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名捕斗僵尸 鬼門關 第二章 天涯何處無女鬼
1.不是人敲門
如果不是人敲門,那麼,該不該開門?
——如果是鬼敲的門,那麼,他們該不該開門?
客棧外,山上的果啼猿嗚陡止。
只剩下敲門輕響︰
篤,篤篤,篤篤篤。
客店內也鴉雀無聲。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也不知該不該開門,應該由誰去開門的好。
「開門」
大家望向張切切。
然而下令的卻不是張大媽。
而是杜小月。
——向看似柔弱膽怯,大聲說話都會嚇著她的杜小月。
「如果是鬼,根本用不著敲門,要進來便進來。」她說,「所以敲門的一定是人。」
有道理。
大家打從心里都認同了她的意見。
——可是就算是人敲門,這時候來的會是什麼人?
卻又應該由誰去開門?
——無論由誰去開門,都得冒點險,至少,定必首當其沖。
葉告說︰「我去。」何梵說︰「我來。」羅白乃說︰「當然是我。」
葉告自告奮勇,是因為他要逞強。
何梵也自動報名,是因為公子要他留守這兒,小余傷了,老魚中毒,如果葉告上了陣,他再怕,也不該留在後頭。
羅白乃也搶著要去,是因為他看葉告,何梵都自動請纓,他就沒有理由落于人後,這樣,可又會讓人小看了他。
他已下決心不讓任何人小覷。
——有時候,讓人看不起,要比捱刀子還難受。
沒料,他的話才出口,葉告與何梵即刻讓路。
讓路給他。
——讓路給他去開門。
這兩個小兔崽子!
羅白乃十分悻然。
可是事已至此,他已「卸」不掉,只好去開門。
喉——「呀——
門開了。
門外果然是人︰
一個女人。
羅白乃突然有個發現︰
這荒山野店,女性可真多!
——就連鬧鬼,至少,目前可以見得著的,還是女鬼!
真是天涯何處無女鬼!
不過,這個女人他卻不認識。
見也沒見過。
這女人不算極美,可是容貌姣好,身材修長,皮膚白皙,雖然已年近徐娘,但依然有一種風流韻態,別有韻味。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也是最吸引人之處,便是這婦人的神態。
她一直像是迷迷茫茫,恍恍惚惚的,好像人猶在迷夢中未醒時。不過,她渾身上下,都沾著泥,且濕碌碌的貼著身子,雖然不及綺夢嫵媚,可是她要比綺夢豐腴,缺一點少女情,卻添上許多女人味。
看了她酥酥的神態韻致,羅白乃的骨頭先是酥了一半,再看這婦人身子輕飄飄的,仿佛是「飄浮」的勁在門外,臉上半醉半醒,羅白乃的骨頭再輕了另一半,再看見她若隱若現的身體,羅白乃的骨頭全部仿似啃到狗嘴里去了。
但他仍不失警黨性,問︰
「你是誰?」
對方反問︰「你是誰?」
羅白乃戒備的道︰「你來這里干什麼!?」
孰料那婦人也反問道︰「你在這里干什麼!?」
吱,居然是一樣的套路。
羅白乃正想找個借日堂而皇之的發作一下,好讓大家看看他羅喝問的神威,卻听李青青、言寧寧。杜小月一齊叫了起來︰
「萍姐!」
——萍姐!?
莫不是……
羅白乃一時還未會過神來,言寧寧、李青青,甚至還有張切切都一起掠到門前來,就連杜小月,也半坐起來,被裳已落到腰際。
羅白乃瞥了一眼,心里一震。
這時候,三妹一起搶了過來。
一個拉住那婦人的手,關切地喚︰「萍姐,你可把我們給擔心死了。」
一個搭著婦人的肩,親切地問︰「萍姐,這些日子,你到哪兒去了?」只張切切看了婦人恍恍惚惚的神情,便問了一句︰「阿劍,你沒事吧?」
——阿劍,萍姊……原來她就是——
羅白乃現在才有了頭緒︰來人是誰了!
卻見婦人迷恫的神情可更甚了。
她模不著頭緒的說︰「怎麼你們的樣子,變了這許多?阿嬌呢?亞驕呢?小渲呢?小姐呢?這些人是誰?這個大眼小子是干啥來著?我才遲那麼一點回來,怎麼這兒就變了這麼多!」
這婦人的問題一大堆、一大疊的,看來,比他們還多,而且還多上許多。
一時間,大家都回答不過來。
張切切點了點頭,示意大家把這位「劍萍」請了進來,並且坐下了,她說︰「我上去一趟。」
她當然是要上去通知綺夢︰
這兒來了位「稀客」——
失蹤已久的程劍萍,居然回來了!
——她原來沒有死,也好像沒受傷,只不過,好像失了憶,至少,也是局部失去了記憶!
2.從棺底到井里
綺夢自樓上下來,非常輕盈,也帶點匆匆。
那想必是因為興奮之故。
她靨上的絆紅更甚。因為她的膚色清白,吹彈得破,所以更顯得啡色春艷︰,可是,也因為她臉上的桃花粉紅,更襯得她肌膚如粉雕上琢的那種白皙。
她一下樓,見著劍萍,呆了一呆,劍萍正在用言寧寧遞上來的毛巾抹揩泥垢和濕處,乍見綺夢,也愣上了一愣。兩人旋即摟抱在一起。
「你回來了。」綺夢平靜的說,「你這麼久沒回來,我們以為你已經出事了。」
「這麼久?」劍萍狐疑地道︰「我以為我只不過遲你們一陣子——」
「難道,」然後她問,「我離開已經多久了?」
她的樣子就像一個剛剛還魂的人。
她不是向綺夢提出問題。
她也是向大家發問。
可是大伙兒一時都不知怎樣回答是好。
這時候,綺夢雖只說了幾句話,羅白乃卻肯定判斷出兩件事來︰
一,她喝過酒來。
二,她哭過。一一至少,是曾飲位過︰她臉靨上還有淚痕未干。
猿嘯依然三兩聲,時遠時近,既沒先前密集,也再未聞呼應。
綺夢發出一聲唱息。
有的女人喝過酒更好看,綺夢無疑就是這種女人︰她星眸半掩,絆臉桃腮,吹氣若蘭,孜孜媚媚,香靨深深,花如頰,人如月,整整齊齊忒捻色,亂亂恣恣更添艷。
「這兒說來話長,」她每次總在紊亂的場面中抓住重點,「不如你先告訴我︰自從那次同上疑神峰之後,你發生過什麼事?去了哪里?為什麼要等到現在才回來?」
劍萍茫然道︰「現在?」然後苦笑道︰「我是走那獨木橋的時候,霧很濃,我小心翼翼地走著,忽然,看到霧里有一只眼楮,十分歹毒,正看著我,我心里一驚,忽然,腳踝給人扯了一把,立足不住,就往下墜落,心里還以為︰這次是死定了,必死無疑了……」
綺夢道︰「我們當時來回在獨木橋。鬼門關那一帶尋覓過你,可是,都杏元痕跡,我們以為你已……遭不測了。」
劍萍苦笑道︰「連我也是這樣想。我就這樣墜跌了下去,輕飄飄的,暈眩眩的,也不知跌了多久,墜了多深,只覺一片昏黯……
「之後,忽然,給一陣叱喝聲驚醒了過來,剛回過魂,就看見一道青色的人影,綠色的手,向我抓了過來,接著,迎面就是一記刀光——」
「刀光?」
「青下!?」
綺夢將信將疑。
何梵忽然想起習玫紅。
葉告摹地想起聶青。
「我忽然發現,我人在廟里,而且,還是躺在一口棺材里。「「廟里?」綺夢向上指了一指,「仍在疑神峰上的那座廟里邊?」
「便是。」劍萍也猶有余悸的說,「我也做夢都沒想到,兜了那麼大個圈兒,花了那麼多時間,費了那麼大的氣力,冒了這麼多的險,結果,還是出不去,人還在廟里。」
羅白乃差點沒接了下去︰在廟里還好,現在可是每況愈下,人還在棺材里哪!
