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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者请上钩 第八章

一个礼拜之后,她终于晓得宋尔雅当时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看着桌上的人事命令,她突然一阵火。

“这么重要的人事调动,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当我这个总经理是死了吗?!”

“这不就知道了?”宋尔雅耸耸肩,一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用不着大动肝火。

“我不准!公司是我在经营,这么大的调动,没人事先跟我商量就直接丢个人事签呈要我批准,这样算什么?”

“很可惜,你上头还有个董事长。”董事们压下来,得看她扛不扛得动。

“我自己会去跟他沟通,总之这件事没得谈。”

哟!向来只要董事长一句话下来,就赴汤蹈火、使命必达的夏总经理,居然会为了他甘冒大不韪,破天荒懂得反抗了,他真是受宠若惊。

“别为难我了,这是上头直接授意的,就差您一个大印,请您就行个方便好吗?”

她抬眼望他。“你也同意?”这样的人事命令,他怎么能同意!

“为什么不?”

他表现得泰然自若,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在那里焦虑、干着急,他倒巴不得快点走!

“还是——你后悔了?舍不得?”

唇角那抹带些轻嘲的笑,仿佛在讽刺她的难舍与狼狈。被他这一激,夏以愿顿时怒火攻心,不假思索地迅速签名,塞回他手上。

既然是他铁了心要走,她何必强人所难,徒惹人笑弄!

“多谢成全。”只有他才知道,嘴角那抹笑是在嘲弄自己多年苦候的痴愚。

几乎是在他转身的同时,她立刻就后悔了,但一股傲气使然,让她倔强地不肯做出任何挽回举动。

一个月过去,他没有改变主意,而她的情绪也一天比一天焦躁,现在连夏宁馨都闪远远地,以免一个不小心误触地雷。

人事令公布的那天,公司有人恭贺他升官,也有人提议说要为他饯行。毕竟这一去,少说也得要个三、五年,是说离乡背井的代价也算值得啦,身为香港分公司的总经理,至少不像在这里,屈居人下不打紧,还得看夏以愿脸色,动不动就被刁难。

那一天,据说夏总经理脾气暴躁到没人敢靠近,还有人一脸羡慕地对他说:“你倒是解月兑了。”

是啊。他苦笑,是解月兑了。

他勉强回了同事一记“抱歉,请自行保重”的表情。

还有同事将公文往他手上放,求他送过去。“拜托,全公司上下也只有你不怕她。”

“所以你们就不怕我?”好大的胆子,连小小课长都敢指使他了!

“怕啥?”出了名的好好先生,又不会刁难他们。

“算了,我去。”谁教孽是他造的。他太清楚上头那把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但是这一回,他是铁了心,不打算回头了。

这么多年来,他总是纵容她,有时想想,会造成这局面,他也得负上一半责任,是他宠坏了她。

搭电梯上顶楼,夏以愿看见他送来的那叠公文,冷言嘲弄:“怎么?人事令是将你调职为跑腿小弟吗?”连采购部门的估价单都有!

“交接得差不多了,我现在是全公司最闲的人,打打杂也不错。”他全然不介意她的坏脾气,回应得一派轻松。

是啊,临行在即,下个礼拜起,连在公司偶尔看他一眼的最后期望,都将失去了……

心脏蓦地一阵痛缩,在他踏出门外前,夏以愿即时开口。“你真的——非走不可吗?”

人事令都下来了,由企划部经理直升分公司总经理,他前往香港成立海外分公司事宜,连职务都交接得清清楚楚,还假得了吗?

“我知道这几年很委屈你,也知道你有足够的能力守住属于宁馨的一切,如果……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很恋栈这个位置,既然我们的目的没有冲突,那我可以……”

让贤吗?

连这种利诱手段都使出来了,看来她是真的慌得方寸尽失。

宋尔雅玩味地瞥她。“还有吗?”

她愣住。还要有什么?

“让我来替你剖析上面这段话。如果你认为我们的目的都是保护宁馨、守住夏家的一切,这些话为什么一开始你不说?很简单,因为你不相信我,你不认为在名利的诱惑下,我还能不改初衷,所以你选择了和我切割得干干净净,然后回来替宁馨守住一切,那么,就算我利用宁馨的感情得到什么,或者和黄镇东沆瀣一气,至少你手中还守住宁馨最后一点生机,我有没有说错?”

