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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追命 沒有說過人壞話的可以不看

請在殺人和害人的時候想一想︰你殺的和害的是自己或自己的親人兩岸的燈火都點起各自的燈籠

絕對不可能!

當驚怖大將軍和冷血听到宋紅男說「他是你的兒子!」的時候,他們在心里都同時響起了一聲狂喊︰

絕對沒有可能!

——一點可能也沒有,

大將軍覺得他的夫人也要背棄他了。她居然想得也這種鬼主意來使他打消殺死冷血的念頭。這世上的事是怎麼搞的?怎麼最近人人都背叛他!?李閣下、唐大宗、薔蔽將軍、大笑姑婆、李國花……難道我真的已到了眾叛親離的地步了?

——冷血會是我的兒子!?

——決不可能!

我不相信!

冷血心頭的震動,如此之甚,是因為他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他雖然完全不信那美婦所說的話,但對那美婦卻有一種莫名的信任。這種感覺使他幾乎要懷疑起自己的不信來。

——大將軍會是我的父親!?

——那太荒謬了!

大將軍額上突出了綜橫交錯的六條青筋,像六道青龍賁起。

「你為什麼要維護他?」

宋紅男︰「我不是維護他。他的確是你的兒子。」

「他是我的兒子!?」大將軍怒笑,「那未小骨是什麼?」

「他是冷老盟主的兒子。」

「什麼!?」

「他是冷悔善的兒子,」宋紅男哭著說。她已經走投無路了。今天,她要再不說出來,冷血就得死,自從冷血入城以來,她就一再力勸丈夫不要跟冷血為敵,可是凌落石壓根兒听不進去,剛愎自用,獨斷獨行,到今晚,她再不說出來,她唯一的兒子,就要保不住命了。

這使她失去了選擇︰「他就是你殺死了的冷總盟主的兒子!」

大將軍的樣子,像給人砍得個身首異處!

「你說什麼!?」

「你說什麼!?娘?」

第一次是大將軍像一個瀕死的人吐問的。

第二次則是小骨愴問的。

他的聲音己失神喪魂。

在場的人,全都怔住了。

巨岩微動。

風吹來。

冷月無邊。

蒼穹漢漢。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大將軍吼道,「你快給我說出來!」

「那都是因為你殺了冷總盟主全家……」

宋紅男飲泣不已。

「什麼!?」

「……那時候,你跟冷總盟主那麼親昵,那麼要好,那麼唯命是從……我又怎知道你轉過臉去就猝然下了辣手!那時候,你只管爭權奪位,我們母子三人的事,你也從不加理會。

小刀那時候周歲大,小骨乃在褪褓中,才三個月大。我順從你的意思,盡量多跟冷夫人接觸,有次,冷夫人就跟我說︰「男妹,我看落石他眼露凶光,殺氣太大;行止暴烈,殺性太強——不如把孩子交一個給我看顧,萬一有個什麼,也好些。」我見你殺戮太盛、殺伐太重,也很不安,心中也覺得冷夫人所言甚是,于是就把小骨交了給冷夫人撫養……」

「你……可是你從來沒跟我說過!」

「我怎麼跟你說︰我只把小骨交過去才半月不到,那半個月來,你忙著布署什麼事似的,我跟本見不著你的面!你那時不是吩咐我︰萬事要听冷家的麼?冷夫人的好意我怎敢拂逆?你那時還說︰我們對他們言听計從,他們才不會起疑心……我那時還不知道你說的疑心是什麼……」

「你你你……你真的把小骨交過去了!?那麼……這這……我們這孩子……小骨……

他……他是…………?」

「他是總盟主的兒子︰小欺,冷小欺。在中秋前三天晚上,我在冷家作客,很喜愛小欺,便逗弄他玩。冷夫人便說︰「不如我們易子而養吧,你抱他回去幾天也好,這幾天我有點不舒服,你替我照料照料。小骨在我這兒剛剛適應,如果你抱回去,就得從頭來過,不如到中秋再說吧。」其實,她是見我沒了小孩抱好像失魂落魄的,又這樣喜歡小欺,便把小欺給我看顧幾天,在中秋那晚我去冷家賞月,便還給他們……不料,中秋那天,你就動了手。」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大將軍全身劇烈的抽搐了起來,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你那時候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怎麼告訴你?我怎能告訴你!冷總盟主一家慘死,你揚言為他報仇,趁此東征西伐,趁機鏟除異已。我卻知道是你干的,一定是你干的,如果我告訴你,你在盛怒之下,殺了我也就認命了,而且你還會殺了小欺……就是現在的小骨。我不敢告訴你,為了保存冷老盟主一點香燈,我含辛茹苦將他養大,直到今天,我已不能不告訴你,不然的話,你就會親手殺死自己的兒子。

大將軍一時覺得天旋地轉,山崩樹移。

他暮然記起了︰當年他殺了冷悔善之後的那段日子,夫人天天哭腫了眼,淚人兒似的,過份傷心,他不明其因,還有點起疑︰以為夫人和冷悔善有什麼過于親密的關系︰另一方面,他又十分信任冷悔善的為人和宋紅男的節烈,因此,他只認為是愚婦軟心,于是便不屑多理,沒料到,宋紅男是為了自己的孩子而哭。

——看來,這件事恐怕是真的了!

「你是說……那天晚上,我殺……殺的是……自己的孩子?」

宋紅男在月華下滿眼滿臉都是淚光,「你當年若不是對我們不聞不問,又怎會連自己的孩子都認不出來?落石,你在殺害人的時候如果想想︰殺的害的是自己或自己親人的時候,你或者就不會下此毒手了。」

大將軍只覺一陣暈眩,不錯,二十年前,他至狂至熱的是權威名位(今天仍是),那時候,他體力正盛(而他自覺體力已開始消退了);奇怪的是,直至狙殺冷總盟主之後,他依然旺盛,但在行房的時候,卻怎麼都射精不出,這到底是什麼問題,他也弄不清楚。他曾為自己開解,而上太師也附呵的為他開導︰射不出精,表示精升入腦,正好顯示大將軍有過人的精力和智力,所以他更奮發勤練當世無人衛得破的「屏風四扇門」內力大法;這是不是真的,對大將軍而言,只好姑且信之,但一直憋存在體內,使他更加焦燥不安、殺性更烈。

而這情形也使得大將軍更加珍惜,自己早已生下來的一子一女。

——小刀。

——小骨。

卻沒料「小骨」不是小骨!

而冷血才是小骨!

——幸好那晚沒真的殺了冷悔善的「孩子」!

因為這才是他的骨肉!

他的髓血!

他忽然想起,他是要殺冷悔善那孩子的,他也記得他把「那孩子」摔在地上時,冷悔善極為奇特的表情,還對他慘嚎︰「你竟對他也——」

他記起他是要殺得一干二淨的,只不過,他的手下卻沒有徹底執行他的命令。

——幸好沒徹底執行,才……!

他突然叫了一聲︰「楊奸。」

一個身著青灰色袍子的人立即行近,應道︰「在。」

寒月下,他的臉就像一只沒上青花的瓷碟。

大將軍問︰李閣下和唐大宗在哪里?這件事,我要找他們對證一下。

楊奸答︰李閣下和唐大宗在一個月前已給你切斷手腳,瞪浸在「五尸蛆」里,現在還沒斷氣,但他們已跟甕里的蛆蟲一樣,不能為你證實什麼了。

大將軍怒道︰是誰把他們弄成這樣的!?

