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娇下堂妻 第九章
一家五星级饭店附设的吧台。
这年头流行有重金属乐器、声光效果舞台、辣妹聚集的夜店,单纯喝调酒、和三五好友小酌的传统酒吧虽然仍有拥护者,生意却多少受到影响。
以往饭店吧台每到星期五、周末假日总是一位难求,而今生意已不若以往。
此刻吧台前坐了一俊美男子,眉宇间的霸气不会让人错认他是个习惯发号施令的人,平日犀利的单凤眼多了一抹失落和沮丧。
坐在他右侧的尔雅男子看了他一眼,主动打破沉默,“难得约出来,不会只是想找人发呆吧?”
盛颖熙勾扬起嘴角,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了,你现在状况还好吧?”上一回好友昏倒住院,他一直没去探望,后来终于联络上了,感觉上他的心情一直不太好。
“还好。”
“邱雪墙……”
一提到这三个字,盛颖熙感到烦躁,下待他把话说完,就开口,“她很好!”
好得不能再好!
怎么了,他们吵架了吗?夏遴君啜了口调酒,不打算再惹得好友不开心。其实提到邱雪蔷,只是要说另一件事。“我最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当初收留无忧的那个阿婆,和邱雪蔷似乎有些关系。”
“她们有关?不会吧?”
“因为要和你见面,我想你和邱雪蔷他们家走得比较近,我特地跟无忧把相片借了出来。”他从公事包里拿出一张有点年代的相片递给盛颖熙。
“这是……邱伯父、伯母和雪蔷……”
夏遴君指着坐在一群佣人前的威严老太太。“这位就是收留无忧的阿婆。”
“她?她是雪蔷家的前任管家,离开她家好些年了。确定是她吗?”盛邱两家是世交,小时候到出国念书前,他常往邱家跑,他记得很清楚。“听说那位前任管家是邱老太爷救回来的,从年轻时就在邱家帮佣,很得邱家人的信赖,邱家人好像都叫她老顺妈。”后来她身体变差,不想让邱家人养她,就自动请辞离开了。
“无忧说的,应该不会错。”
盛颖熙若有所思。“真巧!只是……就我所知,老顺妈生性严肃孤僻,退休后还搬到南部山区,连邱家人去探望她有时还不见,会无缘无故收留一个车祸重伤且毁容的麻烦?背后的动机……颇耐人寻味。”
“嗯……”夏遴君也觉得奇怪。不过,老顺妈和邱家有关,这对于查访柳无忧身世倒是另一条线索,和之前仅有张姓整形密医单一线索比起来,这个助益不小。
停顿了下,盛颖熙突然说:“说到这个,那家伙……还好吗?”他把相片递还给好友。
“无忧吗?应该还好吧?不过,感觉上有点不大对劲,也不知道是还在适应新环境,还是怎么,最近的她变得有点安静,不太爱说话,甚至常发呆。她等一下会过来找我,我们会一起回去。”
一起回去?盛颖熙不着痕迹的吞下满肚子不快。“进展得很顺利嘛,这么快就住在一块了?”他想表现得更不在乎、更无所谓,可为什么……他的心像是突然压上了一块重重的大石,快要无法呼吸?
夏遴君笑道:“不是这样的。”他把情况大略说了。“她住到另一边的套房,一方面上工方便,一方面也是安全考量。”这段时日相处的机会多了,多多少少也知道无忧的性子,她越是安静就越表示不快乐,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用肢体动作或表情来诉说自己的不快。
“那家伙……有你对她这么好,算她走运。”知道有人照顾她,他的心情好一些了。
那家伙、那家伙……夏遴君听了有点不太愉快,因为他听出了盛颖熙语气中的宠溺。
他想起父亲寿宴上颖熙和无忧合奏的那种契合无问,那种像是常一起练习的默契,以及两人眼波间投递出耐人寻味的暧昧,他不得不说,他相当在意!
