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第一章
梦里村,绮情街44巷。
对附近的居民而言,或许这条街里住的人都极其诡异吧!
一开始,听说巷子里54号的房子闹鬼。
再来,是妖魅作怪,还曾有道士来设坛作法。
到后来,陆续有地气属陰、冲神犯煞的言论传出,住在这条街里的人,轻则家运不顺,重则倾家荡产、心神错乱,于是居民陆陆续续迁出,平日也没人敢靠近,整条街清清冷冷,恍若空城。
就在空屋长了许多年蜘蛛丝之后的某一日,突然来了个二十出头的妙龄女子,一一与屋主接洽,买下44巷里的每一间房子。
最初,附近居民是抱持好奇与观望的态度,想说这年纪轻轻的小女生哪来的胆子,有勇气住进传说中的鬼巷,猜测她何时会吓得逃之夭夭。
但是,近十年过去了,事实证明了她不仅仅财力惊人,连勇气也十分惊人,不但住得好好的,而且陆陆续续将房子承租出去;或许是物以类聚,能够与鬼巷、迷魅俏房东相安无事的承租房客,也不会是世俗眼中太正常的人类就是了。
除此之外,她偶尔还会不定期「拣」几只迷途羔羊回来,日复一日,44巷在外人眼中依然迷离奇诡,却不再是空城,且逐渐有「开枝散叶」的倾向……
*
从他有记忆以来,她便已出现在他眼前。
她从何处而来、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边,他并不清楚,也从没问过她,只知道她是第一个被他记入脑海的人。
一般人几岁开始长记性,他不晓得,只知道自己很早很早以前,便记得所有的事情。
早到他还无法开口说第一句话,便认得她。
呱呱落地的那一刻,他没哭,因为正好奇地张大眼,望着眼前这名带笑逗弄他的女子。
深寂夜里,他安安静静,从不哭闹,因为有她伴在身旁。
牙牙学语时,开口喊的第一个人,不是父母,不是任何一名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而是「旎旎」。
他一度被误以为是聋哑儿,后来,也曾被当作自闭儿,他想,或许没人看得见她,不知道他安静坐在角落时,是有人陪着他玩的。
或许,正因为他是这样不正常的孩子,父母才会视他为怪胎,嫌恶至极吧!
就在连他都觉得她是他凭空想象出的玩伴,「旎旎」从来不曾存在于现实世界中时,她走出只有他知道的第三度空间,带着笑朝他走来,一如出生那一年所见到的眷怜笑容。
就在他满周岁那一天。
才刚学会走的他迈着不稳的步伐,带着连对父母都不曾有过的依恋,毫不迟疑地朝她飞奔。
她张臂,将小小的身子牢牢护在怀里。
他知道,父母不爱他,但是她爱。
她对父母说的话,他至今仍记得——
你们不要他,我要。
从今天起,他是我的。
凤遥。他叫凤遥,不许再用那个俗气的名字侮辱他。
她从来只喊他凤遥,潜意识里,他也认定这是他唯一的名。她说,也只有这清逸出尘的名,才配得起他。
因此,当父母喊着阿宝时,他没想过要回应。
从此,她每年来见他一面,交付巨额抚育费给他的父母,他的家从此只是寄养之处。
很荒谬,却是事实。
在父母眼中,他是个不讨喜的孩子。他出生那天,父亲便出车祸,从此瘸了一条腿。
他满月那天,原本谈妥由父亲承包的工程,莫名其妙地吹了。
接连而来的打击使得原本家境小康的家庭日益衰败,而他这个从出生便不哭不笑的奇怪孩子,对父母不亲也不喊,宁可孤僻地在角落里自个儿玩耍,难怪不得人疼。
一个被算命师说命格带煞的孩子,偏偏又不讨人欢心,被舍弃并不意外。就在母亲好不容易怀上第二胎时,那个家已无他容身之处。
他们总是日日恐惧,想着算命师的话,担心他这个不祥的孩子何时会害得他们家破人亡。
他们宁可留下母亲月复中才两个月大、未曾谋面的婴儿。
与他不同的是,那孩子一出生便让家中大发横财。
那年,他六岁。
发生了什么事,他已经不记得了,也或许是刻意不去记,总之,那日父亲骂他是灾星,再也容不得他。