她哑然无言。

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岂料他早已模透她的心思。

“我们是什么样的关系?连我你都防,夏以愿,你对人性极度地不信任。”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伤人,只能沉默,任凭他指责。

他原木可以不说的,都装傻那么久了,装一辈子也不是那么难的事,为什么选择在这时戳破它?或许因为,她真的改变不少。

至少,她现在愿意将夏家交到他手中,相信他不会背弃她们。

他叹了口气。“还有呢?你知道,光是这样,不足以留住我。”

还要有什么?她太贫瘠,除此之外,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她张口、闭口,脑子空空的,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我……”泪水不期然滚落,又慌、又急。

她不哭的。

这个女人,傲得从来不在人前掉一滴泪,却在他面前,防卫溃决。

宋尔雅直觉地反手关上门,落了锁。这一幕,除了他之外,他并不打算让第三人瞧见。

若在以前,他一定会舍不得将她逼到如此境地而暂时罢手,但是……她这回真的是让他太生气了。

“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让我可以留下来的理由,有这么难吗?”

“我、我舍不得小冬儿……”情绪一旦失守,便再也收不住,任泪泛滥成灾。“她是我的孩子,我想陪着她,就算她只能喊我姑姑,我还是……不想错过她每一阶段的成长,不要这么残忍……”

是吗?只为了小冬儿?

她可以交托信任、交托权势,甚至哭着留住她的女儿,就是不愿意对他交出一丝一毫的真心?

他叹了口气,走向她。“别哭了。”

“你……答应了吗?”仰起泪眼,惊疑不定地问。

“嗯,我答应。”指月复拭去颊上斑斑泪痕,终究还是让步。

至少他替女儿要回她应得的部分了。

她松了口气,一个月来的心灵煎熬,让她一松懈下来,整个人几乎虚月兑。

至少她确定,他暂时不会走,还在她看得见的地方,至于黄镇东那方面……再困难她都会面对,比起让他离开这一点,已经没有什么不能面对了。

从头到尾,他一直专注地凝视她,没错过任何一分的表情变化——

夏以愿,你说——你不爱我,是吗?

他扯唇,笑了笑。

就不知,她这是在欺人,还是想自欺了。

“你骗我!”

如果夏以愿以为自己已经成功说服他打消离开的念头的话,也就难怪她现在会气成这个样子了。

前往机场的路上接到电话,另一头传来的指控,令他讶然失笑。“我骗了你什么?”

“你说你不会、不会……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

她急得都语无轮次了,宋尔雅同情地想。

“所以我将小冬瓜留下来了啊。”他可没食言。

“什么?”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你说你舍不下女儿,好,我同意将她留在你身边,委托书我已经签好了,小冬瓜会拿给你,这段时间由你代为行使小冬瓜的监护权。”

她愕然,张口闭口,好半晌吐不出一句话来。

“还有什么问题吗?车子要上高速公路了,我想专心开车。”

“……”喀!

他几乎可以听到另一端重重挂掉电话的声音。

小母猫被他惹毛了。

低低地,他笑出声来。

要夏以愿不生气?这怎么可能!

当时,她是真的以为他改变心意了。只要他不想走,任何问题他们都可以一同解决,她是真的满心如此认定的……

但,他没有。

对,是她天真,人事令都下来了,职权交接也办妥了,已经成定局的事。她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不惜和舅舅翻脸也要坚持留下他,她那么心急,他却是迫不及待想快些逃离她……

不肯承认那种刺痛心扉的感觉叫受伤,她倔强地让自己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连他偶尔因公事需要往返港台,有时回来小住两天,她也刻意不去理会他。

第一个月过去、第二个月也过去、三个月、半年……

一年了。

除了几次公事上的会面,私底下,他们没再见、聊过半次。

她从不打电话给他,他每次打回来,主要也都是和女儿说说话,有时也和宁馨聊几句,就是没想过要叫她听电话。

他们之间愈来愈疏远,好像……什么都不是了。除了深藏在心中的秘密之外,有时候,她真的感觉他们是完全不相关的两个人。

于是,时间拖愈久,她就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今天中午,他来过公司,那时她正在和各部门开会。后来他离开了,傍晚时家里来过几次电话,是宁罄催促她今天早点回家,说宋大哥难得回来,不会停留太久,至少一家人好好聚在一起吃顿饭。

公司明明没有太紧急的事,她还是故意拖延,赌气地拖到八点以后才返家。

“大姑姑,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她蹲抱抱迎上前的小冬儿,目光不由自主绕了室内一圈。