其实,早在尚未见到无忧前,从颖熙谈论到恶仆时状似不满意,实则透露出愉悦的神情,他就有些怀疑好友喜欢恶仆,只是当时的他没想太多。
后来他喜欢上无忧后,对于喜欢的人多了一份关注和心眼,让他越来越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
加上后来彼此住得那么近,感情该一日千里才是,可他却越来越明白无忧的眼里没有他!他对她的好,他知道她明白,却也看得出她客气的婉拒。在这种情况之下,他根本不必问,也知道她拒绝的答案。
因为她的心里还放了个人,那个人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她先遇上了颖熙,在她颠沛流离的日子里,也许他是第一个对她那么好的人,加上颖熙本身的魅力,女人要喜欢上他原不是难事。如果只是这样,那无妨,他会让她慢慢忘了颖熙,空出心里的位置,让他进驻。
只是……颖熙知道无忧喜欢他吗?抑或……他对她也有不同的情愫?
不管如何,他觉得有必要告诉颖熙他的想法。
“颖熙,我很喜欢无忧。”
盛颖熙笑了。“嗯哼,看得出来。”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不会放弃!”
“干么告诉我这些?”明明是很单纯的分享心事,气氛却有些许的火药味。
“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这些事该优先和你分享。”
啜了口酒后,盛颖熙说:“那么……请你把她抓紧一点。”
“……什么意思?”
瞧好友紧张的模样,他突然笑了。
“还能是什么意思?”他故意转移话题,“你和我分享了这样的事,我想,我也该告诉你一件事。”停顿了下,他说:“我和雪蔷要订婚了。”
“订婚?”夏遴君讶异的看着他。之前听无忧这么说时,他还怀疑是邱雪蔷胡謌呢。“怎么这么突然?”
“因为,我也是‘突然’知道了一些事。”可他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是将要有喜事的人。“我爸妈上个星期很肯定的告诉我,我很在意的那段记忆里的那个女人是雪蔷……只要订了婚,甚至结婚后有较长的时间相处,我会想起一切。”
“……”夏遴君惊讶盛家两老竟这么做!看颖熙不快乐的模样,他一定也对这事存疑吧。
颖熙结婚时,他和楚馨恬有过一面之雅,是个秀气清灵,还带着淘气特质的可爱新娘。颖熙发生事情时,他正在疗情伤,但和盛家父母见过面,知道了一些事。
颖熙空白的那段记忆中,那女人该是他的妻子,而不是邱雪蔷!可是对于这件事,他却只能选择沉默,因为他知道为什么盛家两老会这么做。
“遴君……如果我爸妈说的是真的,想必我是深爱着雪蔷,要和她订婚我该高兴,可是……为什么除了遗憾外,我什么也感觉不出来?那种遗憾……像是即将要错过了和生命同等重要东西的遗憾……”
“……”夏遴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彼此又闲聊了一下,这才定出饭店。夏遴君发现手机没带于是又折返。他才进饭店,柳无忧没多久就出现,诧异盛颖熙一个人站在饭店外头。
一看到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酸酸的,有点想念。她慢慢的走过去。
“……好久不见。”
盛颖熙静静的看着她。即使爸妈说过了,那个被他遗忘的人是雪蔷,而不是其他人,可每次看到柳无忧,那种熟悉的感觉还是令他很在意。
她被看得不好意思,“我……脸上沾到什么了吗?”
“亚i仆……”
“干么又这样叫人家?”
“当然要这么叫,除了我之外,应该不会有人这么叫你了。”盛颖熙笑了。果然,只有和她在一块,他才有这种自在轻松又愉快的感觉。
一看到他笑,她莫名的松了口气。“……上一次离开公寓时,你那么生气,我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机会看到你笑了。”
“我怎么会不笑?恶仆离开,最开心的当然是雇主。”
“说这样!”横他一眼,柳无忧板着脸。
看着她的脸,他突然说:“钢琴……送过来了。”
“你还是买了?”
盛颖熙迳自的说:“上一次我回去,栀于花开得很美,共有二十三朵。之后还有不少花苞……”他拿出钥匙递给她。“有空……去弹弹那架白色的钢琴,顺便看看那些花。过阵子,房子也许会卖掉。”
她收下钥匙。“为什么?”
这回想卖掉房子的是他自己,因为他想……彻底断了那种只有和柳无忧在一起时才有,却又无法理解的熟悉感。“下星期我要订婚了,雪蔷不喜欢那里,可能会买房于布置新房吧!”
