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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橫 第一章 有誰替我殺了孫青霞

一、你們錯了

「我告訴你們,你們錯了。」孫青霞劍指著他在寒芒下盡皆變色、退縮的敵人。「這世間是有報應這回事的,如果沒有,便由我來執行。」

隆的一聲,長空劃過一道閃電。

他的劍還滴著血。

正滴到了最後一滴血。

剛剛死去的「混天猴」金不聞,對孫青霞作出全力的反撲,他的「混天鋮」旋舞起來,猛烈得就似一道道驚雷劈在冰山上、殛在雪原上。

那不是斧鋮之利。

而是一次又一次的爆炸。

可是沒有用。

孫青霞遞出了他的劍。

金不聞就送了他的命。

——就像他特別往孫青霞的劍鋒送上了身子︰

他的咽喉。

盡管他的攻勢很狂烈,但血卻流得並不狂也不烈。

只一點點。

沾在劍口上。

很快,血自劍尖上滴落、滑落。

劍又回到原來的劍。

一把鋒利得雪亮、雪亮得鋒利的劍,——就像它的主人一樣。

霹靂一聲,院外又劃過一道寒電。

照亮了劍和持劍的人。

孫青霞,高、瘦,雪衣,唇薄如劍,眉揚發劍,目亮如劍,笑紋如劍。整個的人便是一把劍。

一把已出了鞘、冠絕了天下的劍。

他也正是一個桀騖不馴,獨步天下的人。

剩下的還有十幾個人,其中「獨行狼」明充爾的「行雷斧」在江湖上也大是有名。

——當年他才一出道,「斧頭黨」黨魁「一斧當關」于吼地給他三斧就擺平了,那時他想不出名都不可以了。

「獨行狼」明充爾與「混天猴」金不聞,都是「一線王」、「老張飛」查叫天的兩名愛徒。

他們來到蘇杭,只有一個任務︰

保護朱仙震

——只要保護得了朱仙震,他們便一切不愁不憂,應有盡有了。

當然包括了︰美女華廈、錦衣玉食、富貴功名、名譽地位。

所以他們十分清楚自己的責任︰

無論發生什麼,第一要務,就是要保護朱仙震。

因為他是他們的榮華富貴,也是他倆的衣食父母,為了保護他,什麼都可以犧牲。唯一例外的,或許只有︰死。

一死就什麼都沒有了。

——死了,什麼功名利祿,也就沒有了,享用不到了。

所以什麼都可以犧牲,性命卻不可以。

在這兒的人,不止是金不聞和明充爾,其實誰都是同一個想法。

因為他們都是吃朱仙震的、穿朱仙震的、靠朱仙震的、仗朱仙震起家的。

他們也願為朱仙震拼——但不是拼命——因為連命也沒了就不必再仗誰靠誰的。

可是,不願犧牲的「混天猴」金不聞,卻還是犧牲了。

不止是金不聞,在這「青華別府」里,伏尸于那傲岸劍客白刃之下的已經有一十三人了。

但事情還沒了。

對方不但武功高到要命,更要命的是,他不但是要朱仙震的命,也要在場所有人的性命。

他一個也不放過。

當發現自己縱和自己這些人一塊兒全力聯手、全面反撲,也決非此人之敵手,明充爾就曾想過棄戰投降。

他曾嘶聲問過︰「你找的不過是朱公子,我們不插手這事,你能不能讓一步?」

「不。」

那劍手仗著劍,冷峻的回答︰

「你們錯了,每一個人犯錯都要付出代價。」

听到這種說話,明充爾知道自己不管出不出手保護朱仙震,但除開一拼之外,只怕就活不出這時、這兒、這一關了。

所以他這次只好拼命。

也只有拼命。

命只有一條。

誰都一樣。

拼了命就沒有命了。

可是到了這地步,明充爾已不得不拼命。

——只有拼命,或許才能保住性命。

一個人拼命的時候,往往是很要命的。

連自己的命也不要了,還要不了別人的命?

更何況是這麼多人在拼命?