“把拔已经去坐飞机了。”

他走了……

没跟她说上一句话,又走了。

也许她眼中的失落真的太明显,连小女孩都看出来了,悄悄在她耳边说:“把拔说农历年会回来陪我过节,到时候你不可以再没空了喔。”

“嗯,我再看看。”

替女儿检查完功课,睡前聊聊几句贴心话。也许是见到父亲,女儿今晚情绪特别亢奋,都过半个小时了还一点睡意都没有。

“好了,小宝贝,你明天还要上课,快睡。”

“好吧,下次再说。”在她怀中挪好最舒适的位子,终于甘心闭上眼睛。

“大姑姑——”安静不到五分钟,又开口了。

“还不睡?”

“再一句,最后一句就好。”

“嗯,什么事?”有这么重要,非得现在说?

“你都不担心,把拔真的不回来了吗?”

“你在这里,他怎么可能不回来?他非常爱你的,不要胡思乱——”

“我不是说我,是说你。”小女孩仰头,对上她傻愣的表情。“他和妙妙阿姨天天都见面,说不定哪一天就在一起了,你真的一点都不怕把拔把你忘记了吗?”

直到夜深人静后的此刻,小冬儿已然入睡,她回到自己房中,再也没了睡意,望着窗外彻夜无眠。

分不清是小冬儿的话,还是他将她诸脑后的可能,两者谁带给她的震撼比较大。

她和宋尔雅……小冬儿是几时发现的?她们的关系……她也清楚吗?如果知道,为什么不说,人前人后仍喊大姑姑?是因为……心里也怨这个不承认自己的混蛋母亲?

因为太过震惊,她一句也不敢问。

宋尔雅说得没错,她是个胆小鬼。

她还记得,当时的人事调动里也包含了董妙华,而且据说是宋尔雅亲口指定要的人。一般而言,没有家累或感情牵绊的,多半不会放弃这种可以一展长才的升迁机会,董妙华是个优秀的女子,她不得不承认。

也许就像女儿说的,时日一久,两人也就传出好消息了,感情的事谁也说不准。

这是她自己说的,除了她,他可以和任何一个女人在一起,他从来就不欠她。

也许……心里会有那么一点点遗憾、一点点怅然,但是这样对大家都她。

她躺回床上,试着让心灵平静,好好入睡。

凌晨了,她依然没有如愿睡着。

她坐起身,未加思索地抓起床头盯了一晚的手机,冲动地拨了出去。

然后,她才在心底自问——拨这通电话是要做什么?

手机没有接通,转进了语音信箱。

也对,他现在应该还在飞机上。不过就算到目的地,他也不会向她报平安,就像回来也不会特意告知她一样,她已经失去那样的资格。

他曾经说过,他不会永远在原地等她,所以这一次,他真的走了,从她身边走开,谁也留不住他——

分开后的一年,她终于确切地意识到,自己已然失去他的事实。

手机由掌心颓然滑落,她打开床头怞屉,取出一颗安眠药吞下,然后再度躺回床上。

这一次,她终于能让自己睡着。

拥着被,一个人孤单单蜷卧,临睡前,一颗清泪隐入枕间,这才肯对自己承认——她想他。

好想、好想听听他的声音……

他想她。

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每一次的航程里,脑中想的总是她。

离开时,牵牵念念,回程时,满心期待。

克制着不让自己去见她,对他来说实在是一项巨大且艰难的考验,但是他忍了,一次又一次,足足忍了一年。

会作这个决定,是一年前那晚,她喝醉酒,情绪溃堤,他抱她回房,看着她醉后寝不安枕的睡容,想了很多事情,一整夜没有合眼。

他没有想到她的罪恶感竟是如此地深,连在睡梦中,她仍然喃喃地道歉,对宁馨、对他、对小冬儿、对整个夏家……

即使,她再爱他,有什么用?

即使,她对他说“我不要你”时,一声声说着无所谓,却又哭得不能自己,那又怎么样?

这一切,都敌不过她内心的愧疚。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一旦她决定的事,就绝无转圜余地,即使为难了自己、赔上她的一切,也会一意孤行到底。

就像那一年,坚决与他切割,决裂——

小冬儿出生后,因为怀孕而休学的她,原本已经准备好申请复学的资料了,他也已经计划好,先和小冬儿回台湾,等她完成这里的学业再说,至于他们的关系要不要公开,一切全看她的意思。

她当时并没有明确回应,只是淡淡哼应一声,但他想,她心里已经做好打算了。

那一晚临睡前谈完,半夜便接到台湾来的电话。

夏立树骤逝,整个夏家乱成一团,宁馨正电话里哭,除了“姐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宁馨很无肋,他与她都知道。

那份复学申请暂时压了下来,他们开始打点行李回台湾奔丧。

那时,他问她。“你想好要怎么面对了吗?”

