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人傳 第二章 回天乏術
就只這轉眼工夫,朱昶已失去了蹤影。
'天不偷'細察洞內洞外,並無拖拉的痕跡,斷定不是野獸所為,顯然是被人帶走,而此人的功力,必相當可觀,否則瞞不過自己耳目。
既是人所為,這人該是誰呢?
莫非是'紅娘子',這大有可能,但萬一不是'紅娘子',而是朱昶的仇家或對頭,豈不白白送了他一條命……
他一向不恭玩世,天塌下來也不管,現在卻急出了一身冷汗。
栽跟斗事小,朱昶的生死安危事大!
深山黑夜,連著手尋覓都不可能。
畢竟老偷兒計智超人一等,不同凡響,深知臨危不亂的道理,立即冷靜下來,從各種可能的情況來決定行動的步驟。
極有可能是'紅娘子'早已發現自己帶朱昶進入巫山,她為了維持一貫自己的尊嚴,所以故意不現身,暗中尾隨,伺隙把朱昶帶走。
再一個其次的情況,是'黑堡'的人所為,但可能性不大,因為兩人一路易容改裝,如果被識破,半途就已下手,不會等到此刻。
再就是其他對頭無意中湊巧踫上,乘機下手。
目前,當然以第一個情況較為正確,'紅娘子'功力再高,總是女人,帶一個大男人奔走深山峻嶺,再快也快不到那里,自己循'莫入谷'方向追去,如判斷正確,定可追上,如果到了'莫入谷'而無任何動靜的話,那就是發生了另外情況,只有回頭出山偵察一途了。
心念之間,當機立斷,馬上起身朝'莫入谷'方向奔去。
山中無路可循,只能認定方向,黑夜視線受阻,如非巧遇,或對方有意躲避,是很不容易發現行蹤的。
'天不偷'深明此點,除了耳目靈警之外,朝目標直奔。
越過神女峰,耳旁听到淙淙水鳴,一道小澗,橫在眼前,澗中突石羅布,高低大小,奇形怪狀,有如鬼影幢幢,老偷兒膽識再豪,不禁也有些心里發毛。
突地──
亂石之中,傳出一聲'嗤!'的冷笑,聞聲但不見人,在這種情況下,即使藏了上百人也難發現。'天不偷'反而精神一振,知道苗頭來了,姜是老的辣,他並不急于發現對方隱藏之處,停了腳步,從從容容地咳了一聲,冷冷的道︰'是誰?'一個女人的聲音道︰'閣下應該想得到的!''天不偷'大喜過望,心上一塊石頭算是落了地,月兌口便道︰'你是"紅娘子"。''一點不錯,三更半夜,閣下奔波于深山絕谷之內,雅興不淺……''嘻嘻,咱們彼此彼此。'
'閣下到底有何貴干?'
'招牌砸了!'
'為什麼?'
'老偷兒一生除了天不曾偷,今晚卻被偷了……''什麼東西被盜?'
'一個大人!'
'老偷兒,不開玩笑,這件事正好借重!'
'什麼事?'
'設法使"莫入谷"的老怪物出面治療"斷劍殘人"!''咦,他人呢?'
'此刻已快到地頭。'
'你不是一個人?'
'嗯!'
'你為何不自己辦,卻要支使老夫?'
'不是支使,是請求,我"紅娘子"第一次求人……''為什麼?'
'閣下該知道那老怪物生平最痛恨女人,我出面反而誤事!''嗯!有道理……不過……'
'不過什麼?'
'這是一件差事!'
'他不是你小兄弟嗎?'
'嘿嘿,當然,若非如此,我老偷兒又不發瘋,巴巴地跑來干什麼!''就這麼決定了,我只能暗中出力。'
'紅娘子,如果那老怪物死不出面呢?'
'憑閣下的機智,總該有法可想的……'
'很難說!'
'必要時不擇手段……'
'什麼手段?'
'到時再說吧!請!'
話落,再無聲息。
'天不偷'苦笑著搖了搖頭,朱昶既已有了下落,自己就不必急趕了,反正天亮才能辦事,此去'莫入谷'不過短短數里,不如先打上一盹,養神想想辦法。
心念之中,登上了一塊巨大禿石,倒頭便睡。
一覺醒來,東方天邊已泛魚肚白,就澗邊漱了口,淨了面,胡亂吞了些干糧,然後疾馳而去了。
半個時辰之後,天已大明,'天不偷'認準了方向,直奔'莫入谷'口,甫行抵步,只听一個虛弱的聲音道︰'老哥哥!''天不偷'欣然循聲望去,只見朱昶躺在谷口一株樹下,蒙面巾業已揭去,露出那一張令人不敢直視的丑臉。'天不偷'心頭一跳,但並未表露在面上,幾步奔了過去,喜孜孜的道︰'小兄弟,你怎麼醒轉?'朱昶嘆了一口氣,道︰'是"紅娘子"把我弄醒的,很費了些力,累老哥哥你們如此……''小兄弟,不說那些話,現在我們開始行動。''我不能走?'
'不要緊,咱們是有求于人,得按禮數,現在老哥哥我先來叫山門。'說完,面對谷口,凝聚功力,揚聲大叫道︰'天不偷石曉初拜訪此間主人。'叫了數遍,沒有應聲。
'天不偷'耐心地等了一歇,出聲再叫,仍然沒有絲毫反應。
足足盞茶光景,沉寂依然。
'天不偷'知道若照規矩求見,是辦不到的了,側顧朱昶道︰'老哥哥我要罵山門了!'朱昶一笑道︰'用罵嗎?'
'不罵不成,老怪物的脾氣與眾不同。'
'罵出來準得打架?'
'不會,老哥哥自有妙計,就怕他死不出面。''罵吧!'
'天不偷'清了清喉嚨,扮了個鬼臉,怪叫道︰'文若愚,這是你待客之道嗎?'等了一會,又道︰'姓文的,你根本不把老偷兒放在眼下,好哇,咱們是死約會,不見面不散,你不敢出來,老偷兒進去找你,憑你弄的那些破爛玩意,阻不了老偷兒……'朱昶見老偷兒那副虛張聲勢的樣子,心里直想笑。
'天不偷'見沒有反應,可動了真火,大吼道︰'文若愚,你再裝灰孫子不出面,老偷兒可要揭瘡疤了?'這句話可收了效,只听谷中傳出冰冷的聲音道︰'老偷兒,別在此大呼小叫,我有什麼瘡疤讓你揭?''天不偷'哈哈一笑道︰'文老弟,說著玩的,怕你閉門謝客,故意相激罷了。''激也沒用,我不見外人!'
