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 第六章
蔺亨凡的另一滩生意就在朗园。
但由于闪到腰,走路姿势不良,衣服又有些给他脏脏的,他干脆选择席地而坐,就坐在朗园的大门前,等朗飞出门。
闲闲没事,干脆先闭目养神。
突地,“泊”地一声,好像有小石子打到他的脚,他不以为意,但突然又有“叩叩’,两声响起,而且声音离他很近。
他好奇的睁开眼睛,居然看到他的身前多了三颗碎银子!
然后,一个又一个的人走过他面前,或扔或蹲子给了他一些碎银,他眨眨眼,困惑的看着他们带着怜悯的眼神,不会吧?
他们将他这个奇人当成乞丐了?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一群刚逛完年货大街的人经过,个个手上大包小包的,众人一看到他,相互交换目光后,大发慈悲的开始施舍予他,或糖、糕饼,甚至是年糕、帽子、衣服……
没一会儿工夫,他头上、身上多了一堆衣物,脚边吃的、用的甚至是银子也有三座小山高。
他大概可以开个杂货店丁!
太平盛世不见乞儿,再加上离过年还有三天,在这年终岁末多积些善德吧!
此时,朗园的大门开了,是被甘旭青、胡聿岚劝出门的朗飞,三人打算到年货大街走走逛逛。
其实,朗飞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干吗不好?顾以茗怀孕要嫁人,就代表以后她不会老往自家跑,他也落得清闲。
但事实却相反,他莫名其妙的老瞪着那被她砍得乱七八糟的大树干,脑海浮现的是她清雅月兑俗的美丽脸孔,更让他气得胸闷的,只要他想到是某一个男人占有了她,他便脑袋空空,什么事都不能做……
“哇塞,这是什么啊?”胡聿岚一眼就瞧见活像一座被装饰过的小山,他好奇的走上前,上下打量。
朗飞跟胡聿岚也绕到前面仔细的看着,只见长相应该是清风道骨的五旬男子,脸上脏脏的,右脸颊还淤青红肿,整个人看来有些狼狈。
蔺亨凡看到朗飞,忘了自己的狼狈相,模着八字胡,对着他道:“朗少爷,你红鸾星动,喜事近了哦。”
“噗——噗——噗——”胡聿岚抱着肚子,噗哧几声,大笑出来,“哈哈哈……一个乞儿居然当起了算命仙,拜托!”
“我本来就是咦?”蔺亨凡低头四处找了找,却没见到他那面蔺半仙的旗子,再细看,才发现那面旗子早被百姓们施舍的东西给掩盖了。
他连忙拨开那些东西,露出那代表神算的三个字。
胡聿岚挑起一道浓眉,护笑说:“你这个算命仙的话如果能信,我随便你。”
“年轻人,话别说得太满。”他以眼角余光瞄他。
“本来就是,如果你算得准,怎么没有算到你会跌倒受伤?”他意有所指的看着他的脸。
“咳咳——”蔺亨凡马上呛咳了起来,脸随即涨红。唉,丢脸,那算意外吧。
“你——”他顾过气,看看眼前少年的面相,随即勾起嘴角一笑,“你的好事也近了,不过,你的洞房花烛夜只能睡在地上,哈哈哈……”
“你这个臭乞儿,要过年了,还触我霉头!”他握拳作势要捧他。
“谁叫你要惹我。”他才不怕他,蔺亨凡不仅瞪回去,也做出握拳状。
朗飞拍拍好友的肩膀,跟他摇摇头,“别跟老人家计较。”然后,再从怀中拿出一张银票放到蔺亨凡的手上,“请这位相士离开吧,你在我朗园前乞讨总是不好。”
他看起来真的那么像乞儿啊?蔺亨凡心想,待会儿他得照照镜子瞧瞧,但现在办正事要紧,“朗少爷,我可是为了等你。”
他微皱眉,“等我?”
“是啊!”蔺亨凡边说边站起身,将身上的东西全拿了下来,这才正视他道:“你应该听过这种说法,就是今生姻缘前世定,也听过做夫妻是因为相欠债,隔壁女娃儿还欠你一个很大的债,对不?而你欠她的则是情债,了解吗?”
朗飞错愕的看着他,他怎么会知道顾以茗欠他一个很大的债?
