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庆满门 第三章
坐在案桌前,耶律尉搁下笔,将纸卷起递给司瓦纳。「司瓦纳,将这封信交到熊旦手上。」
「是。」司瓦纳从小就跟在耶律尉身边当他的护卫,保护他的安全,两人之间的感情早已超越君臣关系。
端起锡杯喝了口羊女乃,耶律尉仔细打量着手中制作精致的锡杯。
北漠除了手工精细的羊毛毯子外,还盛产锡矿;将锡矿制成器皿,也能换来一点钱,但是除了这个以外,北漠并没有太值钱的矿产。
光靠将锡制器皿运到邻国贩卖,能得到的利益有限,这也是令耶律尉头痛的地方。
北漠不能只靠卖锡制品、羊毯充实国库。
而北漠视为国宝的骏马更是说什么都不能卖到邻国去,这些马是北漠人引以为傲的珍宝。
耶律尉低头不语,俊颜上布满烦恼。
他必须想办法加强战力以压制熊旦的气势,否则日后麻烦会更多。
「王子殿下仍在烦恼熊旦的事?」司瓦纳问。
「不。」他摇摇头,吸口气后振奋起精神。「雷贰好些了吗?」
「抹过公主送去的药,伤好了八、九成。」
耶律尉忍不住失笑,「蔷薇终于承认自己有错了。」
能让固执的她承认错误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呃……」司瓦纳面有难色。
耶律尉歛起笑容,「怎么,难道不是吗?蔷薇不是认输了才送药到他那儿去的吗?」
司瓦纳搔搔头。
「呃,属下不知道公主是否承认这次她打猎输了,不过医管事说,公主突然跑到国药阁,踏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向医管事的小跟班讨袪伤膏。」
「袪伤膏?」耶律尉蹙眉苦笑,「袪伤膏的药性极烈,没什么人能承受得了,将袪伤膏抹在伤口上,雷贰受得住这么刺激的药吗?」
「呃,好像是……受不了。」一想到那天站在正殿回廊上都能清楚听见那男人凄厉的哀号声,他就头皮发麻。
那叫声和砧板上被宰的鸡所发出的声音没什么两样。
「虽然抹了袪伤膏伤口痊愈的速度很快,但袪伤膏的药效太强,抹完后伤口会产生剧痛,属下不明白公主为何选择袪伤膏为雷贰疗伤?」
耶律尉起身绕过紫檀木矮桌,踱步到毡包口,思考着耶律蔷薇为何要这么做;想着想着,他突然笑出声,壮硕挺拔的身子倚着木柱,睐着司瓦纳。
「看来蔷薇还是认定雷贰吓跑她的兔子,才会以这种方式报复他。」
见司瓦纳仍是一知半解,他马上替他解惑:「表面上来看,蔷薇似乎明白自己伤人是事实,所以送去从国药阁拿来、最上等的药给雷贰;暗地里,她的企图却是简单明白,依照袪伤膏的药效,雷贰肯定会呼天抢地、生不如死,我想蔷薇一定躲在附近乐不可支吧!」
司瓦纳恍然大悟,却又不由自主地打起冷颤。
公、公主的心机太深沉了!
不过话说回来,中原人怎么会大老远地跑到北漠来?
「王子殿下,属下有一个疑问,雷贰会不会是中原皇帝派来的使者?」
耶律尉沉默,似在思考这问题。
司瓦纳见主子正在思考,不禁提醒他道:「据闻中原皇帝将派出使者到北漠来,想谈谈进贡事宜,说不准此人正是使者。」
「不可能。」耶律尉斩钉截铁地道:「中原皇帝不会让使者单独前来,这不是他的一贯作风,而且从中原到北漠的路程险恶,单独一人前来风险太大,为了贡品,中原皇帝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既然如此,这名中原男子的来历就得好好查一下了。」
望着外头璀璨的星光,耶律尉心里已有月复案。
「我不要!」耶律蔷薇鼓着双颊,气喘吁吁地瞪着耶律尉。
「蔷薇。」
「不要,我说不要就是不要!」她撇撇嘴抵死不从。
耶律尉抚着额头,半刻说不出话来。「蔷薇,你该明白……」
「我不明白!」她咬住唇瓣,眼眶里已蓄满泪水。
「蔷薇,别任性了,这是父王考虑许久后做出的决定,你应该明白若非是不得已的情况,父王也不会同意让你嫁给熊旦。」
「可是我不想嫁给那个什么熊旦的,天晓得我连他长得是圆是扁都没见过,何况他究竟是谁,我根本没听过,皇兄,你就这么狠心要我嫁他吗?」
「蔷薇,皇兄知道你受委屈,但为了北漠境内的安定,你就牺牲一下自己吧!」
「不要!」她冷睨着耶律尉,「熊旦……他干嘛不叫熊掌、熊眼、熊脑袋,或者直接叫滚蛋也行,教他直接滚出北漠去,要我下嫁?门儿都没有!」
她才不要嫁给那个什么熊旦!