而后,她再度出现。
那时她对他的父母说:「你们确定不要他?不后悔?」
父亲说:「我为什么要后悔?从这个孩子出生到现在,我家里没有一天平静过,他是生来要克死我们全家的——」
难怪,他不哭不笑,总是冷眼看着他们,冷冷地,看着这个家衰败;冷冷地,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看得人发毛。
而母亲,毕竟怀胎十月,不是没有感情,也试着去爱过,只是这孩子真的让人疼不入心。她克服不了算命师的话,说他是恶鬼转世,将会毁了她的家……
「世人哪……」太过肤浅,总是只看表面。孙旖旎似嘲弄、似讽刺地笑哼。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总有一天,当你们懂了这句话,我要看你们悔恨莫及,跪着向他忏悔认错。」
她在那一天,带走了他。
从此,他与原生家庭断了牵绊,长达十数年,不曾再聆听关于他们的任何消息。
*
清晨,天才刚亮,慈心育幼院已经展开一天的生活。
通往厨房的门开启着,男子将采买回来的食材一竹篓、一竹篓地搬下小发财车,这些足够供应育幼院一日所需。
处理好后,他先回房冲个澡,洗去一身的汗水,然后再出来帮院长打理一些较粗重的工作。有时,一些比较爱赖床的小鬼头们,他会一手一个将他们一一拎下床,监视他们确实完成刷牙、洗脸的动作,直到在餐桌上坐好。
这时,也差不多该进厨房将一锅锅料理好的食物端出来。
育幼院里的男丁不多,大多数在成年以后,都会选择进入大都巿求职,比较不忘本的,会在假日时回来看看老院长,若是小有成就,也会定时捐上一笔钱,维持育幼院里的开销,再加上院长年纪大了,体力大不如前,因此有需要他的地方,他总是尽可能地去帮忙。
直到入夜,才是真正属于他的私人时间。
才刚洗完澡,在桌前坐下没多久,敲门声便响起。
回头看见院长,他主动迎上前去。「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没事、没事。」老院长拍拍他的手。「凤遥,你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他思索了下,目光落在她掌心。
即便不记得,看到院长手上的物品,也该想起来了。
老院长笑了笑,将包装精美的礼品摆放在桌上。「这是她送给你的,她在游戏室等你,如果你想见她的话。」
他不答,一如往年的沉默。
心知这孩子心里的伤,院长也没逼他,如实传达后,便回房歇息了。
目送院长离去后,他回到桌前,开启计算机,接续昨天写了一半的计算机程序。
修掉几个程序漏洞,目光停留在屏幕前专注凝思,一面探手搜寻右手边的茶水,指尖碰触到陌生的方盒,他顿了顿,移目望去。
十八岁,生日快乐。
窜上脑海的,是她最后停留在礼盒上的思绪。
这句话由她说来,多么讽刺。
他看也没多看一眼,执起方盒朝漆黑的窗外丢出。
他臂力很好,方盒丢得很远,远到看不见。
他不在乎里头的物品是价值连城或一文不值,她给的那些,他从来都不稀罕。
波澜未兴的面容再度移回计算机屏幕前,彷佛方才什么事也没发生。
十二点整,他关了计算机,准时上床就寝。
*
他看起来,还没消气呢。
床上男子进入深眠状态之后,窗边一抹形影缓缓聚现。孙旖旎撤了隐身术,由黑暗中走出,站在床前凝视他沈睡的面容。
「真是伤脑筋……」她有些苦恼地低哝,扳着手指细数了下,从七岁到现在,足足扔了她十一次的生日礼物,他还要气多久啊?
说是这样说,她依然手脚利落地爬上他的床,钻进被里攀住他的身子,完全不认为在对方不鸟她的情形下,还硬巴在人家身上是一种死皮赖脸的行为。
这一贴近,才留意到他的不对劲。
他浑身透着高热,俊秀容颜泛着不寻常的红晕,呼吸浅促,心律又急又乱……
不对,他身上有不干净的气味!