“你如果不想来世让她当你的老婆,你的债可得讨清楚些。”
“那她这辈子呢!”这句话他还没细想就月兑口而出,意外的,他发现自己居然是屏息以待。
胡聿岚爆笑出声,“不会吧,朗飞,你真的以为他是神算——”
“聿岚,你看朗飞。”甘旭青连忙拉拉他的袖子,再使使眼色,胡聿岚的笑声刹地停止,错愕的看着朗飞俊脸上的认真神情。
蔺亨凡个性似顽童,有捉弄人的机会自然不会错过,所以他口是心非的答道:“她的喜事也近了,这几天若没人阻止,很快就嫁人啦,不过,她若没还完你的债,下辈子她就是你的了……”
他边说边走,而朗飞也没有喊住他,他想,如果没有人阻止,顾以茗很快就会嫁人了!
甘旭青两人难以置信的看着对乞儿算命仙的话认真了不说,居然还陷入沉思的好友。
“我想回去了。”朗飞突如其来的道,转身就上了自府阶梯。
他们连忙将他拉住,“你不是要跟我们去走走逛逛?我们才踏出你家门口,你就要回去了?”
“有没有搞错,我们可是费尽唇舌才劝你出来,结果就只走这么几步?!”胡聿岚简直快疯了,他柔柔眉心,“你到底哪里不对劲?怎么会因为那个算命仙的几句话就……”
“我回去了,再见。”他面无表情的甩掉他们的手,径自进入朗园。
甘旭青跟胡聿岚被他搞迷糊了,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
就在朗飞回家不久,位于盛管北巷里的一家茶楼内,也有一个人正大发脾气,怒气冲冲的要摆月兑两名友人,打道回府去。
顾以茗气呼呼的甩掉两个笑得下巴差点没掉下来的友人的手,快步的离开茶楼。
“以茗,等一等嘛!”
“以茗,对不起!”
范柔洁跟黄小珠边克制住笑意边拉着裙摆往楼下跑,好不容易迫上正气急败坏要去参药店辟谣的顾以茗。
只见她一张小脸蛋气得涨红,忍不住噗哧一声又笑了出来。
“是啊,真好笑,我这几天被那个恶劣的人困在他家当伐木工人,燕爷爷却在他的店里口沫横飞的说我是大月复便便的没脸见人,而你们却连帮都没帮我说一声,更离谱的是,我爹娘以为我天天到朗园是跟那个恶劣的人呃——在一起,然后太过激烈弄得满身是伤,所以用了一堆药膏,你们更没有替我澄清!”
气坏了的顾以茗连珠炮的说了一大串,这些对她而言是相当难堪的事,但她们居然将它当成笑话的说给她听,叫她怎么不生气。
两人忙将她拉到一条小巷内,压低声音,看着外头似乎个个都在竖直耳朵窃听她们说话的乡亲父老,小声的反驳,“是你自己要我们保密你纵火的事,我们能怎么帮?又怎么澄清?”
“你们可以说我的肚子没大!”,
“那药膏的事呢?你自己都不敢给你娘看你的手伤,难怪她乱想。”范柔洁反问她。
顾以茗好想哭,她真的觉得自己好倒霉。
“所以,不是我们不帮,而是我们不知道怎么帮,你得体谅我们。”
她不知道了啦,她觉得好累,只想回家!“我要回去了。”
“我们陪你——”
“不必了,再见。”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沿途看到的都是喜气洋洋、张灯结彩的欢乐画面,而她呢?
她这一年想过个好年好像有点困难……
愿上苍保佑她!
*
翌日,天空灰蒙蒙的,云层厚厚的,下起了间歇性的小雨。
今儿个是农历二十七了,过两天就是除夕,家家户户忙着大扫除,但天雨路滑,湿湿黏黏的,让想将床被拿出来晒晒太阳的妇人有些失望。
好在,下午过后,天空放晴了,阳光露了脸,虽然天气仍冷,但在阳光的照耀下,大家开始忙进忙出。
顾以茗昨天跟上苍请求保佑,可能有某个没放年假的神明听见了吧,下午时,阮凤英就兴匆匆的到她的房间告诉她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有人愿意入赘咱们家了,他待会儿就会过府来。”
好消息是她有丈夫了?为什么她一点都提不起劲呢?
“那我也可以瞧瞧吗?”她有气无力的从床上起身。
阮风英皱眉,“不是说好让女乃女乃安排的?”
她叹了一声,“总得看得顺眼吧?要不,”她瞥了后头的床一眼,“要在同一张床上睡觉、生子,看不顺眼岂不煎熬?”
阮凤英想了想也有道理,便应允了。
但就在此时,外头居然传出打斗声。
祖孙俩连忙跑出去,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顾以茗的迷糊哥哥,正握拳怒打朗飞!
