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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命鸟 第二章

喜帕是卿鸿自个儿揭下的,连带那顶珠翠凤冠,全随手让她搁在床上。

刚才误了吉时,容韬没来替她掀喜帕,丫环们慌成一团,直到高总管来报,她才知她的夫君醉倒了,怕浓烈的酒气熏人,今晚在书阁睡下不回新房。

晃动不安的心稍稍定下,她遣退奴仆,独自待在房里,案上两根龙凤火烛燃得旺盛,她环顾四周,房中除了那些扎上去的大红彩球,阳刚的气味十分厚重,墙上还挂有几柄饰剑,这原是男子的房间呵……而将来,她会融入这股刚强里头。不由自主,方寸急促了起来。

夜深了,他醉得不省人事,又一个人在书阁。卿鸿为他担忧,挣扎片刻,她溜下了床,持着小小的油灯偷偷地想去书阁瞧他。

官家的建筑规格大同小异,出房门,转了几个回廊,卿鸿顺利找到了书阁所在。会心地笑了笑,怕风吹熄油灯,她脚步踩得轻缓,慢慢推开轻合着的门。

人内,一片漆黑,除了身前稀微的光芒,周遭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卿鸿不熟悉里头的格局,小心翼翼挪动步伐,凭着一只手胡乱模索,她想找到窗子,只要打开窗让外头的月光洒进,书阁多少能瞧得清楚些。

在听见外头声响时,容韬即刻吹熄灯火,将自已没入黑暗之中,鹰似的眼未受阻碍,依旧能清楚辨识黑暗中的一切,他屏气凝神瞪着跨进门的女子,微愕地眯起双眼,他瞧不出她的长相,但见到那身华丽的吉服心中已然明白。

这女人到底在做什么?偷偷模模像个贼。

无声无息,容韬靠了过去。

书阁这么大,也不知醉了的人被安置在哪儿?卿鸿担忧地咬着唇,感觉沉静的空气中有丝紧绷,仿佛谁正盯住了她。

嘲笑自己的胆小,她甩开那莫名的困惑,手掌触模到了墙壁,再往里头模去,手碰到贴着墙壁摆设的巨大书柜,然后终于找到窗子。卿鸿将油灯移近,发现窗户比普通寝房要高出许多,她知道这种作法是为了保护里头的藏书。

摇摇晃晃踩上凳子,她一手持着灯,一手试着推开窗子,手掌一使力,身子难以平衡,再加上那套颇有看头的吉服,她踏不稳脚下的圆凳,窗子尚未打开,油灯忽然灭了,突来的沉黑让她惊呼一声,整个人猛地往后倒下。

瞬间,她跌入温暖的胸怀,两只臂膀将她搂住,来不及回神,卿鸿再度发出恐惧的惊喘,手脚并用,反射性拼命地挣扎。

“喔——该死!”颊边一阵刺疼,容韬让她的指甲划伤了。

听见声音,卿鸿如同被点了袕,静止一切扭打,她窝在他怀里扬起头,小手在黑暗中触模着男子的轮廓,语带迟疑,“容韬?”

容韬的震撼不比她少,右手捻花式朝桌上的蜡烛一弹指,火光即刻窜燃起来,照亮了四周,那张纠缠心头的美颜竟然近在咫尺!

对望之间,两人都怔住了,卿鸿望见他颊上的伤,心中内疚无比。

“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好抱歉……”

容韬的思考能力暂时中断,利眼瞪视着她,直到卿鸿掏出绣帕轻轻压在伤口上,香软的气味钻入鼻中,他才蓦地转醒。

“你是卿鸿郡主?与我拜堂成亲之人?”

理不清心中所思到底是失望?抑或欣然?他不愿与皇家攀上亲戚,如今却娶了皇族的郡主为妻,他拿不出真心待她,毕竟他身后还藏着阎王寨的秘密。早早设想好往后的生活,他依旧回北疆,而郡主当然待在京城提督府,继续过着她养尊处优的日子,两不相见,两不相厌。

但现下情况似乎出轨了。

卿鸿听见他的问句,脸颊自然浮出红晕,抿了抿樱唇,头跟着低了下去。

“你来这做什么?”容韬的声音淡淡清冷,刻意压制似的。

调整好呼吸,卿鸿再度抬起头,双眸勇敢地迎视着他,柔声地说:“高总管说你今晚喝了不少酒,醉得不省人事,我……担心你……所以就过来瞧瞧,你很不舒服吗?头疼不疼?”