當「獨行狼」舞著雙斧,使他全身猶如兩朵開得極大極盛極亮極厲的斧花之際,其他保護朱仙震的十幾名僕從護院,也一齊執著兵刃,紅了眼,嘶喊著,殺了出去。

他們也要跟那劍手拼命。

因為對方不讓他們活命。

要活下去,就得先要了對方的命。

這時,蒼穹又正好殛下一道閃電。

屋里也掠起一道又一道的劍光。

人生在世,有的是這種︰不拼命就得喪命的時際。

有時候你並不想要對方的命,可是,你要保住自己的命,恐怕就得要對方喪失性命。

當然,真的用刀劍拳腳拼搏的時候,也許並不太多,但用智謀、誣陷、錢財、名權、利祿等方式轉折使人全喪了活命機會,卻在這世間時時都在發生著,常常都在發生著的。

只不過,有時是在商場,有時是在政界,有人明著干,有人暗中來,有的人笑著出手,有人罵著出招,有的人打著正義的旗號、法統的招牌下其毒手而已。

人活著就要拼命,不管讀書、從商、當官、出家都如此。

不如此就得給淘汰,讓人奴役。

連出家剃度的僧侶亦如是,不然就只能是當個燒飯砍柴的雜役沙彌,就別說別行別業了。

只不過,在武林中、江湖上的擠命,更明刀明槍、流血流汗一些而已。

至少,在這「青華別府」朱系世家里的這一刻,這些人殺紅了眼豁出了性命,更加分明彰顯一些而已。

孫青霞,身高︰六尺三,劍長七尺三,外號︰朝天一劍。

他從十三歲開始殺人,殺到三十歲那一年,沒有人知道他殺了多少人。

他自己也不知道。

在「青華別府」那一場拼命的結果是︰

死。

明充爾以及那一干保護朱仙震朱公子的高手、護院們,無一得活。

全都死了。

孫青霞的劍仍淌血。

血沾得越多,滑落得就越快,劍也越來越清亮。

電光乍閃。

劍芒更厲。

這是一把好劍。

「你們付出的代價就是︰死。」孫青霞也這麼說了,「這是把好劍,拿來殺他們太可惜了。」

他對早已唬得臉無人色的朱仙震說︰「用來殺你,還差不多。」

朱仙震全身抖哆,突然扔掉了手上的劍,跪了下來,向他「冬冬冬」的叩了幾個響頭,哭著哀求︰

「你可以不可以不殺我?能不能饒我狗命?」

孫青霞笑了。

他劍上的血已流光。

他用手指彈了彈他的劍。

嗡的一聲。

清脆好听。

他向他的劍吹了一口氣,然後耐心等水氣消散,再映出他的眉目。

斜飛入鬢的眉。

銳若飛星的眼。

他淡聲道︰「奇怪,你那天在蕉市得意之時,我卻听不到這句話。」

然後他說︰「俟我的劍光重新回復清明之時,我就要你的命。」

他補充說︰「你放心,我的劍一如我的心,很快就明亮如鏡,也一向清亮如鏡。」

只听嘩啦啦連聲密響,雨,開始傾盆而下。

「青華別府」慘案很快就傳了開來,沸沸蕩蕩。

朱仙震朱三公子死了!

朱厲月的公子死了。

這是駭人听聞的消息︰不但朱仙震本來也是劍術上有名的高手,而且還是「東南石塌天」陳沙河的愛徒,「南面王」朱厲月的兒子!

況且,近三十名高手,不但保護不了朱仙震,反而一起喪命。

其中,連同「混天猴」金不聞、「獨行狼」明充爾也未能幸免。

誰都知道,這一猴一狼,都是「老張飛」查叫天的徒弟。

誰敢殺他們?

——孫青霞。

幾人下的手?

——只一人︰孫青霞。

有無目擊證人?