'不念老偷兒奔波之苦?'
'那是你的事,本人並未發帖邀請!'
'文老弟,別那麼絕,如果你真下帖相邀,老偷兒未必來。''當然,若非有求于我,你不會來……'
'明人說亮話你說對了。'
'還是及早回頭吧,我沒閑工夫。'
'真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隨你閣下怎麼說,文某人生性如此,多講無益……''天不偷'冷笑了一聲道︰'真是蒼天無眼!''鬼手神人'的聲音道︰'什麼意思?'
'醫者有仁術必須佐以仁心,老天實在不該讓你具備這等醫術。''嘿嘿嘿嘿,全屬廢話!'
'文若愚,你是見不得人嗎,怎不出來?'
'我不見任何人。'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你是道道地地的小人。''這話不該你三只手的說。'
'盜亦有道,姓文的,老偷兒並無見不得之處,你呢?''請便吧,我無暇與你多舌……'
'老忘八!'
朱昶心頭一震,老哥哥怎會說出這等下流的話來?'天不偷'卻向他擠了擠眼,表示他這句粗鄙的話是故意出口的。
突地,一條人影,出現谷口,赫然是一個花甲之年的老者,身著一襲半長不短的土布衫,赤足芒鞋,手持藥鏟,滿面鐵青,怒視著「天不偷'。
'天不偷'反而哈哈一笑,道︰'文老弟,恕老偷兒口出不遜。''鬼手神人'咬牙切齒的道︰'我要你的命!''天不偷'嘻皮涎臉的道︰'老夫年登耄耋,死不為夭,要命無妨,先醫好我這小兄弟,如何?''做你的清秋大夢。'
'你真的不干?'
'我為什麼要干?'
'天不偷'扳起面孔道︰'你要什麼代價?''鬼手神人'冷厲的道︰'你是應當為你的嘴付代價的?''笑話,說說看?'
'要你的老命!'
'拿去吧?'
'鬼手神人'冷陰陰地道︰'老偷兒,別自鳴得意,口德不修,以舌頭損人,我這"莫入谷"口一里之內,業已布了奇毒,凡進入禁區之內半個時辰而不退走,毒便浸內腑,一日之內就得喪失全部功力,如果不信,可試行運氣看?'朱昶與'天不偷'同時心頭劇震,各自提氣,果然,真元無法凝聚。
'天不偷'暴怒道︰'文若愚,想不到你竟然入了魔道,以這種不齒于人的手段害人……'驀在此刻!
一個紅衣蒙面人蹣跚出現,厲聲道︰'姓文的,你死期不遠了!''鬼手神人'寒聲道︰'你是誰?'
'紅娘子。'
'哦!"紅娘子",你的功力大概已消失差不多了,你逗留得最久,還有三個手下?哈哈……''紅娘子'重重地冷哼了一聲,道︰'鬼手神人,我已在兩邊谷頂峰尖,埋了數百斤火藥,足夠把你這"莫入谷"填平了吧?''鬼手神人'老臉大變,栗聲道︰'你敢毀老夫安身之所?''你敢以毒傷人,我為什麼不敢毀你巢穴!''我們同歸于盡吧!'
'你是死也不肯答應醫人?'
'不答應!'
朱昶心肝摧裂,只恨自己無法動彈,若因一己之故,而使這多人賠上生命,于心何安,自己死是活該,老哥哥與'紅娘子'他們呢?
'紅娘子'寒聲道︰'鬼手神人,你死也不悔?''不悔!'
'只要我一發暗號,火藥立刻爆炸?'
'發吧,老夫有足夠的時間先斬你們!'
'未見得?'
'爾等中毒已深,漏了網也是廢人一個,何況,爾等毫無逃生的機會。''我要看你先死!'
'辦得到嗎?'
'紅娘子'自懷中取出一個黑忽忽的拳大小球,道︰'你認識這東西嗎?''鬼手神人'面色又是一變,但聲音卻極冷酷道︰'沒有什麼了不起,區區"霹靂"彈而已!''足夠把你炸碎了吧?'
'反正老夫說過同歸于盡。'
想不到這怪物怪到連死都不在乎,就是不願醫人。
勢成僵局,看來只有同歸于盡一途。
朱昶拚出吃女乃的氣力,發話道︰'兩位算了吧,死生有命,在下不願看這慘劇上演……'天不偷激動地道︰'文若愚,下一世你將托生為牛,讓屠刀改你的牛勁。''鬼手神人'冷哼了一聲,沒有接腔。
'天不偷'又道︰'姓文的,你妻子詹四娘下一世仍是七十鳥,你世代月兌不了綠頭巾。'這話,陰損至極。
朱昶卻意外地一震,想不到'花月門主詹四娘'會是'鬼手神人'的妻子,怪不得老哥哥說老怪物恨透了女人,原來是這層原因。
'鬼手神人'老臉成了豬肝色,面部的肌肉抽動不已,氣得渾身簌簌而抖,但雙目中的殺機,卻令人不寒而栗。
顯然,老偷兒的話太傷他的自尊心,使他受不了。
當然,老偷兒也是因為對方用毒,才口不擇言。
'紅娘子'手中'霹靂彈'一揚,大聲道︰'姓文的,最後一句話,你肯不肯出手醫治解毒?''鬼手神人'毫不思索地道︰'辦不到!'
'紅娘子'厲聲道︰'我要扔了!'
'鬼手神人'咬緊牙關,道︰'你扔好了,老夫決不低頭。'勢成騎虎,'紅娘子'只有硬干到底,別無他途,眼看流血慘劇已無法避免……
驀在此刻──
一條人影,自谷中飛掠而出,眨眼便到'鬼手神人'的身邊,現身的,是一個英俊的黑衣少年。
'鬼手神人'栗聲道︰'為何不听話要出來?'少年怒目一掃'天不偷'與'紅娘子',然後向'鬼手神人'道︰'爹,拚了吧!''紅娘子'大聲道︰'好極了,你們父子同路,當不寂寞。'少年的目光掃向了躺在一旁的朱昶,他吃驚的叫了一聲︰'是你?'一個箭步,沖到朱昶身邊。
'天不偷'也搶步上前,大喝道︰'你想干什麼?'少年白了'天不偷'一眼,道︰'別大呼小叫,此刻你閣下受不了區區一個指頭!''天不偷'冷哼了一聲道︰'小子,老偷兒並不如你想像的那麼簡單!'朱昶看這少年,似曾相識,但卻一下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少年不打理老偷兒,深深注視了朱昶幾眼,道︰'兄台還記得小弟否?'朱昶眉峰一蹙道︰'面熟,但想不起……'
'小弟文崇明!'