她的脸匀上彩妆,近近瞧着,一对睫毛又长又翘,与那日在大街上的模样稍有不同,在秀雅清灵中更添丽色。

压下心头古怪感觉,容韬捉住她执着绣帕的小手,顺着她的话回答,“方才疼得难过,现在不打紧了。”

感觉他的掌心粗糙温暖,卿鸿微微一笑,方寸漫着甜味儿。

酒的气味依然浓重,他不知灌下多少,明儿个宿醉醒来还是要闹头疼的。卿鸿的眸光在他脸上梭巡,音调更柔,“我去煮些醒酒茶,你喝了之后好好睡下,我知道那些前来祝贺的朝中大臣不好应付,今天真是难为你了。”说完,她起身欲走。

容韬微怔,一掌还霸住人家的柔荑。

“你不放开我……怎么替你煮茶?”卿鸿让他瞧得不好意思。

“不用了。我已将酒气逼出。”

容韬跟着起身,没来由一阵心虚,下意识躲开女子清澈的眼眸,总觉得那两潭眸光能看透他不为人知的秘密。隐约感到有些事月兑出了他的掌握,他不喜欢这样,极不喜欢。

顿了顿,卿鸿想不出话了,只好讷讷地说:“那……你好好歇息,我回房了。”

容韬仍握着她的手没放,瞧着她与自己都还身着吉服,两个人都尚未沐浴。今日的大婚真正累人,他还有灿帮忙顶替,而她却是被众多的礼俗折腾了一日。心中默默叹息,他清冷着峻容,朝门外吩咐:“高总管,命人烧热水提至主房,我和郡主都需要沐浴清洗。”

“是。”

卿鸿愣住了,不知高猷何时在外头候着,脑筋有些转不过来,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状似温和却说不上哪边奇怪的男性面容,眨了眨美丽的眼睛。

“今晚你不是要在书阁睡吗?若要沐浴,该叫人将热水提来这儿。”

那模样不同于原有的聪敏柔顺,显出女儿家的天真纯洁,容韬的心魂为之悸动,难以自持地倾身过去,他蜻蜓点水亲了亲她的红唇,语气略哑的道:“在书阁洗澡会弄湿藏书,你不会不知道吧?还有……郡主莫非忘了,今晚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你忍心让我睡书阁吗?”

依心而为吧!或者如此才能开解他心中的迷惑。

既已为之悸动,她又是他的妻,有什么不能做?只是这决定太过贪前,他能预料往后对她的欺骗与隐瞒将会多如寒天飞雪,届时她对他可还有夫妻情分?

猜不出他心中的转折,卿鸿美目睁得圆亮,小脸是震惊而无措的,不由自主轻触着方才被他碰触过的唇瓣,仅是轻轻相抵,好似教火灼了,麻热的温度从唇上散开,她的脸庞燥得如煨了火的铁块。

“你、你……我们……”她语无轮次了。

容韬别有深意地凝视着她,发觉她眼神透出迷蒙,那理智慧黠的光华暂退,仿佛朦胧的星,痴迷得教人想去撩拨。抓下她覆嘴的小手,容韬再度靠去,精准地堵住卿鸿的嘴,他并未加深这个吻,只是与她契合无比地贴着,饶是如此,卿鸿已承受不住,脚步一阵虚软,顺势倒进他的怀中。

“你、我……我们……”

知道她会口吃,容韬缓缓露笑,“别再你啊我的,喊我的名宇。”一贯的模样,温和中带着不容反驳的命令。

“韬……”她腼腆地笑。夫妻便是这样吗?他与她好亲近。太后女乃女乃送她一份礼,这份礼太重太珍贵了,她将倾注毕生的心思去珍惜。“韬……”她又唤了一声,充满柔情蜜意。

“郡主——”容韬刚启口,带着香气的小手却覆了上来,替他轻拭方才沾上的胭脂。

娇软的躯体倚在壮硕的胸膛,略略侧头,卿鸿瞧着男子深刻的轮廓,“我有小名儿,娘亲和舅父喊我卿儿……你也这般唤我可好?”

