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取眼前人 第八章
第五章
“快来护她进去!”关释爵挡在柳鸣风及孩童面前,不顾伤口鲜血正不断沾染他的衣襟,解开他早先取来的粗绳索,对着一旁护马避难的伙计吩咐道:“先别管马了,人比较重要!”
关释爵难得怒吼,吓得牵马的伙计立刻赶过来,想将柳鸣风带离。
“那你呢?”柳鸣风望着他不曾因疼痛而颓然的伟岸背影,实在挂心他的伤势。见他中箭,她整个人快失去理智了,这时候她怎么舍得下他安心避难?
柳鸣风将哭闹的孩童交给马场伙计,迎向呼息略喘的关释爵,鲜红的血在他背部开了朵令人心疼纠结的花,她眼中看不见周遭的混乱,关注的仅有他的伤势而己。“当家,你需要止血。”
“晚点再说,你先躲好。”关释爵卷着粗绳,跨上一匹棕马往门口奔去。
柳鸣风的心简直提到了喉咙口,此时此刻,她多希望他能自私点,别拿自己的命去拼。
她边退边回头望,脚步像生了根的大树,几乎文风不动,看他甩着粗绳打落马贼,纵然有其它人帮忙,但面对数量庞大的不速之客,他就像用尽一兵一卒也要死守城邦的将军,不愿向敌人低头地奋战着。
她怦跳的心好紧好热,他真的是用命在守护马场这片净土,但她真的不希望他出事,她要他平安地活着回来!
马贼如狂风过境,吹起一片狼藉。
若非在段千驰的坚持下,关释爵还打算拖着箭伤直至损害清点完毕再进行治疗。
初步判断,原先约定好要交货的马匹被掳走十几匹,其它因为惊吓而失控、四肢略有擦伤,不符合马场制定贩售标准的则过半数。无法如期交货便罢,马场名誉损失更是无法估计。
收拖着在马贼凶残的强掳手段下而骨折、无法行走的马匹,众人难过的心情像无止尽的流水一般,无法流出的泪水全掩在道不出的话语里。
柳鸣风没哭,她只是颤抖着,抖着手捧着拔去布塞的金创药瓶,看着一声疼都不吭,脸色却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惨白的关释爵,内心惶惶不安。
“小水仙,我把箭拔出来的时候,你立刻撒上药粉。”段千驰握着关释爵体外的断箭,伤口外围着的一圈白布,己被鲜血染红了一半。“大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时间瞪我?”
“当家,再忍忍,很快就没事了。”柳鸣风咬着牙,跪在关释爵坐着的椅子旁,专心一意地等候段千驰将断箭拔出。看着他流至胸口、手臂的血痕,心痛几乎夺走她的呼吸。
“你若疼,可以抓着我的肩头。”
“小水仙,当家中箭已经够狼狈了,你怎么还削他威风?这样要他以后怎么在你面前抬头挺——唔……好样儿的。”娘的,还真打!段千驰咬牙切齿。“看你力道不减,我就安心多了。”
“少废话,快拔箭!”外头还有事情要善后,还容得了他废话连篇,甚至在嘴巴上占鸣鸣的便宜吗?关释爵恶狠狠的目光由段千驰身上收回来时,流连至双眸略泛红光的柳鸣风身上,不自觉地软了语调安抚。“你别紧张,这小伤死不了人。”
“嗯。”老早在他中箭时就拼了命地告诉自己要冷静,别过度紧张才能在旁协助他,以免段千驰见她神色慌乱,要她离开,别守在一旁。可是不管她如何压抑,恐惧就像滋生的藤蔓般盘绞着她。
关释爵肩上的断箭倏地被抽出,血溅上了柳鸣风的脸,箭身与交磨出的声响仿佛还在她耳边割磨着。
她心好痛,为他疼痛,不忍心看却得逼着自己直视,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替他上药。
“好了。”段千驰在关释爵已经止血的箭伤上,稳稳牢牢地覆上白布,再将撕成条状的布巾紧实包扎。“看你下回还敢不敢乱来!小水仙,你顾着当家,我去外头忙。”
“好,二当家小心。”她没注意段千驰何时离去,更未注意到他离去前向屋内做出的鬼脸,一心一意就放在甫止血的关释爵身上,以小刀割开因为染血而干涸黏上他身躯的紧身衣裳。
她再怕,都不敢让持刀的手有一丝颤抖,拼命地压抑她险些破柙而出的恐惧。
马贼来袭时,她耳边充斥着惊恐的尖叫声、呼救声,好像把她拉回到盟主山庄遇劫的那一天,恶寒由骨子里窜了出来,将她整个淹没。当利箭破空而来没入他的肩头时,她内心浮起的画面是五口棺木,第五口尚未盖棺,里头躺着的人竟然是他!