老魚忽然問道︰「你可看清楚了︰青色的人影是誰?拿刀的人又是誰?」
劍萍搖首。
老魚悶哼了一聲,也不知他是在忍痛,還是在負氣。他受的傷本來不輕,雖然毒力還是無法攻破他的「銅牆鐵壁」氣功,可是,在他能完全恢復之前,能少說話就盡量少說話,能保留一口元氣就盡量保住一口元氣。
小余卻間了下去︰「那麼,那一刀和出手,是不是向你下毒手?」
劍萍也搖頭。
「不是?」
搖頭。
「是?」
還是搖搖頭。
小余一向反應最快。
快得可以比敵人向他發射的暗器更快,甚至快得可以追回他自己發放的暗器。
但反應快的人往往都缺乏耐心。
他問了三次,劍萍都搖首,他就幾乎失去了耐性。
幸好劍萍已馬上作出解釋︰「因為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是誰,那棺材底層忽然翻跌下去——要不然,我只怕也避不了那記青手和那一刀。」
綺夢問︰「那麼,你是怎麼從棺材底下,找到出路回來這兒的?」
劍萍有點愣愣的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跌得葷七八素的,然後就一路模黑著爬爬爬……往下斜滑爬了好久,彎彎曲曲、多處轉折,終于,到了一處,半淹著水漬,只剩一個垂直往上的出路,我便一直往上攀爬,好不容易爬了上去,就看見——」
說到這里,劍萍又頓住了。
她的眼神仍流露著驚疑與不信。
她看見什麼了?
她到底看見了什麼!?
大家都想知道。
急著想知曉。
「這里。」
劍萍終于說話了。
「什麼?」
大家都听不懂。
「這兒。」
綺夢不敢置信地道︰「你是說——你在猛鬼廟的棺材底下,一直往下爬,爬了很久,再鑽了出來,就看要到了
她用手往地上指了指。
「是的,」劍萍接道︰「就是這地方︰綺夢客棧。」
大家都瞪大了眼楮,像看到了鬼一樣。
然而這兒真的鬧過鬼,所以,真的看到鬼,也不算是什麼怪事。
「你說你爬呀爬的,終于——」羅白乃發問了,「就忽然看到了這間客棧?」
「是的,」劍萍道︰「我看到客棧的時候,距離只不過幾丈。它就矗立在我面前。」
「什麼!不通不通!」羅白乃抓住小辮子似的叫道,「你一路走了過來,之前怎會沒看見!又怎會突然才看見客棧!」
「我的而且確是摹地看見客棧的,」劍萍說,「因為,我不是走過來,而是爬出來的—
—」
言寧寧、李青青相顧駭然。
綺夢更驚疑不定︰「你說,你是從——」
「是的,」劍萍嘆了一口氣,說︰「我爬出來之後,才知道,我原來處身的地方,是一口井。」
「我是從井里爬出來的。」
大家都沒有想到,劍萍冒身出來的地方,便是門前那口井。
誰都不會想到,客棧的這口井,居然是通向疑神峰頂的猛鬼廟!
——如果早知道,要進猛鬼廟,還用得著去闖鬼門關,過獨木橋嗎!
3.識情狂
綺夢長嘆了一口氣,稍微整理一下思緒,然後才一字一句的說︰「你是說,你自從在那一次跟我們同上疑神峰,人猛鬼廟之後,回程時度過獨木橋,就摔了下去,然後一直昏迷,到乍醒時就青手刀光,你翻身落了下來,就一直爬人地底,爬出井口,所以現在就來到這兒……」
「是的。」劍萍這次是點頭,然後帶著極大的惶惑,身子也有點抖顫,問︰「現在到底是什麼日子了?發生了什麼事?‘猿猴月’可有什麼變化嗎?」
「劍萍,你應該……」綺夢用手指敲敲雲鬢,迷茫了一下,才毅然道︰「先做好四件事,我們再好好聊聊,好嗎?」
劍萍環視全場,忽然感到恐懼,似有很多話要說,有很多話要問,但都壓了下去,只說︰「但請夢姐吩咐。」
綺夢憐惜的說,「第一,你應該先洗個澡;二,應該先吃點東西——看來,你已經很久沒做過這兩件事了。」
劍萍看著綺夢,眼光有點濕潤潤的,聲音也有點嘎咽︰「那麼,第三和第四件事呢?」
綺夢向言寧寧示意了一下,才答︰「等你休息好了,吃飽了,你還得詳詳細細告訴我一次,從獨木橋到猛鬼廟,從棺底到井里的巧妙和轉折。然後,你得要听我們說一說,你失蹤後這兒發生的事,以及我們將要應付和面對的變故。」
然後綺夢問︰「阿田呢?」
言寧寧答︰「她上樓去給小月準備沐洗的事。」
綺夢皺了皺眉︰「張大媽呢?」
言寧寧回答︰「她上去找何姊了。」
綺夢「嗯」了一聲,半晌才道︰「那你去準備一下給劍萍沐洗吧,一定要有溫水,可解疲勞。」
言寧寧正要答應,劍萍卻道︰「不。」
綺夢奇道︰「你還有話要說?」
劍萍急切的道︰「我有話急著要向小姐匯報。」
綺夢無奈,只好讓步︰「那你說呀。」
劍萍卻著急的道︰「我是要報告的,」她的眼楮骨碌碌地轉了一下,「但不方便在這兒說。」
這的確是個問題。
劍萍可不知道老魚,小余是誰,她甚至也不明白為何有兩個小孩和一個半大不小的少年在這兒,她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綺夢也不知道她要跟自己說的是啥事,加上小余、老魚余未消,傷勢未愈,她總不好叫他們離開一下以便說話。
所以她點點頭,「那你先上來,到我房中,咱們聊聊再說。」
羅白乃只覺有點索然無味,跟劍萍央道︰「咱們也一起听听嘛,況且,梁飛鼠也將快趕來,獨孤怕夜這個老怪可早已等不耐煩,不如俟他們到齊之後一並兒撓貼一番,抹月批風得個聊飽兒,豈不更妙!」
劍萍卻是看這小子不順眼,沉住聲問︰「他是誰?我跟夢姐報密,也要你來間!獨孤分明不在,飛鼠既然未到,我正好向夢姊細說原委,要你幾那小猢猻來管砸不成!」
羅白乃听罵也氣,反唇道︰「我是小猢猻,你是馬泊六,你好不過我,我比你好過。」
劍萍氣沉了臉,正待發作,綺夢一手拉住她,搖搖首說︰「他也是來助拳的,別跟他慪氣,咱們上樓說話去。」
劍萍仍兀自不平︰「這潑賴罵我是馬泊六。」
綺夢呻了一句,遂向劍萍婉轉笑道︰「他這張口要不得,就說你是馬明王又怎地?至多不過是位蠶神。咱上去說底隱去。這當口兒有你及時助陣,我高興得正艷心哪,別給小伙掃了興兒。」
說著,挽劍萍上了樓。
看到羅白乃猶忿忿不平的樣子,葉告湊過去細聲說︰「怎麼?沒你的份,心里不平是不是?盡管口羅舌沸,費盡心機,還是罵不著真火,听不到要害!」
羅白乃有點煩躁起來︰「關你屁事!」
何梵伸伸舌頭︰「羅少捕頭可輸不起,這回可發惡了!」
