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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的复仇 第八章

深夜的长巷有如一口无底的水井,湿冷的空气夹带着绵绵的雨势正如沈拓的心情。

怎么会忘了呢?人心是险恶的、是贪婪的、是嫌贫爱富的。自小的教育不是早已告知他了吗?为何他仍是沉沦!

他居然相信那张纯洁的面孔,相信她所谓的交付?居然相信只要他肯努力,洁妤会愿意与他站在同一线上?

「哈、哈……」这个打击来得突然,其势汹汹,美丽的远景顿时在他面前碎成千万片。

他的心情抑郁苦闷几欲崩溃,他愤怒、悲伤、不愿接受残酷的现实……

这个打击彻底动摇了他的人生根基,粉碎了他想与世界相和谐的任何幻想。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森冷,他立誓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他要纪洁妤后悔,后悔她的有眼无珠,他要在短期之内衣锦荣归,他要证明他不需要父亲的庇荫,便能居於父亲之上。

没有人知道沈拓之后去了哪里?他就这样消失了。

自从那晚沈拓走后,纪洁妤便将自己锁在房里,不吃、不喝、不动,日子突然陷入真空状态。

她只觉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由心头向四肢扩散开来,毫无求援地让痛苦腐蚀着她的心。现在,她有如一只受惊的鸟儿般,任何一点声响,都能令她惊慌失措。

沈霸天出现难得的体恤,那晚之后并未再去叨扰她。他愿意给她一些时间整理伤口,他是真心喜欢那女孩,不同於以往的莺莺燕燕。

在数日后,纪洁妤偶然间听仆人提起沈拓失踪的消息。

她能明白沈拓的痛心以及不堪,以往种种历历在目,她也同样地感到椎心之痛,她愈来愈怀疑她的决定是否正确?沈拓可会接受她善意的背叛?

她的眼中有泪,有隐藏不住的苦楚,她的心不住地沉落又飘浮,没个去处。所有的孤独与恐惧都深埋心底,只能留给她自己一个人去吞嚥。

这样的日子究竟要到何时?

茫茫然地,她打开房门,朝楼下走去。

「纪小姐,你想去哪里?」仆人关心地询问。

纪洁妤没有回话,她根本没有听见。

走出了大厅,走过了绿意盎然的草皮。

「纪小姐,你想去哪里?我送你。」司机先生好意地打着招呼。

她依然置若罔闻,目光呆滞地朝前走去。

大夥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处理眼前的状况。

纪洁妤走过了街上的车水马龙,过街的车辆由她身边呼啸而过,她依然面无表情,是心死了吗?亦是魂散了?

她是怎么来到野柳?她想不起来。

海风吹拂着她的发梢,像是对她展开友情的双臂。

蔚蓝的海水,看来就像是张极舒适的水床。

白色的海浪夹带着涛声,像极了母亲轻哼着暖暖的安眠曲。

她张开双臂,赤着脚踝,就要飞了呢!

整个人沐浴在湿润的空气中,鹹鹹的海水味洗涤着她孤寂的心灵,她闭上眼,享受着空灵的感觉,竟是这般舒适自在、这般轻盈!

没有爱恨情愁缠身,没有令人惧怕的孤苦无依,没有偿不清的恩情,更没有令人畏惧的夜色,她飞身往下一纵。

来无分文,去无牵绊!

一九九九年七月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淒凉!

沈拓闭了一下眼,再次睁开眼,见到的是一片苍翠的草皮。此处地属台北市郊风景优美、空气清净,因位居高处,由这儿往下望视野极好。

怎么都没有想到在他离开五年之后,当他怀着志得意满的心情回来时,迎接他的竟是一连串的恶耗!

当年他离开时满怀的恨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成功、他要战败父亲、他要洁妤悔不当初!

就是这个动力促使他不断地在这个无情的社会中努力攀升,他为达目的不惜任何手段,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样的行事作风,为他换来了声名以及财富。

五年后,他是成功了。但成功之后呢?

他原本以为终可在父亲面前耀武扬威,可让洁妤错愕悔恨,但他错了,错得彻底!

五年后,悽怆错愕、悔不当初的竟是他啊!

当他开着名贵跑车风风光光的回家时,竟发现父亲像是颓废的老人般独坐庭前。

怎么都忘不了那一幕。

曾经是叱吒风云的沈霸天,竟抬着苍凉的面容注视着甫回家的儿子,眼眸中不再犀利,有的只是羞愧、不安、以及惧怕。

这是怎么一回事?

