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刃 第三十七章
沙成山像發瘋般的奔行在層巒大山中!
恨,是的,這是令他無處發泄的恨!
一種無法宣泄的恨最是令人傷感!
好不容易自己與扁奇老人合力救出被江厚生困在山月復地牢中的群豪,正應該結合力量對龍騰山莊施以懲罰,卻突然出現「武林老爺」秦百年。
他當眾宣稱是一場誤會,且答應要抄送半部「百竅神功秘籍」分送給「湘江無憂門」及「苗疆百毒門」!
秦百年先穩住這兩處人馬,余下的群豪便無法再對江厚生產生威脅,便只得停手不再搏斗!
沙成山心中暗恨,又聯想到秦百年分別抄送半部「百竅神功秘籍」給「無憂門」與「百毒門」,他必也會送給今日從山洞中月兌困的人,目的當然是要拉攏這批人了!
沙成山一路往南奔,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才困乏地坐在一棵老樹下面閉起眼楮直喘大氣!
此刻,灰色的夜晚籠罩著大地!
遠處一個大山坳里傳來一縷火光,沙成山緩緩的站起身來便往那處隱隱的火光走去。他順著一條羊腸小徑往山上走!
遠處那縷火光時隱時現,沙成山感到奇怪——誰會在這時候在這荒山之中燒起這把大火?
穿出一片荒林,灰暗中,沙成山已看到一座草屋!
就在草屋的左面,有一座丈五高的石堆泥砌火爐子,有個老人正抱著一堆干柴往那熊熊火爐中塞!
沙成山緩步走過去,老人猛的回過身來,道︰「誰?」
沙成山抱拳,道︰「老人家,在下沙成山,錯過宿頭,見這兒有火光便走來了!」
那老人上下看了沙成山一眼,道︰「你好像受了傷?」
沙成山道︰「一點輕傷!」
老人指著屋子里,道︰「去,屋子里有吃的,你吃飽了就過來,幫我燒火!」
沙成山聞言,搖搖頭,道︰「我不餓,只想找個地方大睡一覺!」
老人道︰「也好,你先睡,下半夜你來替換我燒火!」
沙成山見老人如此慎重,便緩緩的道︰「敢問老人家,你這爐中煉的是什麼?」
老人看了沙成山一眼,道︰「一塊冰山寒鐵!」
沙成山驚奇的道︰「只是一塊寒鐵?」
老人神色一凜,道︰「寒鐵無價,你懂什麼!」
沙成山道︰「除了能打造一把利器之外,在下想不出一塊寒鐵能值幾何!」
老人道︰「一塊寒鐵是不值什麼,但經過老夫千錘百煉,去其腐朽留其精華,便立刻成為無價之寶!」
沙成山實在困極,他只是一笑,覺得天下奇人奇事太多,這位老人焉能不是奇人?
一抱拳,沙成山道︰「我先睡了,老人家,你煉你的寒鐵吧,在下不打攪了!」
老人只管把干柴往爐里塞,並未再看沙成山一眼!
沙成山走入草屋里,只見一盞油燈擱在一張破桌子上,只有一把破椅子!
兩塊木板搭的床鋪上面只有一條棉被,屋子一角堆了個泥爐鍋灶,兩個大碗還用粗繩子蓋著!
沙成山欣開盤子看,不由得搖搖頭,只見碗里尚有半碗甘薯拌米飯,另一碗是苦味青菜!
想不到這位老人是如此過生活!沙成山看著吃的,心中有些發酸。這些東西除了能撐飽肚皮之外,還會有什麼作用?
就在這時候,老人匆匆走進來!
他見沙成山看著兩只碗發愣,不由冷哼一聲道︰「有什麼好看的?你又吃不下那些粗茶淡飯,還是早早睡吧!」
沙成山道︰「老人家,你的日子太苦了吧!」
老人在牆上取下一支旱煙袋,道︰「不錯,這十年來我是苦了些,所以我要再煉一塊寒鐵!」
沙成山道︰「煉一塊寒鐵就能改善老人家的生活?」
老人抽著煙,邊望著屋外的火爐子,道︰「不錯!」
沙成山大感興趣地坐在床邊笑道︰「煉得再久,它仍然是一塊鐵,決不會變成金子!」
老人重重的看了沙成山一眼,道︰「等老夫煉成之後,那要比真金子貴重多了!」
沙成山睡意全消,煩惱盡除。他笑問道︰「沙成山才疏學淺,老人家願否詳告?」
老人匆匆跑出屋外往火爐中塞了許多柴,才又回到屋子里!