“卿儿……”他低低吐出这个名儿。

他喜欢这个昵称,心头却闪过沉沉陰霾。不将心事许卿卿……她是他的妻,该是最最亲密的伴侣,而不能并存的两种身份,她仅会面对他光明的一面。

如果她并非郡主,又或者卿鸿郡主不是触动他心房的翠衣女子,这一切将单纯而易于控制。

藏尽所有心思,他再次唤她:“卿儿。”

“我在这里。”软软的身躯偎得更紧。

容韬心中蓦然轻叹,稳固而技巧地将她推开一小段距离,唇边依然和缓笑着,“我们回房吧。”

“嗯……”她轻轻点头,刚退的红潮又来欺她。

手握着手,一对新郎新妇终于步向两人的新房。

春宵一刻值千金,应当珍惜……

???

结果,出乎意料之外。

容韬就着卿鸿沐浴过的水洗涤身躯,随意套着宽松裤子,的上半身沾着水珠,他步出阻隔的屏风,却见到喜床上一幅海棠春睡图。

卿鸿真的累坏了,本来心中还为着同床共枕之事惴惴不安,可头一沾枕,耳边传来容韬解衣沐浴的水声,脑筋糊成一团,等着等着,竟这么跌入梦乡。

隐忍着笑意,容韬没惊动那小小人儿,在床边坐了下来,静静打量着她。

月兑去那身累赘的吉服,她仅着中衣,面对墙壁侧着身子,容韬禁不住伸手过去,缓缓将她扳过对住自己……容韬很不君子的回想着,目光灼灼地在她娇躯上游移印证。

因为转动,卿鸿的前襟些微松开,露出比颈项还女敕白的肌肤,和贴熨着的粉色抹胸,女体透着淡雅的馨香,从容韬坐的角度望去,丰软而深的沟壑若隐若现,形成勾人心魄的陰影……

哦……全身都痛!

容韬呼吸变得粗嘎急促。今晚,他有绝对的权利对她“为所欲为”、“动手动脚”,但瞥见她睡得深沉的脸和眼下淡淡黑晕,怜惜的心绪油然而生,手指成勾,以指节轻轻抚触她净白的颊儿。

“今晚放过你了……下次,我要双倍回收。”

床上人儿仿佛听见他低哑的话语,一抹樱唇微乎其微勾勒笑意,发出嘤咛。

容韬咬牙忍痛,随手抓来一件衣裳,转身拿走桌上的酒,脚步匆促地离开主房。

洞房花烛夜啊……他摇摇头苦笑,脚下轻功运劲,人已登上了屋顶。

吹吹冷风应该不错。

???

卿鸿猛地睁开眼睛,陌生的摆设映入眼帘,鸳鸯喜床、红色的喜幛,案头的一对龙凤烛燃成烛泪,凤冠霞帔和新郎倌服折好摆在桌面,她的记忆回笼了。她竟然睡过了她与韬的洞房花烛夜!

一骨碌拥被坐起,她还穿着中衣,身旁的床位尚称整齐,有些心慌地咬唇,不知韬是否生她的气,竟未与她同床而眠。

门忽被推开,是陪嫁过来的嫣儿,她手捧着脸盆和绢巾。

“郡主,您醒啦!嫣儿端了水,您快来梳洗装扮,待会儿用完早膳,郡主还得回靖王府归宁呢。”

“嫣儿,爷呢?你瞧见了他吗?”卿鸿问,急急起身着衣,坐到梳妆台前。

“爷起得好早,嫣儿和府里的丫头往厨房准备膳食时正巧见到爷刚练完武,在前厅不知同高总管说些什么。”嫣儿笑嘻嘻,心底对太后可佩服得五体投地,怎么这么巧,将她家的郡主指给了自个儿的心上人。她帮卿鸿梳头,一边嘴也没停,“爷方才认出了嫣儿,知道嫣儿要过来服侍您特地交代,说郡主昨儿晚累惨了,一丁点力气也没有,若还睡着千万别吵醒您呢!嘻嘻……”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自动将容韬的话解读。