羅白乃張眉署眼的說︰「我要听,怎會听不著!」
葉告笑道︰「我說羅少俠,你這就別口強了。」
他拍拍羅白乃肩膀,表示同情。
羅白乃虎著臉道︰「我自有辦法听到她們說什麼。」
何梵吃了一驚︰「你別去偷听才好。」
羅白乃反問︰「為什麼不能偷听!我還要去鋤奸哪!」
何梵蹩起了眉心︰「鋤奸?」
「你不是想吧!」葉告雙眉一揚︰「你別懼心未了,色心又起,狂!」
「我呸!」羅白乃忿忿地道︰「我才不是狂!我是識情狂——是當今最懂得感情,愛情這回事的狂人。」
「狂人?」何梵好像理解了,恍然道︰「不就是瘋子欏!」
「我睬!」羅白乃氣得鼻子都歪了,「跟你們講話,九不搭八,菜缺了肉,八輩子扯不到一體兒上!簡直是對牛彈琴,不,對琴彈牛!」
葉告沒好氣問︰「那你剛說……什麼好?」
「除奸!」
「你連誰是忠的,誰是好的,都沒個準兒,」何梵說,「卻是怎的鋤奸去?」
羅白乃一時為之氣結,道︰「你們上不上去——上去,就可以听個真分明;窩在這里,就只有給鐵布衫臭死的份兒。」
何梵嘆了一聲,道︰「我是想去。」
「想去,那就去啊!」羅白乃一把挽住何梵,就要開步走。
他想,只要能拉動何梵,就孤立了葉告,哪怕上樓去听不著什麼,至少也有個何梵作陪襯,不至于學做大花臉摔斷了腿,下不了台。
其實上樓去能听出什麼分曉來,他可心里沒個準兒,再說,他連上去後會不會給人揪下來都沒個把定。
看到何梵還在猶猶豫豫的樣子,他就加把口勁︰「我認識位俊姑娘,告訴過我一句話︰
要做,立刻做去!不做,就算對的,也會錯失;做了,就算沒做對,至少不後悔。」
葉告冷笑道︰「是哪家的俊姑娘,卻跟你說這等傻大姐的話。」
羅白乃一說起她,眼楮就發著亮,仿佛打從心里點著了火光︰「她?就是‘小寒山燕’溫柔溫姑娘,她一向以來,做事都想做便做。人只有一生,磋舵歲月,到底悔疚。說起來,這習姑娘倒跟那溫女俠有點像,都一樣任性可愛,只不過,溫俠女刁蠻了個開頭,但遇了波劫,就變得有時比誰都賢淑,有時又會突然暴躁焦慮,很難捉模。這習小姐嘛……我總覺得——」
何梵想听下去︰「覺得怎樣?」
羅白乃支吾了半天,反問了一句︰「你們又覺得怎樣?」
何梵道︰「什麼怎樣?」
羅白乃說︰「覺得這習姑娘人怎樣?」
何梵道︰「這……」
葉告忍不住說︰「我覺得她?真要我來說?」
羅白乃催促道︰「你說嘛,說呀!」
葉告正要說,忽然大口一掀,機警地道︰「話題是你先開的,你先說才對!」
羅白乃有點不是味道,只好敷衍道︰「漂亮,習女俠真是漂亮極了,連她那把刀都漂亮過人的。」
「叫你說人,你卻說刀!」何梵。葉告一齊發出噓聲,道︰「漂亮是當然的了,還用得著你說!」
羅白乃索性耍賴︰「但我已先說了一件,輪到你們了。」
何梵、葉告二人面面相覷,隔了一陣子,還是何梵低聲說︰「習女俠美是美了,但我總覺得她……」
羅白乃急問︰「覺得她怎樣?」
何梵沉吟了好一會,才決心把話說出來︰「我總覺得她有點那個……」
羅白乃氣跺了兩下腳︰「哪個?哪一個?要說就一氣說嘛,老是把話說一半會夭壽的!」
何梵白了他一眼,考慮清楚了才說︰「我覺得總是有點狡檜。」
羅白乃拍手笑了起來︰「對!我也總覺得聰明得來有點狡詐!」
由于三個小子在樓梯口,又說又笑,現在還嘩然拍起手來,跟客棧的愁雲慘霧。如臨大敵的氣氛不協調,于是大家都向他們三人怒目而視。
三人察覺,都禁了聲,收斂了態度。
4.一個奸的美女
羅白乃見惹人注目,便故意跟葉告,何梵胡扯了幾句︰「弊!」
葉告,何梵都嚇了一跳,一起問︰「什麼事?」
羅白乃煞有介事的道︰「肚餓!」
何梵,葉告都舒了一口氣,開始注意他們一舉一動的李青青、言寧寧也呻了一句。
不過,說實在的,大家的確都有些餓了。
羅白乃雖是顧左右而言他,引開別人的注意力,但他說的也是真話︰在中午,無情、聶青、習玫紅等上山之前,大家吃了一頓稀飯饅頭,野菜悻悸,但現在已過了兩個多時辰了,天已開始暗下來了。說真的,在山中,大黑得特別快,氣溫也降得特別快,連餓也來得特別快,尤其是在這山里。
何梵就喜歡吃︰「良心話,我也有點餓了。」
葉告眯著一對牛眼,反間道︰「你說話是不是老喜歡故弄玄虛,有事沒事都‘弊’個不停的?」
「其實我從來不故弄玄虛,也不班人,我只是說話夸張些罷了。」羅白乃認真的為自己澄清說,「我以前在‘鴛鴦蝴蝶派’中,跟同門師兄弟姊妹們玩慣了,一旦有一個說一個‘弊’字,其他人就一齊接著喊︰「肚餓!’或者曰︰「眼困!’那麼,就提醒師父,我們餓了,也累了,就別再練功下去,這是一種默契,也是一種抗議。」
何梵明白了︰「我知道了,羅小哥兒不說假話,只是說大話罷了。只是,你有時為什麼會把人說成‘一包’,一只貓卻說成‘一罐貓’?明明是一刀所來,你就說成八刀砍來,一句︰八輩子混不著一塊,你可能便說成十三輩子混不著六塊了——都是什麼緣故呢?」
羅白乃呆了一呆,搔搔頭皮道︰「我有跟你們說過這些話嗎?那一定是又發作了!」
但他還是誠懇地回答︰「以前,我跟王小石一起逃亡過一段日子,受到多次追殺。埋伏、狙擊,我一力維護正義,斬惡鋤好,勇挫強敵,舍身救人,終于不幸遭受暗算,雖然總算痊愈,但就不知怎的,有時候,對數字說出口的跟想的總是兩回事,而但凡涉及量詞,例如個。種、根。包、只,匹……有時候總會亂了套,所以,像一‘件’狼,一‘支’太陽。
一‘片’君子蘭……的情形,常會出現。」
「真的?」何梵噴噴稱奇,「可是,你現在倒是語言清晰,一點也沒顛倒、倒錯呀!」
「我也不是常犯這個,」羅白乃苦笑道︰「我只是在舊傷復發之際,說話才會亂來。」
何梵倒真的有些關心,也有點擔心︰「如果真的是病,或是余毒未消,還是找個大夫徹底根治的好。」
「我這病毒也有一樣好,」羅白乃倒有點消受不了他的同情,「一旦發作起來,有時功力大減,有時卻神功抖發,有如天助——而且,算來還是功力加強的多。往往人家打上一招,我就可以打出下一招來,真是天才。只不過,只要這傷又給壓了下去,我又得打回原形︰既不亂說話,也不會亂發功了。」
這一陣閑扯,倒是把本來留意他們動靜的李青青、言寧寧等,都不再往他們盯了。
她們自己也在談話。
看來,杜小月。言寧寧,鐵布衫。李青青等人也在密議。
