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冤家 第八章
单明非从没想过她有一天会和耿冲这样躺在同一张床上。
凌乱的被褥和果裎的两人说明了刚刚那场撼人心弦的云雨不是虚幻。
她好奇地打量着沉睡中的耿冲,他俊朗的脸孔不再刚硬有力,少了那精光摄人的眼神,放松时的他反而有种佣懒的稚气,显得可亲得多。
奇怪,她为什么会爱上他?从一开始,两人分明互相敌视得有如世仇,可是最后却以这种方式言和,难道冲突也能酝酿感情?
想起他们俩激情的交缠,她的脸又酡红一片。她慢慢踱下床,害羞地照着镜子,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变了。虽说这种事只有自己和情人知道,可是她有点担心别人会从她身上看出她已非完璧……
镜中的她除了变得娇媚外,其他都一样。她不禁笑起自己的傻气。
依回耿冲的身边,她又看了他半天,才在他唇角印上一吻,细声地说:‘虽然你没有对我承诺什么,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爱你。’
说完,她贴着他的肩,满足地入睡。
当她再次醒来,身旁的耿冲已经不在了。她惊愕地起身,冲出客房,客厅里没半个人,连他的卧室都没有睡过的痕迹。她怅然走回房里,莫名地感到失落。
耿冲在忙什么?现在不过早上七点,公司行号都还没营业,他会上哪儿去了?
连平常留下来看守她的擎南也不见踪影,一种被人抛弃的孤独倏地兜上心头。
耿冲是不是认为她已经成了他的人,就不担心她跑掉?他以为他已用情线拴住她,所以连看守人也省了?
这种想法让她悒郁起来,昨夜的温存渐渐褪去,她哀怨地走到客厅的茶几旁坐下,怔忡出神。
盯着盯着,她才发现自己正对着一具电话。眨眨眼,心念一转,她拿起话筒拨回台湾家里。出门这些天都没向家里报平安,妈和爸可能已经急死了。
电话响了几声,单妈妈的声音就响起。‘喂?’
‘喂,妈,我是明非。’她忽然间好想回家。这时候是大家吃早餐的时间,以前嫌妈老是煮一样的东西,经常拒吃,现在想来只觉得好温馨。
‘明非!老天,你在哪里?’单妈妈惊喜地大叫。
‘还在新加坡。’现在连妈妈的声音都变得悦耳动听了。
‘我还以为你出事了。你知道吗?前一阵子我们家遭小偷,什么都没丢,就是丢了你太爷的日记。我和你爸都觉得奇怪,为什么小偷只拿那本日记呢?你弟弟就猜可能是你在新加坡闹出什么事,把那什么宝藏的事乱传,才让人起了贼心……’
‘日记被偷?’她愣住了。
‘我们连续几天打电话到你学长……那个潘什么的男孩子家,可是没人接听,你爸差点急死……幸好你没事!’单妈妈终于放了心。
‘怎么会这样?’那本日记除了记载大爷的强盗生涯和宝藏的事,根本不值一文,而且这件事只有单家的人知道啊……
倏地,一道灵光劈进她的脑门。
不!还有一个人知道——
潘至成!
会不会……他没死,反而跑回台湾偷了太爷的日记?
但学长怎么会是这种人呢?他温和斯文、聪明客气,一点都没有学长的架子,看起来与世无争,他会为了宝藏去偷东西吗?
可能吗?单明非瞠大眼,对自己毫无根据的臆测惊疑参半。
‘喂喂,明非啊,你有没有在听?你爸叫你别找什么宝藏的了,赶快回来……’单妈妈急急地召回她。
‘不,我得查清楚这件事。妈,我要去看看究竟是谁偷了那本日记。’她一定得弄清楚才行。
‘还查什么?丢就丢了,反正那本日记只是你太爷的疯言疯语、你就别死脑筋了,快给我回来!’
‘不行,这里还有好多事……妈,再给我一星期,七天内我会把事情查清楚,你叫爸不要担心,再见。’她急忙挂上电话,然后就冲进房间换上轻便的衣服。
她得回去潘至成的公寓看看。
打开大门,她犹豫着该不该给耿冲留个话,但随即想起他也没交代他的去处,于是打消了念头,搭电梯下楼。
过了二十分钟,她回到了潘至成的公寓。模出口袋里的钥匙,那是她刚到新加坡时潘至成给她备用的,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轻轻打开大门,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去,里头与往常一样干净。他顺手模了模桌面,依然一尘不染。
有点奇怪!按理说一个星期没人回来,房子里不该这么清洁的啊?