'文──崇──明──哦!是了……'
一幕往事,立即映上朱昶腦海,記得年前遭劇變離山,歸州城外廟中避雨,道逢'黑堡'護法'白判官'率武士綁架一少年來,迫他修書與老怪物以'神農寶典'換取性命,自己激于義憤,以宮妝少女奇英所贈'墨符',強迫'白判'放人……
'兄台記起來了?'
'記起了!'
'兄台有何困難?'
'區區中了"斷門之毒",想求令尊解毒……'朱昶的確想不到情況會如此轉變,'天不偷'與'紅娘子'也楞住了。
文崇明匆匆奔回乃父身邊,低語數聲,只听'鬼手神人'大聲道︰'受人點水之恩,當涌泉以報,帶他入谷!''天不偷'目注'紅娘子'搖了搖頭,道︰'真想不到!'文崇明重新回到朱昶身邊,道︰'兄台,入谷再說。'說著,伸手托起朱昶。
朱昶虛弱地道︰'文兄,在下並非挾恩而求,請先解了幾位同伴的毒,如何?''小弟請示家父。'
這話,'鬼手神人'業已听到,不等他兒子開口,已先發話道︰'老夫人情的對象只有一個!'文崇明托著朱昶,到了'鬼手神人'身前,朱昶道︰'文前輩不允晚輩所請嗎?''老夫恩怨分明,決不馬虎。'
'如前輩不解幾位同行者之毒,晚輩也不願接受醫治。''你曾救了崇明,這是還人情債,老夫一生不求人,也不願欠人。''晚輩並非前來討人情,也不是布恩望報,前此之事,是出于不平,令郎來歷晚輩事先並不知道,今日乃是巧遇。''你只管你自己的事,再過一個時辰,你便無救了……''晚輩不在乎生死!'
'既不在乎,為何要來?'
'情況不一樣,奸生惡死,人之本性,來是為了求醫,而現在面臨道義與自利的抉擇,晚輩當然選擇前者,生死自不必計較了。''世俗之見!'
'那前輩的看法是超人的了?'
'不許多嘴!'
'如果因一己之利,而失朋友之義,晚輩不屑為。''老夫醫好了你算是還人情,以後你再以死全義,便與老夫無涉了。'這種怪僻之論,令人啼笑皆非。
'天不偷'望了望文崇明托著的朱昶,一頓腳,道︰'文若愚,如果是因為老偷兒方才口出不遜,老偷兒向你陪禮,如何?'說著,果然深深一揖。
朱昶心里十分難過,他知道武林人都是寧折不彎的,老哥哥如此做,完全是為了自己,這份情義該如何報答啊!
論名望,'天不偷'並不輸于'鬼手神人',論輩份,高了他一輩,他再怪僻,也不能蠻橫到底,何況,朱昶是他兒子的救命恩人。
'鬼手神人'臉色變了又變,最後掏出一只小瓶,倒了五粒丹丸,道︰'這是解藥,拿去,與我離開巫山!''天不偷'硬吞下這口怨氣,上前接過解藥,手指朱昶道︰'他呢?''你不用管了!'
'他中的可是無藥可解的"斷門之毒"……''我知道。'
'姓文的,話說在頭里,人是交給你了,如果毒解不了,發生三長兩短,老偷兒與你無了無休。''請吧!'
說著,轉身朝谷里奔去。
文崇明托著朱昶後隨。
老偷兒望著「紅娘子'苦苦一笑道︰'你"紅娘子"是第一次認栽吧?''紅娘子'冷森森地道︰'既有求于人,不認栽又如何?''天不偷'扔了四粒解藥與'紅娘子'又道︰'行止如何?''我在山中等他!'
'老夫亦然。'
'咱們不能在一道……'
'當然,各自請便吧!'
'紅娘子'彈身飛逝,'天不偷'也自去尋落足之處去了。
且說,朱昶被文崇明抱著,帶入谷中,一路之上,他在想,'花月門主詹四娘'既是'鬼手神人文若愚'的妻子,而'斷門之毒'是她手下放的,論理,'花月門主'用解毒的功夫,必得自她丈夫,'鬼手神人'當能解此毒無疑,所謂無藥可解,可能是'花月門主'沒有學到解毒之方。
不久,來到一棟石屋之前,只見綠圈翠繞,奇花馥郁,確是別有洞天。
文崇明把朱昶直送入石屋內室的木榻之上,道︰'兄台,小弟這就請家父先診視一番,然後再進飲食。'朱昶點了點頭,道︰'文兄,在下十分感激!''兄台有大恩于小弟,何出感激的話……'
'巧合罷了,在下並非有意施恩。'
'兄台歇著吧,家父立刻就來!'
話聲才落,'鬼手神人'已提著藥箱進入房中,也不開口,立即遍點朱昶全身大道,然後取出五粒大小色彩各異的藥丸,塞入朱昶口中。
朱昶用津液把藥丸吞入月復中。
藥丸入月復,立化熱流,周游全身,最後沖向右臂。
酸、麻、痛、癢、脹俱作,朱昶忍不住申吟出聲。
逐漸,那種無法忍受的痛楚,由手臂下移,'曲池','脈根',最後匯集中指,朱昶側頭一看,不由膽顫心寒,只見一根中指,比平常粗大了一倍,整根手指,烏黑如墨染。
'鬼手神人'拿起一柄鋒利的小刀,抓緊朱昶的手。
文崇明則捧起一個玉缽,湊了過去。
小刀在中指尖端一劃,一股黑色的血水,激射而出。
文崇明熟練地以玉缽承受那黑血。
半盞茶工夫之後,那中指恢復了原狀。
'鬼手神人'松了手,道︰'好了!'
朱昶汗出如雨,全身濕透,痛楚一消,人卻虛月兌得昏了過去。
一覺醒來,燈光耀眼,朱昶但覺氣爽神清,翻身下榻,床前桌上已擺了飯,文崇明食早候在桌邊,笑吟吟地起身道︰'兄台,你一定餓壞了,進些食吧,粗肴淡酒,勿怪!'朱昶感激無限的道︰'那里話,賢父子再造大恩,在下沒齒難忘!''兄弟這一說,令小弟難忘了,請!'
朱昶也著實餓了,遂也不客氣的就座飲食,文崇明在一側相陪。菜雖不豐,但卻十分精致,吃了一會,發現文崇明似有話要說,一副欲言又止之態,朱昶坦然道︰'文兄有話盡管說?'文崇明訕訕道︰'小弟好奇,不該索人隱私,但如有不便,兄台可以不說……''請講!'