他一坐在椅子上,半晌,他緩緩的收起煙袋,對沙成山道︰「一塊寒鐵經過我三年燒煉,在它溜體通紅的時候敲打而不落下一點火星子,才算煉成功。一塊三十斤重的寒鐵也只能打造一把三斤重的刀,這種刀如拿在武功高的人手上,便會通靈性,識者雖萬金也願購得!」
沙成山不由一怔,暗暗抖了一下右腕上的「銀鏈彎月」,面色緊張!
老人嘆口氣,道︰「想當年,我也曾打造過一把刀,唉……那把刀……」
沙成山抱拳,道︰「老人家貴姓大名?」
老人眨動著一雙眼楮,遙望屋外的夜空!
他用力喘了一口大氣,道︰「名字早已忘了,不過當年江湖上有人叫老夫為‘刀神’!」
他自我解嘲的哼了一聲又道︰「老夫辛勞一生只煉了一把刀,唉,那把刀……」
沙成山驚異的道︰「老人家就是‘刀神’?」
老人雙目一亮,道︰「怎麼,你听人提過我?」
沙成山道︰「家師曾提過老人家!」
老人精神一振,道︰「你師父是不是正果老人?」
沙成山立刻下床,道︰「不錯,正果老人正是家師!」
不料老人突然面色一沉,道︰「這老兒真混帳!」
沙成山面色一厲,道︰「你怎麼罵我師父?」
老人重重的道︰「正果若在,我還要找他拚命呢!」
沙成山道︰「我師與你有什麼仇?」
老人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他沉聲道︰「老夫不說你自然不知道,正果老兒太可恨了!」
沙成山強壓心頭怒火,道︰「老人家請快快說明白,如是家師不對,沙成山自應替我師擔待!」
老人家重重的看了沙成山一眼,道︰「老夫問你,正果可有一把寶刀叫作‘銀鏈彎月’的?」
沙成山立刻舉起右腕,內力一震,一溜冷芒迸射得一屋子銀光耀目!
老人雙手高舉的道︰「就是這把刀,就是這把刀!」
沙成山托刀在手,三尺銀鏈發出悅耳響聲!
老人家已經搶上來撫模著那把彎月刀,幾乎熱淚盈眶,宛如看到久別的親人!
老人粗聲道︰「老夫在這把刀上花費七年時光,方煉得這把寶刀。它尺半長,五指寬,華麗無瑕疵,鋒利可斷流!啊,此生還能看到老夫的杰作,足慰平生了!」
沙成山道︰「原來這把‘銀鏈彎月’是老人家所打造!今夜相遇,真是太巧了!」
老人家突然退後一步,沉聲道︰「快說,你師父正果老兒今在何處?我要找他算總帳!」
沙成山黯然一嘆,道︰「師父作古快十年了!」
老者猛的一震,道︰「正果死了?」
沙成山點點頭,幾乎落下眼淚……
老者猛的一跺腳,道︰「難怪十年沒他的消息,算我倒霉!」
沙成山抱拳一禮,道︰「老人家,不知家師與老人家之間究竟有什麼糾葛,可否明示?」
老人搖著手往屋外走,邊道︰「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我不打算再算舊帳,還是再煉另一把彎月刀吧!」
沙成山忙走上去,道︰「為了我師地下瞑目,萬望老人家說個明白!」
他攔在門邊,又道︰「有道是父債子還,我本視我師為父,理應代他老人家清償……」
老者看著沙成山點點頭,道︰「你真的願意替你師還債?」
重重的點點頭,沙成山道︰「當然!」
老者又走回來坐在椅子上,道︰「好,我就告訴你,不過……你听之後還與不還,我不放在心上!」
沙成山又坐在床沿上,他心中正自琢磨著——這位老人家一定很有來歷!