楊奸即答︰是大將軍您親自下的命令。

大將軍反過去問宋紅男︰你怎麼知道這冷血就是……我們的孩子!?

宋紅男抽泣著說︰當天晚上,我知悉冷老盟主全家被殺的惡耗後,知道是你下的手,心中很悲痛,但你忙著殺人、奪權,沒理會我。我就暗中叫了唐大宗和李閣下來問個究竟,他們不敢不據實相報。他們說︰冷悔善的兒子也死了,就扔到了崖谷底,我听說了,便說什麼也要尋回我那苦命孩子的尸體,便暗里請張判幫助,派人搜山,但無所獲。後來,住在罷了崖谷里獵戶們說︰曾經有個白發銀髯的人,抱了個孩子,給了銀子,要求婦人替他手上的孩子喂女乃,听他們的形容,那孩子就是小骨。于是我請張判再探,得悉那天晚上,是京城的諸葛先生趕來保護冷老盟主,但來遲了一步……

他!?大將軍倒抽了一口氣,是他救了小骨!?

我便是因為這事,曾請張判和尚大師輾轉到京城里跟諸葛先生討還孩子。可是,我又不能說明冷悔善的兒子就在我這里,也不能道出是你殺冷家大小……所以,諸葛先生誤會我是心存惡意,以為我要斬草除根,一直也不讓我沾這孩子……

大將軍兀然厲聲問︰是不是有這回事!?

張判說︰將軍夫人所說的話,句句屬實。

尚大師也嘆道︰「確有其事。我也不知何故,只是將軍夫人一定要我隱瞞,所以我也不敢向大將軍明稟了。」

大將軍雙手緊緊抓住了自己的頭,好像有人要用大刀斫他的脖子,用大槌敲著他的腦袋,他要緊緊地護著自己那顆巨蛋似的大頭般的。

「你怎麼知道……冷血確就是小骨!?」

宋紅男道︰「一直以來,我都留意著京城那邊諸葛先生的事,不管年齡、出身、容貌,冷血確就是小骨,不會有錯。那段日子,他來到危城,要徹查你,我便請張判跟他結交,留在他身邊,一來是向我密報︰萬一你要下辣手時,我可還來得及出面阻止︰二是要他向冷血探他出世的秘密,果然,他的身世與那晚的情形完全吻合。他不是姓冷的。他姓凌……他、他就是咱們的孩子!他是凌小骨!」

「不!」冷血大叫道︰「不是的!!」

「——我呢?另一個聲音狂嚎」「那麼我呢!?我是誰呢?」那是小骨的悲問。

宋紅男悲痛的說︰「你姓冷,冷小欺。」

「天哪!」小刀叫,「不是的,娘,你說的都不是真的!」

「我……我為什麼要騙你們……」宋紅男淒婉的道︰「在娘心中,你們誰都是我的孩子……都是我的好孩子。」

尚大師忽然向大將軍低聲道︰「咱們的人,都已現身,這兒不是軍營,也不是在莊里,易為敵人所趁。」

大將軍居然在此時此際、此情此境,立即、馬上,冷靜、有力的吩咐道︰

「點燈。」

在巨岩上下埋伏的「朝天山莊」子弟,紛紛點亮了手上的燈籠。

黑夜里燈籠逐一綻出白色的蒙花,在月色互映下,出奇的美,好像這不是人間,而是在人給放逐到某個星曜上的一片荒涼之地,人為了尋找自己的族類,以蒼白的微亮打著旗號,並一一清算自己的後果前因。

由于這些人正布成「潛翔大陣」,所以白燈籠東一簇、西一簇,十分曼妙好看。

卻不料,在「三分半台」的巨岩之外,那一片曠地黃土坡上,也同時亮起了東一叢、西一叢的紅燈籠。

仿佛那兒也形成一個戰陣。

白的無瑕和紅的驚艷的燈籠,似是對著兩岸,各自亮起各自的燈火,而大家正悠悠游游長袍古袖且時正中秋。

也像是一場對陣。

大將軍現在的心情當然不悠不游。

他在心神大受撞擊、精神極之震蕩之際,仍馬上警覺,逐問︰

「對面的燈籠是誰怖下的!?」

一聲斷喝

在黑里看去,對面婉蜒列陣的燈籠,十分淒艷奪目。

尚大師稍猶豫了一下,觀察了片刻,才答︰「是于將軍的布陣。」

這時,只听對面石台有沙啞而沉凝的語音在喊︰

「凌大將軍,你那兒可有事麼?」

其實,巨岩間隔著一道深壑,相距至少有三五十丈之遙,那人嘶嘎低沉的語音,如跟人喁語,但卻字字清澈可聞。

大將軍雙眉一蹙,即喊了回去︰「副將軍,你這算什麼意思?」陡然發現自己的語音燥弱,竟一時間忘了運氣發聲,所以傳不開去,轉念間他已暗自惕懼,凌落石,你這樣心亂神失,連內力都為之支離破碎,這就得要小心給魔頭反撲,為敵手所趁才是!今天的事,雖始料不及,變生肘腋,但因而灰心喪志,就說什麼都不可以!他強自鎮定下來,但只要一念及多年來他對小骨寄于深望,千方百計安排他能直上青雲路,不意事與願違,近日來他費盡心機要將之扼殺的仇敵︰冷血,才是他的親生兒子,而「小骨」卻是仇人之子,這麼不教他魂蕩心絞,椎心刺骨!

他心中想,口中卻喊︰「于將軍,你來得好快!」

只听對面那沙嘎的語音沉著的喊話︰「我鎮守這兒一帶,今听探子得悉有大量不明來歷的武林人物出沒此地,即調動軍馬來此,既是凌大將軍的行軍,我便按兵候在這兒,听候指揮不作騷擾。」

大將軍听于一鞭如此表態,這才放了心,揚聲道︰「于副將軍,你果然沒忘了我在你帳蓬中說的話。這兒的事,我應付得來,你且候著吧。」

對面石岩傳來一聲相應︰「是。」語音只有听從,但沒有恭順之意,也無感激之情,當然也全無違逆的意思。

大將軍這時心中像一鍋打翻了的八寶粥,紊亂至極。他自己也頗覺模不準于一鞭的來路,是否對自己忠心不貳;但歷年來于一鞭卻無一事犯在他手上;他就算向來寧可殺錯,但對于一鞭這種人物卻是錯殺不得的——一是怕天子見責,二是生恐萬一殺了個听話的換來個更難纏的,豈非得不償失?