“……”
他看着夏遴君从饭店大厅定了出来。“遴君来了,我先走了。”他向好友挥了挥手,然后离去。
夏遴君走向柳无忧。“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看。”
“我觉得……心好像破了个大洞。”她低声的说。
邱小姐早说过要和盛颖熙订婚,不是?可经由他口中说出,她才有了真实感。
方才……方才他这么说的时候,她突然很想大哭,很想像小孩耍赖时一样的拒绝这样的结果。但这种事……又怎么可能是耍赖就没事的?
“为什么?”
柳无忧看着夏遴君,她的回覆是很深很深的叹息。
今天是盛颖熙和邱雪蔷订婚的日子,在两家共同默契下,只宴请彼此较亲的亲戚和一些好友。可大户人家的订婚宴即使再简约,也颇有看头。席开六桌,光场地的租借布置,以及酒席就是一般人家婚宴花费的两、三倍。
订婚仪式在早上,宴客则是在中午。
邱雪蔷起了个太早做头发、化妆,穿戴整齐后,她心情极好的打了通电话给盛颖熙。“喂,你现在在干什么?”
他淡淡的说:“方才有事回公司一趟,现在正准备回家准备。”
“这么重要的日子还上班?”她有些不愉快,感觉上颖熙一点也不重视他们的订婚。
“我不会迟到的。”
“那就好。赶快回去吧!”
“好。”
“颖熙……我爱你。”
“我知道。”
没等到他同等的回应,邱雪蔷有点失望。可是无所谓,未来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路上小心。”
“就先这样了。”结束通话,盛颖熙叹了口气。听过有人结婚前会有恐婚症,他也有这种“怪症头”吗?今天要订婚了,他的心情却低落得像要上断头台。
一阵阵咖啡味道飘来,他不自觉的皱眉。
每一次走这条路回公司,总要经过这家咖啡豆专卖店,他总是匆匆走过。要不是顾及别人的感受,他还真想掏手帕掩鼻而过。
在盛颖熙快步要经过咖啡专卖店时,发觉好像有许多人在尖叫,然后不约而同的由大楼、商店,各栋建筑物里往外冲……他这才慢半拍的发现地震。
“啊——好可怕!地震,摇得好厉害!”
“快点,不要在骑楼下,危险!”
“喂喂……那个看板晃得好厉害!”
不远处传来紧急煞车声、车子的碰撞声,以及人们的尖叫声。
不一会有围观者说:“天!好惨,驾驶好像死了!”
死了……盛颖熙恍神了下,突然间又有人尖叫。
“啊!看板掉下来了!”
盛颖熙站在看板下,下意识眯着眼往上看,感觉有东西朝他飞了过来……干钧一发之际有人推了他一把,他虽躲过了砸下的看板,在跌倒之际,头却重重的敲到停在一旁休旅车的前护杠。
他有几秒的清醒。咖啡香、死亡……
谁……谁死了?
馨恬……
脑海中许许多多的画面像跑马灯一样晃过……白眼一翻,黑暗吞没了他……
结束了冗长的会议,盛颖熙回到了办公室。门一推开,咖啡的香气立即袭来。
巴西顶级蓝山的味道在他疲备之际,总能提供最适时的活力补给。
啜了一口咖啡,他翻看着手机……
五通的未接来电和几通简讯都是一个星期前的事,他到美国有七天了。
离婚协议书,她收到了吗?她……会签吧?无意识的盯着手机看,突然间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Comein.”门一开,来者令他讶异。“雪墙?你怎么来了?”
“有几件事情,我想亲自来告诉你会比较好。”
有什么事情这么要紧,要她亲自飞来美国跟他报告?
打从他来美国当天,就心神不宁,加上打电话回家,妈妈的声音有些怪怪的,他一直很不安,可又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你说。”
“首先,你的离婚协议书,楚馨恬签了。”邱雪蔷从文件夹中拿出来递给他。
盛颖熙默默收下,没有多看一眼。离婚是他提出,结果如他预期的,他甚至狠下心不让馨恬有机会找到他挽回他们的婚姻。
她如他所愿的在协议书上签字,一切成了定局,为什么现在他的心会这么痛?