老人扶著椅子坐在那里,仰望著屋外的爐火,仿佛在那熊熊的火光中捕捉著往事的片段!
深長的嘆一口氣,老人道︰「三十年前吧,老夫正在自家開的鐵匠鋪前面腰系一塊羊皮準備打造一件利器。突然之間來了個壯漢——嗯,這人自稱正果!」
沙成山未開口,心中卻相當激動!
老人又道︰「這人就是你師父了,他……他見面就塞給我一塊三十斤重的寒鐵,言明要打造一把彎月刀,且把一張圖形交給我。他很大方的給了我一百兩銀子就走了!」
沙成山道︰「我師為什麼會找上老人家?」
老者仍然望著門外,道︰「老夫當年被人稱為‘刀神’,實因官家的刀槍多為老夫所打造,加上老夫一生孤獨,除了嗜愛打造兵器,便別無所好,所以正果便找上我老人家了!」
老人喘了口氣,突然奔到屋外,匆匆的往爐中加了許多干柴,方又轉回屋子里!
他重重的看了沙成山一眼,又道︰「我接下正果的百兩銀子,立刻替他煉刀。豈料那塊冰山寒鐵十分堅韌難煉,一年下來,老夫只減少了三斤半,當時老夫就想不煉了!」
沙成山道︰「一百兩銀子是少了些!」
老人搖搖頭,道︰「不,正果每月送來一百兩銀子,從未曾中斷過!」
他一頓又道︰「老夫本不想為了一把彎月刀而失去別的生意,但正果答應,刀成之後給我五千兩銀子。這是個十分誘惑人的價碼,我自然答應了!」
沙成山仔細撫模著手上的「銀鏈彎月」刀,憶起師父臨終的一句話︰「刀在人在,刀失人亡!」
老人緩緩的又道︰「十年煉得刀一把,可把正果樂壞了。
當時他就給了老夫五干兩銀子並許下諾言,此生由他奉養,不必再替人打造兵器了!」
沙成山點點頭道︰「我師本就是慷慨大方的人!」
不料老人呵呵一笑,道︰「說什麼慷慨,講什麼大方,正果的心意我老人家全明白!」
他斜著一雙火紅的眼楮看了沙成山一眼,道︰「世上寶物以稀為貴,寶刀也是一樣。如果我再打造出幾把同樣的彎月刀,小兄弟,你的彎月刀就不值銀子了!」
沙成山一怔,點點頭,道︰「這話倒也是不錯!」
老人撫髯面露得意的又道︰「正果叫老夫閉火息爐不再煉刀,他每年總會送許多銀子來。那十幾年的生活,老夫過得相當愜意而舒服,而且……而且……嘿……」
沙成山眨著眼楮,道︰「而且也不再煉刀了?」
老人呵呵笑道︰「而且我花銀子把長安城怡紅院中的花魁女萍兒贖了身,早晚由萍兒侍候著。那種日子……啊……
比個公侯還逍遙自在……」
沙成山道︰「能使你老人家日子過得大樂,我師也必安心了!」
老人突然一瞪眼,道︰「老夫哪里會想得到,十多年前突然再也看不到正果的人,他好像忘了我老人家,害得我的萍兒卷了我的一切逃走,弄得我一文不名幾乎流落長安街頭!」
沙成山道︰「那時候我師已病,朝朝暮暮由我侍候湯藥,但他卻從未對我提起這把彎月刀的故事!」
老人面無表情的道︰「所以我又千辛萬苦的找了一塊冰山寒鐵,決心再打造另一把彎月刀!」
沙成山突然哈哈笑,道︰「老人家,這把刀是何人所定,何人所買?」
搖搖頭,老人道︰「尚未有人要!」
沙成山道︰「老人家,如果你打造出來沒人買,豈不是空忙一場?」
老人重重的道︰「江湖上不少識貨行家,老夫決不擔心賣不出去!」
沙成山一聲笑,道︰「不錯,江湖上是有不少識貨的行家,而且彎月刀也確實超過一般寶刀名劍。但老人家別忘了一件事——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一愣,老人忙問道︰「什麼事?」
沙成山道︰「老人家,可知當初我師為何拿著圖形要你老打造這把‘銀鏈彎月’刀的?」