光听名字就知道,她绝对不可能嫁给叫这种鬼名字的人!
气愤地端着装有热女乃茶的铜杯,一时气过头的她忘记铜导热快,只要稍微倒进些许热水,杯身立即烫得能烫平一件衣裳。
刹那间,娇女敕的手掌被烫到,她尖叫一声,立刻甩开杯子,洒了一地女乃茶,而且还双手交叠又叫又跳!
「好烫!」
耶律尉连忙握住她的手,迅速打开一旁矮柜的门拿出药膏,怕弄痛她,所以放柔替她擦拭药膏的力道。
耶律蔷薇没做过什么粗活,细皮女敕肉的手立刻红肿起来。
「好痛!」药膏擦在手上,她被烫着的手心变得好痛;一股委屈在心底蔓延,她吸吸鼻子,可怜兮兮地抗议:「我不要嫁给那个鬼旦,我不要!」她的声音含有着浓厚鼻音。
耶律尉摇头叹息。「是熊旦。」
「随便,差不多啦!我不要嫁给那个鸟蛋、狗蛋、乌龟王八蛋的男人!」
「你明白各族因为熊旦的关系,已经损失不少财产、土地,蔷薇,熊旦指名要娶你……」
眸中怒光乍现、盈着泪水,她咬住唇愤懑地瞪向耶律尉,许久后,才冷冷地开口:「所以意思是什么?你们要我『为国捐躯』吗?」
望着耶律蔷薇脸上极力隐忍的泪水,纵使心中有所不愿、不舍,但为了北漠好,他还是必须牺牲自己的妹妹。「蔷薇,我已经让司瓦纳捎一封书信给熊旦,打算在下次月圆时宴请他。」
耶律蔷薇吸吸鼻子,抬起手擦掉眼泪。
「然后呢?你要宴请那个狗蛋是你的事,不需要跟我讲。」她好生气,没想到从小最疼她的父王、皇兄,居然要把她当成小羔羊一样送给别人,而且只为了换取安定的生活!
哼!
耶律蔷薇抱胸生闷气。
塞住瓶口,耶律尉起身坐回位子上。「蔷薇,你得出席宴会。」
「什么!」她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双瞳中冒着熊熊烈火。「皇兄!」
她一定要把熊旦那个狗蛋折成两半!
耶律蔷薇一边擦着泪水,一边以皮靴用力地踩在地上,恨不得能踩出个大窟窿,以泄她的心头之恨!
笔直地朝寝宫走去,走到门边时,她却拐了个弯,往一旁的毡包而去,怒气冲冲地走到比蒙面前。
原本正吃着草的比蒙头也不抬,以眼角余光冷冷地瞅她,嘴里依旧吃着它的美食。
「我今天没心情被你欺负,你最好不要惹我!」
她拿起挂在一旁的马鞍甩上比蒙的背。
比蒙挑眉停止吃草,抬头看她究竟想做什么,极为安分地让她将马鞍系在它的背上、套上缰绳,然后走出毡包。
她要透透气!
她要在大草原上大叫!
她要骂死那个乌龟王八蛋!