'上次匆匆而別,未曾請教得尊姓大名……''在下朱昶,先父"劍聖朱鳴嵩"……'
文崇明避席而起,激動地道︰'兄台是"劍聖"之後,失敬了!''豈敢,文兄請坐。'
'近日江湖盛傳的"斷劍殘人"!敢是……''正是在下!'
'哦!'文崇明臉上盡是激動與欽服之情,哦了一聲之後,又道︰'朱兄令尊難道已過世了嗎?'朱昶悲憤地道︰'被仇家所算,家人悉遭毒手,只剩在下孑然一身。'文崇明歉然道︰'恕小弟無心觸及朱兄的傷心事……'燈影一幌,'鬼手神人'出現席前,栗聲道︰'你是朱鳴嵩的兒子?'朱昶忙起身道︰'是的!'
'外傳朱鳴嵩厭棄武士生涯而隱居,到底怎麼回事?''先父隱遁是為了避仇,但仍逃不過仇家毒手……''仇家是誰?'
'晚輩仍在查證之中!'
'你父未隱居之前,老夫曾與他見過一面……你有兄弟幾人?''尚有弟妹各一,均已遭害。'
'你是最大的?'
'是的!'
'今年幾歲?'
'不足二十!'
'鬼手神人'駭呼道︰'你幼眉清目秀,怎會成了這樣子?'朱昶咬了咬牙,把成殘的經過,簡單地述了一遍。'鬼手神人'竟然滴了兩顆老淚,朱昶大是感動,暗忖︰此老雖怪僻,但仍不失是性情中人。
'鬼手神人'一擺手,道︰'都坐下!'
三人坐定,文崇明為乃父添了杯筷。
'鬼手神人'黯然神傷地道︰'老夫與令尊曾有一段交情,他可說是唯一知道老夫個性的人,想不到竟然遭了慘劫,也罷,老夫當盡一切可能,使你恢復原來面目!'朱昶矍然大震,幾乎不相信听到的會是事實,這是他根本不敢想的問題,連希望奇跡出現的念頭動都不曾動過,不由月兌口道︰'恢復本來面目?''不錯!'
'這……業已成殘的……'
'你信不過老夫?'
'晚輩……只是……只是……覺得太意外。''鬼手神人的外號,豈是幸致?'
'是,恕晚輩失態!'內心的喜悅激動,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
'你的面孔與左足,必須行切補之術……'
'切補?'
'不錯,骨碎可接,但受損的臉孔必須取你身上的皮肉來移換。''啊!'這實在是聞所未聞之事,朱昶像是在听神話。
'施行這手術至少得百日才能竟功!'
'晚輩……不知該如何說才好……'
'什麼也不必說,算是老夫對已故知友盡一份心。'※※※
'鬼手神人'以其奪天地造化的神奇秘技,為朱昶施行手術,面上的瘡疤瘢痕,先予切除,然後以股上的皮來填補,左膝也經切開接續再縫合。
休養期中,朱昶靜臥無事,便來參修'玉匣金經'未竟功的最後一篇'金剛神功入門','金剛神功'並非一朝一夕之功,但藉機參修,對功力仍有極大裨益。
在心有所專之下,百日之期易過。
這一天,'鬼手神人'解開了朱昶面上的包扎,激動得雙手抖顫不停,顯然這一代醫聖也十分激賞自己的杰作。
朱昶內心的激動驚懼,更不用提了。
文崇明捧來一面銅鑒,朝朱昶眼前一擺,道︰'朱兄請看!'朱昶目光轉處,不由失聲而呼,這實在是奇跡,一張臉,完整如初,不見絲毫結合的痕跡。
他不由喜極而落淚,全身抖個不停,他朝'鬼手神人'一跪道︰'叩謝前輩再造大恩!''鬼手神人'伸手扶起他來,道︰'不必,老夫生平只做願意做的事,也從不求人,不過……''前輩但請明示?'
'你出山之後,為老夫辦一件事!'
'請吩咐?'
'殺了詹四娘!'
朱昶心頭一震,望了望文崇明,只見文崇明也是一付咬牙切齒之態,不由大感困惑,'花月門主詹四娘'不是他的母親嗎?再痛恨也不能沒有一絲母子之情?
天下事真是無獨有偶,谷中人'中原大俠諸葛玉'托自己為他尋女殺妻,現在'鬼手神人'又請自己殺他妻子,而二者都是為了妻子不守婦道。
'鬼手神人'見朱昶沉吟不語,立即道︰'老夫決非挾恩而求,你不願意盡可不答應。''晚輩不是這意思!'
'那是什麼原因?'
'詹四娘不是……前輩的發妻嗎?'
'哈哈哈,這個……老夫發妻早喪,崇明是遺月復子,那時老夫尚未習成岐黃之術,否則也許可以挽她一命……''哦,原來如此,晚輩應命便是。'
'你心里急著要離開此地,是嗎?'
朱昶面孔一熱,道︰'晚輩是有這想法,因為許多事……''鬼手神人'一擺手,道︰'不必說原因,老夫也不再留你,不過……這"莫入谷"之門,將為你一人敞開,你隨時可以來!'朱昶一躬身,誠摯地道︰'足承前輩盛情,晚輩事了必來拜謁!'文崇明有些依依的道︰'朱兄,務必再來,你我弟兄敘敘?'朱昶含笑道︰'一定的!'
'鬼手神人'道︰'你這就可以起身了!'
百日相處,朱昶已知道這怪人的脾氣,面冷心熱,當下一揖道︰'晚輩就此拜辭!''鬼手神人'目注文崇明,道︰'你送他出谷。'說完,轉身自去。
朱昶收拾了零星什物,佩上斷劍,道︰'文兄,我們這就走!''請!'
朱昶在谷中住了百日,但足跡僅及石屋附近十丈之地,而來時,是由文崇明抱持而入,到現在才有機會見識谷道的布署,一路之上,只見怪石堆壘,雜樹依稀,其中間著一些不知名的各色野花,他知道這些木石,便是鎖谷的奇門陣式,而那些悅目的小花,卻是奇毒之物,外人入此,的確寸步難行。
文崇明取出一粒藥丸遞與朱昶道︰'小弟險些忘了,朱兄請快服下這闢毒之丸,這谷道之毒非比尋常,以後朱兄光臨,請先在谷口招呼一聲。'朱昶點頭一笑,接過來納入口中,想起此番奇遇,竟然愈了殘疾,恢復了本來面目,世間所謂奇跡,只是一句話,而自己此番遭遇,的確可算是奇跡,內心的感奮與激動,實在莫可言宣。
心念之間,道︰'文兄,此番蒙令尊施回天之手,使小弟再世為人,實在感恩莫明!'文崇明一笑道︰'兄台快別說這些感恩的話,若無朱兄當日仗義相救,小弟還能安然在世嗎?倒是小弟有點疑問未釋,不知當不當問?''請說?'