老人重重的道︰「我怎麼知道?」
沙成山道︰「很簡單,因為我師需要這種刀!」
老人不悅的道︰「廢話!正果若是不需要,他又為何花那麼多銀子找老夫替他煉刀呢?」
沙成山道︰「老人家,這你就不知道了。只因我師修練一種絕世刀法,那是一種十分狠辣而又詭異的實用刀法,那種刀法也只有配以‘銀鏈彎月’方能竟其全功,所以才找上你老人家!」
老人怔怔的道︰「這麼說來,我老人家如果再煉造出另一把銀鏈彎月刀,也只有向你去推銷了?」
沙成山道︰「大概是吧!」
老人道︰「可是你已經有一把了!」
沙成山道︰「所以我勸你老人家還是息火封爐!」
老人道︰「你不要有人要,我煉成以後掛在身上,走遍南七北五省,還怕沒有人找我買?」
一笑,沙成山道︰「不會有人向你買,只會找你拼命!」
老人全身一震,道︰「你什麼意思?」
沙成山指著手中彎月刀,道︰「此刀殺孽沉重,江湖上不少人物皆斷魂在此刀之下,老人家若是拿著同樣一把彎月刀行走江湖,只怕立刻會招致殺身大禍了!」
老人目瞪口呆,半晌,他緩緩對沙成山道︰「你說得不錯,老夫只有向你推銷了!」
沙成山搖搖頭,道︰「我不要,但……」
老人忽然雙手捂面大哭著奔向屋外的火爐前!
只見他繞著火爐呼天搶地的道︰「天啊,這幾年我又白忙了,我的刀……刀……
啊……」
沙成山已跟出來,他一把拉住老人,道︰「老人家,我尚未把話說完,你就……」
老人淚水縱橫的道︰「對了,你曾說要替你師還債,是嗎?」
沙成山點點頭,道︰「不錯!」
老人道︰「那麼,你打算對我老人家如何交待?」
沙成山道︰「明日一早我們上路,我先送你去個地方住下來!」
老人指著火爐,道︰「三十多斤重的冰山寒鐵,如今只有不到八斤重了,一旦放棄,太可惜了!」
沙成山道︰「要想煉到三斤二兩重,怕還得三年之久,算了!」
老人無奈的點點頭,道︰「你真的願意為我養老送終?」
沙成山道︰「只要沙成山有飯吃,就不會餓到你老人家,放百二十個心吧!」
老人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沙成山也跟著笑……
突然,老人對沙成山道︰「這往後的日子,我老人家吃定你了!」
沙成山笑道︰「應該的!」
此刻,沙成山想著,且等蘭妹在方家集生下孩子以後,便立刻帶著蘭妹,三人趕回雁蕩山。
那兒才是自己應該隱居的地方。這些年賺的銀子不就是藏在師父的石室中嗎?如今再加上這位老人家,正好有個照應!
就在沙成山倚門遙想的時候,老人匆匆提著個大水桶便往火爐走去!
沙成山剛看過去,突見老人雙手舉著一桶水往那座大泥爐傾倒下去!
「轟!」
那烈火熊熊的大爐子突然爆炸開來,只見泥火四濺,土石飛揚,倚門而立的沙成山也被爆炸聲浪震得往屋子里撞跌過去!
太突然了!
沙成山絕對想不到會因一桶水而炸了那座大火爐子!
猛力的搖搖頭,沙成山立刻沖到屋子外面,他驚愣了!
只見老人已面目全非,氣若游絲,雙目一睜一閉,連須發也已被火燃焦!
沙成山忙撲過去抱住老人,沉痛的道︰「老人家,老人家,你醒醒……」
半晌,老人喘息了一下,睜開爛眼,道︰「我……我……
這……難道……就是……樂極……生悲?」
沙成山看著老人被火爐炸的慘狀,不由黯然的道︰「老人家,大可不必提水息爐,你為何……」
苦兮兮的翹起爛臉,老人道︰「我……舍不……得爐中……的那塊寒……鐵……我想……立刻取……出來……同你一起……上路……可是……」
沙成山道︰「我這就帶你找大夫醫治去!」
說著,沙成山便雙手去托老人家!