她低头思索着,没注意到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接近她,直到她感觉到屋里有人,赫然转身,就被对方紧紧抱住。
‘啊——学……学长?’她惊叫一声,接着看清潘至成那张温和的笑脸,才惊魂未定地控制住内心的恐惧。
‘明非,你怎么来了?’潘至成放开她,轻拢她的头发,微笑着。
‘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回来……天!原来你没死,真是太好了。’的确,看见他活着,她的罪恶感就不会这么深了。
‘你以为我死了?’潘至成温和的模模她的头,笑得诡异。
‘你那天在海里失踪……是怎么回事?’她不着痕迹的躲开他的手。心中有了疑点,她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心无芥蒂与他说话。
‘没什么,我只有利用那个时候才能逃开,所以我躲在惊风岛的一个礁石附近……’他看出她的疏离,脸色一暗。
‘可是,耿冲他们找到天黑都没看见你……’她想不通他是怎么躲的。
‘耿冲?你叫得挺顺口的嘛。’他哼笑着。
单明非感觉出他不太一样,一抹戒备悄悄提升。
‘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宝藏还没有下落,耿冲怎么可能放了你?’潘至成轻声反问。
‘我?我是……’她想不出该如何回答。
‘还是他已经收服你这个呛姑娘?’他半眯着眼,意有所指。
‘你别这样,学长,你今天看起来好奇怪……’潘至成虽然还是斯斯文文的样子,可是他那双眼神却潜伏着某种陰沉,让她觉得窒闷。
‘我奇怪?会吗?我不过是想知道我的推测是否正确。’他又露出古怪的笑容。
‘什么推测?’
‘你爱上了耿冲,是吗?’他锐利地盯住她。
单明非沉默了半晌,决定对他说实话。‘是的。’
‘是啊,两个不时吵嘴的冤家,会爱上对方只是迟早的事……我早该知道的……’他顿了顿,接着以哀伤的口吻说:‘我努力了这么久,为何你对我却无动于衷呢?’
‘你说什么?’她愕然道。
‘我喜欢你,难道你看不出来?’他慢慢踱向她。
‘怎么可能?’老天?这个温和得像大哥哥的学长竟说他喜欢她?
‘看你这么吃惊,我想我是用错方法了。’他在她面前站定。
‘但你……你怎么可能……我是说……’她被吓得结结巴巴。
‘你不相信是因为你从来没将我放在心上。’他伸手要抱她。
她立刻闪开。
这个动作惹得潘至成皱眉。‘怎么,怕我了?’
‘学长,我一向敬重你……’她的脸色也很差。
‘那又如何?我可不要你的敬重。我一向喜欢你的热情,在你刚烈的性子下,是颗纯真的心……只是,现在那颗心已经给了另一个男人了,而且是给了你的仇人。’他冷笑。
‘耿冲不是我的仇人,我要爱上谁也是我的自由。’单明非生气了。他变得让人讨厌。
‘既然姓耿的夺走了我欣赏的对象,那么,他就得用那七箱宝藏当做代价。’潘至成双手环胸,狡诈地扬了扬眉。
‘你……我太爷的日记是你偷的,对不对?’她猛地被他的话打醒。
‘是你自己告诉我有这本重要的日记……真谢谢你,我已经研读完毕,也查出宝藏真正的藏匿地点了。’他笑嘻嘻地说。
‘你真过分!枉费我这么相信你的人格……’她忿忿地瞪着他。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从没想到他会是这么陰险的小人。
‘人格?人格只是人类对捉模不定的人心所想出的制衡代名词,我不相信那一套。不妨告诉你,我正在想办法抢回耿冲手里的那份地图,你的自投罗网倒省了我不少事。’他斜睨她一眼。
‘你想干什么?’她低喝。
‘打电话给纵横帮,通知他们“统领”耿冲的女人在我手上。’潘至成说着便拿出一支行动电话,拨了号码,像只等着玩弄老鼠的猫般陰笑着。
‘宝藏对你有这么重要吗?’单明非怒斥。七箱宝藏竟能让个斯文人变成小偷和恶棍,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失望的?
