人马,大抵是财力不够雄厚没有自己的行馆的,或偷空出来遛达的,这群人不约而同地围着酒楼中央一个中年粗汉子,连掌柜的都停不了拨算珠的动作,关注起中年汉子口中玄奇迷离的剧情发展。单鹰帆和原海茉在大门口看见的就是这番情景。
让他讶异的是,此刻口沫横飞说著书的,竟然是南霸天!
这究竟怎么回事?难道李路把他们放了?
「想不到,失踪的竟然是原家大小姐和她的奴隶!这群强尸竟然先对女人动手,我怒极攻心,立刻以南霸神拳和千年强尸硬干起来,以一挡四。我杀红了眼,完全不觉得吃力,另外三个就让笑忘楼楼主和银剑飞龙、冷飞樱,以及盐帮帮主合力对付。我们整整打了三天三夜啊,终于把那群千年强尸给打跑,但是,想到被千年强尸杀死的原家大小姐,我南霸天仍然恨自己当初应该抵死相搏才是!」
「谁被千年强尸杀死啊?」单鹰帆来不及阻止原海茉,她已出声道。
众人视线聚集过来……
南霸天看清来人,两腿一软,屁滚尿流、口吐白沫地惊叫:「鬼啊!」
「……」单鹰帆朝天上翻了翻白眼,拉着原海茉飞快地离开了。
*****
说巧也不巧,单鹰帆正打算带着原海茉回他的驭浪侯府,途中遇到了也打算旁观这场东海势力谈判大会的笑忘楼的人与冷飞樱。
冷飞樱比南霸天镇定多了,他们首先找了个茶摊坐下来,然后由冷飞樱口中听到他们离开地下墓袕的经过——
「我也一直以为是千年强尸,但是和我以前听过的强尸不同,他们拿着刀剑,甚至是流星锤与镰刀,一个个身手了得,一点也不像人家说的尸体僵硬。笑忘楼楼主也说他们不是礓尸,却没告诉我那究竟是什么;他们一共七个,虽然人比我们少,老实说凭我们当时的人数还是应付得很吃力,笑忘楼楼主应付四个,南霸天和银剑飞龙以及妳哥哥勉强打一个,我则与两位渔帮堂主合力,盐帮帮主则是合两位香主之力,后来靠着南霸天当年偷挖的秘道,我们才逃了出来。」
影武卫被当成千年强尸?单鹰帆很想大笑,还真是他妈的贴切。
但凭影武卫猎犬般的能力,单鹰帆相信是有别的事让他们分神了,否则就算南霸天挖了几百条秘道,也不可能被他们逃出来。
「对了,那你们呢?南霸天和韦帮主都认为你们被强尸杀了,连船王也信了韦帮主的话,原家现在住在行馆,因为东海各势力的谈判很重要,妳父亲和妳哥哥都来了,鹤城那边正办着妳的丧事呢。」
「我们啊……说来话长——」
「你哪位?」冷飞樱莫名其妙地看向回话的单鹰帆。
单鹰帆怔住,这才想到他的易容已经弄掉了,他干咳两声,脑筋动得飞快,「呃忘了自我介绍,其实我是个捕鱼的死老百姓,那天到羌城去探亲,碰巧在路上遇见受了重伤的原大小姐,基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正义感使然,我就一路护送她回鹤城,然后到了鹤城呢,听说大小姐的兄长和父亲都误会她死了,老人家哭得肝肠寸断啊,所以我们又立刻赶了过来想解释,然后在半路上遇到妳这位古道热肠的侠女姑娘。」他笑开一口白牙地道。
「我怎么觉得你的声音很耳熟,很像是……」
「咳……其实我本来的声音不是这样的,只是最近水土不服……」他拔尖了嗓门怪叫道。
「你的一头乱发和衣服也好像在哪见过……」
「唉呀时间不早了。」他拉起顾着吃茶饼的原海茉,「我想原老爷一定伤心得头发都白了,我还是尽快带大小姐回去跟他解释清楚吧!」他边说边拉着嘴里还咬着半片茶饼的原海茉飞快地走了老远,话还没说完人已经闪到街角消失不见了。
「唉,我忘了告诉原家大小姐,盐帮为了帮从地下墓袕出来后就生了场大病的韦帮主冲喜,已经先迎娶了她妹妹过门呢……」
*****
「一定要这样吗?」原海茉嘟嘴,与单鹰帆站在原府行馆外的转角处,讨价还价。
「乖,就一个晚上,明天谈判时我们不就能见面了?」
「你干嘛不跟我一起回去?」
「我脸上的易容不见了,而且我还有几件事得去办,妳乖乖的,回去好好洗个澡,吃饱一点,睡一觉,明天才好跟我见面,好吗?」
「好吧。」不满意,但是还可以接受。
于是原海茉独个儿走向原府行馆大门,一路上还不停回头,扁着小嘴看着站在原地朝她挥手,一脸好气又好笑的单鹰帆。
真像小娃子第一天上学堂一样。他摇头叹气。
原海茉的生还让原府上下又惊又喜,但原海茉自己可一点也惊喜不起来,她对于这群蠢蛋竟然相信她会那么轻易死掉感到有点不满。
韦少衡那饭桶都没死了,她怎么可能会死?