不料老者搖搖頭,道︰「不……行了……我的……肚……子好痛……」
沙成山低頭拉起老人破衣看,不由得又一驚,那肚皮上的爛肉焦黑泛烏幾乎可見腸子!
慘然的一聲笑,老人道︰「小伙子……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沙成山道︰「我答應,老人家,你請說!」
老人道︰「把那塊寒鐵帶……著……也……把我……的這身……老骨頭帶著……就埋到……你師正果……的墓旁去……因為……他……答應……要供養……我……」
沙成山點點頭,道︰「老人家放心,天一亮我便立刻找輛車子送你老上雁蕩山……」
老人笑得可怕,道︰「那……—……定……是個好……
地方!」
沙成山道︰「不錯,雁蕩山百丈峰的石屋雖不豪華,卻也算得是洞天福地!」
老人忽然仰起上身,發出一聲淒厲的長笑……
沙成山突覺雙臂一沉,老人已歪倒在他的懷里了!
沙成山厲叫道︰「老人家!」
然而,這位當年馳名長安城的造刀高手——「刀神」,已經魂歸離恨天了!
抱起老人走進屋子,沙成山把老人的身子放在板床上面!
他單膝跪地,默默禱告︰「老人家,我會立刻把你送上百丈峰,讓你老伴著我師長眠雁蕩——雖然我急于去見蘭妹,但她距離生孩子尚有三月之久,就叫蘭妹多在沙河等幾天吧!」
兩匹健馬緩緩的往深山中行去!
沙成山把老人的尸體緊緊的裹在一條舊棉被里捆在馬背上,那塊泛著精芒的寒鐵,也裝在一個布袋子里掛在馬背上。
沙成山不時的回過頭去看一眼,心中相當不安!
是的,如果自己沒有找到老人家煉刀之地,相信老人家如今還是活生生的一個人,然而……
遙望著遠方的青山高峰,沙成山帶著沉重的心情沿著山道直往一處老林馳去!
人的心情總是會有變化的,沙成山近鄉情怯,但也使他倍感親切!
是的,繞過這一片樹海也似的老林子,便是他成長的地方。十年學藝于此,附近的一草一木都使他感到無比的親切!
坐在馬上,想著往事,沙成山感慨良深!
十歲那年被師父帶到雁蕩山來學藝,單是入門功夫就苦學了七年之久。「銀鏈彎月」刀出現在他的眼前,沙成山已經十八歲。十八歲學習「銀鏈彎月刀法」,那種怪異的出招旋轉刀法便學了一年多!
沙成山一聲浩嘆,他在馬上有些無奈何的自言自語︰「師父,直到今日,徒兒尚未習會彎月刀的第三殺招‘雙星伴月’,真是辜負你老人家十年栽培,而我……我卻漸漸覺得那是必須學會的一招!」
不錯,「銀鏈彎月刀法」中共有三個殺招,分別是︰
「寒江月刃」、「寒江月落」與「雙星伴月」。
就在沙成山苦修而習會前兩招之後,他的師父正果老人便病死在雁蕩山的百丈峰山洞之中!
那是一個淒苦的落雪夜晚,沙成山記得很清楚,而且他此生也決不會忘懷——他師父正果老人拉著他的手,睜著一雙深陷的雙目逼視著他,把那一招「雙星伴月」一字不漏的口傳出來!
沙成山滴著淚水記下師父每一個字,且又向師父背誦一遍。就在他背誦完畢時,發現師父已含笑而終!
十年江湖浪跡,每年他都會回到雁蕩山百丈峰來,在山洞中住幾天,然而唯有這次最令他懷念恩師!
沙成山好像是個在外面受盡委屈的孩子,他緊閉著嘴巴,心中吶喊著︰「師父!師父!」
兩匹馬放入林子里任其自己覓食,沙成山背著「刀神」的尸體,騰空而起,沿著陡峭的山壁攀上一個方形山洞!
那是一個從外面看不清楚上面是個山洞的半山峰腰!
背著「刀神」的尸體進入洞中,沙成山已叫出聲音︰「師父,徒兒成山回來了!」
沙成山把「刀神」尸體放在地上,雙手推動一塊巨石,便聞得轟隆一聲響,立刻顯出個洞口!