他此際故意去思考于一鞭的事,也無非是為了能使自己暫時抽離這令他可駭可愣的傷情局面。

大將軍一向都認為,當心神不寧、為煩惱所困的時候,有幾個方法可行︰

一是直接去面對它。當你比煩惱、問題和陰影更強大時,便沒有什麼不可以解決的,沒有什麼是值得憂慮的了。

二是跳出現時的困局,去克服另一個更大的麻煩或專注在另一件更有趣味的事情上,等你再回頭來面對原先的困擾時,那已不值一屑了。

三是放下眼前一切,輕松自在。有一次大將軍練「屏風神功」到了「第三扇」的關卡時,無法寸進,他出外狂嫖縱情了三天三夜,回來後不攻自破,功力大是躍進,直沖「第四扇門」的「最高境界」。有次他意圖返京掌權,但遭傳宗書所忌,怕他一旦回京,勢力日漸坐大,會與他抗衡,故在蔡相爺面前進詫力阻。大將軍處心積慮,仍斗不過傳宗書在京里的老樹盤根、羽翼遍布,煩憂不堪,終采納尚大師忠告,買舟出海,放棹七天,回來後繼續安心當他一時無倆的「上將軍」。

現在大將軍采用的是便是第二種方式。

他移神在另一個困擾中。

當他自另一困局掙破時,再來面對原先的局面,至少已較心寧神清些。

這時候,唐小鳥正問他︰

「大將軍,我該拿他怎麼辦?」

他自是非問不可。

——因為,她發現身受重傷、且已為她所制的冷血,渾身上下,發出極大的抗力,只要一個疏神,自己就得反為他所傷。

——要就殺了他,要不,就得立即放了。

否則,她恐怕無法抵擋得了這怒豹一般的人之反撲。

大將軍沉吟了一下,強欽定心神,道︰「放了。」

他在這短短片刻間,已把事情周慮了一片︰

他不能不放冷血。

——因為他才是凌小骨。

——他才是自己的親生骨肉!

———旦得知自己是父親,冷血也不會再跟他作對了罷?

——有了這麼個名列「天下四大名捕」之一的兒子,對自己而言,也可以說是驟增強援!

——就算萬一他獸性難馴,但已與屠晚互拼重創,想要對付自己?難矣!

唐小鳥依言放開了手。

一放,立即窮空急翻。落開丈外。

她生怕冷血反擊。

——她在制住他的時候,越發感覺到手上所制之人︰越受制反挫力越大、越負傷門聲越盛!

馬爾和寇梁,立時要上前扶住冷血。

冷血雖然傷重,搖搖欲墜,但他情緒激蕩,渾忘了身上的傷痛。

他推開馬爾、寇梁。

他走向大將軍。

大將軍身後,忽然冒出了一個人。

崔各田。

他迎向冷血。

——也就是說︰他攔在冷血與大將軍之間。

冷血搖搖頭,咬牙切齒的問︰「我是你的兒子?」

大將軍沉著的說,看來是的。

冷血森寒地問︰是你殺了冷悔善?

大將軍沉聲道︰但他不是你生父。

冷血慘痛的問︰可是你當年著人追殺我,今日又派人陷害我。

大將軍道︰因為那時候我不知道你是我的孩子——現在你既知我是你的親父,你還不向我叩拜!?

冷血臉色慘白。

他咯血。

崔各田上前了一步。

只一個步。

便不動了?

——看來,他是趁機想對冷血下毒手,但因無大將軍之令,便不敢異動。

(其實,追命是見冷血吐血,很想過去救助,但猛然警省,便停了下來。)

「嗯!?」大將軍又沉聲叱道︰「我是你的爹,你見了我還不喊!?」

(冷血竟是大將軍的兒子!)

(大將軍居然是冷血的父親!?)

(這變化使追命差愣莫已,也不知如何應付。)

(——看來,要是冷血幫向大將軍,今夜,自己的身份恐怕就會給揭露了!)

(冷血會這樣做嗎!?)

(——可是,如果冷血不肯認大將軍為父,那未說,大將軍今晚恐怕也不會放過冷血的了。)

(這樣的情形下,自己能不出手嗎?)

(此際,心中最是驚疑不定的反而是︰追命。)

(他望向楊奸。)

(楊奸還是奸笑著,奸得令他看不出來,除了奸以外還有沒有別的人性。)

(——大將軍呢?)

(人說虎毒不傷兒,但是,別說是虎,就算是魚,有的餓起來連自己產下的孩子也照吃不誤,更何況虎哪及大將軍凶,怎夠凌落石毒?)

(——冷血呢?)

(人說︰父母親,海樣深,原來冷血是大將軍的兒子,有的是似錦前程。他還用當流血流汁而且淚往肚里流的捕役麼?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十八年後乍逢親生父母,舐犢情深,冷血豈可大義滅親?焉能全無所動?)

然而這一動一靜間,一取一拾里,卻牽涉了追命個人的安危。

——甚至牽扯到整個武林道消魔長、邪不勝正的局面!

冷血著了一椎,新舊傷一起迸發,連鼻孔也滲出血來。

他哇地吐了一口血,咀角溢了幾道血痕。

他抹去,但鼻溝上的血,又流過人中,流落到唇角來。

他已來不及揩抹。

他只問︰「屠晚在這里。他的椎跟我交手三次,我認得,久必見亭何家的死人,都傷在這口椎下。是不是你叫他下的手,而你卻栽到我頭上來?」

他長吸一口氣,強持著,再催了一句︰「你說。」

大將軍卻在此際,陡然發出一聲斷喝。

一聲雷震清風起,像大死一番絕後再蘇,這猛然一喝,震煞眾人。

這是關鍵。

——冷血之所以成為被官府通緝的「黑人」,便是因為他牽連進「久必見亭」老何一家的慘案里。

冷血此際心情慘蕩,但卻仍問在關節眼上。

大將軍心念電轉︰既然他是我兒子,為他洗月兌罪名,在所必然,問題是︰他一定是我的好兒子,而不是敵人。

——要是自己的敵人,則就得消滅!不管神還是佛,皇上還是相爺,只要是要傷害自己的敵人,就得殺!

——管他是誰,我行我道!不思善不思惡,不怕神不怕魔。活著便是為了自己好,為了自己好就得要掃除障礙︰掃除一切、所有、任何的障礙!

所以他在這生死關鍵,忽然大喝了一聲,把自己乍然喝醒。

——一切以自己為出發。

一——切以自己為目標。

——不受情所累,不受人所制,不受理所束,不受法所抑,不受萬物之牽絆,不受心志所羈靡,成為獨來獨往、我行我素、天地一丸、融入欲盡的人物。

——連親情都可放下一邊去。

(你對我有親,我便待你有親;你對我無親,我便對你絕親!)

所以他冷冷的反問︰「我,是不是你父親?你,當不當我是你的爹?」

他的語意十分明顯︰

——如果你是我的兒子,我便替你洗雪冤屈;如果不是,你就是我的敵人。

對敵,就得要你死我活。

一聲喝斷

親情,卻是我好你也好。

冷血雖然情懷激蕩,但他卻是聰明人,也是機敏人。

他當然听懂了大將軍的意思。

——大將軍是他的親父一事,確教他心神震駭。

(我竟然一直與自己的父親為敵!?)

據冷血所悉的身世︰的確以為自己是「不死神龍」冷悔善的兒子。

——所以不但別人稱之為「冷血」,他自己也稱為「冷血」︰姓「冷」,名「血」——

熱血的血。

可是,現在听來,大將軍才是自己的爹爹,而這個親父,卻殺了自己以為的生父︰冷悔善!