事后他才知道,原来自他走后纪洁妤也跟着失踪,沈霸天派人遍寻他们二人的下落,所得到的讯息只是在野柳发现纪洁妤的鞋子,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就在沈霸天将心思放在寻人之际时,有心人竟利用这段时间窃取公司机密,令公司为此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然而事件并没有结束,后来更因同业有心打压,在股市放话,致使公司股票一蹶不振,而沈霸天在公司大量失血后,一时之间筹不到资金可救公司,就这样眼看着毕生心血在他手上瓦解,他承受不住突来的打击因而中风,自此他的双脚再也无法行走,沈霸天风风光光的一生从此落幕……

「沈拓,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苏允与沈拓比肩而立,两人同样的出色,同样的挺拔,不一样的是此刻心情的变化。

「你说了什么?」沈拓面色不悦地开口,他非常不高兴苏允打断他的沉思。

「你……唉!算了。」苏允有些泄气地说。刚刚他正在与沈拓讨论最新研发的软件,怎知就只有他一人说得兴致勃勃,沈拓根本没将他的话给听进去。

苏允瞧了一眼沈拓,再看一眼立於眼前的石碑,石碑上刻着纪洁妤三个大字。

但他始终不明白,既然人都过世了,为何沈拓每年仍用这个名字做大笔的慈善捐赠。

他虽不了解石碑下的人之於沈拓是具有何种意义,但每年这个时候沈拓总会来此一趟,而每回从这儿回去以后,沈拓总会有一段时间的陰霾,为免遭池鱼之殃,这段时间内闲人最好自动回避,而他,沈拓唯一一位朋友,当然更明白这个道理。

「人死不能复生,你就别想太多了。」苏允好言相劝道。

沈拓转身怒视着苏允,「谁说洁妤死了?」

「呃……」不是死了?那为何立碑?

苏允及时噤口,聪明人最好懂得适时闭嘴。

苏允与沈拓是美国加州大学的同学,在学期间沈拓个性陰沉不易与人来往,又因沈拓提前回国所以与苏允谈不上熟识。

两人的碰面有些戏剧性,沈拓与刚回国的苏允同时参加一场面试,闲谈间发现彼此的专长、个性上有着相同的属性,当场便对彼此留下了良好印象。而后沈拓又因缘际会地租下苏允楼下的房子,便结下了这段友谊。

沈拓是个商业奇才,他利用苏允在电子方面的特长,签下了数笔订单,而后更利用这笔收入设立公司,凭着他的果决与凶狠,不到五年的时间,便将公司推入轨道成为电子业中的龙头。

而今公司已经迈入第十年,分公司更是遍及全球。苏允长年驻守海外,除了每年的研讨大会他必定回来参加外,他极少待在国内。

「研讨大会日期排定了吗?」沈拓目视远方,眼下是密密麻麻的住宅。

或许洁妤正挤身於这浩如烟海的人群里,只是不愿现身罢了!他宁可如此相信着。

当他获知纪洁妤可能丧生时,他几近疯狂。直到那时他才明白他是多么的愚蠢,竟会相信洁妤背叛他。

他怎么会忽视当初她眼中的那抹哀怨、那抹不舍?真是该死的他!

沈拓不愿相信纪洁妤已然过世的消息,他宁可认为纪洁妤是避了起来,所以他发动所有可能寻求的管道全力找寻纪洁妤,他更用洁妤的名字广泛布施,并积极参与各项慈善捐赠,只希望能为远处的她祈福,更希望激起大众的好奇心藉以寻找她的下落,但五年来仍无所获。

另一方面他又怕纪洁妤如果真……那么她孤苦无依的灵魂便会到处飘泊没个去处。

所以他又找了一块风景优美的地方,为她立了这块石碑,基本上这不能称之为墓,因为石碑下只有一双鞋,就是当年在野柳发现的鞋。

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来这儿看看,看看他的洁妤。但至今他仍不放弃希望,只要不是亲眼所见,他都仍愿相信她依然活着。

他的洁妤不会死,她怎么可以死?

他还没有向她忏悔,请她原谅他的盲目。他还没有向她诉情,告诉她今生只愿有她相伴……

苏允伸展背脊,吐了一口气。「十五日起,会期多久则视实际情况而定。」开起这种会议是非常累人的,有时一个半月都无法结束。

「辛苦了!」沈拓回过神,想起刚刚的问话。

「哪儿的话!倒是我家那个野丫头,帮我注意一下,我回来都快一个月了,到现在还不见她的踪影,真是不像话!」苏允唯一放心不下的仍是苏卉。

「这你倒不用担心,苏卉一向聪颖,不会有事的。」沈拓安慰着好友。

「我是担心有人吃了那丫头的亏,算到我头上来。」

「这倒有可能!」

两人有默契地移开话题,不愿去触及伤口。心病仍需心药医,而心药如今又在何方?是生?亦是死?