一回去,怎么解释小冬儿的存在,就是首先要面对的,逃避不了。

“我不知道。”她有想过,但没有料想到会是现在这种局面。

要怎么对刚承受父丧打击、伤心欲绝的夏宁馨说:“你从小倾慕、立志要嫁的男人,和我生了一个小孩!”她不知道自己说不说得出口。

“不然干脆就说,我玩一夜不小心玩出人命好了。”反正事实也的确是如此。

没想到,随口的一句玩笑话,竟真成了往后数年的对外说词。

订到机票返台的当天,她获知另一项消息——她的母亲在夏立树去世的隔天便离开夏家,连同夏家所有能立即变现的资产及现金,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走得决绝,全无顾念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在这里,她如此做法将使自己的女儿有多么难堪。

换句话说,她被自己的母亲狠狠背弃了。

得知以后,她表情木然空洞得可怕,一句话也不说,跟她说话,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沉默地呆坐着。

他很担心,当下便说:“我打电话到航空公司更改班次,我们晚一点再回去。”

她这个样子,他实在不放心。

他甚至想,是不是他先回去处理,顺便安抚大家的情绪,她晚一点再回去会比较好?否则现在这种状况,夏家已无她立足之地,她回去必然成为众矢之的。

但是依她的个性,他也知道她一定会回去面对,不可能逃避,所以他也只能设法让她好过一点。

她终于有了反应——拉住他,似有若无地吐出声音。“我先回去,你随后。”

“为什么?”这和他预想的完全背道而驰!

“我先回去!”

拗不过她的坚持,他更改了航班。

当时他便隐约明白她的决定。从她坚决不与他同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将他们的关系隐瞒到底了吧!

他甚至觉得,他当时应该要比她更坚持,一步也别离开她身边,就算她不承认他们的关系都无所谓,他有责任在她身边保护她!

晚她一天回到台湾时,她几乎已经变了一个人,空泛的眸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苍白的脸容、冷寂的音律……她看起来像个活死人。

他无法相信,短短二十四小时里,她究竟是面对了什么。

是啊,她怎么可能太好过,别的不提,光是黄镇东平日对她们母女就已经颇有微词,如今再发生这种事,她承受的屈辱谩骂绝对少不了。

宁馨是被保护在深闺的娇娇女,家中突逢遽变,别说是应对,光是心灵上都承受不了,那几日昏昏沉沉,反覆发着高烧。

她二话不说地承担起责任,打点丧事、照顾妹妹,甚至是面对母亲造成的资金缺口,日日奔波……

夜里,他心疼地拥抱她,替她额头上的伤上药。

想也知道,是黄镇东砸出来的吧?

也是在那时,她用缺乏温度的冷嗓告诉他——

我不需要你。

是你自己纠缠着我不放的。

那只是一个异国的无聊游戏,我从来就没有说过要跟你在一起。

你去找你的夏宁馨,找任何人都好,我们之间玩完了。

女儿?你说那是你一个人的,所以我才会勉为其难生下来。

请不要赖着我。

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有这段耻辱的过去。

她一直以为,他会恨她。

任何一个男人被视为耻辱、急欲抹去,都会恨她到至死方休。

但如果是一尊不会哭、不会笑,也不会痛的木偶女圭女圭呢?

她必须怞空了情绪,不让自己有知觉,才能够将话平板地自口中吐出,这样的她,要他怎么恨?

她一定不晓得,她当时的模样有多让他心痛。

他不想逼疯她,她已经承受太多的指责与压迫了,他不希望这其中也有他一份。在当时,她也无法再承受更多,他只能顺着她,暂时瞒下一切。

凭借着夏立树留给女儿百分之三十,以及自己手中百分之十的股权持有,她进入公司,强迫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吸收、学习一切,担起因夏立树骤逝、母亲卷款而去的冲击下风雨飘摇的夏氏企业。