动作俐落地跃上马背,她潇洒帅气地抓紧缰绳甩了下。
比蒙根本不甩她,依然停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该死,连你都欺负我吗?」她愤怒大叫,又甩了几下缰绳,甚至踢它的肚子。
比蒙依旧不为所动。
金莲、金菊端着满满的羊女乃走来,被主子的举止吓着,两人站在回廊上一动也不动,惊恐地望着耶律蔷薇。
「主、主子怎么生这么大的气?」金菊打个哆嗦,「从没见主子生这么大的气。」
「对啊,以往打猎时,主子被司瓦纳他们嘲笑,也没见主子生这么大的气;就算比蒙从没正眼瞧过主子,还有些不屑主子的管教,主子也没发过这么大的火啊。」
「嗯,对呀、对呀!」
耶律蔷薇听见她们两人的交谈声,偏过头愤怒地瞪向两人。「你们两个想变成被我打扁的莲花跟菊花吗?」
她们两人被突来的咆哮声吓到,像惊弓之鸟一样快速躲到柱子后头,许久后才探出小脑袋;不瞧还好,这一瞧她们两人差点吓得腿软。
耶律蔷薇柔美的脸庞绽放出凶光,表情显得极为狰狞。
「公、公主。」金菊小心翼翼地出声。
「哼,亏你们还知道我是谁!」
「公、公主,您、您要出去吗?」
「你们眼睛瞎了啊,看我骑在比蒙身上也知道我要出去。」她气愤地甩动缰绳,比蒙还是一动也不动,教她气极甩得更用力。「该死的比蒙,你再不动我就把你送到肉贩那里去!」
比蒙被她的威胁惹火,嘶鸣了一声、拉起前腿,整个身子呈现站立状,硬生生将她甩在地上。
耶律蔷薇的粉婰儿简直快裂成两半,她抚着婰儿,差点飙泪。
「公、公主。」金菊、金莲两人面面相觑后,随即搁下手中的铜盘,奔到主子身边扶起她。
「公主,您没事儿吧?」
「公主,要不要请医管事来替您瞧瞧?」
让贴身侍女搀扶起,耶律蔷薇泪流满面,狼狈地瞪向罪魁祸首。
而比蒙则是冷冷地睨她一眼,一丝愧疚也没有。
「该死的比蒙!」好痛!
金莲、金菊扶着她到一旁的大石上坐下。
粉婰儿才一碰到石头,耶律蔷薇立即倒怞口气,跳了起来。
「痛死了!臭比蒙,就算你以前是皇兄的坐骑那又怎样,你现在的主人是我,你居然敢把我甩到地上;好痛!」她柔柔粉婰儿。
比蒙扭头,与她大眼瞪小眼;下一秒,只见比蒙抬起前腿,往耶律蔷薇的脸上踢去沙尘。
「咳——咳——臭比蒙,咳咳——」
三人顿时陷入漫天的风沙里,被沙子呛得猛咳。
而比蒙却是对她们轻蔑地吁了声,露出一整排洁亮无比的牙齿,嘲笑她们一番。
「咳!」耶律蔷薇捂住嘴鼻,逃离漫天风沙。
金莲、金菊两人被沙尘呛得迷失方向,想逃却又被沙子强烈袭击到嘴鼻;一时惊慌之余,她们两人各自选一个方向逃窜。
一阵惊天动地的碰撞声响起,两人正面相撞,弹倒在地。
「我的头!」金菊抚着额头痛哭流涕。
金莲也没好到哪儿去,只见她捂住鼻子,一股鲜红的血从她的指缝间流出。
她的鼻子与金菊的额撞在一块儿,两人这下全成了伤兵。
突兀的鼓掌声由远至近,耶律蔷薇顺着方向转过头——
雷元站在柱子边,微敞的衣裳露出他结实的胸膛,可口得令人垂涎欲滴。
「真是太好笑了,没想到北漠的女人这么蠢,让一匹马骑到头上来完全无法驯服它,想必它的主人也不怎么样嘛。」
耶律蔷薇眯起眼,对他充满敌意。「北漠女人只要每人射出一枝箭,就能让你死得体无完肤!」
这个可恨的男人!
雷元挑一下右眉,眼角微微怞搐。「如果北漠的女人个个箭术都和你不相上下的话,我相信。」
「你!」她为之气结。
眼儿一转,她脸上的表情像翻书一样,顿时甜得像蜜一样。「照你这么说,你的骑术一定不错罗?」
他谦虚地笑笑,「还过得去啦!」
还过得去?哼,他的表情骄傲得可不像嘴里说的那样。
「这么办好了,嘴上说说谁都会,咱们来场友谊赛,比场赛马如何?」
这丫头想让他出糗!雷元冷笑了声。「有何不可?」
「你们两个地板坐热了没?到马厩去牵匹马来,我要和雷贰公子来场『友谊对决』。」
两人相视,各怀鬼胎地冷笑。
他发誓,这女人是存心想让他难看。
雷元看着眼前的马像只正在换毛的骆驼,皮肤上东一块、西一块缺毛活像只癞痢狗,马鬃更是稀疏到连辫子都扎不成;弯下腰看看,这匹马居然是只暴牙马,两排牙暴突,让上下嘴唇合也合不上,喝水肯定会漏水。
更别说它的身材足足差比蒙一个头,四肢还不停地发抖。
雷元直视耶律蔷薇,在她眼中瞧见一闪而逝的狡黠。
耶律蔷薇极为满意金莲、金菊两人牵来的马儿。
也不知道她们是打哪儿找来这匹马;耶律蔷薇也忍不住侧目。
真是空前绝后、绝无仅有!