关释爵知道她担忧,沾血的厚掌覆上她拿刀的手,细声安抚着。
“别伤了自己。我没事,活得好好的,别怕。”
“我不只怕!”他这一哄,哄出她一滴眼泪,扎实滴落在他覆掌的虎口上。“你为什么要救我?你知不知道你的命有多重要?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要马场里的人怎么办?你要留下来的我怎么办?”
伤痛如浪涛拍岸而来,溅起大片水花,她再也克制不住,豆大的泪珠如夏风吹落的龙眼花蕊,大把大把地洒落。
她痛到几乎不能喘息,张着小嘴如离岸的鱼,半天吸不到气,攀着关释爵扶上的手臂颓软席地。
过往片段如雪花飘入她的脑海,垂在菜窖门口的手、腕上戴着的玉镯染满为了救她而迸流出的鲜血、好婶惨死而不甘的双眸……
这些宛如昨日记忆,样样清晰。如果今天关释爵一样为了救她而中箭身亡,直挺挺地倒在这片他用心守护才得以茁壮的马场……
不!她无法接受,她无法接受!
“我没那么容易死。”你要留下来的我怎么办?这一句话听得他心紧,却无法回答,因为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层面。
她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要是周遭的人因为意外先后离开,对她的冲击绝对非同小可。
关释爵敛下目光,一股说不上来的暖意与不舍交杂,却不知道该如何向她保证,让她安心,只能任由她哭泣,释尽难过。
“我……老爷武功高强,不也惨遇横祸?你在我面前中箭,要我如何能说服自己你没那么容易死?”那枝箭就像插在她的心窝,就算他身上断箭己除,她心中那枝箭依旧扯着她的血肉。“我不想要再有人为我犠牲了……
我不想要再看到有人为了救我,倒在我眼前……”
柳鸣风想止住眼泪好好地说话,最后放弃,随意让泪水奔流。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好藏的?她就是不想让她在意的人又为她犠牲了啊!
“让你受怕了,抱歉。”鸣鸣……长大后只会为家人不平而哭泣的柳鸣风,竟然会为了他落泪,哭得不能自己。
他只是受伤,并未危及性命,在她心里,他的分量已经这么重了吗?关释爵既心喜,又感到沉重,踌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抚上她脑后,顺着她因为慌忙而凌乱的秀发。
“若有下回,为了你,我还是会这么做。”
柳鸣风蓦然抬头,瞪着楚楚可怜的泪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受伤。”今天就算是百枝箭、千枝箭,他都会护在前方,一步也不退让。
关释爵握住她的手,直直地望入她内心深处。“你不想看到有人因为救你而倒在跟前,难道我就有办法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受伤,却不挺身而出吗?”
柳鸣风双颊酡红,瞬间吸不到气。关释爵突如其来的一番话简直杀得她措手不及,无力招架。
“我、我去替你烧热水净身。”她得出去透透风,两人再独处下去,她不免会有些不该有的想法。
以前在盟主山庄,她的担心、她的忧虑,全被当作杞人忧天,不着边际,没有人重视过她的想法,因此她不得不多为自己盘算,坚持而行,就算被人指责自私,她都得咬牙走下去。
可是关释爵不同,他体谅、甚至站在她的立场为她考虑,不曾逼迫也不曾嘲笑,更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满满的温情像不用钱似地倒进她空心的躯壳里,她拼命抵挡,她拼命补缝,反而像此地无银三百两般,更加留意起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她不能失守,一失守便是兵败如山倒啊!
所以,柳鸣风,你可千千万万别往脸上贴金,当家是把你视作马场的人才百般爱护。或许,今天换作别人,他一样会犠牲奉献。
她只是累了,想找个人倚靠,才会对他动了不该有的想法。她现在这个样子,是有什么值得旁人喜欢的吗?
没有,根本没有!瞧她身形瘦如蒲柳,容貌顶多算得上清秀,毫无过人之处便罢,额上还有一道消不去的疤痕,他是堂堂“九逸马场”的当家,对她再好,也只是一般的怜惜,没有别的,也不可能会有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