——也就是說,他應姓凌,不姓冷。

(天!原來自己的仇人就是自己的父親!)

「天啊,原來百般毒害狙殺自己的,竟是自己的爹爹!)

(天啊天,原來十惡不赦、自己矢要繩之以法的大惡徒,就是自己的爸爸!)

怎麼辦?

——該怎麼辦?

冷血第一個人、第一件事就想起了小刀。

——小刀竟是自己的姊姊。

那麼……!?

他的心緒一片亂,像在心坎里各有十二三隊人馬,正在刀光劍影、往來廝殺、難分難解、死傷枕藉。

他在絞腸椎心之時,忽然問了大將軍那句話。

可是大將軍要他先表態。

——你若是我的孩子,我當然便要護著你,要不然……

冷血猝然大喝一聲。

他這一聲仿佛喝斷了一切。

把一切喝斷。

他像載浮載沉掙扎于急流的人,要使自己浮起來,反而要放棄掙扎,先沉下去,再浮了起來。

——為了大活,必須大死。

要有所執,便盡其棄!

——大將軍到現在,仍講的不是親情,而是利害,自己當他是父親,便得放棄原則,站在他那一邊,他就會為自己澄清罪名。這不是父子之情,而是狼狽為奸。

他問了這一句,卻得到了這種反問。要是對方有肯不顧一切,先為自己澄清,自己說不定就會立即跪下,喚︰爹!

(自己不知道這件事,便不知道他是父親!)

(他是殺人狂魔,他是我要捉拿的罪犯——且不管他是不是我的爹,對這一點都毫不變異!)

所以他發出一聲大喝。

——他這一喝無疑與大將軍十分神似,但叱意卻十分不同。

他要喝斷自己一切雜念。

——只有對世間情大死當場後,他才能為心中義大活現前!

所以他喝了一聲,仿佛喝止了浮雲,喝住了明月,喝怔了三分半台上一切的人。

然後也一字一字的說︰「我不管你是不是我的父親,你罪大惡極,殘民以虐,暴征聚斂,還截殺上書天子的太學生,又遣這惡徒殺害老何全家,還嫁禍于我——我,一定要拿你歸案!」

他把話說得斬釘截鐵,絕無回寰餘地。

他的鼻孔仍淌著血。

咀也咯著血。

但他強撐起來,面對大將軍。

寒月下,巨岩上,父子丙兩人在對峙著。

白的燈籠在附近。

紅的燈籠在遠方。

白燈籠。

紅燈籠。

長空一輪清月。

——哎,這如斯淒楚如斯亮楚的秋天月亮!

大將軍切齒冷笑︰「你要抓我?你殺了老何一家,我才要抓你!」

宋紅男忽泫然的說︰「殺久必見亭何氏一家的,決不是小骨!」

眾人俱是驚疑。

冷血回首叫道︰「娘。」

——他不肯喚大將軍為父,卻肯叫宋紅男為娘。

宋紅男情懷激動︰「小骨!我兒!」

冷血吞下了一口血水,道︰「娘,我是你的孩子,我不叫小骨,小骨是小骨,我是冷血,一早就給父母放棄了的孤兒!」

宋紅男哭道︰「孩子,心肝寶貝,你還在怪娘,是不是……」

大將軍沉聲叱道︰「阿男,退回去,別胡言妄語,這兒沒你的事!」

宋紅男卻決然的道︰「他確不是殺人犯!當天,久必見亭出了血案,我就私下著張判明查暗訪,你們卻只顧著抓他,而卻給張判在湖里找到了一個在那場大劫中仍未喪命的人……」

然後她低喚了一聲︰「張判。」

張判立即應聲而出。

他身邊還有一個人。

這人一出現,一見地上躺著的屠晚,登時怒火中燒,咆哮道︰

「——是他!那天晚上,是他干的好事!」

他身形一起,就要撲過去格殺屠晚。

張判連忙按著他。

大將軍也十分詫然。

楊奸揚聲道︰「慢著。你到底是準!?」

「他是‘斬妖二十八’梁取我,」張判朗聲道,「當天晚上,他就在久必見亭老何家里,跟阿里媽媽在一起,他著了一椎,重傷落湖,並沒有死絕,我當晚救了他上來,听從將軍夫人的意見,留著他治傷,直至今天才遵從夫人之命,為冷捕頭洗雪冤情。」

大將軍冷哼一聲,道︰「張都監,你听拙荊的話,還多于听我的」

張判俯首長揖道︰「大將軍,尊夫人也正是我的師姊,她一向照料我,我才有今天,你是知道的,她的話,我是一定而且一向都是言听計從的。」

卻在這時,有人叫了一聲︰「爹!」

不是冷血。

更不是小骨。

叫的人是在土里。

叫了這一聲後,便冒了上來︰

頭冒出土來。

月亮照平頭。

四四方方、黑鴉鴉的頭。

——阿里。

悲憤也好

阿里、儂指乙和二轉子三人,原跟楊奸、追命分道揚鑣,在目標則一,掩撲或潛入「三分半台」,為的是設法救護冷血。

——卻不料,三分半台正演出一場父子相戈的慘劇。

阿里是「下三濫」何家子弟,深諳遁術,二轉子則是輕功好手,二人突破于一鞭的布陣,潛入大將軍陣中,加上大將軍因陣前認子一事而心神震蕩,而楊奸和追命自然也知情不報,所以二人才順利潛入,儂指乙則守在外邊,以表萬一有事,得以應合。

阿里本來一直掩藏身形,但今得悉梁取我竟然未死,因先聞冷血認父的慘事,已頗感懷,加上以為自己近親俱歿,而今喜見父在,一時盡忘當日恨他之種種情事,叫了一聲︰

「爹!」

梁取我乍聞再乍見地上土中,冒出一尊黑炭頭,才知是阿里,更是心懷激動,掠上前去,相擁大哭。

大將軍心中卻打了一個大大的突

——今晚似乎情勢不妙!

——冷血竟是自己的兒子!

——小骨竟是仇人之子!

——多年來,夫人一直隱瞞了他那麼多的事!

——于一鞭那邊敵友未分,但想必已知悉這兒發生的事情。

——張判似乎偏幫紅男,而崔各田、尚大師、楊奸在這節骨眼上,都不改為自己拿什麼主意。

——馬爾、寇梁窩里反,而突然間土里冒出個阿里,岩沿里走出個梁取我,今晚恐怕敵人早有心安排,不易解決。

——卻不知敵人還來了多少?正在自己身邊?還是在陣外?

大將軍心中同時也十分感慨。

這時他念起了曾誰雄、蕭劍僧、蔡戈漢……甚至是李閣下、唐大宗!

——自己要不是把他們都加以殺害,或處于極刑,這時候,這些都是確可信任的人,便可以為自己拿主意、作決定了。

他看到阿里父子相認對泣的場面,更是感懷冷血對他的冷臉。

他想到自己萬方栽培、百方扶掖、一直恨鐵不成鋼的小骨,卻沒料,他竟不是他的孩子!他的兒子竟是自己處心積慮要扼殺打擊、誣陷誘使他犯罪沉淪的冷血!

他念及當年中秋,他在立定主意,要去狙擊老盟主的時候,曾想到過︰

——要不要讓他們一家先高高興興過了中秋再說?