「骆医师,开门呀!有人受伤了。」门外一阵急促的敲打,显示着来人的焦急。

「是谁?」美妙的嗓音由内传来。

「海韵,是我。快开门!」来人的口气,显示着与这家子的熟稔。

咿的一声,门开了。前来开门的是一位有着绝丽容颜的典雅女子。

「柯任?怎么这么晚,咦!这位是?」女子退了一步让柯任进入,柯任手里抱着一位俏丽的女孩。

「我刚刚才由果园回来,途中发现了这个女孩,看来是不慎落入陷阱,弄伤了脚踝,就不知还有没有别的伤势,我看她昏迷不醒,还是送来给骆医师检查一下。」柯任解释着这么晚打扰的原因。

这是东部山区的一个小村落,而骆医师是这村落里唯一的医师,不论是内外科,大家全往骆医师家跑,而这会儿骆医师也出诊去了。

海韵先让女孩躺下,仔细地检查她的身上可有其他伤痕。女孩身上并无其他伤痕,看来她大概是因剧痛而昏倒。

「骆医师出诊去了。不过你放心,这女孩没什么大碍,就交给我好了。明日你再过来看她,这样可以吗?」海韵沉静的特质与优美的嗓音,有着极具安抚的作用。

「那……那就麻烦你了,明日我再过来!」柯任又瞧了一眼床上的女孩,然后对海韵点头离去。

村子里的人都很喜欢以及信任海韵,但她并非於这个村子土生土长。

约在十年前,骆医师於北海岸发现昏倒在礁岩旁的海韵,当时她已奄奄一息,幸好是遇上了骆医师,才救回了一命。

清醒后,却发现她记忆全失,当时也曾报警处理,可惜没有人出面指认。所以她只好留了下来,平日就帮骆医师处理伤患,空闲时帮村中的小孩温习课业,甚至会帮果农採收,深得村人的喜爱,大家早都把她当自己人了。

因为她想不起来自己是谁,所以骆医生为她取了海韵这个名字。海韵,顾名思义就是由海而来、具有优雅情韵的女子。

海韵细心地洗涤女孩的伤口,且拿了一叶薄荷让女孩含着,薄荷叶有助於昏迷中的人尽快恢复意识,并有止痛的疗效。

果然,女孩有了反应。

「哎哟!好痛呀!」这是女孩开口的第一句话,然后她张着慧黠的大眼,瞧了一下屋子,随即找到焦距。「是你救了我吗?」她对海韵询问,并对她的美丽发出讚歎,世间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女子?

海韵微笑地摇首,「是柯任救了你,明日他会再来。」她为女孩敷上一层极清凉的药膏,「你的脚伤是因误陷果农佈下的陷阱所致,还好并无伤及筋骨,但数日行动不便是必然的。」她亲切地解说她的伤势。「对了,我是海韵,以后的日子就由我帮你换药,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千万别客气。」

女孩大方地伸出手,「你好,海韵姐。我是苏卉,是个新闻工作者,这次是放假出来散心,倒没想到居然笨到误踩陷阱,看来是要麻烦你一些日子了。」苏卉不好意思的笑笑。

「可别这么说,我一个人待在家也很无聊,还好有了你为伴。时间不早了,你也累了,早点休息。」海韵端了一杯牛女乃给苏卉。「这牛女乃你先喝下,有助睡眠。还有夜晚伤口可能会怞痛,这儿有止痛药,必要时就服下,我就睡在隔壁,有事直接叫我,记得千万别碰触伤口。」

苏卉感激地直点头,然后安心地闭上眼。

海韵等苏卉入睡后,才安心回房。

回到房内,她拿起一本医疗书籍阅读。抬头看了一下钟摆,午夜十二点整,钟刚好敲响。

夜还很漫长,她不并急着入睡。

她仔细地阅读书中的文字,希望专心能使她战胜瞌睡虫。其实她真睏了,白天的忙碌已消耗掉她所有的精力,如今脑袋里早已昏沉沉了,但她仍执意盯着那些再也无法辨识的文字,就是不肯上床入眠。

是的,她是惧怕黑夜。

她不明白,每夜困扰她的梦境有着怎样的意味?

但那些面恶凶狠的野兽,总令她每回都由惊惧中转醒,一次比一次更令她毛骨悚然,睡着比醒着还令人疲惫。

隐隐约约地她明白心底存着某些影子,却理不清这些影子与她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那是一种很複杂、很複杂的情绪,有着期待、有着恐惧、有着害怕与无奈,更有其他莫名的情愫,而这些理不清的梦魇足足纠缠了她十年之久。

十年啊!人的一生究竟有几个十年?

为什么到现在她仍想不起来,她究竟是谁?

而这种急迫想寻求答案的心愈来愈急切,愈来愈焦躁。

近来村里的人对她的年龄愈来愈敏感、愈来愈猜疑,说媒的人数络绎不绝,村里的几位青年对她的爱慕之意,愈来愈有白热化的趋势,似乎大家都在为她的婚事着急。

她一直不明白存在她心底的到底是些什么?在未弄清楚之前她并不想接受任何人的感情,但她真怕事情若再继续演变下去,她无法处理得当。

看来这个村子她是不能久待了,但离开了这儿,她又能去哪?

一个没有身分的人在这社会如何生存?

她到底是谁?

迷雾未解,心结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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