想不到父亲并没有露出惊讶神色,原来父亲也不相信她死了,这倒让原海茉欣慰了点,她哪知道老人家当时心里想的是,那贪玩的丫头八成不知跑哪疯去了,竟然就这么丢下其它人面对大敌,回来定要好好教训。
而坚持办丧事的大哥眼眶泛红地靠过来时,她一点也不领情地闪开了。
「下去梳洗一下,休息去吧。」原沧浪的吩咐她求之不得,一群大惊小怪的蠢蛋让她烦不胜烦。
谁知道更烦人的事还在后头。
晚餐时,她才知道原来韦少衡也来到了蟒城,听说他抱病参与谈判的精神让所有东海人大感敬佩,而当他在盐帮行馆听说原海茉生还后,便决定带着妻子前来安抚「饱受惊吓」的未婚妻。
「小茉,我知道妳一定受了不少惊吓,我以为妳已经死了,加上我在与那些千年强尸激战时受了伤,当时情况太危险,我以一敌四陷入苦战,好不容易终于月兑困,但也受了点小伤,长老们不得已让我冲喜,我会补偿妳的!」
「不用了。」原海茉埋头吃饭,早知道他要来,她就在房里吃!
话说回来,他们每个人都以一敌四,那影武卫还真不够看啊!那位真正一个打四个的不知有什么话说没有?
「姊姊,对不住,我实在太担心韦大哥,就答应了长老们的要求……」原海香说着就哽咽了起来,美人垂泪果然也是楚楚可怜。
「小茉,我知道妳还在气我对妳的奴隶太苛刻,妳心肠软,不知世间险恶,其实妳以千金之躯让那名奴隶服侍妳,对妳的名节已经造成伤害,我听到那些人说长道短,很气愤地教训了他们一顿,我也向所有人保证我不会计较这些,还是会给妳一个正妻的身分……」
原沧浪的脸色不太好看,席间所有人也一脸尴尬,原海茉闷不吭声地放下碗筷。
「我不要。」她没骂他鸡婆,已经进步甚大矣!
「海茉。」
原海香自然不希望姊姊回来抢她的帮主夫人之位,便帮忙缓颊道:「姊姊必定是知道自己名节受损,有辱盐帮的地位,毕竟那几天姊姊都让那奴隶在门外为她守门呢,兰儿还说有几回她路过时发现那奴隶竟然——」
「够了!」原沧浪沉声喝止。
大厅维持了好长的一段沉寂,原沧浪见原海茉一点也不把这些争执放在心上的模样,只好开口道:「女婿的好意老夫心领了,茉儿玩心重,那就让她留在原家罢了。」
原海茉扫视过一桌子蠢蛋,觉得连多费唇舌都懒,她想她不如早点回房去睡饱一点,明天才好美美的和纳穆见面。
对了,睡前再来把身体洗得香喷喷的,纳穆应该会很喜欢吧?她开心地想着,然后自顾自地起身走人。
「我吃饱了,老爹晚安。」其它人就再见不用送啦!