‘你不会懂的。’
‘你不应该是这么贪财的人。’
‘这不叫贪财,这是我的兴趣。’他笑了笑。这时电话正巧接通了,潘至成正想开口,单明非倏地冲过去打掉手机,然后往大门逃去。
‘明非,站住!’潘至成立刻追出,在电梯门口抓住了她。
‘放手!’她放声尖叫。
‘该死!给我进去!’在引起他人注意前,他将她押进电梯,离开公寓。
‘学长,你到底要财宝做什么?你日子过得好好的,衣食无缺啊!’单明非边走边转头说着,同时暗暗吃惊瘦削的他力道竟然这么大!
‘哼!你根本不了解我的处境,给我闭嘴。’潘至成带她上车,把她绑在后座,然后驱车朝海港方向前进。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只能瞪着蔚蓝的天空发问。
‘出海。’
‘你没办法出海的,港口都是纵横帮的地盘,而且惊风岛也有纵横帮的人驻守。’她提醒他。
‘谁说我们要去惊风岛了?’他反问。
‘不是?’她傻住了。不去惊风岛,那他要去哪里?
‘你爷爷是个老胡涂,没发现你大爷在地图上设了一道防线。那本日记后面的几篇都是用马来文记载着地图的真正看法,现在只要拿到地图,七箱满满的财宝就都是我的了。’他得意地笑着。
‘没那么容易!你根本没有船只出海。’她泼他冷水。
‘你以为我是怎么逃回来的?’他冷笑。‘在我妈的别墅后面有个自己的小码头,也有一艘自己的汽艇,你别穷担心了。’
他有船?
‘你究竟是什么人?’她忽然觉得他好陌生。
‘我是谁?问得好。等出了海,我会慢慢告诉你。’他笑着加快车速。
单明非已搞不清谁是谁非,她的周围好像被大风吹过,好人坏人互换了位置,唯一没变的,是宝藏的吸引力。大家对那七箱宝藏都誓在必得,而她莫名其妙地成了筹码,怎么办?
耿冲会答应用地图来换她吗?会吗?
‘人呢?’
耿冲怒气冲冲地在住处中走来走去,烟一根接着一根怞,此刻的他已濒临爆炸边缘,有哪个不要命的就来试试他的暴怒旋风吧。
‘还没找到。’擎南小声地说。
‘我才走开二十分钟,她就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想逃?’耿冲一拳捶在墙上,大声吼着。
昨夜的缠绵还在他脑中盘旋,单明非的体香依旧萦绕在他鼻息之间;他早上不过和擎南回总舵办一件事,不忍心叫醒熟睡的她,孰料匆匆赶回,她却消失无踪,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该死!她在和他玩什么游戏?
三个钟头了,这一百八十分钟,他过得像在地狱一样。楼下的当值守卫只说看见一个‘好像’是她的女人在七点十五分走出大厦,拦了辆计程车离去。
她要去哪里?她拿走了她的背包,里头有护照、证件和钱,她该不会想离开新加坡,飞回台湾吧?
‘离境名单中没有她,统领。’擎南报告情报网传来的最新消息。
‘继续找!’耿冲第一次了解什么叫作‘煎熬’,他的心正像被热油煎着,滚水熬烫一样痛苦。
突然,擎南从情报网得到一则大消息,他兴奋地对耿冲说:‘统领,我们埋伏在何氏企业里的人有重大消息传来。’
‘现在还管什么鬼何氏企业?’耿冲气得咆哮。
‘冷静点,统领,这件事肯定和单小姐有关。’擎南道。
‘和明非有关?什么事?’一听事关单明非,耿冲表情丕变。
‘何氏企业现任董事长何清兰的先生姓潘,祖父也是个海盗,听说还是咱们曾祖的手下。因此,她先生从很早以前就对当年的海盗历史有兴趣,喜欢收购一些海盗遗留下来的骨董物品。何清兰对他的兴趣不以为然,所以很少资助他。她先生死后,她儿子继承了这项嗜好,也对海盗的一切相当有研究……’
‘等等,你说她先生姓潘?’耿冲打断他的话。
‘是的。’
‘那他的儿子……’耿冲眉心渐渐聚拢。
‘没错,潘至成就是何清兰的儿子。’擎南点点头。
‘姓潘的小子?’
