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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環 第五章 密 謀

(一)

黃昏後。蕭少英還沒有睡,卻已醉了。

這次看來真的醉了。

留春院里,雖然有好幾個紅官人都已被他包下,洗得干干淨淨的在等著他。

他自己卻偷偷地溜了出來,搖搖晃晃地溜上了大街,東張張,西望望,花了五百兩銀子,買了個只值五分銀子的哈密瓜,卻又隨手拋進陰溝。

因為他又嗅到了酒香。

立刻又搖搖晃晃地沖上了酒樓。

現在雖然正是酒樓上生意最好的時候,還是有幾張桌子空著。

他卻偏偏不坐,偏偏沖進了一間用屏風隔著的雅座,今天是龐大爺請客,請的是牛總鏢頭,酒席就擺在雅座里。

伙計們以為他也是龐大爺請來的客人,也不敢攔著他。龐大爺的客人,是誰也不敢得罪的。

牛總鏢頭已到了,還帶來了幾個外地來的鏢頭,每個人都找到了個姑娘陪著。

大家已喝得酒酣耳熱.興高采烈,蕭少英忽然闖進去,拿起了桌上的大湯碗,伸著舌頭,笑嘻嘻地道︰"這碗湯不好,我替你們換一碗……

他居然將碗里的湯全都倒出來,解開褲子,就往碗里撒尿。

桌上的女客都叫了起來——其中當然也有的在偷偷地笑。

龐大爺臉色發青,厲聲道︰"這小子是干什麼的?"誰也不知道這小子是十什麼的。

蕭少英卻笑嘻嘻道︰"我是干你娘的。"

這句話剛說完,已有七八個醋缽般大的拳頭飛了過來,飛到他臉上。

他整個人都喝得發軟,招架了兩下就被打倒,躺在地上動都動不了。

外路來的鏢頭身上還帶著家伙,已有人從靴筒里掏出把匕首。

"先廢了他這張臉,再閹了他,看他下次還敢不敢到處撒尿。"三分酒氣,再加上七分火氣,這些本就是終年在刀尖舐血的朋友,還有什麼事做不出的?

龐大爺-吩咐,這人就一刀子往蕭少英的臉上扎了下去。

就在這時,屏風外忽然伸進一雙手,拉住這個人。

龐大爺怒道︰"是什麼人敢多管閑事?"

屏風外已有個人伸進頭來道︰"是我。"

看見了這個人.龐大爺的火氣立刻就消失了,居然陪起了笑臉。"原來是葛二哥。"葛二哥指了指躺在地上的蕭少英︰"你知不知道這個人是誰?"龐大爺搖搖頭。

葛二哥招招手,把他叫了過來.在他耳朵旁悄悄說了兩句話。

龐大爺的臉色立刻變了,勉強地笑道︰"這位仁兄既然喜歡躺在這里,我們就換個地方喝酒去吧……

他居然說走就走,而且把客人也全都拉走。

牛總鏢頭還不服氣︰"這小子究竟是誰?咱們憑什麼要讓他?"龐大爺也在他耳旁悄悄說了兩句話,牛總鏢頭的臉色也變了,走得比龐大爺還快。

蕭少英卻已象是個死人般躺在地上.別人要宰他也好,走也好,他居然完全不知道。

葛二哥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替他拉好了屏風,也被龐大爺拉出去喝酒L蕭少英忽然睜開了一只眼,從屏風下面看著他們的腳,才嘆了口氣,喃喃道︰"看來天香堂的威風倒真不小。"只听葛二哥還在外面吩咐︰"好好照顧著屏風內的那位大爺,他若醒了,無論要什麼,都趕快給他,再派人到隔壁來通知我。"他們終于走下了樓。伙計們都在竊竊私議。

"這酒鬼究竟是于什麼的?憑什麼橫行霸道?"