沙成山抱起地上「刀神」的尸體走進洞內!
只見迎面一個石台上平躺著一具骷髏,石台前面一具石桌,上面的供品已枯,香燭不少!
這間石室雖然不大,但這些年經過沙成山刻意收拾,便顯得古色莊嚴,宛若是個神廟!
沙成山把「刀神」的尸體放在右面平台上,立刻燃上香燭跪在那具骷髏前面,叩了三個響頭,道︰「師父,不孝徒兒成山回來了!師父,江湖風浪沒有吞噬掉徒兒,但人性的險惡卻令徒兒寒心。師父命我發揚彎月刀的精神,怕是令師父失望了。因為……因為徒兒已有了丘姑娘,丘姑娘又懷了孩子,所以……所以徒兒只有等丘姑娘孩子出世之後,便回來與師父長相廝守在這蠻荒的雁蕩山百丈峰!」
沙成山又燃起三支香,道︰「師父,我把‘刀神’老人家也送來了,彎月刀是他打造的,他應該死後陪在師父身邊,至少……至少也令師父可以瞑目于九泉之下了!」
上過香,沙成山便退出這間石洞,把巨石堵在洞口,這才又走向洞內去!
看起來石洞是空的,然而就在沙成山走向一塊石板上方時,他順手取過一根鐵棒,用力推開那個三尺方圓的石板,只見有個洞口露出來!
沙成山進入洞中落向下面,這兒又是一個山洞!
而且是十分干爽整齊的方形洞,有一股不知什麼地方吹來的涼風,使得洞中寧靜而又舒適!
沙成山取出火摺子,把洞壁上的油燈燃起來。前面不遠處又是一個石室,沙成山越過這間石室,立刻就見外面陽光射進洞里來!
這兒才是他與正果老人居住的地方!
洞口在懸崖峭壁之上,這兒便是飛猿也難以攀爬進來!
低頭下望,洞下面是絕谷,足有三十多丈深。上面,白雲悠悠而過,仿佛人在天上!
遠遠眺望過去,大地一片蒼松翠柏,數十里之外的兩條河,宛如地上鋪放的兩條銀帶。
這兒,敢情就是百丈峰了!
三間不算大的石室,卻擺設得相當雅致,洞中除了石桌、石椅之外,一應用具齊全!
沙成山站在一間石室中,他習慣的撫模著室內的東西,口中自言自語︰「師父生前的東西,是要有人經常來擦拭呵!」
走進另一間石洞中,沙成山緩緩坐下來!
他望著幾口大木箱子,其中一只是秦百年的——木箱中除了一錠錠的銀子之外,還放著十幾張老通城通寶錢莊的銀票。十萬兩銀子足夠與丘蘭兒在此生活的了!
猛然,沙成山凝望著一塊石板,那是自己以「金剛指」在上面刻出的幾句口訣,也是「銀鏈彎月刀法」中的最後一式殺招!
沙成山面對石板坐下來!
是的,師父曾說過,只要領會貫通此招,便天下無敵了!
然而,這口訣……
沙成山不由得嘴唇動起來︰
「天殺地殺,彎月激流不染塵;
上弦下弦,無遠弗屆幻亦真!」
沙成山口中念叨著,幾乎漲破頭皮。他再一次的出刀比劃,「銀鏈彎月」上天劈地,旋身再回殺,虛實並出!
然而他失望了。沒有人替他過招,更沒有師父的指點,這種深奧的招式,豈是一念口訣就能懂的?
一連兩天,沙成山終于只能記下招式而難以體會出其中的玄妙!
他放棄了!
他把這山月復石室刻意的整理了一番,準備著丘蘭兒生了孩子之後,一家人就住在此地,永絕江湖,過那淡泊而與世無爭的世外生活!
是的,這也是丘蘭兒所想過的日子!
就在第三天過午,沙成山覺著一切已整理得相當滿意,這才又走入師父正果老人的石室,拈香祝告一番,便匆匆離開雁蕩山的百丈峰。
沙成山從荒林中只找到一匹馬。因為急于同丘蘭兒會面,更擔心住在小船上的丘蘭兒的安危,沙成山怒馬疾馳往沙河趕去!
