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红妆 第十六章
司棋招来一小婢传话,接着领着穆潇跟钥儿,来到他口中的“花溆”。
“花溆”,顾名思义,就是长满花的水边。这别苑最大的不同,就是里边有处从不停歇的冷泉。行在前头的司棋步上白石砌的台矶,推开朱红正门,一进门里,两人忍不住低呼,难怪他之前酷爱此处。
穆潇放目四顾,虽有一块翠嶂掩住了大半园景,但仍旧可听闻里头汩汩的水流声。羊肠小道旁银薇树罗列,乍看不下百株。一旦经过,或粉或白的花瓣落了两人一身,逗得钥儿格格直笑。
最精彩不只这处,两人循着地上引路的白石前去,经过石洞,看见一座三房的水榭矗在湖心,几名佣仆正拉上卷帘,可以看见桌椅卧榻皆俱。鸟声婉转,浑像来到世外桃源。
一见两人过来,佣仆们立即停步招呼。
“王爷、杜姑娘,早膳已经备妥了。”
穆潇点头,挥手让他们退下。
“你也下去休息。”他看着司棋说。
司棋应了一声,靛青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曲廊外。
“真不知道这地方是怎么盖的——”钥儿漫步着仰望墙上镂雕的木板。日头虽已高挂,因为水榭里并无实墙相隔,待起来非但不觉焕热,反而清凉极了。
“今早我听梁昭说,当年皇上西巡的时候,曾经落脚别苑,我猜『花溆』该是为了取悦皇上而建。”
“你见过皇上啊?!”皇上这词儿,在她心里简直就跟神仙一样,光听就吓死人了,更别说见。
“过不了多久,你也会看见的。”他拉近她,亲亲她小嘴。
“那你怎么办?”她在说他记不得皇上模样的事。
“我跟梁昭商量好了,也写了信回京里,先在这里多待一阵,军机处的事自有其它大人顶着,一时半刻不会用着我。”
“想到将来得回京城……说真话,我有点怕呢!”她傻在他怀里边说。“毕竟我那么多规矩不懂——”
“不懂,学就懂了。”他对她有信心。过去那么苦的日子,她都能过得欢天喜地,毫不见忧愁,更何况是好日子。
她倒不敢像他那么肯定。虽然才进别苑一天,可很多事,她知道自己或许一辈子也学不会、参不透。不过她隐着没说,不想再让他更心烦。
“将来的事先搁在一旁,”她蹦跳出他怀抱。“先吃饭去。”
两人牵手来到房中桌案。桌上一碟四颗白胖包子,一钵碧梗粥,四碟腌菜,两碟糟好的鹅掌、鹅信,还有一大盅酸笋鸡皮汤。
钥儿主动拿起空碗,舀了粥搁在穆潇面前。“云龙哥请用。”
“倒换你伺候起我来了。”他怡然啜了口粥,又拿起包子咬了一口。“这包子好吃,你尝尝。”
她就着他递来的包子一咬,双眼惊艳亮起。“真的,想不到没肉的包子这么好吃。”
要是雪燕她们在身边,肯定会说这菜泥包子,可是别苑厨子的一绝。
“再尝尝这个。”他挟起一块去骨的鹅掌进她嘴边,糟好的鹅掌咸香入味,一个就可让人喝上一大碗粥。
她一边嚼,一边想着爹,要是爹在就好了,就能跟她一道吃好吃的东西了。
她叹了一声。“不知道昨晚捎去的东西爹收了没有?”
“收了。”他帮她挟着菜。“梁昭回报,说爹气色还好,只是不爱开口说话。我一早也派人拿了千两银票,又支两个能干的婢女到爹身边帮忙打点。”
爹肯定还没原谅我。突然她没了胃口。
“怎么了?才吃这么一点。”
她模模身上的绫罗锦衣,能够享受这一切,包括跟他朝夕相处,她真的很开心,也不后悔。可内心也总是惦着那个从小拉拔她长大,呵护她照顾她的老爹爹。
过了许久她才说:“……我想爹。”
他心疼地搂着她。“我知道,我也正在想法子说服爹搬进来别苑。”
是吗?她惊喜地抬起头。
“以往在村里的时候,总是爹陪我谈天说地,说了也不怕你笑,今早上想起他,我也难过了一会儿。”
她就知道,他俩是一心的,想的事情都一样。
“那爹怎么答?”
他摇摇头,拒绝的话,不需要再转述。
她垂下脸,其实爹会怎么说,她心里很清楚。“他肯定说于礼不合,不肯过来——对不对?”
她不愧是她爹从小拉拔着长大的掌上明珠。他拧拧她鼻,点头。“不过我不死心,反正来日方长,总会等到他改变心意的一天。”
有他这句话就够了。她感动地亲亲他脸,挟了块腌菜喂他。他也如法炮制,让她多吃了几口菜泥包子。吃罢,两人手牵手慢慢逛遍“花溆”,尤其是小径旁的银薇树,她也不嫌烦,用衣摆兜了好多方掉下的银薇花瓣。
回头看见她举动,他笑问:“你拾这做什么?”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她小心翼翼护着花瓣,深怕被风吹跑。刚才在水榭逛了一圈,她发现水榭后边筑了几道石矶,直没水中,就知道人可以浸在池子里边玩。
回到水榭,她拿个竹篮把花瓣全装上,拉着他站到石矶上。“把眼睛先闭上。”
又在搞什么鬼?他看她一眼,忍着不多问。
“闭好了。”他站得挺挺的。
“我说好了才可以把眼睛打开——”边说,她边寻了个逆风处,开始抛撒着花瓣。
久没听见她声音,仍闭着眼的他唤了声:“钥儿?”