客棧里,每一個人,都似有些秘密。
本來人人都有秘密,甚至可以說,完全沒有秘密的,恐怕不足以稱為一個完整的人。
可是,這「綺夢客棧」里的人,好像秘密特別多,而且還秘密得非常機密。
羅白乃趁大家不注意,悄悄而迅速的對何梵。葉告催促說︰
「此時不上,還待何時!」
「你上,」何梵搖頭,「我不上。」
羅白乃對何梵比較有好感,听他說不上樓去,很是有點失望,遂問︰
「你怕?」
「不是怕。」何梵認真的澄清,「是公子交代下來,要我們無論如何,都得照顧負傷和中毒的余哥哥和魚叔叔,我們可不能開溜——萬一出了事,可怎對得起魚叔和余哥?更不能辜負公子的一番托付啊!」
羅白乃听了,長嘆了一聲。
葉告譏消的問︰「怎麼了?又想起你那位好的美女?還是上面那位酒醉的夢中情人?」
羅白乃倒答得坦白︰「都不是。」
他好像倒欣賞一向顯得硬邦邦的葉告,對兩位他心儀女子的形容,所以也說了實話︰
「我是感慨你家公子可真有辦法,讓你們對他死心塌地效勞效命。」
何梵听了,很認真他說,「你也用不著感嘆。一個人要人家對他真心,首先就得付出真情。公子對我們真情真義,我們若還有半點虛情假意,那還是人麼!」
「也是,只有真情能換真意。」羅白乃只好說,「那你們是不上去的了。」
何梵道︰「除非魚叔、余哥已痊愈。」
羅白乃搖搖頭,心忖︰他們不死已經夠命大了!一時三刻,怎好得全!只怕神仙也辦不到。
于是便說︰「那我就只身闖龍潭了。」
其實他當然不是怕上去。
他親近締夢,惟恐不及。
就連對劍萍,他都有好感。
他本來就喜歡女人。
大凡是漂亮的女人,他都喜歡。
劍萍還算漂亮,她是那種就算往正爭吵著的男人堆里一站,大家也會立即慈和下來的女人。
但綺夢是那種就算往漂亮女人堆中一坐,大家的眼光都會集中在她身上,像在做一場綺夢不願醒來,不管男的女的也都一樣。
羅白乃當然不例外。
他怕的只是遇鬼。
他是想遇美,可沒意思要撞鬼。
何況,他還想找人一齊背黑鍋。
萬一給綺夢發現了,怪責下來,還有葉告。何梵,好歹也是客,又不是成年人,大概總會留點余地吧。
——他最怕的是締夢發起狠來,會把他逐出客棧。
這幾荒山野嶺,膽影倆蹤,他可不願一人下山——真要撞鬼,也寧可聯同一大干人「撞」了過去,好像也人氣旺盛些。
何況,他前不舍綺夢,後不舍玫紅。
而且,他最好交朋友。
見色忘義,雖等閑事,但對他而言,他既重色,亦重友,最好財色兼收,利義兼顧。
他可不似葉告。何梵等人,有個貴人照顧,他自別師門,就沒遇過什麼人「照顧」他,連同門。師父,也多要他來看顧;幸運的遇上個王小石,給他不少稗助,想來不免感傷。不過話說回來,既有人罩著,也得回頭听命于人。
他少俠羅喝問可是自由自在身哩!
想到這兒,綺夢微醉而醉人的星眸,仿在眼前,豪興頓發,色心大起,拍拍胸膛說︰
「我這就上去,你們等著我查出真相回來!」
何梵汕訕然一笑,過去看顧小余。
葉告只拋下一句︰「你遇上不測就大叫救命好了,那我們可就能名正言順的撲上來救你了!」
羅白乃冷哼一聲,拾級而上,沒走幾步,忽听上頭有人沉聲喝道︰
「你到哪兒去?要干什麼!?」
原來是張切切剛好下來,碩大的身軀順著斜陽,罩得羅白乃臉上黯了大半截。
羅白乃本來心中也犯嘀咕,奇怪怎麼張切切去找何文田弄個洗澡水也老半天沒回來,但他此時正要踏上樓去探究竟,倒祈望千萬勿遇上這個瘟神,沒想到這大舌頭的張大媽卻正好在這時候「現身」,羅白乃不禁大呼倒霉!
人生總是這樣︰
要遇的遇不上!
——不該踫面的卻全砸在一起了!
5.余魚不同
羅白乃只好道︰「我要上樓去。」
張切切肥蟲般的大鼻頭兒翁了一下︰「上樓去干啥!?」
羅白乃道︰「我……上去小解。」
張切切道︰「要小解,到樓下去,廚房後有便所,你留廠幾天,還不知哪兒解嫂麼!」
羅白乃道︰「我撒尿之後,還想歇一歇。」
張切切盯了羅白乃一眼,回頭問︰「樓上有些什麼人?」
言寧寧道︰「綺夢姊還在上邊。」
李青青說︰「萍姊回來了。」
張切切動容道︰「什麼!?她,她回來了?」
李青青正要說後果前因,張切切猛叱一聲︰「站住!」
羅白乃只好陡然站住。
——他本來上待張切切听劍萍出沒始未之際,溜上摟去,卻又給張切切發覺,喝停下來。
言寧寧卻問︰「你怎麼上去那麼久?劍萍也回來一陣了。阿田呢?她還在上面打洗澡水洗浴盆抓活魚不成?」
張切切一向粗擴豪邁,此時忽然出現了一種少有的苦惱,一籌莫展的神情︰「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上面,開水是燒好了,浴盆已盛好了水,還冒著煙,浴中,皂英部備好了,就不見阿田。」
李青青變色道︰「你找過沒有?」
「找過了,」張切切切齒急煞的說,「我哪搭兒都找遍了,要不然,哪用得著耗到現在才下來。」
「找不著?」
「找不著。」
好生生的一個人,卻又無端端的失了蹤,大家不禁都覺得心頭發寒。
言寧寧腮頰兒變青︰「莫不是……胡嬌的事又重來了張切切點點頭,沉重地道︰「眼下阿田是失蹤了……只望她三星五命,完好渡劫。綺夢姊下來,再向她稟告定奪。」
杜小月跟何文田一向交好,忍不住了抽泣起來,張切切說︰「水是弄好了,隨時可以沐洗……可是,我看,這當下還是不要離開大隊的好。」
杜小月只識點頭,秀肩一抽一搐的。羅白乃涎著笑臉道︰「既然如此,何必浪費,那盆水我就捱義氣先用了,謝啦。」
說著,又要往上竄。
忽地,張切切捺衣舉步,一步便走了下來,跟羅白乃貼胸而立,一上一下,張切切高羅白乃一個頭,又胖他一個倍數,羅白乃登時短了半截銳氣,滅了九成志氣,只听張切切說︰
「叵奈小子,莫要真討我打你!」
張切切本來一向對羅白乃甚為和善,但現在變故頻生,羅白乃又擺明對她不甚尊重,她便對羅白乃沒好臉色。
這下張切切回頭細間劍萍出現的情形,羅白乃平自沒趣,便又過去哄著何梵、葉告,找下台階。
忽覺葉告扯了扯他下襟,悄聲道︰「怎麼,還上去不?」
羅白乃剛給張切切折辱過,以為葉告是諷嘲他,賭氣道︰「你敢上去,我有不敢的麼!」
葉告道︰「好,我去。」
羅白乃大感意外。
——這大嘴巴一向對上樓竊听的行為沒啥興趣,今回恁地熱心,莫不是潑心兒要來砸我的好事,讓我落得給那張大女乃子整治!