她凑上他颈脖间嗅了嗅——
是魅香。
花妖用来吸引蜂蝶,使人动情而深陷迷障的魅香。
不只花妖,更早之前,什么妖魔鬼怪都有。凤遥如今虽是凡胎,但本质上仍具仙骨,对那些妖魅而言,简直是美味佳肴一道,所以她才会送他「辟邪」呀,谁知他连包装都没拆就扔了……
她哀怨地咕哝,手腕一翻,那只被他丢弃的方盒赫然出现在掌心。
这通体澄澈、泛着琥珀色光芒的坠饰,名唤「辟邪」,她可是为了他,才厚着脸皮硬向钟馗大哥拗来的耶!为了它,她还和钟馗拚酒,足足大醉了三十日才醒来……
她叹气,俯身凑上暖唇,吮出那股在他体内作怪的邪气……
*
热,好热。
他浑身沁出汗水,几乎以为自己要在这样的高温之下融化时——
一股突兀的冰凉流进体内。
冷热交错的矛盾令他眉心深蹙,不由自主声吟出声。
也许是临死之前的幻觉,眼前出现一片皑皑雪景。
真的是幻觉吧!不然台湾怎看得到这种覆盖了整座山头的雪景,峭壁、悬崖、竹屋、曲桥、莲池、灵狐,活月兑月兑就是古装戏里才看得到的场景……
体内升起的热主导了他的意绪,他放任灼热欲念流窜,翻身覆上柔软女体,入侵属于女子特有的温润美好。
像是已做过千百回,女子修长细致的肢体缠腻着他,将他迎入躯体更深处,笑着、喘息着,啃吮他唇瓣,像只贪欢索怜的猫儿。
而他,揽紧女子纤若无骨的腰身,加快入侵的频率,聆听她在耳边断断续续的娇吟,浮沈间,缠嬉追逐……
更早之前,祂一直是一个人。
从这座山的灵气孕育祂开始,祂只知道要守护灵山的一草一木一生灵,祂具仙质,却不入仙籍,祂不看重这些。
偶尔,魁星爷来找祂下棋;偶尔,降龙尊者带瓶好酒邀祂品尝;偶尔,东海龙王也会送些龙宫里的奇花异草给祂……这些人总问祂,自己独身,不寂寞吗?找个伴吧……
连月老都问需不需要替祂作个媒……
祂从不认为自己是寂寞的,从不觉得需要人陪,直到她,这个可爱的小东西出现了,祂才觉得,有个伴其实不错。
尤其,她软软身躯偎靠而来,撒娇缠腻的可爱神情教人喜爱极了。
就因为五滴精血,赐她五百年修为之恩,从睁开眼那一刻,见到的便是祂,于是她固执地视祂为主,为祂打点起居,晨昏相伴。
连名字都是祂给的。
「云髻飘萧绿,花颜旖旎红。双眸剪秋水,十指剥春葱……」祂喃吟,赞叹她的美丽。
她,宛如初生婴孩,冰肌玉骨肤胜雪,睁大明眸望祂,朱唇轻启,牙牙学语地发声。「旎……旎……」
「看来,妳特别喜欢这个字呢。」祂一弹指,一袭雪白云衫搭配湖水绿罗裙落在莹润光滑的果躯。「不如便唤旖旎,可好?」
「旖……旎……」好困难的发音,她认真地模仿,惹来祂怜惜地轻笑,展臂将她抱入竹屋。
「才刚醒来,可别冻坏了。」
她步步追随,日里夜间缠腻着,将祂视为世间唯一的依归,须臾不离。
习惯了怀中总有这团娇软的小东西取暖,祂不再坚持要她去寻自个儿的造化,破例允了她,留在身畔。
千万年间,唯她而已。
那时,祂并未料想,祂们之间会演变至此。
尝过了陰阳、极乐之欢,那销魂滋味喂养得小旖旎益发美丽,风姿绝艳……
「妳呀,贪心。」攀缠不休的娇媚身躯,祂总是纵容地微笑,宠溺着、给予她索求的一切,在极致欢愉中翻腾忘我……
*
如真似幻间,唇畔一阵似吮似咬的痒麻,他本能欲衔住,对方却顽皮地退开,勾挑起他难以餍足的渴切,一进一退间,追逐缠嬉……
「呀……」她娇呼,却没有被逮到的懊恼,而是大方热情地回应他,迎向他贪渴的啜吮。