“好了。”她喊。
他张开眼,蓦地看见满片的落英,或粉或白的花瓣被风吹得四散,梦般纷飞,再——下坠,无声息地布满他周围的水面。
他抬眼看她盈盈欢笑的娇颜。
“喜欢吗?”她再撒了一把。
从他方向看去,衣带随风飘起的她,犹如下凡的仙女般妍美,她总是竭尽心力想让他快活……心头对她的爱怜一下溢了出来。
他拄着拐杖走了几步,掳获般将她拥入怀中。他的嘴在纷飞的落花间吻住她,她陶醉地叹了声,抬手勾住他颈脖,任由手里的竹篮跌落。
“抱紧。”他贴在她耳边喃说了句,接着使力,单手就让她双腿月兑离了地面。
她惊讶低呼,想起他未愈的脚踝,正想提醒,他嘴又凑上来吻住她。
“我没你想的那般娇弱。”把她搁放在卧榻上时,他回送她先前说过的话。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环绕周身的沁凉给唤醒。张开眼,便见她挚爱的容颜,轻蹭着她的鼻头微笑。
“终于醒了。”他伸长手抓来一只瓷杯,喂了她一口水。
直到现在,她还挤不出力气说话,只能眨着眼睛环顾四周,原来他们正坐在冷泉里边。
“你在起鸡皮疙瘩,太冷了是吗?”他轻吻她柔腻的肩头。
她哼了一声。“是你——”是他的碰触,让她忍不住有反应。
“你太甜了,每次碰你之前,我总会告诉自己放缓一点,别太激动,可是一碰到你——”
“就忘光了?”她调侃地笑。
“是啊,忘得一干二净。”他叹。
“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她稍微有了力气抚模他脸,纵使浸在冷凉的泉水里,他身子还是暖呼呼的。
“但你每次都晕过去。”
“你应该看得出来,因为太舒服了……”她脸红地偎进他怀中。“别让我说这个嘛……”
“就是要听你说。”他执起她手一亲。“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有什么感觉?”
“我喜欢。”她勾住他脖子柔腻地贴着他。“你知道你碰我的时候,眼神会变得好不一样……”她手指一碰他眼角,留下一个湿印。“你有没有见过老虎,你那时的眼睛就像那样,又热又猛。”
是吗?“那平常呢?”
“平常嘛……”她沉吟着思索可以比拟的东西。“就像这汪泉水,清澈又冷静。”
“看你的时候也是?”他惊讶。
那可不。她摇头。“会比较暖,还带着一点甜。”
“才一点甜?”他低笑。“我常觉得我看你的时候,眼睛像能淌出蜜似的。”
“因为你疼我嘛。”她娇笑地一亲他嘴。
他毫不犹豫地加深这个吻。直到她又浑身软绵地挂在他胸前,他才一鼓作气,抱着她走进水榭。
先前他俩吃罢的残羹,乱扔的衣裳,已然消失无踪,桌上重新搁着几碟细巧茶果,还煮着一壶冒着烟的茶。
他帮她披上一件素白的衣袍,便拉着她坐到几案旁。“吃点东西。”
“房里被整理过了?”她端起茶盅啜了一口。
他点头。“你睡着的时候,我让司棋进来过。”
“他看见我了?”她双眼一瞠。
“怎么可能。”他霸道地说:“你睡着的样子那么憨甜,我怎么可能让别人看见。”就算是贴身小厮,也是个男人。这点穆潇计较得很。
“吓我一跳。”她抚抚胸口。“其实啊,我一直很不习惯身旁有人照顾,可是雪燕姊姊说不这样不行,那是她们的工作。”
“她说得没错。”他拿了一块核桃糕吃着,接着又喂了她一口。“不然这样,以后我们进来花溆,身旁就不带人,就由你照顾我,而我照顾你。”
“好啊。”她再乐意不过。“所以呢?现在要我伺候你做什么?”
“什么也不用。”他手一指桌上的茶果。“你把东西吃吃再回床上休息一会儿,我趁这个机会多想一些事情。”
“什么事?”
“我们成亲的事。”他眼一瞅窗边的长桌。“梁昭说这件事不能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得先写信回京禀报我娘,再上呈至宫里。”
她想起爹的话。“会不会……王妃还是皇上不答应?”
“你放心,他们不答应也得答应。”他跟她说起“从前那个穆潇”,当然,是梁昭说给他听的。“我娘急着抱孙,一直希望我早点成亲,皇上也提过几次,但我始终没答应。”
“为什么?”她很认真地听着。
“没遇上你吧。”他一点她鼻头。
“少打哈哈,”她皱眉瞪。“梁昭他怎么说?”
“他说我对女人从不假以辞色,不管再漂亮的女人也一样。”
她摇头表示不懂。“他有没有说为什么?”
“他提得很隐约,我从他话中猜测,或许跟我爹娶了太多妻妾有关。”
她歪头想了好一阵,还是不懂,毕竟她从没见识过女人跟女人间的猜忌与勾心斗角。不解世事的她,当真以为全天下人都是一模样的单纯可信。
“这些事你都不用管。”他凑过脸亲了她一口。“反正不管旁人说什么,我娶定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