'當日朱兄所持信物竟能使不可一世的"黑堡護法"就範,不知是何來歷?''哦!是一個叫奇英的少女所贈,至今我對她的來歷仍然不知。''那就別提了!'
談說之間,來到谷口,文崇明止步道︰'朱兄,小弟不遠送了,願兄珍重,不久再見!'朱昶一抱拳,道︰'請轉!'
文崇明目送朱昶走了一箭之地,才轉身入谷。
朱昶懷著無比的振奮心情,緩緩而行,足殘已復,走路已沒有那蹺跛的怪態。
突地,目光觸及亂草之間,躺了數具尸體,心頭不由大震,近前一看,死者全著黑衣,其中有兩具身披黑色風氅,一具是黑衫老者,死者全身不見傷痕血跡,只眉心之間一個紅印。
'飛指留痕!'
朱昶月兌口驚呼了一聲,暗忖︰'紅娘子'尚未離山嗎,這些'黑堡'爪牙,全是她下的手。
'黑堡'的人在谷外現身,目的何在?
鑒于年前文崇明被'白判'擄劫,迫其修書'鬼手神人',以'神農寶典'贖命的故事,可以斷言,'黑堡'的目的,仍是圖謀'鬼手神人'的岐黃秘典。
來的,可能不止這些死者。
自己剛受了'鬼手神人'的鴻恩,既知此事,豈能袖手!
心念之間,破風之聲倏告傳來。
朱昶心念一轉,立即隱入一塊豈石之後。
人影如鬼魅飆風般飄縱而至。
'呀!'
驚呼聲中,人影紛紛剎勢停身,這時,可以看清來的是五名'黑武士',四名黑衫老者,依往例,著黑衫的身份要比'黑武士'高一等。
朱昶默察來人,只見四老者之中,三高一矮,那三個高大的老者,面孔十分廝熟。
在何處會過?
三個高大老者之一,怪腔怪調的道︰'都死了,嘿嘿,"鬼手神人"竟敢施此毒手……'另一個驚聲道︰'不是老怪物出的手!'
'那是誰?'
'專與本堡作對的"紅娘子"!'
'啊!"飛指留痕",不錯,正是那臭女人……''她怎會也到了巫山呢?'
朱昶苦苦從記憶中搜索,陡地想起三人是誰了,登時殺機狂熾,血管根根鼓脹,似要爆裂開來,這三名老者,赫然正是那把自己擊落絕谷的怪人。
事實業已證明,'黑堡'便是家門血案的正凶。
恨,毒,在血管中奔流。
山高水深四字,尚不足以形容此刻他對'黑堡'所產生的仇恨。
他迅快地戴上蒙面巾,從石後現出身形。
'有人!'
'誰?'
'呀!"斷劍殘人"!'
隨著話聲,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射向朱昶。
朱昶決定今後仍維持'斷劍殘人'的面目,一步一拐,朝對方迫去。
那矮小的老者栗聲道︰'想不到這殘廢也在這里?'最先開口的老者道︰'合力做了他!'
朱昶雙目煞芒閃閃,直欺眾人身前。
五名'黑武士'刷地散開,各各掣劍在手,四名老者散成半月形,除了矮小老者是用劍外,其余三人都是徒手。
朱昶的目光,專注在三個高大老者面上,恨毒之氣,似乎凝聚成了形,任何人,只要被這種目光看上一眼,準會終生不忘。
三個高大老者被目光所迫,下意識地各朝後退了一步,其中之一獰聲道︰'斷劍殘人,幸會啊!'朱昶一字一字地從唇間迸出話聲道︰'從現在開始,凡屬"黑堡"中人,將為所行所為付出相當代價!'語冷如冰珠,一字一字地敲擊在這批魔子魔孫的心板上。
另一個高大老者,桀桀一聲怪笑道︰'斷劍殘人,別大言炎炎,今天你死定了!'朱昶大喝一聲道︰'爾等報名?'
'哈哈哈哈……'
四老者同時縱聲狂笑,各移步佔好方位,看樣子馬上就要聯手合擊。
朱昶想起'天不偷'說過的一個武士,面對敵人,該注意的幾個條件︰'不給對方機會,出手不猶豫……'今天,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凶手走漏半個。
心念一動,栗喝一聲,閃電般出手。
拔劍,出擊,快過那一聲栗喝,外圍的不必談,站在圈子內準備出擊的四老者,連轉念的余地都沒有。
'哇!'慘號隨栗喝俱起,血光迸現,那矮小老者,斷臂飛頭,栽倒現場。
'呀!'那些'黑武士'不期然地驚呼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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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老者不約而同地怪吼一聲,各劈出一掌,三道萬鈞勁氣,勢可撼山栗岳。
朱昶運足功力,仍以斷劍封擋。
劍氣與掌風激撞,發出一聲驚心動魄的巨響,朱昶屹立如山,三老者各退了一步,面孔扭曲得變了形,目光中的獰惡之氣,今人不寒而栗。
圈在外圍的五名'黑武士',面上已失了人色。
朱昶咬牙切齒地道︰'記得武陵山中的血案嗎?'三老者全身一震,其中之一厲聲道︰'你到底是誰?''被你們三人劈落絕谷的白衣書生!'
三老者面上的肌肉抽得更緊了,同聲驚呼道︰'你便是那小子?'朱昶恨毒至極地道︰'話已說明,爾等死可無怨,希望下一回投生做人,勿再走邪路……''上啊!'
暴喝聲中,三老者揮掌攻上。
劍芒一閃,慘號立傳,三人之中,一人栽了下去。
朱昶本身,被那強勁的掌風,震得幌了兩幌,但他略不稍停,欺身揮劍,劃向右首的一人,心懷怨毒,出手都用全力,把這一招'天地交泰'的劍法,發揮到了極致。
'哇!'
慘號再傳,那右首的毫無回手閃退的余地,應劍而倒。
左首的一個見事不偕,轉身飛掠!
'那里走!'