薄薄的一张纸,对他而言却像有千斤重。
他强迫自己压抑心痛,问邱雪蔷,“还有什么事?”
“第二件事是盛伯伯要我转达的。”
“我爸?”
“楚馨恬的父亲,楚闵佑总经理前天提出辞呈,辞意坚定,几经挽留不成,伯父已口头上批准,等你回国再正式处理。”
盛颖熙无法置信。“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辞职?就算我和馨恬……”他一向公私分明,就算无缘为翁婿,他也是集团的大将,更何况……他还是他深爱女人的父亲。
“他可不这么想!听说,楚总经理夫妇把每年你送他们的生日礼物全数送回。
也许对他而言,当不成翁婿就什么也不是,送还时还说:‘无福消受’。”
就他所知,丈人性情温和,丈母娘较有个性,可也是个理性的人,断不可能无缘无故如此决绝。
“他们会如此,一定有什么理由。”他闷闷的开口,“你这回来报告的事,截至目前为止还真没一件好事,希望接下来你说的,能让我心情好一点。”
邱雪蔷看着他。“在接着报告之前,可以冒昧的问你一件事吗?”
“你想问什么?”
“和楚馨恬离婚,是因为你不爱她吗?”
“……”
“一点都不爱了?”
“这是我个人的私事,我想……我可以拒绝回答。”
“连我……也不能知道?”
“楚馨恬是我的妻子,我爱不爱她她知不知道比较重要吧?算了,都结束了。
反倒是你,一个旁人知道这个干什么?”
旁人?邱雪蔷讶异。对他而言,一直跟在他旁边等待机会能去爱他的女人是旁人?
是啊,颖熙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他公私分明,除了他的妻子之外,其他不相干的女人都不会是他的私事,也因为这样,他从下模糊分寸和界限!不也因为这样的性子,她才这样看重他、后悔错过他吗?
可他此刻说的话……真的很伤人。咬着牙,她心痛的同时也决定不让他好过。
“你和她是结束了,不过,即使没结束婚姻关系,她也没机会知道你爱不爱她了。”她噙着一抹冷笑看他。
“什么意思?”盛颖熙端起咖啡要喝。
“她……死了。”
盛颖熙愣住,猛然抬头看她,脸色刷白。“你说什么?”
他越是震惊错愕就表示他越在乎,看在她眼里,就越刺眼难受。离婚是他提出的,不就表示他不爱了,不是吗?她讨厌,非常讨厌他对楚馨恬的在乎!所以……
她要他痛!原本她还犹豫要不要全盘托出,如今要痛就一次痛个够,反正她不说,一样有人会说。
“楚馨恬死了,在追你到机场时,在路上发生车祸死了!严重车祸加上火烧车,面目全非,送到医院急救了十几个小时,宣告不治。”
盛颖熙手上的咖啡杯应声翻落,美丽的古瓷杯撞击到地面瞬间碎裂,咖啡洒了一地。
颖熙,我有重要的话要跟你说。听到留言请回我电话。
颖熙,你接电话吧!
颖熙,为什么不接电话……
颖熙,我不要离婚!我们谈谈好不好?求求你,给我半个小时,不!十分钟,十分钟就好!
颖熙,不要到美国去,等我……我们回到过去好不好……
她拚命的在他手机中留言,为什么他坚持不接?如果当初他接了,她也不会急着追他到机场,那么……她现在还是活得好好的吧?
她是死在他手上!
他害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
对于盛颖熙的反应,邱雪蔷感到吃惊。对一个人的死,曾是他亲密的枕边人会伤痛,这是难免,也是人之常情,可颖熙却是……他那神情是什么?他在颤抖,像极力在压抑什么,眼中无泪,有些木然和……茫无头绪,那是……心痛到绝望吗?
他的神情吓住她了。“颖熙……颖熙……”
她一颗心怦怦狂跳着,唤了他好几回他都没回应。她走近他,伸手去拉他,他没有甩开她的手,任由她摇晃着他。“颖熙,你……你别吓我。”
盛颖熙还是没理会她,迳自的沉默,木然。他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外头的事和他不相千。
邱雪蔷真的慌了,对于他的反应她心惊胆跳。“你……你要是想送她一程,我帮你订票,你回去看看她好了。”
“……”
“颖熙……求求你说说话,你别这样!你真的吓到我了……颖熙……”
盛颖熙西装笔挺,拿着钥匙往外走。
邱雪蔷忙追在他后头。“颖熙……颖熙,你要去哪里?欵,别走这么快,我追不上!”好不容易在他上车前压住车门。“颖熙,你要去哪里?”