原沧浪摇头叹气,韦少衡一脸失落,原海香则终于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然后,当日原府行馆晚膳结束后,原家大小姐名节不保,导致盐帮拒婚的消息,不知怎么着传遍了整个蟒城,成了所有人等待明日谈判大会之外打发时间的八卦话题。
*****
当晚,把所有来龙去脉打探过一回的单鹰帆一身黑衣劲装,躲过原府所有守卫的耳目,来到原沧浪书房外。
原本默默品茗的原沧浪缓缓放下茶碗,「少侠身手不凡,老夫甚感敬佩,何不入内让老夫招待茶水一杯,畅谈阁下深夜刺探原府的理由?」
单鹰帆也不意外行踪泄漏,更不担心遭到埋伏,直接推门入内。
「晚辈单鹰帆,特来拜见船王。」
原沧浪瞇起眼,立刻认出单鹰帆就是原海茉无论如何也要带着上路的贱籍奴隶,「驭浪侯假冒原府奴隶,究竟是何居心?」
「天下人都知道驭浪侯是皇帝的走狗,船王又何必装傻。」单鹰帆的口吻充满着自嘲。
「如果你真是皇上派来的,那么老夫应该已经被押送入天牢了吧。」
「船王承认自己真有造反的打算?」
「我已见母乐南侯。」原沧浪道。
「那么我希望乐南侯已劝退您心中不该有的计划。」
原沧浪重重地叹气,「驭浪侯可知道,朝廷想垄断造船术之事?」
单鹰帆一愣,「有所耳闻。」
「老夫知道朝廷的顾忌,但鬼域海盗嚣张横行,渔民已经是苦不堪言,朝廷这举动等于是要这些沿海的百姓处于落后挨打的地位。」
「只要重整水师,我会向圣上建言对鬼域海贼宣战。」
「哼,不只鬼域海贼,只要有靠海为生的海民,就有海盗;只要有商船,有渔业,就需要造船,朝廷不让百姓学习造船术,根本是逆行倒施!」
「船可以向朝廷买,圣上也打算召前辈入水师,未来每艘大型帆船都会编制,只要是善良的百姓都能跟朝廷买到好的商船与渔船,朝廷想管制的是造船厂,并不是就此不让你们学习造船。」
「如果朝廷垄断真正优秀的造船术呢?」原沧浪压根不信司徒烁的心胸可能做到真正的大公无私。
「那对整个天朝都没有好处,朝廷也会向民间征召优秀的造船师,这反而能让某些藏私的家族将不外传的技术献给朝廷,精进水师以对抗鬼域海贼。」
「驭浪侯说得好听,但司徒氏如何打压东海诸王,你我心中都有数,朝廷只是想削弱东海诸王的势力罢了。」
「这也是考虑之一,但前辈若以百姓疾苦为由想起兵造反,单某还是劝前辈再三思。」
原沧浪沉默良久,才道:「其实老夫也明白,韦少衡并不是成大事的角色,只是不想再见到朝廷刚愎自用,而邻近所有国家都必须承受打压。司徒氏太过唯我独尊,其实一直以来真正不曾为百姓着想的,是太和殿坐在龙椅上那位。」再说一旦民间不能拥有私人造船厂私造帆船,朝廷也不可能把真正顶尖的船或技术卖给东海诸王,到时鬼域海盗要挑谁下手,目标真是再明显不过,那么东海诸国就只剩自请称臣一途了。
「要阻止朝廷刚愎自用,除了揭竿起义,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原沧浪苦笑,「但愿真的有……就像乐南侯与驭浪侯的用心良苦……」
单鹰帆一脸苦涩不下苍老的船王。
「罢了,鬼域海盗的事,原家也有过失,实在无法推卸责任。大敌当前,我也只能承认,老夫悔不当初,如果事情能安然落幕,老夫愿上京请罪,至于入水师一事,自然不敢想。」
「船王言重了,朝廷亟需仰赖原家的技术和知识,既然大敌当前,还是希望前辈能以大局为疽。」
原沧浪突然笑了起来,「驭浪侯左一句前辈,右一句前辈……莫怪老夫心生质疑插个题外话,不知驭浪侯对小女海茉有何打算?」
单鹰帆当然想过今晚的另一个目的是提亲,不过话题突然转到这儿,让他有些手足无措,脸颊燥热,「其实我已与小茉私定终身……」
见原沧浪脸色一沉,他立刻正色道:「但在下一定会择日正式上原府提亲,希望老丈人成全。」
「素闻驭浪侯生性浪荡不羁,好赌,好酒,好……」这会儿角色一转,身为老丈人的原沧浪反而是占上风那一个,他细数着驭浪侯种种精采「传说」,脸色越来越难看。
「呃,这些都是误会。」单鹰帆冒出一头冷汗,「老丈人也知道晚辈向来为朝廷尽犬马之劳,有些传言……就真的只是传言。」而单鹰帆的来由往往难以解释,所以说到最后,他也只能汗颜干笑,「虽然我真的很穷,但绝不沉迷赌博,更是很久没碰了……」直到被你女儿吃干抹净。这句话当然只能在心里说,「请老丈人相信晚辈绝对一心一意地待小茉,不会让她吃半点苦,更不会对她有二心!」
「不会有二心啊……」原沧浪突然叹道,「确实,相比之下,韦少衡绝不可能做到。」
单鹰帆瞥了老丈人一眼,总觉他话中有话。
「其实海茉的性格是最像她母亲的。」原沧浪提到亡妻,铁汉面具下的脸也软化了,「这几年我常在想,韦少衡其实是配不上海茉的,不过现在我可以放心了。」
所以他得到岳丈首肯了吗?