畢竟,冷老盟主是一直提拔他、有恩于他的人,讓他們先快快樂樂渡一個中秋節也不為過吧?

但他最後還是決定不等了。片刻也不等了。他等當「大連盟」的總盟主,早已等不耐煩了,等瘋了。中秋團圓,正是冷家全家聚晤之際,可以一次過禍患盡除,然後等稍後夫人趕到,恰好發現這件血案,以夫人對待冷家的感情,必定駭泣不已,正好可讓世人知道自己夫婦對冷家的有情有義,並藉機登上寶座,順勢盡除異已。

他就是因為不等這片刻。

這一念之間,致使夫人未及把孩子抱了過來,換走小骨,使得他自己真正的孩子,在外游落多年,成了自己政敵的徒弟,而今正好派他來打擊自己!

而就是這一念之間,仇人之子卻成了自己的兒子,養育了整整一十八年!

——而今竟換不回來一聲爹!

想到這里,大將軍不怪自己!

他只怪諸葛先生!

——都是這老兒搞的鬼!

他恨絕了諸葛先生!

剛好相反,冷血這時也念及諸葛先生。

——原來諸葛先生要他來辦這件案,就是要他面對這一切。

這一切煎熬!

這一切考驗!

——難怪諸葛先生曾對他說過︰「派你去做這件事,也要證實一件事,以及了結一椿多年來的心事。對驚怖大將軍此人的是非好歹,你一定要觀察民情,明查暗訪,加以求證之後,才能動手。我不欲你做出任何遺憾終生的事,也不願你為我的話而做了不該做的事。這點希望你能明白,也希望你能自己把事情弄個明明白白……到時你自然會明白的了。」

當時冷血確不明白。

他現在明白了。

——諸葛先生要他自己抉擇。

自行在親情、利義上作選擇。

——這是他有生以來最觀艱巨的考驗。

也是往「當一位為國執法、為民除害的好捕頭」長路上的一個殘酷的關隘。

通不過,便走不下去。

——諸葛先生雖是撫育他,使他頒悟屬于他自己的武功的恩人,但卻放心派他來此,面對他的生父,給他辦這件大案,要他自己作出取拾。

——他尊重自己的抉擇!

比諸于大將軍凌落石,卻是先要他認父,才為自己月兌罪︰而這罪名,卻是他加諸于自己身上的!——冷血想到這里,毅然的叫了一聲「爹!」

大將軍終于動容。

喜溢于色。

冷血馬上說︰「爹,你自首吧。」

大將軍皺眉道︰「什麼!」

冷血哀告︰「我是來抓你回京受審的。你承認一切,改過自新,我相信諸葛世叔一定會為你減免刑責的!」

大將軍臉色一沉︰「又是鬼諸葛!臭諸葛!他是什麼東西,我殺他千刀萬刀!」

冷血道︰「爹,枉你朝庭特派的鎮邊上將軍,知法犯法,匪盜不如!」

大將軍雙目一剔︰「什麼!?」

宋紅男急呼情切道︰「孩子!」

冷血語音一轉︰「凌大將軍,你眼中可還有王法,心中可還有家國嗎?你這樣恃勢行凶,這國家的律法,可便給你毀了!現在奸佞當道,忠良涂炭,外敵日侵,國家將亡,你如此不愛民惜國,便沒資格當大將軍!你就算是我親爹,我也要與你為敵!」

「愛國愛民?誰來愛我?」大將軍嘿聲笑道,他額上亮了一層灰光,「孩子,你毛也沒長齊,學人談愛國?愛國,向來都是有罪的!你翻看歷代青史,只有庸臣愚將,才能享福一世︰奸佞小人,也能威風八面︰真正的忠臣良將?嘿!他們口口聲聲關愛國家,結果有幾人得善終?不是死于敵手,就是給自己人暗算,否則,皇帝也不會放過這些跟他爭日月之光的人!世間所謂君子好人,誤人誤國,直比小人還厲!他們苦了自己,害了別人,誤了家邦,還不如我︰國家民族?敬謝不敏!你年紀輕,自以為替天行道,快意思仇!卻不知在這世事時局里,豪氣干雲,卻只能大筆畫美人圖!忠肝義膽,在這兒不值三錢蠟!那些什麼名臣俠士,都是你爹的仇敵!仇敵是最佳戰友!仇敵令我奮發,仇敵使我愉快!你還是听爹的話,快醒醒吧。你悲憤也好,生氣也好,失望也好,但我說的話是有道理的,不由得你不信!」

冷血垂下了頭。

冷月下,他顯得特別的落拓。

特別的孤寂。

人人也都感覺到他的悲憤。

良久,他又抬起了頭。

血已使他下頷一片怵目。

但他眼楮仍亮。

年輕、狂放、充滿不屈的斗志。

斗志不屈。

但神色卻十分平和。

「我想過你的話了,你的話是有道理的;」冷血緩緩的說,「可是我是不會听從你的話的。這世間如果是一道臭溝渠,我能干的傻事就是要清理它,使它變作清水自來。如果我能化作一滴清水,只要能沖淡這莽莽臭渠,以身殉之,亦不足惜。毛吞巨海,芥納須彌。要是愛國有罪,也不過千里同風;只要義所當為,便能神光不昧!大將軍,你莫要勸我,我來勸你才是呢!」

追命听到這里,忍無可忍,再無可忍,揚長而出,揚聲朗道︰

「冷血,說的好,我支持你!」

老拳少掌

追命長身而出,丟掉拐杖,一拍冷血肩膊。與他月下並立,面對大將軍和一眾敵人,取出腰畔葫蘆,咕嚕嚕的吞了幾口酒,哈哈大笑道︰

「坦白說,四師弟,當初,我只為你是一介武夫,只知你是我的師弟,我理應護著你,而今,听君一席話,才知道學無前後,達者為先。他娘的,要是我乍遇生父,說不定還不如你在大關節上高風亮節、操持俠烈呢!世叔替我選得好師弟!」

然後他向冷血敬了一口酒,自己嘩嚕嚕的喝了七八口,再向錯愕不已的大將軍說︰

「喂,凌光頭,我告訴你,我給你好一個兒子感動了!我本打算窩在你身側,收集了你犯罪證物之後,再設法擒下你的,但冷老四這樣一說,光明磊落。我這當三師兄的倒是當成了小人了!他女乃女乃的,我崔略商,雖好酒惡勞,不算長進,但平生不作虧心事,要我當臥底找出大惡人,現在我查出來了;但要我當內奸暗算人,我干不來!嘿嘿,就算是對付惡人,也不能用齷齪手段,否則我們跟卑鄙小人又有何異!好了,這下堂而皇之,八面清風,冷月當空,冷血在旁,凌落石,我,姓崔,名略商,天下四大名捕中,排名第三,在這兒跟你見禮了,有僭了。」

然後他說︰「我這下現身相見,算是原形畢露,我就算給你殺了,你就算遭我抓了,兩造也都得心服口服!」

大將軍這回整個的愣住了。

他聰敏過人。

他威震天下。

他恩威並重,權殺在握。

他叱 風雲數十年,到了這個月明風清的晚上,才發現養了十八年的兒子不是自己的兒子,而是仇人的兒子,對付自己而自己全力對付的人,原來才是自己的孩子,就連身邊的三大智囊知交之一,原來也是臥底,而且居然就是名動武林的四大名捕之一︰

追命!