"據說他就是天香堂新來的分堂主。""這就難怪了。"發牢騷的伙計嘆了口氣︰"做了天香堂的分堂主,別說要往碗里撒尿,就算要往別人嘴里撒,別人也只有張開嘴接著。

蕭少英仿佛在冷笑,推開窗戶,躍入了後面的窄巷。

若有人在他後面盯他梢的時候,他醉得總是很快的。

可是現在他卻又清醒了,清醒得也很快。

(二)

靜夜。

山崗上聞動著一點點碧綠的鬼火,雖然陰森詭異,卻又有種神秘的美麗。星光更美,夏日的秋風正吹過山崗。只可惜王銳全都享受不到。

他正躺在棺材里,啃著塊石頭般淡而無味的冷牛肉,不到必要時,他絕不出來。他一向是個謹慎的人。

傷口已結了疤.力氣也漸漸恢復,但復仇卻還是完全沒有希望。

天香堂的勢力,想必已一天比一天龐大。

雙環門本來就象是棵大樹,天香堂卻只不過是長在樹下的一棵幼苗,被大樹奪去了所有的水分和陽光,所以總是顯得營養不足,發育不良。

現在大樹已倒下,世上已沒有什麼事能阻擋它的發育成長。

王銳輕輕嘆息著,吞下最後一口冷牛肉,輕撫著懷里的鐵環,環上的刻痕。

多情環。

它的名字雖叫多情,其實卻是無情的。

它還是那麼冷、那麼硬,人世間的興衰,它既不憐憫,也沒有感懷。

可是王銳輕撫著這雙曾令他叱 一時、又令他九死一生的鐵環,眼淚卻已不禁流下。

"砰.砰,砰"。

王銳握緊鐵環道︰"什麼人?"

"我是隔壁張小弟,來借小刀削竹子.削的竹子做蒸籠.做好蒸籠蒸饅頭,送來給你當點心。"蕭少英!

一定是蕭少英!一定又醉了。

王銳咬著牙,到了這種時候,這小子居然還有心情來開玩笑。

來的果然是蕭少英。他穿著一身嶄新的薄綢衫,上面卻又沾滿了泥污酒跡,臉上還有條血跡剛干的刀口,腦袋上也被打腫了一塊。

但他卻是一副嘻皮笑臉的樣子,嘴里的酒氣簡直可以把人都燻死。

王銳皺著眉,每次他看見這小子,都忍不住要皺眉。

楊麟也站起來,沉聲道︰"附近沒有人?"

蕭少英道︰'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楊麟在棺材上坐下,他的傷雖然也已結疤收口,但一條腿站著,還是很不方便。

蕭少英笑嘻嘻地看著他們︰"看來你們的氣色都不錯,好象全都快轉運了。"楊麟櫥肱臉,道︰"你已找到了王桐?"

蕭少英道;"不是我找到了他,是他找到了我。"楊麟的目光閃動,道︰"你已對付了他?"

蕭少英道︰"因為我要釣的是大魚,他還不夠大。"楊麟冷笑道︰"要釣大魚的人,往往反而會被魚吞下去。"蕭少英悠然道︰"我不怕,我的血已全都變成了酒,魚不喝酒的。"他忽然又笑了笑︰"可是葛停香卻喝酒,而且酒量還很不錯。"王銳動容道︰"你巳見到了他?"

蕭少英道︰"不但見過.而且還跟他喝了幾杯。"楊麟也不禁動容.道︰"他沒有對付你?"

蕭少英道;"我現在還活著。"

楊麟立刻追問;"他為什麼沒有對你下手?"

蕭少英道︰"因為他要釣的也是大魚,我也不夠大。"王銳冷笑道︰"我知道,我們兩人一日不死,他就一日不能安枕。"蕭少英道;"所以他想用我來釣你們,我正好也想用你們去釣他,只不過到現在為止,還不知道是誰會上誰的鉤而已。"王銳道︰'你已有了對付他的法子?"

蕭少英道︰"只有一個法子。"

王銳道︰"什麼法子?"

蕭少英道︰"還是那個老法子!"

王銳道︰"哪個老法子?"

蕭少英道︰"荊軻用的老法子。"

王銳變色道︰"你還是想來借我們的人頭?"

蕭少英道︰"嗯。"

楊麟也已變色,冷冷道︰"我們怎知你不是想用我們的人頭去做進身階,去投靠葛停香。"蕭少英道︰"我看來象是個賣友求榮的人?"