朱昶斷喝一聲,鬼魅般攔在頭里,寒森森的劍光,乍閃即停。
慘哼聲中,那最後一名老者,身軀連幌,坐了下去,半邊身立即被鮮血浸透。
五名'黑武士'喪膽亡魂,彈身疾遁。
朱昶左腿殘疾已愈,以他的功力,這五名'黑武士'長翅膀也飛不月兌,慘嗥連連,先後伏尸,最後的只彈出了三丈,朱昶折身彈了回來,四老者三死一傷,這傷者是他故意留的活口,準備盤問口供的。
他欺到那坐地不起的傷者身前,厲聲道︰'有幾句話希望你據實答覆?'老者怨毒地抬頭瞪著朱昶,反問道︰'你真是那白衣書生?''不錯,武聖之後!'
'你……竟然不死?'
'算是天意吧!否則武林正義之士,焉有寧日。''好哇!……小子,老夫認命了,下手吧!……''沒這麼便宜。'
'你想把老夫怎樣?'
'先報名!'
'告訴你無妨,老夫等都是"黑堡"禁內武士……''禁內武士?'
'不錯!'
'年前武陵山血案,何人主使,多少人參加?''你以為老夫會告訴你嗎?'
'會的!'
'那你錯了……'
'錯的可能是你!'
你字方落,手指一彈,一縷指風,點上了對方殘穴,老者狂嗥一聲,面色如死,朱昶冷酷至極地又道︰'現在照實說吧,你想自決也辦不了。'老者淒厲地道︰'不管如何死法,總是一死,但小子,你也活不了多久,"黑堡"會收拾你……''黑堡灰飛煙滅之期不遠了!'
'小子,你做夢,"黑堡"固若金湯,高手如雲,憑你……''少廢話,答本人所問?'
'辦不到!'
'你想一寸一寸的死?'
'悉听尊便!'
朱昶伸手一把抓住對方肩臂,把他提了起來,厲聲道︰'說是不說?'老者面臨死亡,獰態不改,咬牙道︰'辦不到!'朱昶一瞪眼,五指入肉,血水自指縫間泊泊而冒。
老者咬牙不停,獰惡之氣,令人股栗。
朱昶面對邪惡的血海仇人,什麼手段使不出來,尚唯恐其不夠酷烈,當下右手斷劍一揚,道︰'真的不說?''不說!'
朱昶怒哼一聲,斷劍徐徐插進對方左肩鎖骨上方的筋肉之內,直透肩後,血水兩面迸涌,斷劍無鋒,刺入全憑力道,那痛苦可就難以忍受的了。
老者淒哼出了聲,面上的神情,似一頭受傷欲狂的野獸。
汗珠,滾滾而落,全身都起了抽搐。
'說是不說?'
'不……說!'
朱昶咬牙轉動劍柄,一絞。
老者再狠,這皮爛肉糜的味道,可非一個功力被廢的人所能忍受,殺豬也似的慘哼起來,血水流了一地。
'小子……你……你殺了老夫吧!……'
'沒這麼便宜!'
'嗯──嗯──呃──'
'鬼哼沒用,我要你慢慢死,一寸一寸的死。'老者本來難看的臉孔,此刻比惡鬼還要猙獰,已經完全月兌了原形,一雙暴眼,似乎要突眶而出。
朱昶冷厲地又道︰'說,武陵山血案是那些人參與,原因何在?主謀不必說,是你們堡主無疑。'老者咬定牙根不開口。
朱昶一橫心,暗忖,說與不說都是一樣,反正仇家已確定是'黑堡'無疑,浪費時間無益。
心念之間,猛然松手抽劍,老者慘號著往後便倒,在將倒未倒之際,斷劍幻起一叢劍花,及至倒地,業已血肉模糊,五體分家。
朱昶想起家人慘死的情狀,瘋狂的殺念無法遏止,但已失去了對象,九名'黑堡'高手,業已全部伏尸。
他把斷劍平舉眼前,悲聲祝禱道︰'爹娘在天之靈有知,請看孩兒開始索血!'斷劍回鞘,抬頭一望日色,業已偏西,心想,總得趕它一程,明午便可出山,心念之中,正待彈身……
突地──
一個聲音道︰'殺得痛快!'
朱昶一听聲音,知道來的是'紅娘子',忙道︰'尊駕尚未離開巫山?''當然,我不能有始無終,把你交給"鬼手神人"便一走了之!''尊駕在山中呆了三個多月?'
'嗯!你該計算得出日子的!'
朱昶無法說出內心的感激,顫聲道︰'這些人情,在下盡其一生也無法償還了!'紅娘子笑了一聲,道︰'無人要你償還,也談不上人情,只要你將來善待你的妻子郝宮花,便算是報答我了,這一點你辦得到嗎?'朱昶心中一動,她為何如此關注絳衣女郝宮花,她倆是什麼淵源?自己此番如果劇毒不解,一命鳴呼,郝宮花便成了望門寡,想起來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心念之中,道︰'當然!''恭喜你殘疾已愈,容貌恢復!'
'噫!尊駕何由知道?'
'是老怪物的寶貝兒子透露的,設非如此,我怎會耐心等上百日!''哦!在下那老哥哥……'
'他仍在山中等你!'
'現在何處?'
'神女峰頭石洞中。'
朱昶又'哦!'了一聲,心念一轉,道︰'在下得去找他!……''且慢!'
'尊駕尚有何指示?'
'這些尸體如不處理,將為老怪物帶來慘酷的報復……''啊!在下疏忽了這一點,我這就……'
'不必了,讓我手下給你代勞吧!'
'這怎敢勞……'
'毋須客套,倒是可否讓我看看你復原後的面目?''紅娘子'始終不曾現身出來,但朱昶知道她隱身三丈外的石後,聞言之下,毫不猶豫的道︰'可以!'說著,扯下了面巾。
'紅娘子'驚叫道︰'啊!真不愧"鬼手神人",術能奪天地之造化,竟然與未受傷前一樣……'朱昶戴回了蒙面巾,一句藏在心里很久的話,不覺月兌口而出︰'在下也可以一瞻尊駕廬山嗎?''紅娘子'似乎早有成見,斷然道︰'不行!''這……不有欠公平嗎?'
'你再忍耐些時,總有一天真面目相對的,現在辦不到!''為什麼?'
'我當然有我的苦衷!'
'好,這且不提,在下請問一句話……'
'說說看?'
'郝宮花與尊駕是什麼淵源?'
'嗯'沉默了片刻,又道︰'淵源極深,但還不能告訴你!''她現在何處?'
'你想見她?'
朱昶面上一熱,訕訕的道︰'蒙尊駕撮合了這段姻緣,在下……當然應該問問她的近況……''紅娘子'噗嗤一笑,道︰'你到如今才開始關心她?'朱昶吶吶地道︰'在下……一直掙扎在生死邊緣,即使……關心也……''她很好,不必為她煩心,她雖荏弱,但深明大義,不會以兒女之情牽纏你,目前她也不希望與你見面,你放心做你該做的事吧!''在下十分感激!'