——真是要命!

——更要命的是追命自己跑出來,公開承認。

——這等大無畏、光明正大的勇氣,不但有力的支持了冷血,還深深的打擊了大將軍!

大將軍仍在差愣之中︰「你……」

他當真是一時說不出話來。

「東家,」追命的語氣緩和了些,「我不願躲在背後暗算你,也因為你雖向來多疑,但對我算是不薄,我不忍做那宵小暗算的事。大笑姑婆死于你手,我自當報仇;不過,不管是真情假義,咱們總是賓主一場,我要對付你,也得要光明磊落。」

大將軍冷笑道︰「好個光明磊落,竟躲在將軍府如斯之久,看來,要硬栽我凌某入罪,也早有足夠罪狀了吧?」

「早就夠了。但如果你仍肯自首,我便成全你。」追命又仰脖子喝了幾口酒,嘆道︰

「唉,多月來,為了要不使你置疑,有酒不能喝,連酒壺也不敢掛在身畔,那像今天痛快!」

「人說追命酒喝越多,武功越高,」大將軍道,「你已喝了酒,要動手了吧?」

追命哂然道︰「那就要看你是不是要動手了。」

他雖是凜然無懼的行了出來,但其實實力仍十分單薄。

冷血身受重傷。

大將軍這邊有諱莫如深的尚大師,還有那紅頭巾的書生,行藏怪異,另外,唐小鳥、雷大弓、狗道人也是棘手人物,遠處還有個「大道如天」的于一鞭,而且不管紅燈籠還是白燈籠,總是他麾下的兵丁。

而自己這邊,光靠阿里、二轉子和寇梁、馬爾,仍嫌勢孤力單。

最能起死回生、反敗為勝的一著子力,是仍留在大將軍身邊臥底的楊奸。

——自己坦然亮出身份,是夠痛快了,但楊奸更須獨留于大將軍身側,才能做到里應外合,才能相互呼應。這點,列能見出楊奸的沉著,顧全大局。

他當然不希望在這個時候與大將軍交手。

因為他沒有勝機。

他也考慮過︰他也不知道像張判、小刀、小骨(還是應該叫做‘小欺’?)、宋紅男等應該怎麼辦?會怎麼辦?

——幫大將軍?

——還是幫冷血?

「不」,大將軍斷然、決然、絕然的說︰「我不跟你們動手。至少,不是現在,不是今晚。」

然後他說︰「退。」白燈籠一一熄滅。

此際,大將軍已明顯佔了優勢。

他可以一舉殺光這些心頭大敵。

他卻沒有這樣做。

反而撤軍。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難道他真的痛悟前非了?

「我給你時間,三天,」大將軍向冷血說,「就當我以前沒盡過做父親的責任,給你三天的時間好好的想想,你要還是與我為敵,我就絕對不會再對你客氣。」

「還有你,」他仍神威凜凜的指著追命,「你成功的在我這兒臥底了那麼久,我居然沒有識破……當日冷血明明負了重傷,被困于養月庵,如果不是你,他哪有理由逃生?我居沒瞧出來,嘿。」

他這番話倒是令追命想起︰當時楊奸也在圍捕,要不是這楊門主配合得當,詐作不知,領隊他去,自己也不一定能把冷務護得住。

「不過,你騙了我那麼久,也知道了我不少事,我是不會放過你的。」大將軍揮手道︰

「我們走。」

大將軍驀然撤退,追命心里驚疑,冷血卻道︰「他要留下。」

——「他」是指屠晚。

「這個人我不認識。」大將軍矢口道︰「他所做的事我也不知道。」

梁取我怒吼一聲、急掠而起,直撲癱在地上的屠晚。

一一他好不容易才與阿里媽媽重逢,然而就在重敘當晚,阿里媽媽就喪在這人手里,他已仇深似海、悲恨難填,巴不得把此人碎尸二百八十段,是以一出手就是重手。

他下的是重手,但出手卻輕。

輕若片紙。

他使的正是紙刀。

一…紙刀出招愈輕,傷人愈重。

就在這時,那顯札紅中的書生,突然出了手。

其實誰都在防他會出手救屠晚。

冷血尤其慎防︰

——就是因為他,所以自己才一失神間為唐小鳥所制。

這入當時尚未出手,就有如此妖異的詭力,冷血對此人不免十分顧忌。

梁取我一動,那人就動了。

那人甫動,冷血就出劍。

——梁取我是「太平門」梁家的好手,身法自然奇速無比,可是他快,那紅巾書生卻是更快。

快不要緊,而且還怪。

怪不出奇,而且還詭。

他不先殺屠晚,不截梁取我,卻殺地迎向冷血之劍。

而同在此時,他發出了一聲尖嘯。

那像是女人的尖叫。

很尖,很銳,像一把冰刀刺入了耳孔里。

他伸出了手。

右手。

———只少女般的手。

———只青蔥般玉琢般的玉掌。

一手奪過了冷血的劍。

只一招。

只一招就攫下冷血的劍。

可是他萬未料到,冷血沒了劍,仍有劍。

掌劍。

——以掌為劍。

他一向與人交手,只進不退,愈挫愈強。

——斷了劍他用斷劍。

——失了劍他就用掌劍。

書生疾退。

他沒料到冷血仍有力量反擊,比冷血失劍後以掌作劍更感詫異。

連追命也意料不到。

其實,冷血跟屠晚交手過三次︰一次是在「迎送客棧」前,兩人正在對峙,後因小刀出現,屠晚不欲投鼠忌器,誤傷大將軍之女,所以收椎而去;當晚雖未動手,但冷血氣勢盡為椎風鼓聲所懾。第二次是在「水月軒」,冷血行刺失敗,猝然遇襲。

冷血身受重傷,屠晚亦不好過。其實,屠晚暗算在先,仍然落得個兩敗俱傷,可見冷血若全力一戰,略佔上風,而今三分半台交手一戰,亦是都掛了彩,可是,冷血仍能強持,屠晚卻已倒地。他一次比一次強,屠晚卻一次比一次傷得更重。兩人高下乃見。

不過,冷血居然還可以面對心情劇變,作出明智坦蕩且磊落欲奇的決定,又能面對強敵突襲,棄劍創招,實在令追命對這個師弟更感驚奇,更增敬意。

他奇歸奇,反應可全不閑著,正向冷血那兒掠去,卻更沒料那書生已轉攻向他。

迎面就是一拳。

左拳。

這一拳一伸,瘦骨粼粼,皮皺繭厚,像一只炒了六千年炙熱鐵砂的手!