于是大為不解,只有了提防,說︰「現在沒意思了,要上,也上不去了。」
葉告仍不死心︰「你怕她塊頭兒大?」
羅白乃道︰「我只怕她血盆大口,一不小心吞了你的頭。」
何梵在旁也悄聲道︰「咱們硬闖不好,咱們不妨行針步線,繞個圈兒再上去。」
羅白乃對何梵比較有好感,見他居然也這樣說,詫問︰「你們剛才不是鐵了心,說好不上去的嗎?怎麼現在又非上不可了?」
葉告冷不防的說︰「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
羅白乃本來已生疑竇,現在可更土上加泥,幸何梵比較解事,分辯道︰「我們剛回來,魚叔就吩咐我們說︰那姓羅小子是攫著契機了,你們最好也隨他一並上去瞧個分明,到底此地曹主藏弄個啥。」
羅白乃一雙眼亮了一下︰「姜還是老的辣,就是大眼神捕有眼界兒,知我深意。他還有什麼說法?」
何梵倒也老實,似沒听出羅白乃話里帶刺,只說︰「余小哥說︰「羅小兄弟剛才說了一句︰獨孤怕夜已等得不耐煩即將前來,這句說得煞是妙!劍萍不小心回了一句︰‘獨孤分明不在’——這句話就很有問題了。劍萍既然昏迷迄今,她失去知覺前獨孤一味明明還是在一道兒的,若她一醒來就從井里爬出來敲客棧的門,卻又怎知曉‘白蝙蝠’不在此地?」
羅白乃呵呵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小余也。」
葉告見他得意,不情不願的說︰「老魚要我提醒你,你若要上去看那酒醉的夢中情人,留意那個‘血浮萍’。她如果確是自井中爬上來,何故全身都濕,惟獨頭發不亂,一點也沒沾濕?」
羅白乃「啊」了一聲,心下佩服,這一樁,他也沒留意到。
「不過,他也說你把話套得恰到好處。」葉告先用話鎮住了他,才說下去,「你剛才說梁雙祿馬上要到,但那‘血浮萍’卻想也不想,看也不看,就知道飛天老鼠必然未至,這里面只怕大有溪蹺。」
這回到羅白乃擔心地問︰「小余、老魚,果然有見識,但他們不是都傷重中毒深嗎?你們怎能舍他們而去?」
何梵實心眼地道︰「老魚叔剛才告訴我︰他們是故意裝得中毒深重,使敵人不加防範,其實,傷勢已漸愈可五六七八,大致無大礙了,他要我們先辦正事要緊。」
葉告在旁補充道︰「老魚,小余,意見多不一致,但向來都極有見地,公子爺也常采納他們的高見。公子常听余。魚對事情分析、爭辯,再從中作出抉擇。他常跟我們說︰「如果小余,老魚意見一致,那未,事情必然十拿九穩,只可惜他們見解多是對立的,如今,余。
魚所見,居然相同,此事可疑,雖不中亦不遠矣。這一趟,就跟你走了。」
羅自乃因老魚,小余一上陣就負重創,先前倒把他們小看了,現听葉告,何梵這樣說,才知道小余,老魚幾乎把大家都誆住了,不禁問︰「老魚,小余其實中毒不深,你家公子也心知肚明嗎?」
「心知肚明?」葉告嗤笑一聲,「其實就是他一手策劃的。他在為魚叔。余哥治傷的時候,就偷偷把話吩咐了。」
羅白乃倒是納悶︰「那麼,你們把這內情告訴我知道作甚?」
葉告道︰「無他。余哥和魚叔剛跟我們說了︰別看你愣愣,裝傻七扮瘋人的,但觀察細微。扮豬吃老虎倒有一手,雖然你老哥常老愛踩高蹺上台,好像生怕別人看不到,其實是地上的影子,看得見模不清。所以上去探察的事,叫我們上去跟你走動一下。」
何梵嘆道︰「怕是怕咱們是三個煤球炖豬腳,到底火候不夠。」
羅白乃倒沒想到給兩個成名且經驗老到的捕快一番盛贊,登時有點臉紅氣喘飄飄然,何梵的擔心憂慮他沒听人腦里,但小余老魚的贊辭他早已人心人肺,忽然憶起他師父跟他提起一個六扇門里的一流人物,靈機一動,問︰「以前在刑部有一位高人,叫做余展書的……」
葉告打斷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上去吧。」
羅白乃搖頭。
葉告奇道︰「怎麼,你真不敢去了?」
「非也。」羅白乃道︰「現在明著上去,一定給張切切攆下來的。」
葉告冷笑︰「我就不相信三個打她不來一個。」
羅白乃心忖︰這可沒把握!嘴里卻說︰「這一開打,誰勝誰負還在其次,問題是︰一鬧起來,必打草驚蛇,績夢姑娘下來察看,那就什麼也听不到了。」
何梵有點領會羅白乃的意思了︰「羅哥兒的意思是︰明不如暗?」
羅白乃說︰「自古華山一條路——這里可不是華山,這里是綺夢客棧!」
6.梁家婦女
張切切在听言寧寧和李青青轉述剛才劍萍出現的事,神情十分嚴肅,好像有很多意見,但欲言又止,所以,對羅白乃跟葉告,何梵高聲談論,很是不耐煩,甚至可以說,有點觸怒了她。
羅白乃正大聲道︰「我可不像你們。在客棧里做事的,有綺夢老板養著,至少,把這兒的活干好了,就不愁吃,不愁穿,更不愁住了,事實上,大老板是遠在東北的‘神槍會’大家族,馬幫生意,闊得教人人羨,銀兩從不缺,鼓金更多得盈盤,至于剛來客棧里辦案的,若不是京里名捕,就是在縣里掛官,刑部里計會俸祿,就算清廉不貪財,也決尤貧相。不像少俠羅喝問我,兩袖清風,鎮里付不起我飽糧,在江湖道上行走,要糊口溫飽只好靠自己。
自己靠什麼?」
何梵問︰「靠個啥?」
「對,」葉告也附和問,「靠什麼?」
「我靠我本事,」羅白乃大利刺,自大並且自憐地說,「我信自己。」
葉告心中罵道︰廢話!但也沒辦法,只好促使他發揮下去,便沒好氣他說︰「那你擅長什麼玩意?總不成攔道劫掠過活!」
「我?打劫」羅白乃繪影繪聲的道︰「可別折了我‘蝴蝶鴛鴦派’的高名清譽!我拿手絕活,可多的是。」
何梵的任務也是要玉成他把話說下去,看他老賣關子;只好撐著間︰「絕活兒又是什麼?可否教與我們,他日萬一公子把我們破教出門,也可討口飯吃!」
「我的絕活兒可多著呢!」羅白乃趾高氣揚的,索性借風駛盡哩了,「我會說書。祈柴,還會算計、縫紉,且別看我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刺繡、女紅,我無一不精,我唱歌還好听極了,人家是繞梁三日,我是一開金口,就可繞著良家婦女的耳畔心中,久久不杏,你可別笑話,有一位生長在‘太平門’的梁姓婦女,還為了我的金嗓子,足足痴迷糾纏了我三年零八個月之久哩……」
說到他的歌喉,正到酣時,只聞噗嗤一笑。
聞聲看去,原來是杜小月。
原來杜小月記起他在沐洗時的歌聲,不禁笑了開來,見人發現,垂下了頭,臉泛紅霞,玉頸一彎抹的曲拗在胸前,分外惹人疼愛。
羅白乃給她這一笑,未免有點訕訕然,忽想起他剛才所見到的一件事,才沒了笑意,好半晌才回到主題兒來︰「其實,我最大的活兒,是煮飯、炒菜!」
他說著說著,可振奮起來︰「我拿手的是熱火快炒,噴噴噴,可滋味十分!我跑遍大江南北,不知當過多少名樓老店大館子的大師傅,食客們就愛吃我的手藝兒,我這人,可是鴻鴿自在身,不愛耽在一處,故而無論多受歡迎,都待不久長,我這一走哇,那飯店。菜館。
食肆的,頓時門可羅雀,甚至關了店,給拾了鋪了。」
听著听著,大家倒也真的餓了起來。何梵餓火了的說︰「你就別提了,我現在也餓得怪慌的。」
羅白乃立刻同意,而且還同意極了︰「我們多少時候沒吃過東西下肚子?剛才還說呢,自從大捕頭上山後我們就沒進過丁點食物了。」
葉告這次絕對是非常同意,而且還是衷心同意,于是建議︰「不如這樣,你說你能煮一手好菜,不如亮亮相給我們瞧瞧。」
羅白乃「嘿嘿嘿嘿」的笑道︰「好呀——就不知廚房還有沒有肉的菜的。」
言寧寧也餓了,就說︰「有,都有一些剩下的。」
李青脊也精于廚藝,有意要下廚幫忙,只擔心說︰「不行,夢姐叫我們守在這兒……」
想起胡驕在廚房慘死的那一場,李青脊不禁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
羅白乃忙揮手說︰「這些烹好瑣務,不必勞駕你們了——何況,我也怕讓你們偷師,學了我的絕藝兒!但我一個人,又煮又炒又蒸又烘的,只怕忙不過來……」
何梵道︰「我來幫你。」
葉告即道︰「我也去。」
羅白乃欣然道︰「好,就你們兩個。」
于是,就這麼定下來了。
一個出去打水。
一個人內燒菜。
他們都在等著羅白乃燒菜。
做飯給大家吃。
因為大家都餓了。
反正,大家都不想落單,也不想下廚去,更不想離開大隊︰
好像正是大家窩在一起,比較安全,鬼好像也怕人氣旺盛的地方。
一只鬼能嚇死一個人,但一群人大概也可以嚇跑一只鬼吧。
——反正,在她們心目中︰羅白乃兀那小子,留之無月,棄之可惜,不如正好招他來燒菜煮飯,樂得省事,總勝在這兒搗亂。
惟一讓人有點不解的是︰明明剛才三人還相互看不順眼的葉告何梵羅白乃,而今,卻合作無間,有的舀水,有的洗米,有的做飯,倒是積極奮發團結和諧得很,大概到底是小孩子稚兒心,沒真的不解之仇吧!