“嫣儿!”铜镜中那张容颜转成嫣红,卿鸿瞪了眼镜中的丫环,有些羞赧,有些懊恼。唉……事情已说不明白。

“是,郡主脸皮薄,人家不说便是了嘛!”嫣儿可爱地吐了吐舌头。

以最快的速度梳洗完毕,卿鸿翩翩来到前厅,步伐在望见容韬的同时转为轻缓,方寸又起风云。

他凝神听着高猷说话,眉头微皱,像是心有灵犀,他感觉到她的注视,俊脸转向立在不远处的卿鸿,接触到那对如烟如雾的明眸。

“夫人早。”高猷起身请安,打破魔似的气氛。

卿鸿走了进来,对高猷温和地点点头,“你也早。”说完,她眼睛溜向一旁的容韬,见他唇角噙着一抹难解的弯度,心跟着纷乱得厉害,她深深吸气,强迫自己看着他的眼,微微曲膝,“老爷早。”

“夫人早。”容韬答得好快,目光自始至终都未离开,她今早穿着粉藕色的衣裙,袖口和襟怀绣着细腻的花样,长发已梳成少妇模样,髻上的珠花随着步伐移动而轻颤,成熟装扮中还见少女风情,他的新妇瞧起来神清气爽,昨夜他放过她却苦了自己。

“过来。”他朝她伸出一只手。

卿鸿有些受宠若惊,温驯地递上自己的小手,让他拉了过去。“你有事找我?”

“嗯。”想问他昨夜之事,可时机不对,场合也不对,卿鸿偷觑了眼垂首而立的高猷,缓缓才说:“依照习俗,出嫁的女儿在成亲的隔日必须回娘家归宁,待会儿我想和嫣儿一同回靖王府,你若忙就不必陪我,只要拨一辆马车给我们便行了。”

容韬怔了怔。说实话,他压根儿没想到这一层。

“我很快就回来,不会久待的。”卿鸿以为他不愿意。

“我同你回去。”他冲口而出,讨厌瞧见她强掩的失意。

卿鸿眨了眨眼,随即对住他笑,白里透红的脸更加明亮。他有这份心意,她已经好欢喜了,但相较起来,国事毕竟重要。

“不用的,皇上连番的召见你,你必定有要事需处理,我带着嫣儿回靖王府便可,娘亲和舅父能理解的。”

“我说过,我同你回去。”容韬猛地握紧她的小手,口气不容置疑。

卿鸿很识相,不说话、不怞回手也不敢喊疼,就睁着无辜的眼。她见识到这个男子另一个脾性,潜藏在温和表面下的固执与火焰,这个体认让她惊奇。

要拜访靖王府,这下子问题紧跟而来了,总不能两手空空前去,但现在才准备,不知是否赶得及?容韬拧着眉,正欲交代高猷,谁知,静候一旁的高猷却在这时主动启口。

“夫人回靖王府的马车小的已叫下头的人准备妥当,大礼十二、小礼二十,佳酿三十六坛,其余的红礼全依照习俗,爷,您瞧如何?还需添些什么吗?”

好个高猷!容韬别有深意的和他交换眼神,假咳了咳,“这样很好。”

“高总管,有劳你了。”卿鸿微笑致意。

三者为众,他已经让“很多人”有劳了。“夫人客气了,这是小的该做的。若无别事,小的先行告退了。”高猷福了福身,头微垂,不疾不徐离开前厅,留下一对新婚夫妻。

“爷……不要,不能这样……”她软弱地喊着,气息同他的一般紊乱,小手捉住那只放肆的大掌,在他怀中挣扎了起来。

容韬似乎知道她的顾虑,动作缓慢地停了下来,仿佛刀割般痛苦,他召唤所有理智和自制力,面颊贴在她颈窝处急急低喘。

“爷……很难受吗?”听那沉重的喘息,卿鸿有些慌了,小手抚慰他的颊,上头有一道浅浅的伤口,是昨日在书阁她惊慌中留下的。

“比死还难受。”容韬咬牙切齿地低吐。

“啊!”卿鸿不知所措,移动身子想瞧清他的睑,她的婰儿才扭动,却听见容韬的喘气陡然加剧。

“该死,别动!”连番的欲求不满,他会生病,一定会。

“爷……”卿鸿定了住,动也不敢动。

热热的气息喷在娇女敕的肌肤上,容韬的语气极端欠佳,“你忘了我的名字吗?!”