较之盛颖熙的正式穿着,邱雪蔷可是披头散发,一身睡衣随便搭个长外套就追出来。
“我要去接馨恬,她快下班了。”
“下班?”现在?现在是凌晨三点多欵!
“不跟你说了,我要赶着去接她。”
邱雪蔷红了眼眶,只得顺着他的话。“颖熙,馨恬她……她自己会开车,你现在去接她……外头……外头塞车塞得很厉害……”眼泪不禁夺眶而出。这样荒谬的话怎会从她口中说出?这样荒谬的事又怎会发生在颖熙身上?“你现在出去……不但接不到她,还会错过,她回来看不到你会很担心的。我们……我们在家等她,好不好?”
盛颖熙想了想,终于不再坚持要亲自去接楚馨恬。“说的也是……这一次她回来,我一定要好好说一说她。她啊,开车技术有够差的,要她别老是自己开车,她不肯,叫司机载她,她也不要,如果这些她都不喜欢,以后我接她上下班好了。”
“嗯……我们进屋于里等她。”
“馨恬,不要自己开车……你从来不知道每一次看你自己开车出去,我有多担心。对了,你那么喜欢工作,我也不阻止你了,只是……记得留一点时间陪我……
什么?你忙?好吧!真的没时间陪我,那就我陪你吧!你忙你的,我排出时间,我们也不一定要在外头约会……我就买些吃的去你们公司陪你。
“你没时间吃?那我喂你喽!丢脸啊?我也觉得,没关系啦,一回生,二回熟……”
邱雪蔷红着眼眶没搭腔,知道他又在和;疋馨恬”说话了,一时半刻是停下下来的,直到“楚馨恬”有事暂时离开。
颖熙原是个不多话的人,可生病之后,只要幻想中的楚馨恬来找他,他可说上好久好久的话。
医生说,那是补偿反应。
妻子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他有好多事、好多话要对她说。现实中的人都知道他病了,可这个时候的他却是最诚实面对自己的妻子。
以前隐藏的心事都会告诉幻想中的人,不断的和她对话,闺述心情,想要她完全了解他。
他可以说是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该说,他为了心爱的女人建构了一个不受打扰的世界。外头的人事物与他不相干,若要牵动他,得藉由活在他世界里的另一个人物。
等他说话告一段落,邱雪蔷柔声的说:“颖熙,楚馨恬说你最近脸色很难看,一定是睡得不够,她要你睡眠一定要充足,现在没什么事,去休息一下吧。”
“我在等馨恬。”
“她回来会去叫醒你。”
“……那好吧!”
目送他上楼,邱雪蔷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
每天要出门去接楚馨恬、每天要等楚馨恬到才吃饭、每天要喝到柳橙末咖啡、每天要穿楚馨恬为他搭的衣服……
盛颖熙的世界里就只有一个楚馨恬。谁来看他、和他说话,他是没有反应的,只有当问他的话题提到楚馨恬时,他才会像上了发条的女圭女圭般有了回应。
他的性子变得极端恐怖,反应直接而冲动,他不再是原本那个举止有礼的贵公子。
当你摆明是楚馨恬的“好友”,他会热情以待;反之,也绝不要在他面前表现出来。之前就是有位友人月兑口说楚馨恬死了,在一旁喝着柳橙末咖啡的颖熙忽然兽性大发,一拳就把对方打飞出去,他甚至还不放过人家,追上去又补了好几拳,要不是有人及时把那人拉开,她忙开口说,楚馨恬最讨厌暴力,他这么做,她回来一定不会理他,他这才住手。
日子一天一天过,颖熙生病快半年了,盛家人几乎已要放弃他恢复的可能性。
集团总裁一职,由他父亲回锅,颖熙则留在美国静养,而她则一直陪着他。
可说真的,她的耐心在颖熙左一句楚馨恬、右一句楚馨恬的情况下,已经快用罄了。
这一天,盛颖熙又穿上楚馨恬最喜欢看他穿的那套西装。邱雪蔷皱了下眉,不高兴的开口,“那套西装穿了好几天了,该换下来了吧?”