況且,著實是誰都沒注意到這點。
她們更沒留意到︰在外邊汲水的,在園子擷菜的,在廚房生火的,現在全都到了後院,再自後院溜人馬房,從馬房爬上了二樓,正逼近綺夢會客的地方。
這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也許,還沒那麼快速就到了暗夜。
只不過,暮色來得特別快。
特別突然。
听說,在「猿猴月」時期,這兒的氣候變化無常,天有異象。
大一旦黯了下來,日光再也守不住,節節敗退,迅如潮退,隨著陣陣淒厲的猿啼,使古岩關成了一片昏暗世界。
然後月亮冉冉升起。
分外大。
分外圓。
除了青白,這月色竟帶著血光,像一陣紅霧般灑在疑神峰上,讓入覺得似是籠罩了一團妖氛,疑是群鬼會聚在峰巒間。
羅白乃、葉告,何梵三小俠,就在疑神疑鬼、無聲元息,一步一驚心中自後庭攀爬上了客棧,三人潛近了綺夢的房。
7.酒醉的夢中情人
綺夢的房間,在走廊的盡頭,正向著梯口。那是午字一號房。
盡管開旅館的,房間多是租給旅客住的,但綺夢客棧其實招待的客人並不多,所以,主持客棧的人,各人霸佔了一問房子,綺夢住的,自然就是較寬敞、較舒適,也較有氣派,也能縱控大局的一間。
通常,能在走廊盡處,橫跨連接左右兩間房子的,就是主房,光在氣勢上,也比較夠分量。
羅白乃進來已數日,當然知曉綺夢的住處。
事實上,這些日子以來,午夜難眠的時際,他有無數次想鼓起勇氣要爬上樓來,但還是鼓不起勇氣去敲門,有次更給張切切趕下樓來。他住的是樓下子字房一號,就正好在綺夢房間的下面。
——雖是同一方位,在內里設備,房間氣勢,那分別就大多了。
同人不同命。不過,有時寂寞難耐,孤獨難眠之際。羅白乃會想︰她和我,會不會同心同意。
(我也是寂寞,你也是寂寞啊。)
(你睡不好,我也睡不著。)
他听到她有時終宵也仍未就寢,就在樓上,隔了一層木板,在自斟自飲,獨酌獨嘆的聲響。
他听得很清楚,也很用心,連細微的聲音,換衣的寨牽聲,輕輕的嘆位聲,乃至如位如訴的哼吟,他都不放過。
于是,他很清楚地明白,樓上的女人是一個不快樂的女人。
而且還常常喝酒。
一杯一杯喝不停。
不是大醉。
只微醉。
看來,她還是非常節制的。
她節制好像是為了要保持警醒。
——她已是號令這兒一帶的女于,為何要那麼警惕?她連喝酒,都要一個人,自個兒的喝,難道她不信任別的人,不許人跟她共飲同醉?
是她知道有敵來侵,有人同伏,還是預料到會有事發生?
一個孤獨的女人,連求一醉都不可以,那豈不是件痛苦的事?然而,她每晚都在飲酒,豈不是有很多心事?
(只要你叫我,我一定上去。)
(只要你要我喝,我醉死都願意。)
羅白乃想在那些夜里,想到在上面的她,還在飲酒,心都痛了。
他清楚地听到,她斟酒的聲音,酒倒進杯子的嘩啦啦聲響,她一仰脖子把酒喝光杯底再重重擱在桌面上的踫響,如此一夜到天光。他甚至听得出那杯里的酒有沒有一次干完,剩下多少,壺里還有沒有酒,壇里還剩下多少酒。
(你為什麼要一個人喝悶酒?為何不叫我上來陪你?)
(一個人喝酒,就算不傷身,也一定會傷心的。)
他不忍見她傷心。
不,是不忍听。
——那杯底踫著桌面那一下響,在午夜听來令人心碎。
「獨」,只有一只杯在響。
因為日常見著她,她一向是個有主見、冷做且能叱 發令的女人,一點也看不出,她竟是飲酒竟宵求一醉的女子。
只有他知道。
因為他留意。
他睡在她下面。
有時他會這樣想︰如果沒有了那層板,那層障礙,那層隔閡,他就可以完全看到她了,他就完全可以跟她在一起了,甚或,他就完全可以跟她睡在一起了。
想到這點,他可更輾轉反側,難靜難眠。
他有時候甚至想躍聲而起,一拳打碎天花板一一但打毀了天花又怎樣?難道他羅白乃就可以在床上恭候綺夢的大駕麼?