楊麟道︰"很象。"

他冷笑著,又道︰"何況,你若沒有跟葛停香串通,他怎麼肯放你走了。"蕭少英嘆了口氣,道;"這麼樣看來,你是不肯借的了?"楊麟道︰"我的人頭只有一顆,我不想送給那些賣友求榮的小人。"蕭少英苦笑道︰"既然借不到,就只有偷,偷不著就只有搶了。"楊麟厲聲道;"你為什麼還不過來搶?"

喝聲中,他已先出手。

他雖然己只剩下一條腿,但這一撲之勢,還是象豹子般剽悍凶猛。

他本就是隴西最有名的獨行盜,若不是心狠手辣.悍不畏死的人,又怎麼能在黃土高原上橫行十年!

只听"叮"的一聲,王銳的鐵環也已出手。

無論誰都只有一個腦袋,誰也不願意糊里糊涂就被人"借"走。

他們兩個人同時出手,左右夾擊,一個剽悍狠辣,一個招沉力猛,能避開他們這一擊的人,西北只怕已沒有幾個。

蕭少英卻避過了。

他似醉非醉,半醉半醒,明明已倒了下去,卻偏偏又在兩丈外好生生地站著。

他們同門雖然已有很多年,但彼此間誰也不知道對方武功的深淺。

尤其是王銳,他自負出身少林,名門正宗,除了大師兄盛重的天生神力外,他實在並沒有將別的同門兄弟看在眼里。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一直將別人估計得太低了。

楊鎮雖然已只剩下一條腿,還得用一雙手扶著拐杖,可是每一招出手,都極扎實、極有效,交手對敵的經驗,顯然遠在王銳之上。

蕭少英身法的輕靈飄忽,變化奇詭,更是王銳想不到的。

霎眼間已交手十余招。

王銳咬了咬牙,忽然拋下鐵環,以獨臂施展出少林伏虎羅漢拳。

他從小入少林,在這趟拳法上,至少已有十五年寒暑不斷的苦功夫,實在比他用多情環更趁手,此刻招式一發動,果然有降龍伏虎的威風。

楊麟也不好示弱.以木杖作鐵拐,夾雜著左手的大鷹爪功力使出來。

雙環門下,本就以他的武功所學最雜。

蕭少英卻連-招也沒有還手,突然凌空翻身,退出三四丈,落在後面的土坡上,拍手笑道︰"好!好功夫!"楊麟冷笑,正想乘勢追擊。

王銳卻攔住了他道;"等一等。"

楊麟道︰"還等什麼?等他來拿我們的腦袋?"

王銳道︰"他一直都在閃避.沒有還擊。"

楊麟冷笑道︰"他能有還擊之力?"

王銳道;"他也沒有找天香堂的人來作幫手,所以…."楊麟道︰"所以你就想把腦袋借給他。"

王銳道︰"看來他並不是真想來借我們腦袋的。"蕭少英微笑道︰"我本來就沒有這意思。"

楊麟道︰"你是什麼意思?"

蕭少英道︰"我只不過想試試你們,是不是還能殺人。"楊麟道︰'"現在你已試出來?"

蕭少英點點頭。

王銳道︰"你是來找我們去殺人的。"

蕭少英又點點頭。

壬銳道︰"殺誰?"

蕭少英道︰"葛停香!"

王銳聳然動容,立刻追問︰"我們能殺得了他?"蕭少英道︰"至少有五晨帔會。"

王銳道︰"只有五成?"

蕭少英道︰"現在我們若不出手,以後恐怕連一晨帔會都沒有。"王銳懂得他的意思。

天香堂的勢力,既然一天比一天大,他們的機會當然就一天比天少。

楊麟也忍不住問︰"你已有動手的計劃?"

蕭少英神情己變得很嚴肅,道︰"每天晚上,子時前後,他都會在他的密室中喝酒,陪著他的愛妾郭玉娘。"楊隘道;"門衛有多少人守衛?"

蕭少英道︰"也只有一個。"

楊麟道︰"是王桐?"

蕭少英搖搖頭,道;"是個叫葛新的家丁。"

楊麟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蕭少英道︰"是個奴才。"

壬銳長長嘆出口氣,道︰"看來這倒真是我們動手的好機會。"蕭少英道︰"這也是唯一的機會。"

楊麟道;"你知道那密室的門戶所在?"

