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画船 第四章
第二章
柳月家,以白手起家的老当家柳月的名字做为家族代表名号,取其姓名柳和月之表征,以一抹弯弯斜月内藏有一杨柳枝条的花纹做为家徽。
柳月四十多年前在江苏一代窜起,刚开始不过是一群地痞流氓靠着拳头争抢生意,哪知道经年累月却慢慢聚集势力,之后在前一任当家柳如笙手上壮大声势,二十年前就已经是中原如雷贯耳的江湖世家,他们不但掌控当地最大的河运陆运生意,拥有数十艘商船货船渔船等等,更有镖局、酒楼、药舖、商号,不计其数。
只不过柳如笙不爱张扬财富,所有商家物业等等都没有打着柳月家招牌,也从来不准底下的人搬出柳月家的名号来闹事,因此,在他掌权期间柳月家跟朝廷官府一直都相安无事
柳如笙自幼跟着父亲柳月靠着拳头闯荡,因此柳月家一直以来都比其他商贾之家多了份浓厚的江湖气息,再加上柳如笙海派豪爽最重义气,他又最喜欢替人打抱不平,如此种种作为更让柳月家平添浓厚的江湖色彩。柳如笙四十岁时声势达到顶峰,是当时地位崇高且受人敬重的江湖老大。
“有趣的是,这样一个江湖中人却娶了美娇娘,柳如笙的夫人是个貌美如花的盐商之女,据说柳月家能够在商场上扩展如此迅速,全都得归功于他有个精通商道的夫人。”耿绪文滔滔不绝地讲着,笑看坐在一旁炕上静静喝茶的德贞。
德贞手拿一只通体晶莹的白玉杯,嘴唇抿着杯口缓缓喝着,瞥见耿绪文盯着他发愣,不以为意就当作没看见。
“听起来柳月家在柳如笙时期的名声,可比现在好得多了。”德贞放下茶杯随口问问,其实耿绪文说的他早已知悉,他只不过是想听听看这人掌握到哪些消息。
“这茶喝得还习惯吗?”耿绪文见德贞似是颇满意这茶,满脸讨好地凑近问着。
德贞点点头,细观茶色复又轻嗅气味,真是翠绿且清香,入口甘醇,的确是好茶。“是绿扬春吗?”
耿绪文大乐:“是啊,而且还是今年最好的,你若喜欢,我再让人拿来。”
德贞应了一声不置可否,却抬头正视着他。“耿大人,柳月家的人即将来访,你可有想过该怎么与柳月家大小姐共处?”
“这个……”当然是想都没想过,耿绪文有点困窘。“约莫就是以礼相待。”
“柳月家虽说是江湖中人,但怎么说也是财大势大,无论如何不能闹出问题。”德贞淡淡提醒。“圣上让两方结亲,为的是要你这边发挥朝廷的力量制衡柳月家,这当然就要从柳月家大小姐身上下功夫,毕竟,她过门后就是你们耿家的人了。”
耿绪文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他本来就不想结这门亲,这层关系听起来既麻烦又困难,他实在搅得很没劲儿。
“柳月家自从新任少主柳仲卿当家后,行事愈来愈嚣张,他手底下的那些帮众三天两头就要闹些小事,搞得乌烟瘴气,唉,但这样的事情又要怎么插手去管呢?”耿绪文唉声叹气,彷佛圣上要他下地狱。“我最近一想到这事就头痛,以前怎么也没想到圣上会派个这样的差事给我,真真是难上加难啊。”
此人真是胆小怕事到让人心生反感,德贞冷然瞟他一眼。“请耿大人提起精神,至少双方初次拜会不可让对方小觑,柳月家是叱吒江苏一代的江湖中人,倘若咱们气势无法与之抗衡,马上就会被按着脖子抬不起头,到时就不是耿家牵制他们,反倒变成柳月家会凭借着耿家这个亲戚而更为嚣张。”
“什么!只不过是联姻,怎么听起来倒像是江湖厮杀?”耿绪文脸色微白,整个人更加委靡,连背都驼了下去。“状况真有这么严——”
“是你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德贞倏地截断他的话。冷峻犀利地直瞅着他,语气十分严厉:“耿家现在掌握着江苏一带官场商道的平衡,以及平民老百姓的生活安危,倘若再不严阵以待,若让柳月家见缝插针,后果不堪设想!”
耿绪文整个人傻住,僵硬如千年岩石,眼前人疾言厉色架势惊天,他从没想过德贞这么个白白净净的皇家贝勒扳起脸来竟是如此吓人。
“我、我知道了。”耿绪文惊得脸都青了,好半晌才又嗫嚅答话:“你也别生气,我会小心应付,你会帮着我对吧?”
德贞在心底咒骂他无数次之后才开口,语气和缓许多:“这是自然,圣上不就是要我来助你的吗?”
