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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寒 第五十二章 在空氣中消失

三名連雲寨的人,一腳踢開了門,闖入了那家茅屋。

茅屋的門一倒,屋里有女人的驚呼,還有小孩的哭聲。

一個粗布婦人,抱著嬰孩,畏懼地道︰「大爺……你們,又來做什麼?」

一名麻臉大漢怪笑道︰「怎麼?我們不能來麼?」

另一名塌鼻大漢道︰「我們連雲寨的人,高興來就來,高興怎樣就怎樣。」他惡意地干笑兩聲,葵扇大的手掌往木桌重重一拍,叱道︰「決去,把韓老頭兒叫回來,不然,我殺了你兒子,宰了你家的豬,還好了你!」

那女人嚇得臉無人色,低著頭,緊抱著孩子,匆匆去了。

三人樂得哈哈大笑。

另一人道︰「要不是這娘兒長得並不標致,我看你早就不放過了!」

塌鼻大漢一們鼻子,咳呸一聲,往地上吐一口濃痰,道︰「老九,這倒不是假的,老子好久沒開齋,趁此樂上一樂,那婆娘真要把老子攪火了,管她咀大皮粗的,咱們也要她叫死叫活!」

「可得小心一些。」那被喚作「老九」的漢子道,「自從咱們連雲寨換了新主兒,這些老百姓好像不怎麼賣咱們的情面。」

麻臉大漢粗聲罵道︰「我賣他娘的!這些人都給姓戚的寵壞了,偌大的山寨,人家不給‘紅贓’、‘保銀’,還要我們終年庇護、分米派糧的,誰不撐著腰板子等咱們奉養!」

塌鼻子大漢又吐了一口唾液︰「那好!自有顧大當家做靠山,他們吃下去的都要他們吐出來!」

老九道︰「只怕這些人不听話。」

塌鼻大漢伸手自背後拔出一柄大刀,把刀往桌面,‘拍」地一放,道︰「誰不听話,我就一刀一個,殺了反正也不怕官府追究!」

這時,門口來了幾人,都是農人裝扮,粗布上都沾黏泥濘,東一塊,西一塊的,荷著鋤頭,其中一個,年紀很大,其余兩個是中年人,還有三個青年,可能因耕作維生之故,都很高大結實。

那個驚惶未消的女人用手往屋里一指,道︰「就是他們。」

麻臉大漢一看來人,便道︰「噯,韓老頭兒,你回來得正好,安樂里進貢的五兩銀子,七口豬,六只羊,三頭牛,可都準備好了沒有?」

幾名農夫面面相覷。

其中一名中年農夫怒道︰「什麼?先時不是只要五口豬,兩頭牛,哪有六只羊這一樁?」

麻臉怪漢笑道︰「六只羊?那是給咱們三兄弟的茶錢路費呀!咱們為你們這些區區貢品,往來了幾次,你們送六只羊來,也是天經地義!」

老九笑嘻嘻接道︰「識相的把雞呀鵝呀鴨呀什麼的,都抓幾只來,給爺們帶走。」

塌鼻漢眉開眼笑地道︰「還有,還有,你們村里不是有個叫什麼來娣的標致娘兒,也得送來讓咱們樂上一樂︰這才不枉費了爺兒為你們保護財物人命的大功大德!」

「我呸!」一名莊稼漢道︰「這兒一向平安,幾時出過事情,都是你們這班人來攪擾,村里已經起了幾宗人命,還有顏臉來討什麼貢品紅贓!」

這人性子十分沖動,他身旁的幾人連忙制止。

麻皮漢臉色一沉,叉腰道︰「哦,你們這算什麼?不認帳了?!」

一名青年大聲道︰「我們又沒欠帳,憑什麼要我們認帳!」

「就憑這個!」麻臉漢刷地一刀,把桌子一砍兩爿,揮刀指著門口幾人道︰「你們要敢不給,就是反抗連雲寨,咱們連雲寨一向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不怕死的盡管不交!」