「多谢岳丈成全!」
「我得提醒你,我妻子当年差点要把我休了,只因为我多看别的女人两眼,至于海茉,你也知道她自幼聪颖,尽得冰仙子真传,驭浪侯身手老夫已见识过了,只是……」要是夫妻起争执,上演全武行,可别把整座城拆了啊!
「呃,小婿谨记在心,以后就算有误会,也绝对任小茉打不还手。」
老丈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
拜会过岳丈,单鹰帆犹豫了片刻,仍是寻找着原海茉可能落脚的厢房。
看来他尽会哄小丫头,自己也是挺婆妈的,半天没见,已经有点想念。
原海茉难得早早就乖乖躺上床。她把自己洗得香喷喷,被子里也撒了茉莉花办,明天一定可以香喷喷的去见纳穆,嘻。小丫头开心地窃笑着入眠。
但是当床边的人挨近时,她立刻就醒了,一瞬间杀意骤升,毕竟世间很少有人躲过她的警戒轻易近身。
「是我。」这丫头,看来他真的得管她一辈子才能让她不杀生了。
杀气腾腾的母老虎马上变成撒娇的可爱小猫咪,「纳穆……」小丫头开心极了,立刻滚进情人怀抱。
本来只想看看便走,这下就算有人来赶,他也不想走了,唉。
*****
这差不多是自东陵被灭国后,东海诸势力头一次齐聚一堂,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鬼域海盗要登入蟒城,从消息传开后,蟒城的码头就从早到晚灯火通明地不停忙碌,忙着把沿海赶来参加谈判的帮派分子载到蟒城,也忙着把原本居住在蟒城害怕海盗来袭的老百姓载到西岸去,如今留在蟒城的老百姓,大多都是有着不怕死也要赚这笔钱的觉悟。
谈判地点,据说本来要在驭浪侯府——唉,连当地人都觉得跌股地摇摇头,何况驭浪侯这时也不知死到哪里去了。于是船王与盐渔帮合力,连夜在港口前的巨大广场架了看台,看台中央圆桌上有各大势力代表的位置,分别是也不知道会不会来,但在人家地盘上还是得留个位置的驭浪侯,接着左起水师捉督,蟹城城主,贝城城主,骆滔王,南瀛王等东海诸王;右起则是船王,盐帮,渔帮,西岸五湖六派的代表,最后是鬼域海盗将派出来谈判的代表席。
外围则有足以容纳千人的「旁观席」。
约定时间在午时一刻,还没到午时,整座大广场基本上已是水泄不通——除非你轻功要得,直接踩别人家的头进场……瞧,那个笑忘楼楼主就是这么进来的。
整座广场人声鼎沸,热闹滚滚,各大帮派的门人如果没有在昨晚就来排队占好位置,就只能扼腕了;卖零食点心的小贩在这时如雨后春笋般冒了上来,叫卖叫到嗓子沙哑,补货补到手软,算钱算到手酸啊!