'不必。'
'在下還有句不當之言……'
'既知不當,為何還要說?'
'這……因為不能自釋。'
'說吧!'
'對尊駕在下應以什麼稱呼為適當?'
'你是說這個……呃!稱尊駕不是很好嗎?''含糊籠統不恰當!'
'那你叫我一聲大姐吧!'
'大姐?'朱昶心中一動,她要自己稱呼她大姐,顯然她年紀不會太大。
'怎麼,不好?'
'很好!'
'那我該叫你小弟了?'
'隨大姐的便!'
'哈哈哈哈……'
笑聲中充滿了得意之情,听起來這笑聲比說話的聲音要脆女敕些,這證明她說話的聲音是故意以內功改變的,那不是她本來的聲音,這同時也證明她年紀真的不大。
'听說大姐是"血影門"傳人?'
'這點我不否認!'
'血影門是中原武林中最神秘的門派,一向不公開參與各門派任何活動,大姐專對"黑堡"下手,必有原因?''當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本門規戒……''那是什麼原因使得大姐如此。'
'紅娘子'音調突地變得低沉悲憤地道︰'本門上代門主與兩名門人,被"黑堡主人"詭計謀害,我是為了復仇!'朱昶油然而生敵愾之心,咬了咬牙,道︰'大姐與我同仇……''這一點我從你剛才逼問那內禁武士口供時知道了!''大姐可知道"黑堡主人"的真面目?'
'不知道,這魔頭詭詐萬端,要查出他真正來歷,頗不簡單。''小弟出山之後,打算直闖"黑堡"……'
'你知道"黑堡"所在?'
'僅知在荊山之中,大概不難尋到。'
'荊山之中?'
'是的!'
'你決找不到!'
'為什麼?'
'你這一路去,形跡必落入對方線眼目中,對方可從容準備應付。''這話有理!'
'不如把此事交給大姐我來辦……'
'大姐不明地勢和可能的位置,荊山範圍不小,找起來更費事,小弟我打算晝伏夜行,秘密查探!''也好,我在暗中尾隨!'
'小弟想先走一步去看看老哥哥。'
'你走吧,此地善後我叫人處理。'
'如此有勞大姐了!'
朱昶左腿殘疾已愈,功力通達,以往不能施展的身法,現在已經可以隨心所欲,他一彈身,快如一縷淡煙,倏忽消失在林樾之中。
登上了神女峰,業已夜幕深垂,淡月疏星,遠眺其余諸峰,有如巨靈魅坐。
朱昶默察地勢,回憶老哥哥當日帶自己上巫山,所停留的石洞……但當時因為身受毒傷,神思不清,那記憶十分模糊,就是想不起石洞的位置。
于是,他擇了個干燥的地方,坐了下來。
他緬想這番遭遇,的確像是一場離奇的夢景,若非諸般巧合,自己必死無疑,而最奇巧的,是自己竟然答應了郝宮花的婚約,但在內心上,又似沒有業已訂婚的感覺,那是什麼原因?對了,是血仇與師父所賦的重任,佔去了自己全部思維。
如果大師兄何文哉不死,以他'黑堡總管'的地位,當是極好的內應。
如果大師兄能慢一刻斷氣,許多不明之謎,定可揭曉。
'武林生佛西門望'殺死大師兄的目的何在?
令人想不透的是以大師兄的能為,竟然無法全身而退,落得重傷慘死。
他對西門望的恨,並不減于血海仇家'黑堡主人',這偽君子想不到竟會是巨奸大惡,披了羊皮的狼,愚弄了整個中原武林同道達數十年之久,江湖鬼域,可見一斑。
正自冥想之際,一聲蒼勁笑聲,倏告傳來,朱昶精神大振,歡呼一聲︰'老哥哥!''天不偷'疾掠到朱昶身邊,激動的道︰'小兄弟,我每天日夜均到峰頭守望,終于守到了。'朱昶起身,道︰'老哥哥,小兄弟何堪如此愛護……''來來,我正好烤好了兩只山雞,還有一壇子大麴酒,我兩正好消夜。'朱昶一听,有些饞涎欲滴,隨著老偷兒奔下峰去,只一會工夫,便到了百日前停留過的山洞,一堆尚在冒煙的炭火,兩只已烤得酥黃的山雞吊在柴架上,發出濃香。
'天不偷'在洞內火堆上添了柴火,洞內登時溫暖如春,大火照得洞內通明。
'坐下!坐下!'
朱昶邊坐去邊道︰'老哥哥,我找不到這山洞,只好枯坐在峰頭守望,想不到老哥哥適時而至。''天不偷'笑顏逐開地拿出兩只碗,就身後挪過酒壇,倒了兩碗,一碗放在朱昶身邊,道︰'小兄弟,兩只山雞我你各一只,動手吧!'朱昶詫異地道︰'老哥哥那來的酒與用物?''天不偷'哈哈一笑道︰'這得感謝"紅娘子",是她著人采辦的。''哦!'
朱昶摘下了蒙面巾。
'哇!'
'天不偷'怪叫一聲,直跳起來,手中那碗酒全撒在地上。
朱昶倒被這意外的動作嚇了一跳,但隨即會過意來,輕輕一笑道︰'老哥哥,我已恢復了本來容貌!''天不偷'楞視了朱昶半晌,又嚷道︰'老偷兒活了一輩子,還不曾听過這等奇事,毀了的容貌竟能恢復,今夜竟親眼得見了,"鬼手神人"簡直是其術通天,來呀!干三碗,以示慶祝!'他人本矮小,這一蹦跳喊嚷,成了一只老猴兒。
朱昶不由莞爾道︰'老哥哥,請坐呀!'
'好!好!'
'天不偷'坐下,兩人連干了三碗,朱昶可是第一次喝此猛酒,喝得他愁眉苦臉,大搖其頭。'天不偷'抓過兩只烤山雞,遞與朱昶一只。
兩人就這樣吃喝起來。
吃喝之間,朱昶把受治療的經過說了一遍,听得'天不偷'驚嘆不已。
驀地──
一縷琴音,遙遙傳至。
兩人同時一震,朱昶劍眉一揚,道︰'奇怪,荒山黑夜,何人有此雅興,在此撫琴?''天不偷'沒有回答,只是老臉業已變色,似被琴音逗得出了神。
琴音絲縷不絕,一時如高山流水,琤琤琮琮,一時如斷雲零雨,淅淅瀝瀝,不久,轉為商音,如泣如訴,如哭如慕……
朱昶不由也入了神,感到鼻頭酸酸地,情思隨著琴音在變化。
'天不偷'急速以手掩耳,栗聲道︰'不好!這是魔琴!'朱昶聞言一震,神思回復,高聲道︰'什麼,魔琴?''天不偷'放開了掩耳的手,驚悸地道︰'這是"巫山神女"所撫的魔琴之音呀!''什麼,巫山神女?'