蕭少英道︰"我不但知道.而目還能混進去。"楊麟道︰"你有把握。"

蕭少英道︰"有。"

楊麟道︰"我們怎麼進去。"

蕭少英道︰"後天晚上的子時之前.我先到那密室中去等著,看見窗子里的燈光一暗,你們立刻就沖進去動手。"楊麟道︰"我們怎麼知道是哪扇窗戶7"

蕭少英道︰"我可以把那里的地形門戶都畫出來給你們看。"王銳道︰"燈光一暗.我們就出手!"

蕭少英道︰"以我們三人之力合擊.也許還不止五晨帔會。"王銳道︰"可是燈光既然已暗了,我們怎能分辨出誰是葛停香?"蕭少英道︰"那天我可以穿一身白衣服去。"

王銳道︰"屋子里還有個郭玉娘。"

蕭少英道︰"郭玉娘是個很香的女人,耳上還戴著摯嚳,就算瞎子也能分辨得出。"王銳道︰"除了你與郭玉娘之外,還有一個人,就是葛停香?"蕭少英道;"那秘室中絕沒有別人會進去!"

楊麟道︰"王桐呢?"

蕭少英道︰"他就算在,到時我也有法子把他支開。"楊麟道;"他們相信你?"

蕭少英淡淡道︰"我豈非本來就很象是個賣友求榮的人?"楊麟盯著他,道︰"你不是?"

蕭少英道︰"你看呢?"

楊麟忽然改變話題︰"沒有人知道你到這里來找我們?"蕭少英道︰"絕沒有。"

楊麟道︰"你從天香堂出來的時候,後面有沒有人跟蹤的。"蕭少英道︰"本來是有的,卻已被我甩月兌了。"他輕撫著臉上的刀疤,又道;"我雖然因此挨了一刀,那位葛二︰哥回去後,只怕也不會再有好日子過。"楊麟道︰"葛二哥?"

蕭少英道︰"天香堂用的家丁都姓葛。"

楊麟道︰"天香堂的秘密,你已知道多少?"

蕭少英道︰"知道的已夠多。"

他畫出來的地圖.果然很詳細;"這個角門,就是你們唯一的入路。""你們絕不能越牆而人,一定要想法子撬開這扇窗。"楊麟道︰"為什麼?"

蕭少英道︰"因為上面很可能有人守望.撬門進去,別人反而想不到。"楊麟道︰"然後呢?"蕭少英道︰"然後你們就沿著條碎石路,走到這里,在這棵樹上等著。""碎石路和大樹都已標明,在這棵樹上,就可以看到這扇窗戶。"楊麟道︰"窗里的燈-滅,我們就動手。"

蕭少英點點頭,道︰"葛停香已是個老人,老人的眼力'總難免會差些.在黑暗中,他的武功一定要打個很大的折扣。"他慢慢地接著道︰"可是你們這些日子來,一直都是晝伏夜出的,對黑暗想必已比別人習慣.而且你們本來就一直躲在外面的黑暗里,所以燈光雖然滅了,你們還是可以分辨出屋里的人影,屋里的人一直在燈光下,燈光突然熄滅.就未必能看得見你們。"楊麟盯著他,道︰"你考慮得倒很周到。"

蕭少英笑了笑︰"我不能不考慮得周到些,我也只有一個腦袋。"楊麟忽然長嘆息,道︰"我們好象一直都看錯了你。"蕭少英微笑道︰"葛停香好象也看錯了我。"

楊麟道︰"我只希望你沒有看錯他!也沒有看錯郭玉娘和葛新。"(三)

葛新垂著手,低著頭,動也不動地站在門外,看來比前兩天疲倦。

門是開著的,長廊里同樣陰暗。

現在還未到子時.蕭少英卻已來了,他一路走進來,既沒有人阻攔,也沒有听見人聲。

這天香堂簡直就象是個空房子。

他又微笑著拍了拍葛新的肩,道︰"我又來了。"葛新道;"是。"

蕭少英道;"你好象很少睡覺。"'

葛新道︰"是。"