黑压压的旁观席上还有人拉起了各色布条,五花八门,目不暇给,上面写着——阳湖帮召募热血青年、黑心当铺是你跑路的好朋友、韦帮主你好帅、单鹰帆还我钱……之类的。
和人群挤在角落的单鹰帆看着那金光闪闪的布条,决定当作没看见。
午时整,圆桌上的要角一一登场啦。
这登场气势就决定了一切,贝城城主坐十人大轿上来,蟹城城主坐十二人大轿,多两个,前头还有两个杂耍的翻了三十三个跟斗开路,比较有面子。
五湖六派的代表以一身飒爽轻功登场,本来博得满堂彩,结果落点没抓好,跌成了狗吃屎,嘘声和讪笑声四起。
粉丝满天下的韦大帅登场架式可是排练过的,与四大香主从天而降啊!阵形整齐划一,没一个走位,剎那间广场上尖叫声响彻云霄,心脏差一点的都要去见阎王了。
「韦帮主你好帅!」
「呀——」
「有人昏倒啦!」
「叫这群女人用尖叫声去对抗鬼域海盗,早可以把人家吓得屁滚尿流了,谈什么判嘛。」角落里,有人凉凉讪笑。
老人家呢都讲究务实,靠天生威严与长年经历大风大浪锻炼来的气势决定一切,光是走进场,沸沸扬扬的吵杂声就安静了下来。
圆桌上剩下三个位置,没人期待会来的驭浪侯,不知何时要来的水师提督,以及每个人都屏气凝神等待的鬼域海盗。
「有船靠近!是天朝的船!」
广场上又掀起一阵蚤动,看样子是天朝水师终于到了。
好不容易船靠岸,雄赳赳气昂昂的水师们,整齐划一地走下船,纪律严整的形象立马在百姓心目中都留下好印象,一个个点头称许……
咱们国家的水师素质也不差嘛!朝廷还是有在做事滴!
「新任水师提督驾到……」船上开始鸣鼓。
连老神在在的原沧浪也和渔帮老帮主对看了一眼。
怎么没听说换了水师提督?
众人引颈期盼,盼啊吩,盼啊盼,击鼓的手都酸了,也没看见船上有谁走下来啊!
终于,甲板上,一个穿着朱色锦袍,头戴金冠,气势矜贵无匹的男人,摇摇晃晃地出现了。
「呕——」
「……」
单鹰帆伸手扶住额头,「不是吧……」死要钱和他说过,因为前任水师提督一直不肯出兵加强沿海戒备,所以她耍了点手段,暂时把他拉下来,换了个好躁使点的上去坐坐这位置,保证到时他们要多少支持就有多少支持。
但是……死要钱是想搞垮这国家吗?
什么人不派,派了个只会混吃等死逛妓院,生平只担心过家里的钱花不完,搭船还会晕船的逍遥王爷当水师提督?!
广场上所有的人,都是一脸木然与无语,完全能想象此刻每个人心里都怀疑起:这个国家还有明天吗?
简直要把胆汁也呕出来的小王爷在老奴的服侍下,总算舒坦点了,摇摇晃晃地走下船,这中间差点滚到海里,还得靠侍卫扶住。下了船,矜贵无双的小王爷不想用走的,因为没力,于是水师们抬着紫金软轿将他给抬进场。
该死的乐南侯,骗他说东海美女如云,结果美女在哪?他一个也没看到,还晕船吐得乱七八糟……
那些没造反成功的,一个个大概都暗自捶起心肝来了吧!单鹰帆混在人群中,这下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现身了。
他真的会被死要钱给害死!