——沒有。但已不需要。

因為現場有人用劍刻上幾個字︰

——殺人者︰孫青霞。

二、夜夜焚燒他名字的女人

劍之決斷在于利。

劍之神采在于光。

劍之要訣在于快。

劍之意義在于殺掉他的對手與敵人。

這也是孫青霞的用劍之道。

朱厲月恨孫青霞已恨入心、恨入肺、恨人膏盲。

他說道︰「誰替我殺了孫青霞,我就讓他當應奉局之督運使,井賞他半座太真閣。」

應奉局是最多「油水」可撈的部門,管理的是把天下各種奇花異石、珍寶巧物,獻給皇帝,在轉運過程中、大可廣征役夫,極盡搜求,任憑劫取。

誰擔了這個官職,誰就大富大貴。

至于「太真閣」,那是用來招待迎訝皇帝、丞相的地方,足以度前規而侈後觀,極致奢華,館舍尤精,乃窮數萬民役費七年建成。誰能擁有太真閣,如同坐擁一座城池。

這還不夠,半年之後,朱厲月見派出去殺孫青霞的高手已前後送命了二十一名,他又加了一句。

「外加賜十萬兩黃金。」

——注意︰是黃金,不是銀子。

這時際,東南大局,雖哀鴻遍野、民不聊生,但朱厲月卻隨手出得起這個價錢。

因為他是「南面小朝廷」朱匡的弟弟。

以朱匡的勢力,雄踞東南,極盡搜刮,獨霸一方,坐擁巨富,江浙無比。朱厲月既是其近系,又是他左右手,動輒廣征役夫,募資數千,一時無倆。

何況,朱厲月出得起這獎賞,既是為子復仇,也是要保任性命。

他一直都認為孫青霞殺掉了自己兒子,也一定不會放過自己。

他對孫青霞下格殺令的豐賞厚賜,同時還來自其兄朱匡的默許與支持。

朱匡的看法也是一樣︰

孫青霞既殺得了他佷兒朱仙震,也必敢殺他胞弟朱厲月——殺得了朱厲月,便會輪到他了。

所以他大力促使朱厲月追殺孫青霞,甚至賞賜的一半,都是歸入他的賬下。

可是沒有用。

又隔了半年,朱厲月又公布了新的賞紅︰

「殺了無恥敗類土匪強盜外號‘一直劍’的孫青霞,除原有賞賜外,再加賞黃金十二萬兩。」

如此,又多加了二萬兩。

但仍然無用。

沒音訊。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可是去緝殺孫青霞的人愈多,死的人也愈眾。

如是者,賞賜黃金每年加一次,足足加到了二十萬兩。

可是孫青霞仍沒死,倒是朱厲月的另一個兒子朱大長,也成了「一直劍」孫青霞的劍下亡魂。

甚至連朱匡家的大管家「天地神通」朱義伸也死了。

就死在宅里。

孫青霞的劍下。

由于朱義伸喪命時朱匡就睡在只隔了三間的房子里,甚至還隱約听到劍刺入肌骨的聲響,而他剛好那一晚才跟管家對換了房間(朱匡每天都更換睡處,且臨時起意取抉,連身邊親信也不得事先知悉),使得朱匡驚覺︰朱義伸是代自己枉送性命的。

看來,孫青霞遲早要殺到他的身上。

這還得了!

朱匡急召正在驚駭中的朱厲月面議。

他們討論了很多法子。

殺孫青霞的方法。

可是沒有用。

重要的是︰誰能殺得了孫青霞?

有這個人嗎?

就算有這種人,他願意跟孫青霞結仇嗎?

他們熬盡了腦汁,傷盡了腦筋,至少,給朱厲月想到了一個。

朱匡立問︰「誰?」

朱厲月猶豫地道︰「是有一個,但只怕他不肯出手。」

朱匡嘿怒︰「以我名義相請,誰敢不動手?」

朱厲月卻忽然一改憂色,「我想到了,只有請動太傅梁師成,只要他開口、下令,這人不敢不從。」

言下之意,就連坐擁東南,專權寵貴的朱匡,只怕也請不動此人,只有日夕處于帝位之側,人謂之為「隱相」,文武百官,莫不畏憚,囊政于朝的梁師成,才有可能請動這個人。

朱匡卻因而靈機一動,道︰「我也想到了一個人。」

朱厲月皺了皺眉,道︰「一個人?」

他不認為︰除了他心目中的人選,有誰可以一個人對付得了孫青霞。

朱匡哼哼唧唧的道︰「這個人一到,不僅可殺孫青霞,還可以把他活擒交給咱們。」

朱厲月倒吃了一驚!

要知道對付孫青霞這種人,生擒要比格殺更困難三、五倍,真是談何容易!