一名莊稼心平氣和地道︰「這位大哥,以前連雲寨都沒這些規例,戚寨主一向都很照顧咱們,怎麼現在全變了樣呢?」

塌鼻漢一听人提起戚少商,更加怒不可遏,躍上前迎面一拳,把那莊稼漢打得捂臉踏地,鼻血長流,「什麼戚寨主不戚寨主的!現在只有顧大當家,沒有戚什麼寨主!」

老九卻覺得惡名不妨由別人頂替,便接塌鼻漢的話說下去,「我們就是戚寨主派來的,他要你們交白銀獻貢禮,我們也沒辦法!」

那幾個農人雖然長得結實,但對武功是一竅不通,塌鼻漢閃身掠近,出擊命中,他們全無法抵擋,知道決不是這幾人之敵,心中都怒不敢言。

麻皮漢怪眼一翻,道︰「怎樣?你們交是不交?」

那韓老爹道︰「三位好漢,請高抬貴手,我們不是不交,而是最近收成實在不好,貢禮又那麼多,我們怎交得起?」

麻皮漢嘿地一笑︰「交不起?交不起我們就要放火燒你們的田,看你們交是不交?」

幾名青年都忍無可忍,韓老爹道︰「你們忒也霸道……能不能,通融一下,收少一些?」

塌鼻漢笑道︰「可也!不過要把那個來娣姑娘一並奉上,咱三人要是滿意,那就不跟你們多作計較!」

那名極易沖動的莊稼漢怒吼道︰「你們這算什麼?!無法無天,強欺良民,從前連雲寨豈是這個樣子的——」

塌鼻漢臉色一變,一刀砍去,幾名莊稼漢揮動鋤具反擊,這幾人雖不會武功,但含忿出手,塌鼻漢竟一時有些招架不住,老九與麻皮漢雙雙撲出,拳打腳踢,把幾人擊倒,塌鼻漢一把扭住那火氣大脾性躁的漢子,騎在他的背上,揮刀獰笑道︰「我先宰了你,好教人看看不听話的人如何下場——」揮刀就要砍下,眼前突然多了兩個孩童。

這兩名小僮,樣子十分可愛,札著沖天小辮子,雙眼圓骨溜。黑烏烏的,唇紅齒白,雙頰樸紅,塌鼻漢一怔,怎麼會突然自天而降一對仙童?這一刀倒沒立即斫得下去。

這兩名童子側頭望著他,他也側首望著兩名童子,望得頭都歪了。

其中一名伶俐的童子說︰「你們三人,實在太壞了,怎麼這樣欺負好人?」

「什麼?!」塌鼻漢為之氣煞,幾曾被一個小孩子這般指著痛斥過?

另一個靈巧的孩童則道︰「這是你們最後機會,滾吧!」

塌鼻漢忍無可忍,叱道︰「無知小兒,再不滾開,我一刀殺了!」

兩個童子卻笑道︰「我們不怕,你殺吧!」

麻皮漢和老九伸出大手,要把兩個小孩像貓一般地拎出去。

就在此時,劍光閃動!

劍光並不太亮。

但極快。

麻臉漢、塌鼻漢和老九要想招架防御時,左邊小僮的鐵劍,已割下了麻臉漢的右耳,再斬斷了老九的左手指,而銅劍先刺瞎塌鼻漢一只左眼,再斬掉麻臉漢左耳,然後兩劍交叉,錚地一響,收劍回鞘,拍拍手掌,像拍掉身上的灰塵一般,在三人負傷慘鳴中說道︰

「我家公子說,你們罪當處斬,但如果並未出手要殺我倆,則可免一死。」

「我家公子叫你們告訴顧惜朝,不要再假冒戚少商之名作惡,否則王子犯法,與民同罪。」

那干鄉民萬未料到這一對粉雕玉琢似的孩童,武功如此之高,劍術如此之好,而出手竟又這般狠辣,都噴噴稱奇不已,韓老爹不禁問道︰「你們家公子究竟是什麼人啊?」

銅劍道︰「你們听說過四大名捕嗎?」

鐵劍道︰「我家主人就是無情公子。」

這一群莊稼漢,畢生都難得進城一趟,除了韓老爹曾略聞「四大名捕」之威名外,余人大都不知「無情」是何方神聖。

可是那三名負傷的大漢,一听到「無情」二字,連申吟都吞回喉嚨里了。

斷手的拾手,妙目的遮眼,兩頰淌血的捂住雙耳,溜之大吉——事後他們只有慶幸……

幸虧那天出手的不是無情!

一要是無情親自出手,他們要想活命,只怕也是下輩子的事。

鐵劍與銅劍,便在此時與無情及兩位師兄分手的。

無情親眼目睹這一切事情。

他看出顧惜朝、黃金麟與文張三人之間表面是共同對敵,內里勾心斗角。顧惜朝想借滅「連雲寨」來鞏固自己的地位,突出自己在朝野間的成就;黃金麟是牧亂總指揮、文張是敉亂督察使,一受命于天子,一為傅丞相效命,各有爭功之心。

游天龍更是連雲寨九大當家之一,後來背叛了戚少商,無情劫持他,便是要從他的口中,了解戚少商是怎麼一個人,連雲寨是怎樣的一個組織。

而今,他又從這三個連雲寨「叛徒」的行為里,明白了連雲寨今昔作風的對照。

他吩咐鐵劍與銅劍「處理」那三個欺壓百姓的人,而他自己,決定帶金劍與銀劍,去做一件事︰

追劉獨峰!