不管怎样,终究是官,圆桌上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小王爷摇摇晃晃地让老奴扶下轿。
「欸,免礼免礼……」赶快开完会,他要回帝都去了,这里哪来美人啊?小王爷左右看了看,「本王的位置在哪?」
「在那边呢。」
「怎么不是正位呢?」他有点不满。
「那是……留给驭浪侯的……」现在想想,如果人家没出现,留这位置感觉挺诡异也挺不吉利的……
「驭——浪——侯?」听到这三个字,小王爷的脸扭曲了起来,他横眉竖目地扫视过四周观众席,「单鹰帆你给本王滚出来!」
单鹰帆牵着原海茉,默默地,慢慢地,往后退。
「单鹰帆,我知道你一定在这儿!乐南侯告诉我你早就回蟒城了,不要给本王装死,是男人就滚出来!」
观众席上开始窃窃私语,蚤动不休。
单鹰帆眼一翻,暗叹自己今天出门忘了卜卦,「小茉,妳在这里等我。」
「不要。」她抓住他的手。
单鹰帆叹气,「好吧,那等等如果有人朝我丢鸡蛋……」
「我杀……我揍他!」
他好笑地拍拍她的头,「乖,揍人是不好的,妳躲我背后就行了,小心别被砸到知道吗?」
「哦。」原海茉嘟起嘴。
单鹰帆一叹气,搔搔一头乱发,两人施展轻功往看台中央而去。
见到他牵着原海茉出现,所有人都是一愣,除了原沧浪。
「叫什么叫啊,小王爷这么有精神……」他直接在小王爷身边站定,一手勾住他肩膀,低声道:「给点面子,大敌当前,咱们私人恩怨私下解决?」
小王爷瞇起眼,注意力全在他身边的美人儿小王爷上,「好小子,你艳福不浅嘛……」
「这是我老婆,收起你滢荡的视线。」
「老婆?」小王爷一脸吃惊,「美人儿,跟着驭浪侯没前途,快投入哥哥我的怀抱里吧……」
「提督大人,侯爷,请上座。」原沧浪出声道。
小王爷哼地给了单鹰帆警告的一瞥,「本王现在有十万水师,谅你驭浪侯会飞天遁地也跑不出蟒城!」他走到自己座位上。
单鹰帆拉来原府负责看台架设的下人,「再抬张椅子来。」
于是,原海茉坐在驭浪侯的大位上,他搬了张板凳坐隔壁。
「侯爷,这位是……」怎么冒出个小娃子坐上位呢?不识得原海茉的骆滔王问道。
「我内人,我的地盘上她说了算。」
「我怎么没听说小茉嫁给了驭浪侯?」韦少衡一脸不敢置信。
「欸,内人的闺名是你叫的吗?区区一介平民给我放尊重点,别癞虾蟆想吃天鹅肉!」嘿嘿嘿……单鹰帆颇有报老鼠冤的块感。
韦少衡一脸受辱的尴尬,但也只能吞下不满,一方面又觉得单鹰帆面善得很,尤其声音……
「你……」
「我什么我啊?我说啊,做人要厚道,不要随便对下人颐指气使,拳打脚踢,仗着自己祖上的威风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当心什么把柄都给人握住了,永世不得翻身吶……」单鹰帆闲闲地以只有圆桌上的人听得到的声音道,韦少衡当下脸色一阵惨白,谁都知道单鹰帆专门帮皇帝执行机密任务,他的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
「你在骂我吗?」搞不清楚状况的小王爷一脸不爽地凑上来。
「对号入座对得这么爽,看你的戏吧你。」单鹰帆眼角瞥见卖糖葫芦的小贩,很快地跑过去,买了一串回来,正觉无聊的原海茉可开心了。
堂堂驭浪侯,把老婆当小孩宠着,看得所有人都无语了。
「关于猿城的人质事件,老夫想听听驭浪侯的看法。」眼前恩怨孰轻孰重,果然只有老江湖沉得住气。
「鬼域以巫蛊之术将活人变成活死人的例子我曾经见识过,但猿城的情况又更为严重。虽然就我所知确实有人恢复正常,但那却是极少数的例子,就不知道鬼域的人这次想拿什么谈判?他们又预备派多少人?我们的胜算恐怕只有地利,十万水师必须在紧要关头包夹他们才有用。」
「真有人恢复正常?」
「我听说他们打算以解药来谈判。」
「解药是我们自己人猜的……」
「我说了,那是极少数的少数。」辛别月究竟是怎么自己清醒的,他问来问去,那男人就是不肯回答啊!
午时一刻,原本灼人的艳阳飞快地被流云掩去,天空突然乌云密布,最初人人开始担心下雨,但云势与风势的走向对这些靠海为生的人并不陌生,很快的所有人都察觉了不对劲。
天上的风与云,是以蟒城为中心飞快地旋转,浓雾突如其来地从海上袭来,片刻之间港口的警哨也只剩浓雾中一个模糊的光影。
蟒城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雾,那些百姓们开始惊慌了。
「镇定!我们的高手都聚集在这里了,绝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某帮某派的分子开始信心喊话。
原海茉继续漠不关心地吃她的糖葫芦,还很好心地分了一颗给单鹰帆。
突然间,浓雾之中,一艘巨大的黑色三桅横帆船停泊在港口!如果这艘船在雾起时刚出现在他们岗哨所能警戒之处,现在却已经来到了港口,那速度真是快得惊人。总之所有人都为突然出现在浓雾中的巨大帆船惊骇不已。
帆船上,是让海民们看一眼就魂飞魄敞的鬼域海盗旗帜。
那一剎那,恐惧深深抓住了每个人的心!