被捉弄得太久,他毫不客气,失了自制地激切索求,啜吮她唇间的甜美滋味。女娲造人以来便存在于体内的野念,狂嚣着几乎涨破胸口,直欲吞噬全部的她……
「啊!」耳边响起的低吟,让他跨过真实与梦境的交界,彻底醒来。
怔愣。
除了这个,他无法再有更多反应。
难得看见他表情空白的呆样,孙旖旎玩心大起,挨靠回他胸口,笑谑道:「作了什么梦?脸好红,身体又烫,抓了人就吻呢!」
「……」无法不被她的话题牵引,目光落在她水亮红肿的双唇。他似乎太粗鲁了,上头还有他失了自制咬出的齿痕……
「依我看,是春梦吧?」
「……」羞耻得发不出声。
他居然作了春梦,最不可原谅的是,春梦女主角还是她!
软腻小手贴覆在他胸口,感受他狂跳不休的心律,顺着身体线条,邪恶地往腰下移。「我们家凤遥长大了呢……」
下一刻,他抓住那双可恶的小手,在她碰触到危险地带前推开,火速跳下床,扯过挂在床边的外套遮掩半果身躯,冷眼瞧她。
「妳来做什么?」
啧,醒来的他真不可爱,不像在睡梦中,多乖呀,任她又抱又吻的。
「来看你呀,不是说好了,你每年生日我都会来。」
「我没说要见妳。」也不想见。
又是这句话。
孙旖旎泄气地跪坐在床畔。「凤遥,你还要气多久?」
她以为他只是在闹脾气?在她做了这么可恶的行为之后,还以为他只是在闹脾气?!气过就会消,然后船过水无痕?
孙旖旎,妳这个浑蛋——
他冷冷地瞪她,吐出的话语字字如冰。「滚出去,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永、远!」恨恨地重复完最后两个字,他头也不回、甚至不愿多看她一眼,紧绷着身体离开房门。
*
可恶——
他一面冲着冷水澡,心里已经诅咒那个没心没肺到极致的女人不下千百遍。
他从来没有恨过谁,被父母冷落嫌恶时没有,后来被抛弃时也没有,但是她——孙旖旎,这个可恶的女人,他真的恨她。
以从来没有那么厌恶一个人的强烈心情在恨她。
她以为一年见他一次,在他生日时丢来一样礼物,便能安抚他吗?他是人,不是她养的一条狗,任她心情好时模模头,不想要时便一脚踹开。
她对他没有义务,他知道。
她没理由非对他好不可,他也知道。
她就算转头离开,他也不能说什么,这些他都知道。
但是,她不该一再撩拨他,给了他希望之后,再一脚狠狠将他踹入谷底!
如果从一开始,他就是那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无论最终际遇如何,他都能够平心静气地接受,毫无怨尤。是她伸出了手,暖暖地牵住他,带他离开那个家,他以为,从此她便是他的全部——
他闭了下眼,冰凉的水柱自头顶淋下,同时也浇冷胸腔之内的那颗心,一点、一点地寒凉,冰冻。
一转眼,她便将他丢进育幼院,一如他的亲人对他做的那样。
她不要他。
他又一次地被抛弃了。
如果从一开始,她便不想要他,那就不该牵起他的手、牵住他的信任与依恋,然后再狠狠将他撕裂,她无权如此耍弄他。
直至今日,他都不曾忘却,那道面目全非的痛。
对于亲人,他不曾怨怪过,他们只是想保护自己,因而牺牲了他,他能够谅解,但是对于这个任性又自我的女人,他绝不轻易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