“哥,你在干什么?”顾以茗想也没想的就冲过去挡在朗飞前面。
没想到,朗飞一把拉开她,回敬丁顾展峰重重的二拳,正好打在他的右眼。
顾展峰痛呼一声,捂着眼睛倒地,头冒金星。
“哥!”她难以置信的瞪了右脸颊因挨拳而有些淤青红肿的朗飞一眼,飞快的跑到顾展峰身边蹲下,关切的看着他,“没事吧?”
“没事才怪!”他放开掐住眼睛的手,不必看也想象得出那一定有个大黑圈,与熊猫眼无异,他眨眼又闭眼,神情痛苦。
“你到底在干什么?!”她气呼呼的问向面无表情的朗飞,
阮凤英也一脸不快,“你凭什么打我的孙子?”他只剩那张俊俏的脸还能见人呢!
“老女乃女乃,是展峰先动手的。”他冷冷的回答。
阮风英皱眉,自己刚刚看到的的确是孙子先动手。
“哥哥,你干吗打人?”顾以茗边说边扶起他。
“我怎么不打他!我高高兴兴的从山上回来过年,却听到街坊邻人说他对你始乱终弃,你的肚子……”他忧心的将目光移到她平坦的月复部。
顾以茗抿抿唇,“哥,你要打人之前先问清楚好不好?不是他弄大我的肚子的。”
“不是他还有谁?从小到大,你只绕着他转!”他的脑袋也许不灵光,但眼腈却很好。
“全京城又不只他一个是男人!”顾以茗讲的显然是气话,她撇撇嘴角,“不说那么多了,你回来得正好,待会儿你的妹婿就来了。”
“妹——妹婿?”顾展峰差点没口吃。
朗飞听到这话,浓眉一蹙,脸上更冷了,但只有他一人最清楚,他的心脏正莫名其妙的失速狂跳,喉间还泛着酸涩。
“我们进去吧,我拿个冰袋让你敷一下。”顾以茗扶着顾展峰转身要走。
“等一等,我有事要跟你谈。”朗飞上前一步,挡住他们。
阮凤英立即不悦的蛞了出来,“如果你后悔了想娶茗儿,抱歉,没机会了。”
“我没有要娶她,但有重要的事要跟她谈。”
“不娶有什么好谈的?我们顾家不欢迎你,走!”顾展峰认识朗飞也一、二十年,两人间的情谊不错,虽然这几年他都在山上茶田,两人间的交集少了,他一直很欣赏他。
可这些已全成了过去,从现在起,他再也不会欣赏他,而是唾弃他!
“哥,等一等,我想知道他要跟我说什么。”顾以茗知道自己很傻,但就是无法控制自己。
才短短两天没见,她已经开始想念他了,虽然他根本不值得她想,但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可以体会这样的思念之情。
阮凤英思忖一下,点点头,“算了,你们去谈清楚,免得藕断丝连。”
“谢谢老女乃女乃。”朗飞跟她点头。
两人移身到花园中庭,白梅朵朵绽放,一些树木女敕芽初冒,透露早春的讯息。
过年就要到了,家家户户桃符换新,御茶行也不例外,东厢、西厢的房门都贴上了春联,看来喜气洋洋。
“你要说什么快说,我待会儿还得去见客人。”顾以茗看他仿佛只顾着赏花赏景,忍不住出声提醒。
朗飞其实是在调整自己的呼吸,他不知道自己跟她独处时居然会这么紧张。
他这几天来的反应实在太奇怪了!
再暗暗的做了一个深呼吸,转头凝眠着在白梅树的陪衬下,更显得晶莹剔透的芙蓉面,一身洁白缀着兔毛的绸缎长袍让她的纤弱更可人。
不可讳言,她的确是个倾城倾国的大美人,他以前怎么会只看灯笼?
“你说的妹婿,就是你未来的丈夫?”
“那当然,我想赶快嫁人,管他是娶或入赘都成!”
“那么急着嫁,不是因为你肚子里的孩子,而是想逃之夭夭吧!”
逃?“什么意思?”
“你还欠了我一笔债,难道不还了?”他说这话好像少了以往的冷意。
她错愕的瞪着他,“不会吧?你难道真要我刻一个灯笼还给你?”
“那当然!”他点点头,
“我不可能做得到的。”她脸色不悦。
“做不做得到是你的事,不过我相信,如果我将你在我家做过的‘好事’告诉你的家人,我想他们不会反对让你继续来我家完成你未完成的事。”
极有可能,因为她闯的不是小祸,若是朗飞要闹大,将这事上达庙堂,那她小命可能休矣!