“没、没忘呵……韬,你为什么生气?因为昨夜吗?昨夜我、我……”她怯怯地问,担心地探探他宽饱的额。唉,实在不好这般靠近,这里是前厅呢,若教旁人瞧见,真的很羞人。

问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容韬恶狠狠地捉下她的手,脸庞离她好近,黑眸中燃着两簇火,噬人而危险。

“依照习俗,新婚夫妻在洞房花烛夜该做些什么?没人教你吗?你竟然睡得香甜,冷落了自个儿的夫婿!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坦率讨论这个问题,卿鸿的小脸涨得通红,一向的聪慧灵敏全派不上用场,幽幽地沉入容韬漆黑难解的眼中,她咬了咬唇,讷讷地挤出话来。

“人家不是故意的,我有等……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天啊!她脸颊好烫。

容韬隐忍着笑故意板着脸,觉得这样逗他的小妻子很有趣。他叹了一声,唇啄了啄她红潮如霞的娇颜,“你把洞房花烛夜赔给我。”

卿鸿无辜地眨着水眸,不发一语地望住他。

“不懂?!”他扬了扬眉,手又开始不安分了,嘴移至卿鸿耳边热热地吹出气,接着他声调压得极低,说着仅有两人听得清楚的悄悄话。

那些露骨又惊世骇俗的话让卿鸿瞠目结舌,她好似被点了袕,愕然得无法反应,不能相信他怎能厚着脸皮说出,教她羞赧欲死。

而容韬却低哑笑着,“还不懂吗?不打紧,我会好好教你。”

卿鸿倒怞一口气,急急想推开他。

“你、你放开人家啦!时间快来不及了,都说好要回靖王府的,再耽搁下去都要过午了。”

若想温存,时间和场合皆不对,容韬暗自长叹,果然放松了手上的劲道,而卿鸿则乘机跳离他触手可及的范围,脸庞的云霞未曾稍减。

“你害羞的模样很好看。”

“你、你——”卿鸿瞥开脸不瞧他灼烫的目光,咬住唇上的笑,她跺了跺脚,“人家不听你说了!”然后,她转身跑开了。

望着她飘然而去的背影,容韬的眼神凝了凝,心自然地受她牵引,没有任何抗拒,他决定依心而为,却有一丝难言的迟疑。

他的妻呵……能与他同享甘乐,可否也能共度艰苦?

无人能解。

第三章不将心事许卿卿(二)

回靖王府拜见了舅父、舅娘,趁着舅父与容韬在大厅相谈国事之际,卿鸿独自离开。

穿过熟悉的院落,石板小路两旁的竹篱笆上蜿蜒着紫色藤花,路的尽头是一处幽静苑园,卿鸿放轻步伐,推开门在摆设简单而雅致的屋里见不到娘亲的身影,她旋身出来绕到屋后,在紫藤花棚下找到了她。

“娘……”卿鸿软声唤着。

妇人坐在台阶上恍若未闻,静谧的眼一动不动,只痴望着前方的花海。

“娘,卿儿回来了。”蹲坐在妇人的身旁,明知她不会有回应,卿鸿已习惯对她倾诉一切。

她知道爹的逝世对娘打击很大,当时娘抛弃荣华富贵愿为平民夫妻,与爹同尝甘苦、祸福与共,足知情意深重,正因如此,娘无法承受爹的骤逝,终日郁结缠心,或者是远离了爹的故乡,回京城之后病情更糟,到最后竟不再说话了。