忽見前面有三個人徐徐行來。雙方尚有三十多丈遠,對方已有人開口,道︰「喂,那不是大鏢客沙成山嗎?」
前面三人未讓路,沙成山立刻急攏韁繩,怒馬前蹄上揚,已停在三個人前面三丈之地了!
只見來的三人竟然是武當長老惠因子、華山派的「笑彌勒」鐵秀、玩世不恭的「醉仙」
柴松三人。
沙成山抱拳一笑,道︰「原來是三位前輩!」
柴松張口喝著烈酒,醉醺醺的看著沙成山不語。
「笑彌勒」鐵秀哈哈道︰「幾天沒見,大鏢客又有生意了?請問這是替何人上道呀?」
一聲苦笑,沙成山在馬上,道︰「自從龍騰山莊之事以後,沙成山心情不佳,一口鳥氣沒處發泄,便一個人往深山中去解悶——也可以說是散散心吧!」
惠因子一笑,道︰「沙施主的心情我們懂,但別以為我們三人也是老糊涂。其實我們實在不願意看到一場血淋淋的廝殺。既然是秦百年出面,正可以借此消去一場搏斗,難道這不算是一場功德?」
沙成山雙目一緊。一邊,柴松抹去嘴巴上的酒漬,笑道︰「我三個也是受害之人,幾乎被江厚生那個老混球坑死在山洞牢中,可是我們還是忍下了這口氣,沙成山,你又有什麼忿忿不平的?算了,算了!」
「笑彌勒」鐵秀也笑道︰「沙成山,你還年輕,你應該有一股子正義之氣。你那種不平則鳴的浩然之氣,想當年我三人都曾不落你後。但時光磨去了我們爭強好勝之心,卻也給了我們豐富的閱歷,所以我們寬恕了江厚生的不智之舉。對于你的救援……」
沙成山一笑,道︰「不值一提!三位前輩的高論,沙成山銘記在心。但有一事,沙成山實不苟同!」
鐵秀笑道︰「請說!」
沙成山道︰「我輩江湖中人,就應該恩怨分明!這就是所謂水火不相容,善惡不同途的道理!」
沙成山重重的又道︰「那日我與扁奇老人冒著生命之危,拚死救出各位,卻在秦百年的幾句話之後變得毫無價值可言,這又算什麼?」
「無量壽佛!」惠因子道︰「沙施主誤會了,至少在貧道心中充滿著感激之情!」
他重重的看了沙成山一眼,急步走近沙成山,又道︰「沙施主,貧道善觀氣色,這就奉送你幾句真心話,願沙施主能記在心中!」
沙成山指著自己鼻尖,道︰「道長是要給在下看相?」
惠因子道︰「不錯!」
沙成山翻身下馬,道︰「道長看出我什麼地方不對勁了?」
惠因子伸手模模沙成山的眉頭,深深的搖搖頭,道︰「三月之內,沙施主一定會遇上麻煩,不過……不過……沙施主的紫微沖宮,八斗順暢,應該會逢凶化吉!」
沙成山先是一怔,旋即哈哈一聲笑,道︰「道長的話沙成山記在心里,如果真的靈驗,沙成山一定致謝!」
惠因子道︰「沙施主還是多加小心的好。至于言謝,也就不必了!」
鐵秀與「醉仙」柴松二人相偕大笑起來……
柴松笑對沙成山道︰「這雜毛的卦靈得很,沙成山,你可千萬多加小心了!」
于是,惠因子三人一路往南方走去!
沙成山心中暗自琢磨︰三個月之後自己已同丘蘭兒居住在雁蕩山百丈峰上了,怎會再出什麼紕漏?
是的,一個抱定決心退出江湖的人,也是一個與世無爭的人,怎會再有麻煩?
沙成山拍馬直馳沙河,他更堅定了與蘭妹遁世的心!
然而,天會從人願嗎?
前面一道柳林子,那條小船仍然平靜的停在河邊!
涼風陣陣,柳葉青女敕,應是春暖花開時節了!——
掃描,AlexLiu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