黑色帆船静静停泊许久,等待让每个人心跳加速,一个个捏出了一把冷汗,好像过了半天那般长,船上却什么动静也没有。
就在所有人心生狐疑时,好像是错觉,又好像是真实……有个高大的人影自浓雾中走出了黑色帆船。
那是个高大得不可思议的身影,他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像影子,又像海市蜃楼,一下子走进广场。
只有一个人?
不,仔细看他身后,人们怀疑自己眼花了,那高大的身影身后有许多暧昧不清的影子在晃动。
那是人吗?若不是,又是什么?
海浪声也隐去了,不安笼罩着这座岛。
「一群天真的蝼蚁……」那黑影没再接近,开口说话了,嗓音低沉却冰冷,「乘着那些你们称作是船的破烂,自以为能称霸这片大海,真是可笑至极,我不知道你们凭什么以为我们必须与你们谈判,你们没那个资格……」
「好……好狂妄的口气,你可知道聚在这里的都是什么人吗?」不知道是哪个不怕死的开口道,但人群中接着却传来惊叫声。
不怕死的勇士,当然都死得特别快。
「聚在这里的是什么人?不就是一群蝼蚁吗?」那声音充满了嘲讽,「除了拥有海神令的海神,你们没有一个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什么盐帮,渔帮,贝城,蟹城?可笑至极,我只需要对你们作出审判……」
「欸……」又有人不怕死地出声插话。
这名勇士倒也不是不怕死,而是矜贵得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老兄,我打个岔,为什么你只跟有海神令的家伙谈判?九龙夜明珠行不行?不然……我想想,对了,伏羲琴你觉得如何?」稀世珍宝他家很多滴!他堂堂逍遥王爷,会比那什么海神差吗?
「我当年曾立过誓。」黑影道,「只要海神令还在中原,我绝不进犯。海神令已经消失十五年,那么就是我复仇的时刻……」
「复什么仇啊?」矜贵得少根筋的家伙继续打岔,「仇过来仇过去,不烦吗?去抱个姑娘逍遥一下不是挺好,天下只有美人好,包你春宵一夜乐无穷,海神令算什么呢?我从以前就看到不想看啦……」
「你说什么?」
「我说,海神令啊,又不是黄金,又不是宝石,就一块古银嘛,值多少钱呢?你在找海神是吧?我告诉你,海神的身分,天底下只有三个人知道,一个是我,一个是当事人,另一个我不能说……」废话王爷果然不知怕字怎么写,废话滔滔不绝,「这个人吶,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
「海神令当真在此?」
「是啊,我说你那么惧怕一块破银干什么?我家一堆宝贝都比那好……」
「哼,无知小儿,海神令的由来你们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总之能得到海神令认可的人,才能驾驭这片大海,能够驾驭这片大海的人,才有资格命令我退兵。」
驾驭大海有什么好?有驾驭美人好吗?呿!「当真这么坚持?」小王爷一脸不爽。
「废话少说,海神令何在?」
该不会就是这个吵得要死,矜贵得要死,搭个船还会晕船的家伙吧?广场上众人全一脸惊愕无比又无语问苍天地看着小王爷。
「那我说喽。单、鹰、帆,别怪本王泄你的底——有的东西你就拿出来,人家找你那块破银找到火气都这么大了,你还这么闷不吭声,本王都替你觉得不好意思了……」
「驭浪侯是海神?」
「很奇怪吗?他不只是驭浪侯啊,他是东陵太子呢,海神令不就是东陵皇室历代相传的宝物吗?」小王爷一脸「你们这群无知乡民真是大惊小怪」的鄙夷貌。
「不可能……」原来世上真有海神令?曾经非海神令不服的沿海各大帮派以及东海诸王各有复杂心思,老一辈的老前辈们全都激动得不能自己,年轻小辈们一方面不相信传说,一方面却也想一睹传说的真面目……
「其实呢,海神令现在不在我身上。」单鹰帆搔了搔脸颊,实在不是很想拿出来,但不拿出来又不行,他倾身在原海茉耳边一阵嘀咕。
原海茉哦了一声,乖乖掏出藏在衣服里,挂在颈间的那条盘龙银项链。
然而就在同一时间,银龙的眼激射出一道冰蓝色幻光,像风暴一样朝四面八方爆发开来,幻光横扫之处,风吹雾散,云破天清……
雾散了,巨大的黑帆船在阳光下看起来倒是破破烂烂的,别有一股陰沉感,而那些在高大男人身后的黑影也消失无踪。
至于那个站在广场中央的高大男人,倒是依然霸气威武,一头白发披散在肩上,红色披肩随风飘扬,右手拖着一把巨大的镰刀。
有别于中原人细致的脸,鬼域人高鼻深目,肤色黝黑,与天朝北方的炎武人倒颇相似。
好威的海神令啊!小王爷啧啧称奇,忍不住靠近原海茉,「嫂夫人,借本王看看行不?」
「不要。」原海茉握紧单鹰帆给她的信物,一脸咬人的凶悍样。她才不管这项链是什么东西,对她而言这就只是纳穆给她的,最最重要的信物。
「海神令对普通人而言,只是块古银,但对海神令认可的海神来说,却是驾驭这片大海的『钥匙』。」原沧浪静静地解释着所有老一辈的人都知道的海神传说。
「不可能!」广场中央的男人一脸愤慨,「这个小娃子是海神?」海神令竟然认可了她?