蕭少英道︰"除了'是'字外,你已不會說別的?"葛新道︰"是。"

蕭少英道︰"前兩天我來的時候,你說的話好象還多些。"葛新道︰"是。"

蕭少英道︰"這次你為什麼變了。""因為你也變了。"門忽然開了一線,里面傳出了郭玉娘的聲音。

"上次來的時候,你只不過是個窮光蛋,現在你卻已是個天香堂的分堂主。""做了天香堂的分堂主,別人就連話都不跟我多說?""別人多少總要小心些。"蕭少英嘆了口氣,喃喃道︰"看來做這分堂主,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好處。""至少有一樣好處。"郭玉娘拉開門,微笑著︰"至少你可以隨便在別人湯碗里撒尿。"葛停香果然已開始在喝酒。他喝得很慢,很少,手里卻好象總是有酒杯。王桐不在屋子里,沒有別的人,每天晚上,都是完全屬于他自己的時候。蕭少英已站在他面前,一身白衣如雪。葛停香看著他,目中帶著笑意︰"這身衣裳你是第一天穿?"蕭少英點點頭,道︰"這套衣服我只準備穿一天。"葛停香道︰"為什麼?"蕭少英道︰"不為什麼。"葛停香道︰"今天你還沒有醉?"蕭少英道︰"沒有。"葛停香道︰"你有沒有真的醉過?"蕭少英道;"很少。"他笑了笑,義道;"至少在有人跟我梢的時候,我絕不擊腠。"葛停香嘆了一口氣,說道︰"葛二虎本來也是個很能干的人,可是跟你一比,他簡直就象是個豬。"他拿起酒杯,沒有喝,又放下。

蕭少英忽然道︰"你手里好象總是有杯酒。"

葛停香道︰"這並不算奇怪。"

蕭少英微笑道︰"有時酒杯的確也是種很好的武器。"葛停香道︰"武器?什麼武器?"

蕭少英道︰"令人疏忽的武器。"葛停香道︰"哦?"蕭少英道︰"大多數人看到別人手里拿著杯酒時,都會變得比較疏忽。"葛停香道︰"哦。"蕭少英道︰"因為大家都認為,手里總是拿著杯酒的人,一定比較容易對付。"葛停香大笑︰"你的確是個聰明人。"

蕭少英道;"我的確不笨。"

葛停香的笑聲忽又停頓,冷冷道︰"只可惜你的記性並不好。"蕭少英道︰"哦?"葛停香道;"你好象忘了一件事。"

蕭少英道︰"我沒有忘。"

葛停香道︰"但你卻是空著手來的。"

蕭少英道︰"我答應你的是什麼時候?"

葛停香道︰"今夜子時!"

蕭少英道︰"現在到了子時沒有?"

葛停香道︰"還沒有。"

蕭少英笑道︰"所以我們現在還可以喝兩杯。"葛停香居然不再追問,淡淡道︰"聰明人反而時常做糊涂事,我只希望你是例外。"蕭少英說道︰"我還沒有喝醉。"

葛停香道︰"什麼時候你才醉?"

蕭少英答道︰"想醉的時候。"

葛停香道︰"什麼時候你才想醉?"蕭少英道︰"快了。"葛停香凝視著他,忽然又大笑,道︰"好,拿大杯來,看他到底能喝多少杯?"只喝了三杯。

蕭少英當然還沒有醉,時候卻已快到了。

外面有更鼓聲傳來,正是子時。

葛停香眼楮里慎肱光道︰"現在是不是已快了?"蕭少英道︰"快了。"他突然翻身.出手。

屋子里兩盞燈立刻同時熄滅,屋子里立刻變得一片黑暗。

這在這時,窗戶"砰"的一響仿佛有兩條人影穿窗而人,但卻沒有能看得清。

窗外雖然有星光,但燈火驟然熄滅時,絕對沒有人能立刻適應。

黑暗中,只听得一聲驚呼,一聲怒吼,有人倒下,撞翻了桌椅。接著,火石一響,火星閃動。

燈又亮起。

郭玉娘還文文靜靜地坐在那里,臉上還是甜甜的笑靨。

葛停香也還是端坐未動,手里還是拿著杯酒。

蕭少英看來也仿佛沒有動過,但雪白的衣服上,已染上一點點鮮血,就象是散落在白雪上的一瓣瓣梅花。

屋子里已有兩個人倒下,卻不是葛停香。倒下去的是楊麟和王銳。

(四)