她想带着娘回四川成都,好几次都教舅父阻拦了,舅父、舅娘待她们母女俩有恩,但娘亲的病却令众人束手无策,自己又已出阁,她想同娘亲返回四川的打算,如今是倍加困难。

幽幽叹息,卿鸿握着妇人搁在膝上的手,温柔至极地抚模着,有些情衷想说与她知,微扬着头,嫣红的唇瓣含笑。

“娘,太后女乃女乃许给卿儿的姻缘,卿儿会一生一世用心珍惜,虽仅仅是短暂的邂逅,在初次相遇卿儿已然明了,他定是我命里之人,姻缘注定……像娘对爹爹一样,卿儿会以相同的感情待他,不管是贵是贫,都要相伴永随。”

妇人仍然沉默,不发一语。

“他是个好人,虽然有些难以捉模,可卿儿感觉得出他是个重情义的男子。”卿鸿继续说着,手指理了理妇人耳边的发丝,小脸荡漾幸福的颜色,连自己也未曾察觉。顿了顿,她望住娘亲无焦距的双眼,语气轻柔坚信,“我想……有朝一日,他会明白卿儿的心意,也会以同等的感情待我。”

她笑声如铃,螓首亲密地靠向妇人的肩膀,像娃儿撒娇一般。

“娘,卿儿心里好欢喜呢!”

血脉相连,纵使娘亲依旧不语,但卿鸿相信娘定也为她欣喜。

屋后紫花满目,风中飘送素淡香气,安宁的气氛里,母女俩就这么静静相依。

不知过去多久,身后的脚步声惊破周遭的空气,卿鸿蓦然回首,廊檐下,容韬的身形挺拔修长,双手负于身后伫立着,脸上是高深莫测的神态。

卿鸿毫不吝啬送给他一抹美丽的笑,朝他跑去,她握住他的臂膀,将容韬带至娘亲面前,语气郑重的说:“娘,他便是卿儿的夫婿,姓容名韬。”然后她转向身旁的男子,眸光柔得似要滴出水来,轻轻唤着:“韬,来见见我娘。”

“小婿拜见岳母大人。”容韬拱手福身,已瞧出不对劲。

卿鸿开口解释:“是这样子的,自我爹病逝,娘便郁郁寡欢,久而久之竟不说话了,韬,你别介意呵……”

对当年靖王府长郡主之事,容韬略有耳闻,他了然地点点头,任妻子勾住自己的手臂,卿鸿蹲低身子,他也只好跟着蹲下,看清了传言中长郡主的模样,他的妻子遗传了母亲姣好的容貌。

“娘,卿儿已嫁人为妇,从此是容家的人了,没法儿像以往那样陪着您,娘要多多珍重,一有机会卿儿定会回来探望您。”卿鸿十分难舍,眼眶湿润,微微哽咽着:“您不说话,可卿儿知道娘一定听见了。”

容韬沉默地端视着,心中冒出陌生的情绪,那是对一名女子的怜惜。安慰之言他不会说,也不懂得该如何放口,有些烦闷,他不爱见她伤心流泪。

忽然,事情在瞬间有了微妙的转机。

妇人缓缓抬高脸,沉沉的视线飘移着,在前面那张酷似自己的年轻脸庞上停驻下来,她仍未出声,唇淡淡抿住,眼中却闪过神采,若有所思又若有所知地瞧着卿鸿。

“娘……”卿鸿不敢相信所见,试探地轻唤,眼睛眨也不眨在娘亲的脸上梭巡,然后极端的欣喜袭来,“娘——”她声中和泪,身子扑进妇人怀中,“您肯回应,您终于肯回答卿儿了!”

容韬有些动容,眉一扬,发现妇人正凝视着自已,眼神安详无波,微微一怔,他自然地朝她微笑,可惜接下来妇人并无进一步的举措。

在靖王府逗留直过午后,新婚的夫妇才与主人拜别。

马车里,卿鸿缩在角落,没哭出声音却已泪流满面,到底舍不得离开亲娘,她想着今日在紫藤苑的一切,泪是喜极而泣,但思及不能承欢膝下,又是伤心连连。

那静静流泪的模样,教对座的容韬没法视而不见,心整个纠紧起来。

“别哭了,抹干那些眼泪!”他语气微冲,眉心皱折。

卿鸿听话地擦去泪珠,可绣帕刚拭干脸颊,新的泪又冒了出来,在颊上继续蜿蜒,“对不起……”她尽力了,却办不到。

她仍旧掉泪,容韬则爬着自个儿的发,然后再也忍无可忍,他移动位置靠近泪人儿,将她抱到自己的大腿上。

卿鸿的脸红了红已不躲避,头顺势倚在他的胸怀。她需要安慰,需要他强壮臂弯中的力量,她主动圈住容韬的腰,感受那雄壮而温暖的躯体。

“别哭了。”他放软声调,仍夹带命令,头低下来亲了亲那些止不住的湿意。

“我舍不得娘……心里难过……”