朱匡的態度又有些遲疑︰「不過,要請動此人,也有點困難。」朱厲月甚詫︰「以今時今日地位,隨手一,誰敢不來?莫不是馬上要請的人比我心里頭那人還難請動麼?」

朱匡搔首說︰「難,難,難,這人用銀子請不動,用權逼不出,用面子——也只怕他不賞面。」

朱厲月更詫︰「世上有這種人麼?」

朱匡忽又有喜色,道︰「不過說難也真不難,只要請動兩個人,下道命令,他就立刻便來了。事成之後,連金子銀子屋子女子,都不必賞賜,都省了!」

朱厲月大奇︰「卻有這種呆子,倒是要請誰來下達這命令。」

朱匡道︰「諸葛先生!」

朱厲月為之膛目,結結巴巴道︰「請他下令?他是我們的對頭人,要他幫我除敵,只怕難若登天。」

朱匡笑道︰「幸好世上還有一個請得動他的人。」

朱厲月問︰「誰?」,

朱匡道︰「皇帝天子。」

朱厲月倒呼了一口氣︰「你說的那人,莫不是……」

朱匡反問︰「你心目中的人選會不會是——?」

朱厲月忽道︰「若是認為開口不便,不如用筆寫下名字可好?」朱匡看了看幾上的茶杯,用手指了指,道︰「白紙黑字,不如水干跡隱。」

朱厲月當即會意,以指醮茶,在雲台石幾上寫了一個字。

朱匡也以茶為墨,在幾上畫了幾下。

兩人對著一看︰

朱厲月寫的是一個字︰「鐵」。

朱匡畫如是一只︰手。

兩人相視,拊掌大笑,都說「就是他。」

「他來了就好辦了。」

「這叫一石二烏,誰死對咱都有好處,一齊抱著死則可高枕無憂了。」

我常常問︰「有誰替我殺了孫青霞?而今總算有了人選。」

「只要這個人肯出手,孫青霞就一定吃不了兜著走。」

「這還不止。」

「不止?」

「想吃其肉,啖其骨的人有很多,其中有幾個,只怕孫青霞隨時都得要吃不了兜著走的。」

「誰?」

「‘老張飛’查叫天。」

「他也給驚動了!」

「誰叫孫青霞連他徒兒金不聞,明充爾也給一齊殺了。」

「還有呢?」

「龍舌蘭。」

「京城第一紫衣女神捕!她為什麼要趟這渾水?」

「原因有四。」

「嗯?」

「第一,孫育霞奸婬擄掠,惡名昭彰,試想‘巾幗神捕’龍舌蘭的性子,能沉得住氣,容得下這種人麼?」

「她容不下,那就太好了?」

「第二,就算她忍得下,我也能請得動她——她畢竟還欠王黼一點情,而王黼卻仍欠我九個人情。」

「只要她來了,咱們就如虎添翼了。」

「第三,」朱匡用手指了指茶幾,但幾上的圖和字,已漸消散,只剩下一些水影片段,「這個人若接手辦這件案子,你想她會不跟他纏在一道嗎?」

「說的也是,這就好辦了,卻不知第四個理由是啥?」

「龍舌蘭有一位手帕交,名叫蘇眉,名號‘狂菊’,可是大大有名的人物。」

「這我知道。‘狂菊’蘇眉之母,正是‘更衣幫’的女幫主‘大紅狼’鐵秀男。」

「對,但這鐵秀男,卻正是死在孫青霞手里,死前還給這孫一劍蹂躪了,听說蘇眉原是孫青霞的愛侶,卻因而恨死了孫青霞。」

「那就太好了,自作孽,不可活,‘更衣幫’、‘狂菊’蘇眉,再加上龍舌蘭,這次孫青霞想活命都庶幾都矣。」

「最有意思的還是︰這回‘縱劍’遇上了‘橫掌’,不管誰死誰活、誰勝誰敗,都有好戲可瞧了。」

「那太好了。」朱厲月拍拍他自已的頭︰「免得我每晚臨睡之前,總得要措措頂上人頭,方才安心。只要這些人都出動,晚晚睡不安、吃不下的,該是姓孫的惡果苦報了。」

她每晚臨睡之前,都例必做一件事︰

她寫下他的名字︰

孫青霞。

字寫得很秀氣。

也很猖狂。

她的字把猖狂與秀麗合為一道,連她生命里的精華與銳氣,也盡泄在這三個字里。

這三個字,合起來就是一個人。

一個她夢寐不忘的人。

一個她思念入骨的人。

也是一個她恨不得將之殺一千次、挫其骨、揚其灰的人。

她曾是那麼深愛著他,但他卻蹂躪了她的母親,發出魔鬼般的狂笑與厲笑,然後揚長而去。

她恨死他了。

她恨得一定要他死。

她夜夜都記得這件事、這種恨、這般恨、這個人。

她晚晚都寫下他的名字。

然後點火。

燒。

她披著發,焚燒他的名字,且喃喃詛咒著︰

——然而她仿佛看見火光之中,他的痛苦、掙扎、哀號、求饒。如此之後,她才安心睡去。

因為她知道,憑她自己之力,無法為死去的父母報仇。

——正如那晚他殺了她母親,厲笑而去,她也一樣攔不住他。

但她已下定決心報仇。

她決定請動她的好友︰

「京師第一紫衣巾幗神捕」——龍舌蘭。

也許光是一個龍舌蘭,還未必對付得了孫青霞。

但只要「她」來了,「他」說不定也會來。

只要「她」和「他」都來了,加上自己,就不愁孫青霞那禽獸飛得上天了。

所以她這一夜把他名字扔在火堆里焚燒之後,睡得很甜,很香。

——因為她知道她的好友已答允她出手對付婬魔孫青霞了。

她甚至夢見他死了︰死在火光中、刀光下、鐵手里。

可是,到了第二天,她一覺醒來,第一件事卻是到那灰燼之處,用一雙縴縴玉手,秀秀十指,翻扒尋察︰昨夜的一個燒掉了的名字。

臉上還留著珍珠一般的淚。

她是個夜夜焚燒掉他名字的女人。

可是第二天都為尋找這灰燼里的名字而流淚。

稿于一九九四年四月二∼十二日,Enane、俊能、紫萍等各路匯集于香港自成一派歡聚。

校于九四年四月十三∼廿日溫方芳何梁賴「六人幫」暢游深圳、其樂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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