“这是馨恬说我穿起来最好看的一套。”
又是楚馨恬!邱雪蔷只差没翻白眼,毕竟目睹过当面批评楚馨恬的人下场有多么惨,她可不敢造次。
正常时候的颖熙别说打女人,他连男人也不会动手,当然他绝对有方法让对方付出代价。而这个时候的颖熙,她可不敢妄想他会记起她是个女人。
“你身材高大,比例又好,穿什么都好看!”她试着说服他穿别件。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穿这一套。”
“为什么?”
“今天是我和馨恬结婚五周年的纪念日。”他兴匆匆的说:“我设计了一套很棒的首饰要送她!你看。”一整套的首饰,有项链、戒指、耳环,端庄中不失俏皮的风格,时下流行的彩色宝石镶嵌配色,让这套首饰时尚又可爱。
很像楚馨恬给人的感觉。
邱雪蔷护恨的眯了眼。原来在颖熙办公室看过的那套她一直暗示他送给她的首饰,是他为了爱妻亲自设计的。
结婚五周年纪念日?颖熙脑中的时间很紊乱,有时今天才过了楚馨恬的生日,明天他又吵着要买礼物给楚馨恬。他的时间,反反覆覆,但全都是在做想让楚馨恬愉快的事。
既然他那么爱她,又为什么要离婚?又……五周年的那一晚,他到底想给楚馨恬看什么?什么东西错过了,就没有呢?
邱雪蔷说:“你今晚不是订了房间?你到底要馨恬看什么?”
“其实……我想告白。”
“都结婚了,还告什么白?”
“馨恬啊在这方面很小鼻子小眼睛的!不过,那也是我不好。我和她结婚……
一直是我在主导。感觉上,她是被我牵着鼻子走。而她呐很容易满足、好讨好,我常常利用她陶醉得醺醺然时决定事情,占她便宜,连结婚也是。
“我没有求过婚,因为不管她会不会答应,只要她有一点点喜欢我,她就会是我的!也因为这样吧,即使婚后过得幸福,我待她好,可隐约感觉得到她是有点遗憾或不安的。因为我……从来没向她告白,从来没跟她说过我爱你,可我们却结婚了。”
“那么……你爱她吗?”
“……第一眼……我就知道眼前那位当着我的面打盹儿的女人是我要的……窝囊吧?一见钟情的女人不但没有理我,还很不给面子的大方和周公暗通款曲。”
“一见钟情?楚馨恬不知道?”
“不过这样的呈现也只有三分钟左右。再晚一些,看板上其他的字会跑出来,‘我爱你’三个字也会在六点十五左右熄掉。本来顾忌的只有这些事,但后来才知道,馨香花坊经营不善,已经易主,本来在今天要拆了,是我请尤秘书去交涉才延“那你为什么……为什么想离婚?”
“因为害怕自己想独占住她,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这一、两年我忍够了!
你知道我的性子,一旦我痛苦,我会让那些造成我痛苦的事物消失、造成我痛苦的人付出代价!
“我爱馨恬,不会对付她,但我会对付她的公司、她的老师、她的朋友……我一定会做出许多伤害她的事,而这些事后来她一定会知道,到时候……
“离婚是阻止这种憾事发生的方法,一方面她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在名不正言不顺的情况下,我便会约束自己的行为,不会对付那些人。”
“如果……如果有一天,楚馨恬后悔了呢?”邱雪蔷忍不住问。
盛颖熙笑了。“我等的就是这一天。我要她看清楚,她是离不开我的……不过现在无所谓了,我不离婚了,但我会让她知道我爱她,很爱很爱……”
原来,他连离婚的出发点都是因为爱她,他怕有一天楚馨恬会因为他的所做所为而恨他!
天,面对这样的男人,她还要再等下去吗?
杂沓的脚步声快步的在医院通廊移动。不过十几公尺的距离,怎会这么漫长?