他可以忍受耿绪文缠他黏他拼命盯着他瞧,这些他都认了,但实在看不下去这人畏缩糊涂至这个地步。
倘若再让他知道辅国公府里早就潜伏不少柳月家派来的奸细,只怕耿绪文会吓得躲回房间不敢出来。
“贝勒爷。”怀琴恭敬地推门而入。“柳月家的人提早抵达,如今都已在大厅等候了。”
“来得好快。”德贞站起身来理理衣裳,正色看向耿绪文。“原定明天才来却偏偏提前一日,柳月家看来是不按牌理出牌,这是第一招。耿大人,咱们这就去会会他们吧。”
辅国公府第,大厅之上。
柳月家少主柳仲卿领着左右护卫以及张汝寺,正与耿绪文以及德贞贝勒会面,耿绪文依照德贞所交代,对外皆称他是圣上特派前来替两家主婚的贵客。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北京来的皇爷,这次也算是开开眼。”柳仲卿虎背熊腰嗓门也大,整个厅堂回荡着他夸张的声响,只见他一点也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德贞,像是觉得十分稀奇。
“柳少主爽朗豪迈,在下耳闻已久,借此机会得以亲见,深感荣幸。”德贞不疾不徐说着客套话,两眼迅捷将来人瞄过一遍,对柳仲卿身边的张汝寺颇感好奇,根据探子们回报,此人是柳月家头号军师,年轻时曾中过秀才,算是柳月家罕见的文人,如今年过四十,生得个头不高,眼睛眯眯的那黑瞳却十分精光,也一直审视着德贞。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恭维着,耿绪文忍不住发问:“怎么没见柳大小姐?啊,是否女孩子家比较害羞,不好意思出来?”
柳仲卿大手一挥,竟然气呼呼地嚷嚷:“害羞个屁!我们柳月家又不是什么读书人,没这么斯文,是我叫她在马车上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德贞肚里暗自好笑,这人还真是粗鄙,讲起自家妹子也是毫不修饰,却不解他话中的丢脸之说是指什么。
“张二叔帮我讲吧,我简直会被那个臭ㄚ头给气死!”柳仲卿臭着脸粗声粗气叫着。
“贝勒爷、耿大人,咱们是粗人不懂得礼数,让两位见笑了。”张汝寺见两人狐疑看向他,叹口气继续说:“我家大小姐前几日跟少主起争执,一不小心脸上受了点伤,恐怕耿大人看了要不高兴了。”
德贞暗暗冷笑,这个柳月家果真是一点也不肯安分,人都还没过门就弄出一堆风波。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可不能一直躲着。”德贞好笑地看着柳仲卿一伙人脸色丕变,不慌不忙露出个徐如春风的笑容。“不过柳大小姐的画像咱们已经见过,跟丑媳妇绝对沾不上边,即使受了点伤又何妨?耿大人又岂是在意外表的肤浅之辈。”
此话一出柳仲卿脸上大大不快,耿绪文顿感背脊发凉,生怕柳月家的人当场跟他们硬杠起来,反倒张汝寺先是一愣,随即又呵呵地笑。
“既然德贞贝勒都这么说了,那我……”张汝寺本想说他要去请大小姐出来,却看向大门怔住,大厅上所有人也随着他往门口一看。
“大哥人还没走呢,小妹就让人说是丑媳妇,真不敢想像倘若孤身住在这儿,会沦落成什么景况?”
嗓音清冷、语气平缓,竟是柳平姬已然站在大厅门口。
顷刻间,鸦雀无声。
“这怎么回事?”德贞冷笑几声,笑中带着明显怒意,整张脸也沉了下来,两眼窜起火气看向柳仲卿和张汝寺。“在下愚蠢看不明白,还请柳少主为咱们解惑。”
柳平姬的两个眼睛,为何蒙着厚厚一层白纱布?
德贞再怎么推测也没想过会是这种情况,半个月前水月贝勒为柳平姬作画时显然还好端端的,柳月家是故意给朝廷难看吗?
“这个……”张汝寺尴尬解释:“还请贝勒爷息怒……”
“张二叔不用为难,让我来亲自道歉便是。”柳平姬将话抢过来,态度却是从容不迫。“刚才发话的是朝廷派来的皇爷吧?”
德贞冷冷睨她一眼,并不打算应她,头一抬,示意身旁的耿绪文回覆。
“那是圣上特令前来的德贞贝勒。”耿绪文小心翼翼,紧张不已。
柳平姬笑了一下,仍是一派和气平静。“贝勒爷生气不回话呢,咱们柳月家没什么家教,说起话来自然不比大户人家,倘若冲撞了您,还请多多原谅。”
“柳大小姐真是一针见血。”此女一开口便知比柳仲卿尖锐许多,德贞黑瞳微微盈动,将目光定在她脸上。“何不说说眼睛是怎么回事?”
可惜蒙了眼,他向来最擅观人眼色,一双眸子泄露的可多了,而他一直都希望能亲眼看看柳平姬的眼神,哪里晓得竟给包得密密实实。
那张本来就不大的脸,几乎给白纱布遮了快一半。
“伤了,但是没瞎。”柳平姬轻描淡写回他。
德贞冷哼,好笑地看向柳仲卿和张汝寺。“早不伤晚不伤,偏偏在这个时候受伤,还真是巧上加巧。”
“怎样!难不成你以为咱们故意的吗?”柳仲卿哪里受得了德贞的冷嘲热讽,当场抬高音量,却把一直提心吊胆的耿绪文给吓白了脸。
“这当然只有你们才知道。”德贞立刻悠哉看向柳仲卿,对他凶神恶煞似的目光无所畏惧。
“大哥、德贞贝勒,两位何须为了这种小事争执?反正大夫也说了月余即可慢慢复原。”柳平姬伸手探向一旁的贴身侍女。“扶我找个椅子坐吧。耿大人,平姬可以入座吧?”
耿绪文被点名当场吓一跳,连忙起身招呼柳平姬坐下,并且速速命人端上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