——好老好老的一只手。

——很丑很丑的一只拳頭。

追命一見,則大叫了一聲。

「‘老拳少掌’」!」

他一腳飛去,叱問︰

「你是‘小心眼’趙好!?」

憂傷是好

「砰」的一聲,拳腳相擊,各自一幌。

這時,梁取我已攻到屠晚處。

趙好借力飛退,梁取我一刀砍下,他一手抱起了屠晚,一面還咕噥著說︰「他是我的,你不能殺他……」

一面說著,一面用手一格。

他用的手,不是他自己的「手」。

而是屠晚的手。

左手。

屠晚已傷重不能動彈,任由趙好擺布。

一一這用「手」一格,連梁取我都沒有料到。

他一刀斫下。

血光暴現。

手斷。

屠晚慘嚎︰「你……」

趙好順勢封了屠晚的穴道,也順便替他點穴止血,一面咕噥著︰「沒關系啦,大方點,你已殺了人家全家,還他一條胳臂又如何、你還是賺了。」

梁取我還待再攻。

但眼前一紅。

他忙閉眼,橫刀,急退。

待再睜眼時,趙好已然不見。

屠晚也當然同時消失了。

冷月下,巨岩上,再無二人蹤影。

——他們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幸好阿里已及時扶著他,否則可能還摔跌上一大跤。

他還沒弄清楚眼前驀然的一片血紅的是什麼?他模了模自己的臉,又並沒有淌血。

——奇怪,那是什麼?

他沒有看清楚。

追命卻瞧得仔細。

——是冷血已開始支持不住——屠晚傷重,他也重傷,口鼻淌血從未止歇過,加上剛才跟趙好雖只交手一招,但已大耗體力,以致內傷加劇。

要不是冷血,任誰都早已無法支撐到現在。

二是趙好在閃身時以頭大巾急擺,恰好蒙在梁取我眼前,而趙好就在這一剎間抱著屠晚離去。

在場中眾人中,如果追命要追,也許可以追得著。

——可是面對趙好,他也沒有把握能取勝。

何況這局面他決不能離開。

他不能離開冷血。

——冷血這時候最需要他。

不過,趙好遽以「老拳」、「少掌」和「滿眼紅」連挫自己等三人,此人武功,確是倏忽莫測。

冷血此際也是想到這一點。

他還想起剛才屠晚在倒下之際,這書生自岩洞步出之時,曾央求……「……千萬……千萬不要讓我落在他手里……」

——冷血目睹趙好以屠晚之臂擋了一刀,看來,這個「他」,正是此人!

可是,他不是跟屠晚一伙的嗎?

——三師兄既已揭破那人就是趙好,趙好不就是「四大凶徒」︰「唐仇的毒,屠晚的椎,趙好的心,燕趙的歌舞」中的「小心眼」趙好嗎?

(他怎麼會對自己人下此毒手?)

(對自己戰友尚且如此,對敵人豈不——!?)

趙好乍然出手,救走屠晚,大將軍卻不加理會,他只向宋紅男等吆喝了一句︰

「跟我回去!」

然後就率眾如潮水般撤退。

連對面的紅燈籠也一一熄去。

——顯然于一鞭也命人撤退。

追命沒有阻攔大將軍的去路。

他自知在實力上,今晚是難有勝算。

他奇的是︰以大將軍為人,為何今晚不把他們一網打盡?

宋紅男自是跟大將軍回去了。

張判依然護送著她。

只不過,追命目光銳利,眼觀八方,瞥見張判在懷里模出一只信鴿,放空而去,只不過剎間,在清月蒼穹間,那勁鴿已化作一個點,遂遠去不見。

——他為何要放信鴿?

——信鴿帶去的是什麼消息?

——他的信鴿是放給誰的?

若不是追命仍防著鬼神難測的大將軍倏然回襲,以及不能拾離負傷甚重的冷血,他真想就此追蹤那只信鴿,看個究竟!

小刀很憂愁。

小骨也很憂傷。

她走近冷血︰「我……我不知道你是……我的弟弟……」她飲泣著,憂傷的臉在月下更清更美,「我……我不知怎麼說才好……我要去看看娘……我怕爹……爹他會……」

冷血明白她的意思。

他自己也傷痛難持,更心痛如絞。

——小刀小刀,竟是我的親姊!

——我的姊姊!

可是在這重要關頭上,小刀確應馬上隨她母親而去——因為宋紅男瞞著大將軍,做了這件事,回去以後,大將軍會怎麼對付宋紅男,那是殊為難說的。

不過,以今晚的情勢來看,大將軍並沒有對冷血、追命等趕盡殺絕,這也可視為一個好徽兆︰或許,大將軍經此大變,真的痛悟前非也不一定。

小骨卻憂痛的說︰「……他是殺死我父親的凶手,可是,他多年撫養我,又何異于親爹?……他再不好,也曾是我爹……教我怎麼去報仇?叫我怎麼報得了大仇?」

小刀傷感的執著他的手,說︰「……小骨,我不管誰是你親爹,但你永遠是我的好弟弟……」

小骨一向當慣了大少爺,這些日子來,迭遇慘變,是夜遇變尤劇,真叫他無法接受︰

「……他……他還殺了貓貓!是他唆教人殺了貓貓……屠晚,屠晚,我不會放過他的!」

他剛才因一時情傷,忘了報仇一事,現在把一股怨氣,都轉注于屠晚身上。

冷血見小骨如此傷憤,很是擔憂,追命正替冷血治傷,低聲說︰「讓他憂傷,也是好的。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人,總是要面對煩惱尤愁的,讓他早些面對,反而是好。我擔心的倒是你。大將軍竟是你親父,你說如何辦是好?」

冷血茫然道︰「三師兄,你說,今晚,大將軍……爹他為何不把我們殺盡?」

追命道︰「這個……」

是了。他心里也在問︰力何凌落石不把我們以一貫手法,一網打盡、趕盡殺絕呢?是他有了悔意?還是顧念親情?抑或是另有打算?

大勢已去

在「撤走」的路上,尚大師師問大將軍︰「今晚的變化,非同小可,如不即下霹場手段,恐怕禍患無窮一一卻不知為何要撤?」

大將軍反問︰「你認為不該撤?」

尚大師斷然道︰「不該。」

大將軍再問︰「你覺得該殺?」

尚大師決然道︰「殺」。

大將軍拊掌道︰「此時此際,就你一個人甚知我心,且還耿耿忠心,不虧我多年來識重匡護你。」

——其實,黑白二道、朝野兩路,都不知道凌大將軍和尚大帥的真正關系。

因為這特殊的關系,大將軍有理由相信,甚至堅信︰縱是天下所有人都同賣他,背叛他,尚大師都不會對不起他。

所以他說︰「我也知道,這是生死關頭,仁慈不得!別說我六親不認,是他們先有親不認!今晚的敵人,以後,一個也不能活,任何一個活口,日後都對我仕途不利。追命、阿里、二轉子、馬爾、寇梁、梁取我,我遲早都會取他們的狗命!只不過,不能在今晚……」

尚大師不解。

「我懷疑今晚他們是有備而來,傾巢而出,用意是擾我心神,讓我悲惶喪志,他們可趁虛而入,全力攻殺我。」大將軍充滿睿智的道,「哪有這麼巧,夫人今晚會當眾道出此事?