“颖熙……颖熙还好吗?”盛母一脸焦虑的问着邱雪蔷。
“目前只知道一些擦伤和外伤,做了一些检查,没看出什么问题。其他的部份……他没清醒,还不知道。”
“怎么会这样?”盛母急得快哭了,忍不住又恨恨的瞪了丈夫一眼。当初就说要把儿子带回国内治疗照顾的,可丈夫坚持,也许离开那个环境,反而不会触景伤情,对于儿子的病有助益。现在可好了,他们才来美国看他,一下飞机雪蔷就打电话来说,他又出事了!
“颖熙……他早上又要去接楚馨恬,下楼时脚底踩空,就……就从二楼摔了下来。”
“进去看看他吧。”盛景涛为了儿子,最近也着实老了许多。
推门而入,原以为盛颖熙还昏迷着,他却是清醒的,脸色有点苍白的坐着。”
看到父母,他抚着仍晕眩的头。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我……怎么了吗?”刺鼻的消毒药水味和摆设,一看就知道这里是医院。
邱雪蔷柔声的说:“你摔下楼了。”
“摔下楼……”怪不得他全身酸疼。
见他不语,以为他又在想什么,邱雪蔷忙搬出“楚馨恬”安抚他。
“你忘了吗?你要去接楚馨恬,下楼时不小心踩了个空摔下楼。”
“楚馨恬?那是谁?”
盛家两老互看一眼,齐望向邱雪蔷,她也一脸莫名。
“你……你忘了?”
“忘了什么?”
“……她?”
“她是谁?方才你说那个叫……什么馨恬的,那是谁?”馨恬?谁?他想着想着,忽然头剧烈的痛了起来,痛到冷汗直冒!有个女人的影像在他脑海中扭曲变形得厉害。“我……我的头……好痛!”
“怎么会这样?快叫医生!快!”
“是选择性失忆。盛先生的情况特殊,对他而言,他妻子的死对他打击太大,又加上愧疚导致内心的冲击,没有办法接受妻子的离去,因此有了之前的病。
“而现在,他发生了外力的撞击,有轻微的脑震荡……照理来说,他之前的病不会因为外力撞击而有所改变,毕竟那是心因性,和外力无关。可盛先生明显的已无之前的症状,如今和常人无异,比较特殊的是……他似乎把关于他妻子的一切全忘了。”
“是啊,他甚至不记得他经由相亲而认识他的妻子,也不记得自己结了婚,关于馨恬的一切……全都下记得了。”
“也许是大脑启动了机制在保护他吧。关于他妻子的一切,是他痛到无法去承受的,经由遗忘使得一切恢复正常运转。”浸滢大脑神经领域数十载的美籍脑科权威也无法明确断定。
人类大脑太奥秘,目前真正能解释的部份未达皮毛。
“那么他……他未来是否会再想起他的妻子?”
“不无可能。”
“为什么是下无可能?没有确切、肯定的答案吗?这种‘可能’、‘也许’、‘大概’……的答案,身为家属的我们真的很不能接受!”关心则乱,盛母激动的提高音量。
“我真的很抱歉!”看多了家属们激烈的反应,医生很能够了解他们的焦虑和不安。“人类的大脑太奥秘,我所学有限,实在抱歉。”
医生都如此说了,盛家两老也只能无劝的叹息。“若想起她……不会又生病了吧?”再疯一次?老天,他们年纪大了,真的禁不住再一次这样的打击。
“……有可能。不过……我比较乐观!盛先生选择了遗忘妻子的一切让生活回归正常,哪天,当他想起了他的妻子时,想必也是大脑机制允许,他发病的机率会降低很多。”
“是这样吗?”
出了主任医生的诊疗室后,一行人再往病房去探望盛颖熙。
“颖熙暂时还是待在美国吧。”盛母喃喃的说:“听了医生的话,我还是很不安。光是想哪天颖熙又想起馨恬……可能发生的状况,我就背脊泛凉!”
盛景涛只是叹气。
“回去之后,把有关楚馨恬的东西全都丢掉或收起来吧,比起他想起楚馨恬所要付出的代价,我宁可他永远想不起她!”邱雪蔷恨恨的说。
盛母虽然也心疼媳妇,可她更担心儿子,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