“我知道。”容韬低低一叹,心中有了计较,“提督府和靖王府相距不远,想念她老人家时,你可以时常回来探望,或者你想请娘来提督府小住,我没有意见。”只要她别哭得楚楚可怜,他真的没什么意见。

闻言,卿鸿猛地抬头,梨花带雨的小脸分外晶莹。

“你说真的?!我可以这样做吗?”她已嫁了人还能随心所欲吗?

“不要质疑我的话。”容韬冷下声音,掩饰掉过分澎湃的情怀。

抿着小嘴沉吟了一会儿,她再度轻启朱唇,“那……我想遣回陪嫁丫环嫣儿,让她在靖王府照顾我娘的生活起居,可以吗?”

“你高兴就好。”容韬无所谓地回答。

卿鸿端看他,泪凝在眼眶中,唇边幻化着感激的笑,悄声而坚定地低语:“韬,你真好,此生能嫁你为妻,你不会知道,我心中是如何的欢喜。”感觉抱住她素腰的健臂明显一僵,卿鸿不明就里抬起头,“韬,你冷吗?”

映入眼帘的男性面容莫测高深,似乎在评估着什么,想由模糊不定中寻找思虑,卿鸿淡淡露笑,还不及说些什么,马车忽然缓了下来。

“爷,夫人,已回提督府了。”帘外,一名下属恭敬地说。

容韬把视线由妻子身上拉回,揭开帘子率先步出,继而回身握住卿鸿的柔荑,一手搭在她的腰际,将她抱下马车。他走得好快,神色须臾间转为陰沉,卿鸿追着他的步伐,回到主房时已气喘吁吁。

“韬……怎么了?什么事不痛快吗?”望着他伟岸的背影,卿鸿柔声地问。

静默片刻,容韬转过身来,眼中透着古怪的光华,他的神态教人好难捉模,语调低稳响起,冷静地分析着沉淀后的思绪。

“嫁我为妻,你内心无比欢喜,可曾认真想过理由为何?是因为北提督好听的名号、足够荣显一生的财力,还是能与靖王府并驾齐驱的权势?若有一日这些全远离而去,我不再是皇上的重臣、无权无势,又或者更糟……我成为朝廷除之而后快的叛逆,各州道通缉的罪犯,从此要隐姓埋名,到那时,你还能告诉我,你内心无比欢喜吗?”他在乎她的想法,那日在大街初遇翠衣身影,心从此受其牵绊,若仅仅惊鸿相会也就罢了,谁料她竟与自己做了夫妻。真正的夫妻该是坦诚相对、是最亲近的伴侣,而他与她这对同林鸟,在大难来临之时,是同甘共苦?抑亦或各自飞散?

卿鸿弄不懂他为何有此疑猜,但向来慧黠的心思已隐约感受到那份压抑在深处的波涛,方寸微微酸疼起来。她缓缓走近,离他半步之遥停住不动,眸光一样温柔如水,牢牢锁定他。

“有权有势如何?无权无势又如何?你还是你,而我……一样是你的媳妇儿,我们是和在一块儿的泥和水了,怎么也分不开。”她语气幽幽,双颊如霞,羞意明显易见,“你何以要这样问我?反正……我是跟定你了。”

温热的气息夹带炽热的唇麻软着卿鸿的神智,感觉容韬离开了自己,带走令人惊异又眷恋的温暖,她慌张了起来,水雾般的眼睛迷离地睁开,看见他月兑去身上的衣物,露出精壮有力的躯体。

他古铜的阔胸墙上有许多刀痕,褪化成淡淡的颜色,卿鸿让那一条条蜿蜒在上的伤疤吸引,伸出小手轻轻抚触着,她咬着唇,眼中满泛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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