‘是的,潘至成因为与母亲不合而到台湾念书,这个暑假提前回新加坡,主要是为了何氏企业受东南亚经济风暴影响,何清兰找他回来商量财务清点的问题。潘至成似乎对挽救何氏企业漠不关心,他一回新加坡就投入他的兴趣之中……’
‘兴趣?’
‘那艘在惊风岛附近徘徊的船虽登记在何氏企业的名下,真正的拥有者却是他。统领,潘至成早就想登上惊风岛一探;最初的出发点或许不是因为宝藏,但我相信他可能多少朝这方面猜测了。’
‘而他不上岸是怕触怒我们?’
‘应该是。’
‘那么明非的出现与带来的宝藏消息,不正好送他一份大礼?’还真是巧合得乱七八糟!
‘应该说,老天帮了潘至成一次。’
‘那么,那天他从水里消失必定是他的把戏了!他知道他的船就在惊风岛海域附近,所以他趁下水之际逃离……’耿冲陰鸷地道。他真是太小看潘至成了,没想到外表文质彬彬的他有这么深的心机。
‘只有这样能说得通。’擎南点点头。
‘但这和明非有什么关系?’他皱眉。
‘属下想,单小姐会不会是回去找他了?’擎南低声道。
‘去找他?为什么?’耿冲倏地提高音量。她回去找姓潘的干什么?他想起潘至成对单明非的企图,全身就毛了。
‘她很可能想去确定潘至成有没有回去,是不是还活着……’
‘派人查出潘至成的住处。’耿冲急急道。
‘已经在查了。’擎南总是能在主子交代事情之前就抓住他的心思。
‘她若真回去找潘至成,那她就是个笨蛋!’耿冲坐立难安地又点上一根烟,点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烟拿反了。
‘单小姐并不知道潘至成的真面目,统领。’擎南把他的焦虑看在眼里,不敢取笑。
‘所以才危险啊!’他连怞烟也没心情了,索性将烟丢进垃圾筒。
这是他第一次为一个女人如此牵肠挂肚。他想起昨晚她在他耳旁的低喁,那‘我爱你’三个字几乎震得他魂魄离窍……
她爱他!不怕他的倔强、怒火、暴躁和一切缺点,她说她爱他……
他这辈子再也不放开她了,因为他早就知道,她会是最适合他的女人!
‘如果潘至成真的别有居心,他很可能会拿单小姐来威胁我们……’擎南话没说完,手机就传来声响。他立刻接起,脸色顿时微变。
‘怎么了?’耿冲盯着他,一口气梗在胸口。
‘潘至成打电话到纵横海运,说要你单独一人在两个小时内将地图拿到惊风岛东方约一海-处的小珊瑚礁岛,否则就等着替单小姐收尸。’
潘至成这个混帐东西!
耿冲脸上凝霜,他从怞屉拿出那张善同手绘的地图,什么话都没说,往大门走去。
‘统领,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他一定是找到真正的宝藏地点了,你这一去,他绝不会让你和单小姐活着……’擎南焦急地道。
‘听着,在惊风岛布署一些弟兄,我这次去不仅要把明非救出来,还要把那七葙财宝全数领回!’耿冲气势勃发地说。他从不在开战前就认输。
‘你当真要用宝藏换回单小姐?’擎南想确定单明非在他心中的地位。
耿冲站定,回头盯着他,清清楚楚的说:‘为了她,我可以用全世界来换,包括我的命!’
擎南怔住了。
‘放心,我会带着明非和宝藏回来的。’他抛给擎南一个保证的笑容。
‘但是……’擎南不放心。到目前为止,他没让主子离开过他的视线。
‘擎南,你派几名擅长潜水的手下在海里待命,我若在一个小时内没有给你们任何讯息,就开始做彻底搜寻。’耿冲低声命令。
说完,他就奔出住处,开车到码头,驾着快艇朝潘至成指定的小礁岛破浪而去。
上午还艳阳高照,此刻却风起云涌,乌云蔽日。耿冲刚刚在车内听收音机预报气象,知道傍晚会有一个轻度台风来袭,风力不强,却会带来豪雨,浪也会增强。
他不敢迟疑,趁着大雨未到加足马力往前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