可是……她困惑的看着朗飞,“为什么一定要我还这笔债呢?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根本没有能力完成它。”
“没完成也不成,昨儿个我碰到一名铁口直断的算命仙,他可说白了,如果你这辈子仍跟我有债务未偿清,那下一辈子,你极可能就是我妻子。”
不知怎的,他这么一说,她立即想到那个“你很烦”扮成的算命仙,不是他故意到他面前胡扯吧?
“我认为下辈子我肯定还是个灯笼痴,自然不会想要一个会烧我灯笼的妻子。”
她错愕的瞪着他,他刚刚说了什么?是她耳朵坏掉了,还是他说了——
“我——你、你是担心下辈子会讨我当娘子,所以这辈子一定得看着我完成灯笼是不是?”她的美眸窜起两簇怒火。
“是,所以待会儿来的人也就没有见面的必要了。”他说这句活时异常的舒服。
“为什么没有必要?反正我先看看,等还了你的债后再嫁总成吧?”
天,她说的是什么傻话?难怪好友老说她面对朗飞时就成了笨蛋!”就怕你还了债后,已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了,谁敢娶?”
这活真是一针见血,也说到她的痛处,她哪有天分可以将大树干刻成一个可以提挂的灯笼?
朗飞也很清楚啊,这不是摆明了他就是要将她留在朗园留成老姑婆?!
“不成,我一定要去看看,至少跟某人订下婚约,先占个名额也好。”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他利用那个算命仙的话为借口,就是要她不许嫁给别人,而她没有意会过来,还想要占名额?!
他火大了,“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
“我只是先看看,顺不顺眼还很难说,嫁不嫁也是个未知数。”
“不行!”
她咬咬牙,“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那我是不是连基本生活的吃喝拉睡也不成?因为我还没还完你的债,所以什么都不能做!”
她这么说让他不禁语塞,的确有些不近人情,他抿抿唇,“那好吧,你看人的时候我也要跟着看。”
她愣了愣,“你?”
“是啊,事关你能不能继续还债,我当然得去看仔细,或许还可以帮你挑个孔武有力的男人,至少要挖空那些树干会容易点。”
说来说去就是为了他的灯笼!顾以茗气炸心肺,但也懒得跟他白费唇舌,“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但别忘了,我的肚子是会大的!”
这是他最不想面对的一件事,但他另有对策,反正,他心底好像有个声音在提醒他,绝对不能让她嫁给别人……
见他脸色沉了下来,她原本还想再问他,如何要她以这有孕之身去当伐木工人时,一手拿着冰袋敷右眼的顾展峰走近。
“以茗,你说的妹婿来了。”
顾展峰没理朗飞,一说完话就跟着顾以茗往东厢茶厅走,可没想到朗飞居然也厚着脸皮跟上来,他毫不客气的要他立刻滚离顾家。
“哥,没关系,是我同意他留下来的。”顾以茗的决定让坐在另一边的顾俊华和慕巧芸的一脸错愕的看着她。朗飞也在,这不别扭吗?
阮凤英也觉得困惑难解,但人已经连同两位长辈落坐,此时将太多的焦点放在朗飞身上反而不好。
“没关系,就要过年了,邻居还不是四处坐坐拜年道恭喜。”
阮凤英没想到自己这么说让朗飞留了下来,就像自己拿了块石头来砸自己的脚。
顾以茗对眼前的李少郎看得可仔细,长得是眉清目秀,但带点寒酸气,也瘦弱了些……
心中虽然不是很满意,但朗飞就坐在她身旁,于是她故意说,“很好,不错。”
朗飞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开始发言,且出乎意料的对这名邻里来的二十岁少年郎百般刁难。
又要他吟诗作对,又要他谈未来抱负,听他说完,紧接着问他说入赘顾家后还有何抱负可言?
顶多就是卖茶,而且还得做个现成的爹,让人戴绿帽子……
顾以茗咬牙切齿的瞠视着他,对他的再三挑衅感到火冒三丈,这到底是谁的家?而他又是她的谁?她的爹娘都没说话,他却说了一大串?
但朗飞的说功确实了得,原木就是被爱慕虚荣,希望能跟御茶行攀亲的父母半推半就的押来入赘的李少郎,在听完他的话后,频频道歉的拉着父母离开了。
朗飞面对顾家好几双带着怒火的眼眸,完全不以为意,反而心情畅快无比。
“天黑了,我先回去了。”
众人看着他起身离开,难以置信的互相交换着目光,他居然敢在破坏这硕果仅存的入赘人选后就拍拍走人?!
但能如何?人家就是走了!
待众人回过神来想去痛骂他时,人家已经回到隔壁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