单鹰帆搔了搔一头乱发,身为海神伴侣,差不多啦,不过他也懒得解释。
「那么,请遵照你的誓言,退兵吧,从今以后鬼域海盗莫要再来犯,如果可以的话,请解开所有猿城百姓身上中的巫蛊。」单鹰帆道。
想不到高大的男人却大怒道:「不,我不服,这娃子没资格成为海神!」他举起镰刀疾冲而来,所有想上前阻止的江湖高手们全都不敌那股浑厚得不可思议的内力,连站都站不稳。
原海茉骄傲地不肯闪避,单鹰帆也知她绝不会闪避,但对方可是几十年修为的深厚内功,原海茉纵使是奇材,但就像一柄绝世利刃,要强碰强地去劈开山岳,自己也会摧折!
但还是能赌一赌!原海茉站开马步,要硬接下那一刀,单鹰帆在她身后也运足十成十内力,大掌贴向她背心,「打出去!」
残留在空气申的雾气,天上的云气,以及海风带来的水气,在原海茉掌中凝聚成冰晶,夹带着单鹰帆所给的,宛如大海般汹涌浑厚的内力,在男人的镰刀横空劈开圆桌时,她也击出那一掌!
狂风怒吼!
圆桌碎成无数木屑,怕死又矜贵无比的都找好地方躲了,老练一点的勉强以自身功力抵挡。
镰刀的刀锋迅速地被寒冰覆盖,最后甚至连男人的手臂也是,而随后被冰封的镰刀也像木桌一样碎成了千万片,男人与原海茉同时向后飞撞出去。
单鹰帆抱住原海茉,在撞上看台前止住势子,男人也同样在落海前站稳脚步,右臂却已经因为化为冰晶粉碎而废去。
好可怕的一招……冰仙子的高徒果然可怕!广场上,众家高手看戏看得目瞪口呆。
「嘿嘿嘿……」失去一臂的男人笑了起来,黑雾又起,那些诡异黑影簇拥着他回到黑帆船上。「好,今天我败了,无话可说,我会退兵,但猿城焚城的命运谁也改变不了,鬼域海盗不会再进犯天朝,但你们同样得付出惨痛代价,哈哈哈哈……」诡魅笑声随着黑雾渐渐远去,当大海回复清朗平静时,海面上什么也没有……
这场谈判的结果究竟是好是坏,没人说得准。但至少他们击退了鬼域海盗,广场上响起一片「海神万岁」的欢呼。
那一夜的蟒城,所有人都在庆祝,都在饮酒作乐,小贩也营业到夜深,大家都在谈论着海神夫妇英勇的传奇与事迹。
「那一招你们看到没有?千水凝冰啊!当年冰仙子勇退炎武,正是这招千水凝冰!」
「还有还有,那海神令真是不得了啊,不愧是我们大东海自远古传承的神器与精神领袖,只有真正的海神能让海神令现世……」
至于前一夜人人以为被退婚的原家大小姐,这会儿可是人人口中被驭浪侯与盐帮帮主热烈追求,最后只能无奈放弃其中一个的幸运儿呢。
然而谁又知道,这一夜,对东海与天朝东岸所有人来说,是最黑暗,也最可怕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