晚上,她再去学校进修,接续未完的学业,充实应有的商业知识。她知道以她目前的实力,仍不足以扛起一切。

那段时间,他看着她蜡烛两头烧,睡不到五个小时,光是筹措公司运作的资金缺口,她便已心力交瘁,就连生病,都不肯让自己躺下来休息,他怎么劝都没有用。

她转变太大,以往的她像个骄傲的小战士,只要碰触到她的敏感界线,就会挺直腰杆反击回去。

他想念过去偶尔逗逗她,就能激出噼哩啪啦的火花,那个富有个性的高傲女孩实在美极了。

但是现在的她,像是将原本那个充满生命力的夏以愿压在灵魂深处,不见天日,就像一具没有知觉、没有思想的机器人,麻木地运作、再运作。

短短一个月,她已经瘦了一大圈,红润脸容被毫无血色的苍白所取代,如果不是还有呼吸,她和一抹游魂根本没两样。

他怕,这样下去她早晚会逼死自己。

如果他无法影响她,那他希望另一个人可以。

夜里的婴孩啼哭声,他狠下心不去搂抱抚慰,想藉由那样的哭声唤起她一点点的知觉、一点点的眷恋。那是由她身体里分出来的一块血肉,曾经与她同步呼吸、笑泪与共,他不相信她会没有感觉!

她循声而来,静静地看着哭红了脸的小女圭女圭,像是挣扎,又像是胆怯地伫立片刻,才缓缓伸手抱起她。

“对、不起,你不要哭……”

小女圭女圭哭慌了,终于盼到温暖怀抱的怜惜,小小手掌揪握住,便怎么也不肯放了。

小小指头缠握住她的小指,那么依恋,像是怕被她遗弃般握得好牢,她的眼泪无预警地一滴滴落下,和怀中婴孩混成一片。

“对不起,我不是、不是存心要抛弃你……真的,对不起……”

自从回台湾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流泪,释放出心底沉积的巨大悲伤。

她自己也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明知道那有多痛,她怎么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来伤害她的孩子?

一瞬间,她似乎醒了。

在这世间,她还有责任、还有眷恋。

在人生最晦暗的那一段,小小指掌的抓握看似脆弱,却蕴含巨大力量,揪紧了她心底最后一块柔软角落,让她不至于随波逐流,在命运的洪流中灭顶。

她无论再累、再晚回来,一定会去抱抱她的孩子,看着孩子安稳的睡容,然后便能挺直腰杆,面对下一个明天……

那时,对人性已经极端不信任的她,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上的负累,尤其是来自于他的感情,只会让她对宁馨愧意更深。

她和她的母亲,联手毁了宁馨的世界,她绝不可能心安理得地与他在一起,于是他只能退开,用冷言讽语相对,让她心里好过些,不至于觉得对他太过愧负。

那并不难。

毕竟他这辈子还没被女人抛弃过,这对他的男性自尊是挺受创的,要配合演出并不是太困难的事。

怨是有那么一点怨,气她太轻易放弃他,但要他放她自生自灭,他可办不到。他总是与她同进退,在旁人看来,那是瑜亮情结、互不相让,但是她真正想做的事,他几时没成全过她?

他是她的后盾,替她撑起一半的重量。

那从来就不是竞争,不是掠夺或报复。

一开始不懂,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他不相信聪慧如她,会看不清这一点。

他以为,她身上背着的包袱总会有卸下的一天,他只需要等,耐心地等她还清了那些她认为她亏欠的,然后就能无债一身轻,用最真实的自己回头来寻他,真心地拥抱他。

但是他错了,她内心的愧责已然根深柢固,她走不出来,也没有勇气伸手握住他,只因为他是宁馨想要的人。

因此,他势必得做些什么。如果他永远只是在背后默默地等待,无论等多久,他永远等不到她,他不甘心这辈子只能拥有她的心,却不能光明正大地在阳光底下牵她的手,告诉全世界她是他的。

所以,在小冬儿四岁那年,她坐稳公司大位,而他搬离夏宅,怞离她的生活。

所以,在小冬儿七岁这一年,她誓言永不相依,而他远调海外,彻底地离开她的视线。

作出这样的决定,很冒险,但是他必须让她看清,没有他的人生就是如此。

七年,也够了,要真欠了宁馨、欠了夏家什么,也该还清了,他不能永远无底限地宠坏她。

这一次,他会要她心甘情愿,自己走入他怀里。

如果不能……那也足以让他死心,彻底放弃她。

他的爱情很绝对,若要,就是拥有完整的她,身与心的占有,否则,他宁可全盘放弃,也不要握牢她的心,却永远盼不到她的人与他共偕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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