'你沒听說過?'
朱昶朗聲一笑道︰'老哥哥,想那襄王巫山會神女乃傳說的神話故事呀,怎能……''天不偷'一咬牙,道︰'這神女不是那神女!'朱昶笑容一斂,道︰'那是什麼?'
'天不偷'突面現痛苦之容,雙手又緊緊掩上耳鼓,口里道︰'神女如在世,年已百歲之外,聞琴音者,十有九死,小兄弟,你功力深厚,故不感覺怎樣,老哥哥我……難以抵受了。'說完,閉目入定,運功抵敵。
此刻,琴聲如鐵馬金戈,充滿了殺伐之音,朱昶這一傾神而听,頓覺心旌搖搖,血氣飄浮,不由大驚,忙自懾心神,暗忖,倒要見識一下這'神女'是什麼人物?
心念之中,起身出洞,細察琴聲,似來自方才停留的峰頭。
琴聲再轉,猶如裂帛,似利刃般穿入肺腑。
朱昶心神俱顫,不自覺地以手掩耳。
片刻之後,萬籟俱寂。
朱昶好奇之念難遏,彈身奔上峰頭,目光掃處,不由亡魂大冒,只見橫七豎八,十多具尸體,全部是七孔流血而死,不用問,必是死在琴聲之下,看衣著,死者赫然又是'黑堡'人物,想來必是那些先一步侵入'莫入谷'的後援。
此次'黑堡'圖謀'莫入谷',出動的爪牙不少。
就在此刻,忽見人影幌動,定眼望去,兩個黑袍老者,緩緩自地上立起。
朱昶心頭一震,暗忖,這兩人竟然不死于'魔琴'之下,顯然功力相當深厚,對方也已發現了他,其中之一栗聲道︰'何方朋友?'朱昶反問道︰'兩位是"黑堡"來的?'
另一個答道︰'不錯,朋友是何來路?'
朱昶殺機頓起,栗聲道︰'兩位要知道在下來路?''嗯!'
'在下有個規矩!'
'什麼規矩?'
'報名必見血!'
'哈哈哈哈,小子,你到底什來路?'
'斷劍殘人!'四字出口,朱昶才發覺自己沒有戴上蒙面巾,但這已不關緊要,因為他已決心要殺對方,凡屬'黑堡'門下,他是決不放過的。
兩老者駭然大震,齊齊向後一退,同聲驚呼道︰'斷劍殘人?'朱昶一閃欺到兩人身前,暗夜中,兩道目光猶如電炬,直照在兩人面上,冷酷至極地哼了一聲,道︰'拔劍自衛吧!'兩老者霍地拔出長劍,其中之一道︰'斷劍殘人,你動手得有個名目呀?''當然!'
'什麼名目?'
'報仇索血!'
'所報何仇?'
'本人"劍聖朱鳴嵩"之後,明白了吧?'
吧字出口,斷劍已掣在手中。
兩老者再退了一步,另一個顫聲道︰'你……你是"劍聖"之子?''對了!'
寒芒乍閃,劍氣破空有聲,慘號隨之而起。
兩老者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便已雙雙栽了下去。
朱昶回劍入鞘,轉身四顧,卻不見任何動靜,心想,'巫山神女'難道已離去了不成?一曲琴聲殺了這多人……
心念未已,只听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道︰'斷劍殘人,神女有請!'朱昶大吃一驚,循聲望去,只見一個青衣少女,婷婷玉立在三丈之外。
'什麼?神女要見在下?'
'不錯?'
'有何見教?'
'隨我來!'
朱昶懷著激奇的心情,挪動腳步,那青衣少女姍姍前導,穿過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森林,來到一個怪石崢嶸的所在,那少女回眸一笑,道︰'請止步!'說完,沒入怪石林中不見了。
朱昶止步兀立,心頭不免感到一陣忐忑。
不久,一個女人的聲音起自石後︰'你叫"斷劍殘人"?'那聲音女敕極了,也脆極了,像帶著一種吸人的磁性,听在耳里,全身有如沐春風之感,朱昶心頭一動,暗忖,這問話的是誰?據老哥哥說,'巫山神女'年已百歲開外,當然不會是這種充滿青春誘惑的聲音,假若是以內功改變聲音,僅能使聲音變調,或是變為粗勁,無法使其脆女敕圓潤的。
心念之中,應了一聲︰'正是!'
那迷人的聲音又道︰'你並不殘呀?'
朱昶不禁一楞,自己匆匆現身,未戴面巾,也沒有裝成跛足之狀,這一問,真的無詞以對。
心念一轉之後,道︰'也許,但也未必!'
'這話怎麼講?'
'這是私人隱衷,請不必追問!'
'你很驕傲?'
'不然!'
'你的功力劍術,均已臻上乘,確是一個奇材……''謬獎了。'
'你在本"神女"一曲"招魂"之下,仍能行動自如,是我生平所逢第一人。'朱昶駭然,听口聲,對方便是'巫山神女',一個百歲開外之人,能發出少女般的銀韻,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一曲招魂,那她所彈的是'招魂之曲'了,這曲名多可怕。
'尊駕便是"巫山神女"?'
'不錯,你見識頗廣,竟然知道江湖早已絕響的名號。''尊駕相召,有何見教?'
'本神女早已棄絕塵俗,只恨這般人無端騷擾,一時動念,所以撫上一曲,想不到引出你這少年高手,不為琴聲所迷,便是知音,所以召你一談!''僅如此嗎?'
'咯咯咯咯!……'
笑聲如珠落玉盤,悅耳至極,也惑人至極。
朱昶不自禁地心頭一蕩,忙鎮懾心神,正色道︰'尊駕有話便請說?''且慢,你能先听我一曲"霓裳"嗎?'
朱昶心念疾轉,對方顯然是要考較自己的定力,這與出手拚斗無殊,只是方式不同而已,照老哥哥在乍聆琴聲之時的驚恐之狀,對方決非什麼好相與的人物,對方這話,等于是挑戰,自己豈可示弱,藉此試試自己的定力也未始不可。
心念之間,道︰'可惜在下不解音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