沒有風,沒有聲音。子時已過,夜更深了,屋子里靜得就象是墳墓。

忽然間,"叮"的一聲響,葛停香手里的酒杯一片片落在桌上。

酒杯早巳碎了,碎成了十七八片。

王銳伏在地上,發出了輕微的申吟,楊麟卻似連呼吸都已停止。

蕭少英低著頭,看著衣服上的血跡,忽然笑了笑,道︰"你現在是不是已明白?這身衣服我為什麼只準備穿一天。"葛停香點點頭,目中帶著笑意;"從今以後,無論多貴的衣服,你都可以只穿一天。"蕭少英道︰"這句話我一定會記得。"葛停香道︰"我知道你的記性很好。"蕭少英道︰"我也沒有做糊涂事。"葛停香微笑道︰"你的確沒有醉。"

蕭少英忽然嘆了口氣道︰"但現在我卻已準備醉了。"葛停香道︰"只要你想醉,你隨時都可以醉。"蕭少英道︰"我…."他剛說出一個字,死人般躺在地上的楊麟,突然躍起,撲了過去。'這一撲之勢.還是豹一般剽悍凶猛。

他自己也知道.這已是他最後一擊。

而最後一擊通常也是最可怕的。

可是蕭少英反手一切,就切在他的左頸上,他的人立刻又倒下。

他的人倒下後,才嘶聲怒吼。

"你果然是個賣友求榮的小人,我果然沒有看錯。""你看錯了。"蕭少英淡淡道︰"我從來也沒有出賣過朋友。"楊麟更憤怒︰"你還敢狡辯?"

蕭少英道︰"我為什麼要狡辯?"

楊麟道︰"你……難道沒有出賣我?"

蕭少英笑了笑道︰"我當然出賣了你,只因為你從來也不是我的朋友。"他沉下了臉,冷冷道︰"雙環門里.沒有一個人是我的朋友。"他被逐出雙環門時,的確沒有一個人為他說過-句話。

王銳伏在地上,將自己的臉,用力在冰冷堅硬的石頭上磨擦,忽然道︰"這不能怪他?"楊麟嘶聲道︰"不能怪他?"

王銳道;"這只能怪我們自己,我們本不該信任他的,他本來就是個卑鄙無恥的畜牲!"他抬起臉,臉上已血肉模糊︰"我們相信他,豈非也變成了畜牲?"楊麟突然大笑,瘋狂般大笑;"不錯,我是個畜牲,該死的畜牲。"他也開始用頭去撞石板,在石板上磨擦,他的臉也已變得血肉模糊。

蕭少英看著他們,臉上居然毫無表情,忽然轉向葛停香︰

"我已將他們送給你了。"

"不錯!"

"他們現在已是你的人。"

"不錯。"

蕭少英淡淡道︰"但他們現在卻辱罵你的分堂主,你難道就這樣听著?難道覺得很好听?"葛停香道︰"不好听。"他忽然高聲呼喚︰

"葛新!""在。"

"帶這兩人下去,想法子把他們養得肥肥的,越肥越好。"蕭少英剛才進來的時候,連半條人影都沒有看見.可是這句話剛說完,門外已出現四個人。"等他們將人抬出去,葛停香才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把他們養肥?"蕭少英也在微笑。

葛停香道︰"你懂?你說吧。"

蕭少英道︰"只有日子過得很舒服的人,才會長肥。"葛停香道︰"不錯。"蕭少英道︰"一個人若是過得很舒服就不想死了。"葛停香道︰"不錯!"蕭少英道︰"不想死的人,就會說實話。"

他微笑著,又道︰"你只有等到他們肯說話的時候,才能查出來,雙環門是不是已被完全消滅。"葛停香又大笑︰"好,說得好,再拿大杯來.今夜我也陪你醉一醉。"郭玉娘嫣然道︰"現在你們的確都可以醉一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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