他不敢。
他甚至不忍心去破壞這午夜的節目。
听她不眠。
听她獨酌。
听她在斟酒與痛飲之間的心事。
他甚至為此上了痛。
——在上疑神峰探猛鬼廟和在古岩關守綺夢客棧之間,他到底還是選了留守,跟對綺夢的感情,不無關系。
這點,恐怕他自己也不是很了解。
對他而言,綺夢跟他一同度過許多良宵,可是習玫紅卻不。
她已成了他夜夜酒醉的夢中情人。
——盡管,習玫紅跟他有說有笑,還能鬧著打俏,比〕起綺夢親切多了。
但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不同便是不同。
有一點羅白乃倒是很明白的清楚意識到︰他現在明打著旗號暗中潛上去竊听劍萍和綺夢的對話,其實,他心底里更關心的是︰「血浮萍」會不會向孫綺夢淬下毒手?他要保護她。
可是,一個卑微的男子,就算有心有意去保護一個高高在上的女人,那是何其不易的事啊。
所以他要尋找理由。
找借口。
一旦找著了,就自告奮勇,身先士卒。
人常常為了他輕薄無行,浪蕩花心而沒把他的感情瞧在眼里。
事實上,他熱情如火,他真心如冰,只要綺夢給他回應他就會全然融解。沒有理解他的不專注是因為沒有遇上他值得專一的,而他就算不專一也不代表他不深愛著他值得愛的女人。
有時候,男人的用情不專一其實只是一種對異性不滿足,而不是對愛情與真情。通常是,男人對愛情不專但又長,但女人對愛情卻不久長而專一。
本來各有利弊。但對羅白乃而言,只讓人看到他的「弊」,所以一向都弊多于利,他也常懷怨寂寞,悲憤不遇。
有時候,他的心事,會化為開玩笑式的插科打渾說了出去,不知是誰听了,也許是何文田這男子氣大于女人味的女子,或許是言寧寧這殺人要比溫柔更甚的女子,抑或是李青青這婉約要比強硬更折煞人的女子,傳了開去,卻讓葉告、何梵這些人,也在口頭上嗤笑了羅白乃幾句。
羅白乃可不以為件。
他想︰只要我真情付出的,傻氣一些又有何干?怕什麼讓人笑話。人笑我我也笑他!人笑我痴才是痴。他可不受這一套。結果,他是失戀的多,至于戀愛上的不是少,而是未開始就成結局,或者從頭到尾,對方根本就不知道他付出了真心真意,只以為是一個玩笑。
——有時候,開一個對別人看似元傷大雅的玩笑,對他而言,通常是要傷心哭泣一輩子的事啊!
不過,他可不管。
他關心這個人,就去幫這個人。
他既真心愛上了一個人,又何必理會對方愛不愛他?
最重要的,是他愛她,那就夠了。
所以,在他心目中,有好的美麗女子,有酒醉的夢中情人,有乍嗅乍喜都令他乍驚乍狂的救命恩人,那就足矣。
他現在帶葉告,何梵上樓,去一個平時午夜他最想到,卻又沒有勇氣敲門的地方。
只不過,這一次他依然不能敲門。
因為他們要偷窺。
想竊听。
——好像有個什麼聲音,一直呼喚他們上樓,上去、上前去,有什麼東西在等著他們來救援。發掘似的。
奇怪的是,三人心里,都生起了這種感覺,但都沒有把這特異的感受說出來。
8.房里沒有人
就算本來不認得綺夢住在哪一間房的葉告和何梵,自後庭欄桿模了上二樓後,也不認為難以辨認。
因為只有那間盡頭的房間最有氣派。
也只有那間房間點了燈。
暮色來得快而元聲,以致長廊的油燈,都未點亮,只午字房里晃著燈光,別的房間全都幽黑一片。
這一點,也可以看出,在房里的人談興正濃,心無旁騖。
葉告看看羅白乃。
羅白乃點頭悄聲道︰「是這間了。」
于是,三人繞道,分頭。掩近午字房的窗根,又悄沒聲息地聚在一起,耳語,打手勢,交換意見。
房里的燭火在晃動,燈火在暮夜中像在透光的縫隙邊上鋪了一層黃光似的。
里面有點寨寨牽牽的響,但依稀不像是說話聲。
葉告貼耳在牆上,听了一會。
何梵急著向他打手勢︰
一一一听到什麼了?
一一一沒有。
葉告回了個手勢。
何梵不信,換了個位置,臨窗邊再細听。
這回是羅白乃向他打眼色︰
(可听到?)
(听不到。)
何梵一臉苦惱。
羅白乃搖搖左手,右手指指自己︰
讓我來。
——听不著,那就用眼楮看,更直接。
他用食指尖,沾濕了點唾液,才點點的貼著窗紙一壓,破了個小孔,黃光又自孔洞里溢出來。
羅白乃就單著一只眼,往里邊張了張。
結果,他這一張望,嘴巴就張開了,合不攏,眼也貼著孔,轉不過來。
葉告、何梵面面相覷︰
他看到什麼門
一為何會如此震驚?
誰知道!
葉告忙去拍拍羅白乃的後肩。
羅白乃不理。震了一震,然後眨了眨眼楮,運足目力再往房里張望一一仿佛,他不相信自己先前所見的事物。
他耽在那兒,眼楮好像給卡在圓孔里,神志也仿似給定住了,整個人都像給磁石吸住了。
葉告忍不住輕輕扯了他一扯。
羅白乃動也沒動。
他好像是給鬼迷住了。
葉告跟何梵交換了一個眼色,兩人立即動手︰
硬生生挾走了羅白乃。
只見羅白乃仍目瞪口呆,呆呆的遙看著窗子,以及那個小孔里透出來的光。
他看到什麼事?
何梵不解。
他也湊了過去,往那洞孔里探了探。
他要看出個所以然來。
他看了一眼,先是嘩了一口,然後臉上出現了一種詭異的神情,再看。
這一看,他也給定住了,像給人重手點了穴道。
他半蹲半立,搗在孔隙前,張大了口,像一尊泥塑。
葉告向他指手畫腳。
他也沒看見。
葉告生怕他也著了人家道兒,一伸手,就把他給扯過一旁去。
何梵的腳仿佛打了針軸在那兒,扯開他,葉告得費一些力氣。
何梵給拉過一旁,也瞪著小眼愣在那兒,神情就跟羅白乃差不多一樣。
葉告心里犯嘀咕,他就不信這個邪。
他馬上把眼楮湊到指戳的圓洞里去,看一看孫綺夢和程劍萍到底在耍什麼花樣。
他這一看,卻是︰
什麼也沒看到。
沒什麼。
至少,沒什麼特別異樣的。
房里,桌上,有一埋酒。兩個杯子。一盞燈,還有三碟下酒的涼菜。
燈火微晃著。
古舊的大衣櫥、放下了蚊帳的床,清亮的梳妝鏡。台上有些胭脂硯台……
沒有異樣。
葉告再集中精神,看了一下,發覺有兩件事,倒有點奇怪︰
一是地上有個浴盆。
浴盆邊還掛著條毛巾。
毛巾還混碌碌的。
地上還沾著水。還好是水,不是血。
浴盆旁有水漬,當然並不出奇,但奇的是浴盆應在浴室里,樓上辰字房便是沐洗處,浴盆沐具似不該在此房內出現。
一一也許,綺夢自己忽發奇興,要洗個好澡呢?或者,她把浴盆和沐洗用品搬來這兒,要替她的好手下。久違了的忠心干部擦背按摩呢?這可也並不出奇。
但更奇詭的是︰不是存在的東西,而是不存在房里的事物。房里有燈,有酒,有筷著,甚至有木盆、沐中和浴袍,但就是沒有人。沒有人在房里。
——綺夢、劍萍都去了哪里?
燈在,酒在,著在,肴在,怎麼人卻不在?
——這兒曾發生過什麼事?
葉告雖然驚疑,但仍不明白︰
光是「血浮萍」和孫老板不在房里,小二和姓羅小子于嗎會這麼震動?
他回頭,只見何梵。羅白乃,仍一個怔怔忡忡的,一個眶毗欲裂地,不禁問道︰「你們看見什麼了?」
何梵抓扼住自己的咽喉,大口氣在喘著,一時說不出話來。
羅白乃卻好一點,反問︰「難道你自己不會看!」
葉告搖首道︰「我什麼也沒看見。」
「沒看見?」羅白乃將信將疑,「你啥也沒發現?」
「我倒是發現了,」葉告據實道︰「孫老板和程劍萍,兩個人都不在房里。」
听了這句話之後,羅白乃才似有些兒定過神來,何梵喘息也沒那麼急劇了。
羅白乃吞了口唾液,問︰「你說什麼?」
葉告心忖︰這兩個家伙敢情都是撞鬼了!真是天涯何處不見鬼,向房間里張望一下,都會遇見鬼!