——戚少商不該被捕。

很多汪洋大盜,窮凶極惡的人,看到無情,知道他手段冷酷,處事狠辣,都嚇得雙腳打顫,就像老鼠遇著了貓,能逃得了性命己算徼天之幸。

可是無情只殺該殺的人。

他知道戚少商並不該死。

他更加明白,只要戚少商一旦被押回京師,則非送命不可——傅宗書要他死,誰也保他不住。

所以他要去追劉獨峰,希望能說服他,勸他放走戚少商。

——劉獨峰會答應嗎?

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能追得上劉獨峰嗎?

無情全無把握。

但是他只知道一點︰該做的事,便一定要去做。

雖然,他跟戚少商並沒有交情,也不想有劉獨峰這樣的敵人!

追蹤劉獨峰,絕對是件吃力而不討好、而且容易毫無結果的事。

劉獨峰出身世家,貴為望族,養尊處優,錦衣美食,就算早年行走江湖,也是僕從如雲,華廈香車,聲勢浩大,排場威皇,但這一次,劉獨峰幾經艱辛,方才捕獲戚少商。身邊六名高手忠僕,折損其四,顯然使到劉獨峰深自警惕;無情沿著劉獨峰必經之處,已然追出兩百余里,仍是全無劉獨峰一行四人的蹤跡!

無情深知劉獨峰一向講究排場氣派,而且出身貴介,但他畢竟是捕快中最卓絕的前輩人物。如果刻意要避免招搖,隱蔽身份,除非是三師弟追命親至,否則,要追搜出他的行藏,只怕希望甚渺。

無情並不氣餒。

他又追出百余里。

無情本身功力甚弱,輕功雖高,身法再快,但借無長力,以他來追蹤劉獨峰,自然無法持久;一般情形,都是由金劍和銀劍用竹竿架負他趕路,金、銀二劍還是孩童,內力也並不深厚,無論再怎麼快,也打了折扣,而且時時需要休息。如此一來,無情心中難免懷疑,可能自己已被劉獨峰一行人所遠遠拋離了!所以,他更不分晝夜的疾行趕路,一路追查,但仍舊音訊全無。

無情在逼于無奈的情形下,做了一件事。

他要金劍和銀劍,在每一處衙門官府,出示「平亂玉佩」。

「平亂玉佩」是御賜的玉塊,四大名捕曾跟隨諸葛先生為朝廷立過敉平大功,所以四人手上,都有「平亂玉佩,一旦將此玉塊出示,地方官員和軍隊,一定要給予最大的配合與調度。四大名捕在江湖上行走,一向極少用到「平亂玉佩」,不想仗兵權官威行事,反教江湖中人看不起。

無情這次動用「平亂玉佩」,只是打听一件事。

——可有發現劉獨峰的行蹤?

無情算準劉獨峰返京路途,原以為一定會有所發現,但一無所獲。他只要出示「平亂玉佩」,大小地方州鄉官員,莫不俯首听命,明查暗訪,尤其六扇門中的捕役衙差,本來就對「四大名捕」久聞其名,而今知道無情親自重托,都四出偵察,望能受無情器重,立功揚名,不過,到頭來,仍是白忙一場。

——劉獨峰究竟去了哪里?

無情經過一番深恩,知道劉獨峰生怕戚少商的黨羽好友來救,提防鐵手或自己出手謀救,所以隱伏行藏,使人無法追查得知。

自己喬裝打扮,晝伏夜行,倒非難事,但是要押著一個身懷絕技的獨臂犯人,要完全避人耳目,決非是件輕易事。

——劉獨峰是用什麼辦法來遮掩行藏的呢?

不管他用的是什麼辦法,以劉獨峰慣于享受、安于逸樂的性子,如此藏伏趕路,都是一件大逆常情的事——劉獨峰為安全計而出此下策,堅忍負重,無情是十分佩服的。

這使得他益發堅決要查出劉獨峰的下落。

他本來要追捕周笑笑和惠千紫一事,反而耽擱了下來。如此行行重行行,已趕了近五百里路,超過了七日的行程,仍是一無所獲,倒是劉獨峰初時追緝戚少商等人的訊息,許多人都能提供,但對他回返的行程,卻無人知曉。

——難道這一行人在空氣中消失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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