「你准备好了吗?」耶律蔷薇暗喜地问。
雷元拍拍马背,朝她走近,俊逸的脸庞凑到她面前,让她不由自主羞红双颊。「原来北漠女人的手段都这么不光明磊落,你骑着一匹好马,却让侍女牵来一匹怎么看都像正在换毛的骆驼,这场比赛不用比也知道输赢结果;蔷薇公主,这场比赛公平吗?」
「我……」她想反驳,但此时那匹癞痢马竟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口水、鼻涕全喷到她脸上。
她顿时吓一跳,也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金莲、金菊两人见状连忙拿着手绢替她擦拭又脏又臭的口水与鼻涕。
一旁的雷元双手环胸看着好戏。「怎么样,蔷薇公主?」
耶律蔷薇粗鲁地擦掉脸上的口水,但还是闻得到臭臭的味道;她忍不住睨他一眼,并吩咐道:「金莲、金菊,去换匹好马来。」
金莲、金菊两人面面相觑。
「怎么,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啦?」耶律蔷薇怒吼。
「是,小的马上就去换。」
怎么会这样?金莲和金菊还以为耶律蔷薇应该会很高兴她们自作主张。
在等待换马的时间里,耶律蔷薇与雷元就像仇人见面一样对峙着。
金莲、金菊很快便牵来一匹骏马,这回可是匹红鬃烈马。
「你这下子没话说吧?这匹马是前些日子邻国送来的红鬃烈马,奔跑的速度极快,如一道红色烈焰,你别输了之后又将责任归咎于坐骑。」她挑眉冷道。
「既然如此,何不……交换坐骑?」
蔷薇闻言瞪大双眼。「何必多此一举?」
「我听闻,比蒙是全北漠最精壮的马儿,就算是红鬃烈马也不见得赢得过它,更何况,你不是驯服不了它?」他的笑带着嘲讽,狠狠地刺激着她。
「除了皇兄,没人驯服得了比蒙。」她挺起胸膛为自己辩解。
「那你还想和我比赛马?」
耶律蔷薇为之气结,激动地全身颤抖,握在手心里紧的鞭子快被她折成两截。
「你认为自己能驯服比蒙?」她不服气地问。
雷元轻柔地抚模比蒙的颈背,奇异的是,比蒙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儿被他抚模,什么闷哼啊、踱脚啊,它完全没对他这么做。
三个女人全看傻了,尤其是耶律蔷薇。
只见她又窘又气地,差点没拿把大刀直接将比蒙就地正法。
这个男人……简直是罗刹转世!
「你,你确定自己的伤已经复元,可以承受得了比蒙的速度?」她咬牙怒问。
他从容一笑,「感激你这么好心,希望我是唯一一位,也是最后一位被『盲箭』射中的倒霉鬼。」
等她有所回应,他已一跃上马。
比蒙却异常乖巧,竟愿意让陌生人骑在它背上。
耶律蔷薇瞠目结舌,更是气恼,觉得自己真是没脸见人。
雷元抓住缰绳,拍拍比蒙的颈子算是在奖赏它如此乖巧安分,随即扭头冲着耶律蔷薇发出挑衅的笑容。
「看来比蒙满喜欢我的,看谁先到西北方的关外草原。」他弯下腰在她耳边低语,将灼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耳廓上,让她不禁寒毛直竖。「输的人,是赢的人的奴隶。」
「你!」耶律蔷薇来不及抗议,即看着他拉紧缰绳驾着比蒙奔出蔷薇宫。
她惊慌地抓住红鬃烈马的缰绳跃上马背,生气地大喊大叫追出去。
「卑鄙,我还没有喊开始你怎么可以偷跑?喂,雷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