當下只再重復了一句︰
「房里沒有人。」
他補充一句︰「一個人也沒有。」
羅白乃嘴唇翁動了一下,好半晌,才問︰「就是這樣?」
葉告攤攤手︰「是這樣。」
羅白乃轉腳敲釘的再問一句︰「沒別的?」
葉告已很不耐煩︰「沒有別的。」
忽然,羅白乃鼓起勇氣,倏地趨近那個他自己先前戳出來的眼孔,再張了張望。
9.毛發
這次,他看了好久,好像房里有一只駱駝。三只金錢豹。兩只翼手龍在互相撕咬搏斗一樣精彩,令他一時目不轉楮。
葉告沉不住氣,也在孔洞之旁又戳破了一個孔,「這次已不必把洞刺得指頭兒般小了,反正,里面又沒有人在,不怕引起注意。
他也在新戳的洞里掃視一下︰還是沒有人。
卻不知怎的,他也隱隱感覺到有點不對勁,卻不知道在哪兒有問題了。
他把他的疑問變成了一個問題︰「難道你們看的時候,房里還有人?」
羅白乃終于把視線拉了回來,喃喃地道︰「如果是人,那就好哩。」
葉告一震,道︰「莫非你們看到的是……」
羅白乃苦笑道︰「毛發!」
「毛發!」
葉告不明白他說什麼。
「毛發!」羅白乃比了比手勢,夸張中帶著惶惑,「我看到的是一大堆一大堆。一叢又一叢的毛發!」
葉告吃驚地望著羅白乃,完全不知他在講什麼。
他以為這姓羅的家伙真的在發神經了。
羅白乃當然不是發了瘋。
他完全明白他自己說的是什麼。
因為他說的完全是真話。
毛發,是的,真的是毛發。
剛才,他把眼楮湊到自己戳的小孔里一張望,第一幕入眼簾的,居然是一個女人,在浴盆里洗澡。
一個身體很白,胭體的曲線很美,肌膚雪白得甚至有點刺目的女人,正在沖涼。
她側身向著自己,但腿根和頰邊有兩顆血痣,依然分明,十分怵目。
這女人又來了!
羅白乃是見過這女人的。
那時,他剛抵達這荒山,這女人正赤果身子,蹲在地上磨刀。
不錯,他是見過這女人的!
——卻是怎麼這女人竟會在此時此地在這兒洗澡!?
羅白乃又驚又疑,于是眨了一下眼,打算定神再看個清楚。
沒想到,就在這一眨眼間,原先,在木盆里洗澡的女人已經不見了。
木盆仍在,毛巾在,浴袍尚在,連水漬也在。
——果女卻不見了。
果女在哪里?
就在羅白乃這麼轉念的時候,忽然間,他就在窺視的小孔里,突地看見了一大團黑色髯曲的事物。
這剎那間,羅白乃一時還弄不清楚,眼前看到的是什麼?
接著下來,那事物在移動,那移動非常奇特,是由上至下的蠕動。也就是說,原本是在眼前的,現在緩緩沉下去了,剛才本來在上面的事物,現在卻垂下來了。
如果打個比喻,那就好比是︰本來,一個人的月復部是向著窺孔的,現在,他正好彎子,或蹲去,正好,把肩胸的部位向著偷窺的小孔了。
只不過,在羅白乃眼里,看到的不是完整的身體,而是很像一團蓬松烏黑的毛發,然後是垂直油亮亮的頭發,總之,都是毛發,當然,毛發之後。之外,都映襯著白皚皚的身子,如綢緞一樣滑膩。
羅白乃終于警醒到︰
果女沒有不見。
而是就貼在窗前,正緩緩的蹲了下來,她本來是月復部貼著窺洞的,現在正要俯身下來把臉湊向羅白乃!
也就是說,現在出現在眼前的,先是,接著下來,是長發。
羅白乃還沒來得及看到她的臉——盡管她正在徐徐俯來,湊上臉來,但他那時已正好給何梵。葉告兩把子扯走了。
他們以為他正入了魔。
他也確是入了魔。
他見著了魔女。
——白生生身子,有兩顆顯眼血痣,有著濃黑鬃曲和長直烏黑長發的魔女。
居然在房間都有個魔女在洗澡,還有大蓬恥毛。頭發,真是人生何處無女鬼!
幸好葉告,何梵扯他的後腿。
而且扯得夠快。
要不然,在羅白乃神志完全為之所懾之際,那魔女已非常貼近他的面前,他若再不後撤,真不知會有什麼後果。
真是天涯何處無女鬼。
事後,羅白乃心中大叫僥幸。他可沒想到在綺夢房間鑽個小孔,卻踏遍天涯無覓處的一看就看著了她。
看來,這女鬼跟他可真有緣。
幸好,這魔女不只是跟他有緣。
何梵也看到了駭人的異象。
他跟葉告扯開了羅白乃,由葉告看顧著仍在痴痴發呆的羅白乃,他自己趨近眼孔一看—
—這一看就給他看到了一個他做夢也見不到的情景。
一個人頭。
女人的頭。
(好像還有點面熟。)
(到底是誰?一時卻是想不起來了。)
想不起來的緣故,倒不是何梵記不起,而是這女人的頭,是倒過來的。
也就是說,女人的頭,是頭頂朝下,嘴額向上,是倒立,不,倒反過來的。
也許,這倒過來的女人頭,五官還算好看,漂亮,不過,一旦如此倒轉過來,眼眉鼻嘴顴頰全都變了形,再漂亮看了也覺詭異。
這還不打緊,那人頭正翻了眼︰白的多,黑的只有翻到眼瞼去的那一小半片,在對著窺孔,正瞪著自己。
何梵從未想到自己竟會突然看到這樣一張倒轉的臉,還有這麼一只翻白的眼。
他正嚇了一大跳,可是又發現兩件更駭怖的事實乙一是這人頭是懸空的。
也即是說,頭頂井沒有抵著地面,而是平空在窺洞里瞪著自己瞧,所以,倒立是不成立的,因為根本沒有著地,這張人面只是倒過來了。觸著地面的,是散垂到地面的黑發。
二是血。
那女人的頭還對著他,眼也正死盯著他,但一團血漿,正爬過女人頭的下頰,又越過嘴,再浸染過鼻孔,吸去了部分的鮮血,再流向顴頰,正往眼眶灌去。
這血,正要越過人頭,浸濕黑發,往下滴落。
再淌下去,這不只是個死人頭,還是個血人頭了。
接下來怎樣,何梵可不曉得了。
因為他已經嚇呆住了。
要不是葉告及時拉開他,只怕後果也不堪設想。
何梵一向膽小。
而且怕鬼。
今回可真給他遇著了。
比起來,葉告看到的,可比何梵,羅白乃的驚嚇程度輕多了。
可是,他們三人所見到的景象,都不一樣。
這使他們想起了一件事。
當日,孫締夢,程劍萍和張切切三人各在「猛鬼廟」里看到了不同的景象︰骷髏和血肉團以及像是會飛退的古廟。
——這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綺夢。劍萍究竟去了哪里?
這老愛洗澡的女鬼到底是誰?
這女鬼為什麼老在這里洗澡?
就在這時候,大地昏黑一片,山外那邊,忽然傳來幾聲猿啼,其聲淒厲無比;接著樓下幾個悶啞的異響,還似是有一個人在遙遠的山峰上大叫了一聲;然後,大門喉啞一聲,像被猛然推開;接著下來,一陣急風,房間里的燈,一晃而滅。
——說實在的,遠處那聲大叫,有點像公子無情的聲音。
客棧長廊,只一片黑暗。
還有一片死寂。
黑夜來了。
真的來了。
黑帶著夜,以全勝姿態登陸;夜和著黑,以全盛姿勢佔領。
夜來了,鬼還會遠嗎?
黑成這樣子,好像已可以听到死亡的鼾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