想必是敵人已先行騙訛了她,以配合行動的!你看阿里、二轉子倏然而至,憑他倆的武功,哪能來得這般自在?想必有高人暗助。至于寇梁、馬爾,兩個小角色,但今天一副凜然無懼的樣兒,料必有靠山扶持。最可疑的是追命。他既化名為崔各田,瞞了過我,為何又在這要害關頭,鋌身而出,自道身份,而不突施暗襲?他這樣做,只為「光明正大」四字,值得麼?騙得了誰?他又不是兒子!我看,他們出動這些人,只是冰山之一角,說不定,還有更厲害的好手潛伏,就等我拒捕、反擊之時,好名正言順給我致命一襲,並治我重罪!」

尚大師有點驚疑不定︰「……你是說……?」

大將軍點點頭︰「難保諸葛老兒,是不是也已來了。」

尚大師契了一驚︰「——諸葛先生!?」

大將軍模模光頭,道︰「至少,于一鞭驟然趕至,在對岩上按兵不動,似友似敵,就殊為難說。」

尚大師遲疑地道︰「這樣說來,以後……于副將軍這人還是……多提防些為宜。」

大將軍干笑一聲,吐了一口飛痰,道︰「豈止提防,還要先下手為強!」

尚大師驚然道︰「那麼,其他的人……」

「我己著‘三間虎’傅五將軍押送夫人回朝天山莊,待會見,我要好好問個究竟,看她究竟為誰所支使,竟敢這樣大膽妄為!」大將軍悻然道,「今晚屠晚已跟冷血互拼重傷,趙好此人神智恍惚,不好駕御;我故意拖後三天,一是等飛告蔡相爺後,調來強援;二是等溫辣子自嶺南調動溫門好手,與師爺蘇花公回府;三是頂多只要三至五天,「天劈棺」燕趙和「涉雪仙」唐仇就會自燕鶴兩盟趕返,那時,就算諸葛親至,我也不怕。」

尚大師這才恍然道︰「我一直以為派去攻打燕、鶴二盟,原來是燕趙和唐仇才是——」

大將軍道,「當時,我還未知悉冷血是我兒子,屠晚跟他有深仇大恨,留他下來消滅冷血,自是最佳人選。加上他是殺老何一家凶手,若派在外,萬一遭人所擒,盡吐內情,對我也著實不利。至于趙好,此人神智不清,派去對付燕鶴二盟,總是不教放心。

尚大師頓然明白了︰「難怪剛才梁取我向屠晚下毒手時,將軍也不攔阻。」

大將軍頷首道︰「殺了他,這件案子,只要是矢口說梁取我誣告,便不會有別人的旁證入我罪名了。反正,現在他傷成這樣子,不死也殘廢,諒他亦不能有作為︰否則,我取他之命,亦易如反掌。」

尚大師笑道︰「趙好此人,一向怪誕莫名,對屠晚又早有心病——屠飛椎現在是不是仍然活著,還是疑問哩!將軍妙計,算無遺策,我真是無法企及背項,慚愧得恨!難怪將軍給冷血三天為限了,我現在才能明白將軍深意。」

大將軍道,「其實,如果他肯認我作父,剛才便已認了。如果不認,給他三五十天也無用。但他畢竟是我兒子。我就真的等他一天,要是他想通了,來找我,我就前事不計,父子兩稱霸江湖。要是遲了一天,他縱再來找我,我也不理,就算暫時聚合,也是假情假義。就算是親兒,那又怎樣!只要他有違逆之心,成為我心月復之患,在我身邊,謀我左右,妨我前程,誤我大事,害我性命,我定加以殲滅!人最親的只有他自己!大人物定當做非常事,陣前陣子,有何不可?我剛繞見大勢已去,心中也確無戰志,故意另訂時日,趁此撤退,順此避其鋒銳,就算暗里有高手埋伏,像追命、冷血這等所謂名捕、俠士,還不致在我要撤兵時他仍窮追猛打不已吧?就要他們這般,讓我緩得一口氣,我再來一一收拾他們。」

這句話引起尚大師問︰「那未,大將軍對小骨——?」

「殺了。」大將軍用手一比,作「切斷,狀,我本多少也有點不舍,但這生死關頭,古來多少英雄名將,就敗在這親情二字上。我已予他機會,我令紅男回府時,他要是跟他娘立即回去,那就算是對我顧念親情。如今他留在那兒,定受追命唆教,就算他人回得來,心也回不來,還等他來殺我麼!他畢竟是仇人之子,跟我有血海深仇,你想,我再留著他,豈不養虎為患?若讓他在外自在,定必有一日找我算賬。我縱忍心些,也要先下手為強,除掉他,不能姑息。」

這番話听得連尚大師也為這怔住了。

「你不必勸我了。我不但決定這樣做,」大將軍決然的道,「而且,我已經做了。」

尚大師暗里計算了一下一同撤走的部屬,便試探地問︰「……你是派了鳥、狗、弓他們——?」

「以求萬無所失,而且決不能暗殺失手,反加深小骨恨意;」大將軍老謀深算地,「我還加派了一些人手去。」

然後他喟然道︰「小骨,小骨,你別怪我心狠手辣,誰叫你是冷老兒的孩子,而不是我的骨肉!」

說著用袖子拭去在頰邊那一點點、一點點的淚影。

其實,大將軍還有更重要的理由,並未說出來︰

——他乍聞驚變,心神震盡,以致激起他近日來修習「屏風四扇門」的魔功反侵,如果此際要與人性命相搏,他恐為魔頭攻心,走火入魔,所以,他盡求回莊緩一口氣,能不出手,當然最好。

這時,在「永遠飯店」中療傷的冷血等人,正在敘話。他們因耽心宋紅男出事,勸凌小骨(冷小欺)姊弟回去看看——他們萬萬料不到︰驚怖大將軍竟然連自己一手養育了十八年的人也殺無赦的!」

追命因見冷血處于兩難困局,他為人重義,又生性豁達,常玩世不恭,笑鬧江湖,此際忍不住便埋怨了幾句︰「世叔也真是的!看來!他是一早洞悉你的身世來歷的,但卻仍教你來面對這絕境!嘿嘿,這些高人,老是鬼神莫測、神龍見首不見尾,可苦了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給他擺布得滴滴的兩頭轉圈兒。你看這局面,多不好受!」

冷血忙道︰「這不關世叔的事。這是我自己的事,我要是自己過不了這關,就枉費他一番苦心了。他不約束我,讓我自行攻破,這才是讓我日後可獨立于江湖的好辦法。你看,大將軍對小骨,諸多牽制,百方呵護,一旦發生了事,反而彷徨束手,無法以對。」

追命說幾句怨言,其實也是說說罷了,主要為了吐一口怨氣,輕松一下局面。當下,他便說起一要事︰「世叔曾贈我一錦囊,臨行前再三各我叮囑︰若遇人情道理上無法解決的困境,始拆此囊。看來,這是拆閱妙計的時候了吧?」

商議結果,眾人都覺得是到了拆囊求策的時候了。

追命掏出錦囊,自內探出一顆蠟丸和一張紙條,條紙上只有十二個字,寫得沉潛透勁,赫然是諸葛先生之手筆︰

沒有說過人壞話的可以不看!

這樣一看,眾皆莞爾,本來凝肅仿徨的氣氛,也一掃而空。追命笑道︰「看來,世叔是早知道我們會怨怪他老人家了!」

大家都笑了。追命遂舉手拍開蠟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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