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符 第六章 冤家
嚴渡神色不變,頗能沉得住氣,他微微躬身,態度仍極恭順︰「首座不必動怒,我們是就事論事,理性為重,感性為副,何況眼前就教于首座的問題,關系著全幫盛衰,眾家兄弟將來安身立命的大計,更甚者,恐怕還牽連著無數條人命,尚請首座冷靜思考,切莫因情感之昧,壞了大局!」
谷唳魂深深吸了口氣,將大氅往肩上斜搭,語調也緩和了些︰「老嚴,國有國法,幫有幫規,到現在為止,老爺子仍是‘大虎頭會’的龍頭把子,他的話,他的意志,即代表了‘大虎頭會’的規律,老爺子在中風以後,便立下遺囑,決定大少主端木子厚繼承當家的,並親令我于適當時機將組合信物‘火雲符令’面交大少主,如今老爺子大限已近,才責令我立即趕往‘妙香山’先遞信物,再迎回大少主準備傳位,你們這批人卻竟陽奉陰違,暗生異心,妄圖廢除大少主,另立二少主接掌門戶,這不是明著要叛幫抗令、明著要篡位奪權麼?大逆不道,莫此為甚,叫我與你們一起同流合污,我是萬萬不能!」
先陪上一聲笑,嚴渡才慢條斯理的道︰「自古以來,爭江山便不合講傳規,論情義,首座,榮華富貴是現實的東西,是看得見模得到的快意,情感道統只能掛在嘴皮子上吆喝,可是半文錢不值,人能端靠情感道統過活麼?再說老爺子中風以後才立下遺囑,那時老爺子怕已神智不清,思維不明了,因此麼,只可稱作亂命,亂命之下,所屬得以下受,組合里除了老爺子地位最為崇高,次而就算二夫人及二當家了,由他們作主取消亂命,再頒新諭,誰曰不當?首座若是執意不從,那才叫叛幫抗令,才叫大逆不道!」
嚴渡這一張嘴果然厲害,翻雲覆雨、上天下海全讓他一個人用兩片皮包涵了,谷唳魂一轉眼竟由原告打成了被告,可恨的是對方一番歪理謬論,听上去尚且振振有詞,黑白混淆之處,說得就和真的一樣,還好他深悉內情,換了個不明就里的人,這一聞言之下,他姓谷的豈不成了別具用心、混水模魚的角兒啦?
居然還能微微一笑,谷唳魂竟是出奇的平靜︰「老嚴,你前面一段話,算是實話,後面這一段,就是睜著眼胡扯了,你我都知道這是謊言,老爺子雖然中風癱瘓,只是行動不便,腦筋卻清明細密如舊,他一點也不迷糊、一點也不懵懂,他甚至比以前更要反應敏銳,你們瞞著他搞這些名堂,以為老爺子不知道?就是因為他太明白,才有這些果斷的措施,不叫你們陰謀得逞;老嚴,忠心為主是我們江湖幫口兄弟的起碼條件,連這一樁都做不到,再要往下混,怕就難了……」
嚴度無動于衷的道︰「成者為主,敗者為寇,這也是千古不變的定律,如果我們成就了大事,首座,不怕我們不能揚眉吐氣,威震八方,那時節,首座你要往下混才叫難了;我今天且不與首座在這個無謂的題目上爭議——老實說,我們的觀念看法南轅北轍,就算爭議上三十年亦無法歸納一致,我只想在實際形勢上對首座有以勸告……」谷唳魂厭倦的道︰「你提出的那些個好處,我沒有興趣,我也不想再听!」
額頭上的青筋浮起,嚴渡用一聲笑來散火︰「首座,那麼,‘大虎頭會’的碼頭進益,分你一半如何?甚至連同願意跟你的人你都可以帶走,換一個稱呼,你擁有的就是‘大虎頭會’的半壁江山!」
谷唳魂哧哧笑道︰「奇怪了,我哪來的這麼沉的份量、這麼高的身價?老嚴,你們把我姓谷的枉抬了,我僅僅掌管‘大虎頭會’的一旗而已,各位實在無須如此看重,你們想干什麼盡可自便,犯不著來籠絡我這個二流角色!」
嚴渡的喉嚨吁吁有聲,宛如拉起風箱︰「這個條件,你,你還不接受?」
谷唳魂容顏倏冷,生硬的道︰「‘大虎頭會’的人力財資,‘大虎頭會’的聲望基業,是屬于老爺子,是屬于全幫萬眾所有,不是你們一小撮人可以當作私產瓜分的,老嚴,你為何物?竟敢以組合的完整來與我談斤論兩,以幫口的存亡來圖謀貪欲?要行賄,你還不夠那個資格!」沉默了一下,嚴渡蕭索的道︰「看樣子,首座,我們是談不攏了?」谷唳魂淡漠的道︰「你早該知道會是這樣的結論,要是談得攏,前一兩年就談攏了,何須拖到現在?以前的我是我,如今的我仍是我,所以,你們不會在我身上有任何收獲!」抬頭看天,嚴渡似在數著夜空中的點點星芒,語調十分遺憾︰「首座,我總算盡了心力,對得起你了……」谷唳魂凜烈的道︰「我不領情!」一直在旁邊不曾插嘴的席雙慧,這時起了一聲幽幽的輕嘆︰「人間世上,還真少見這樣固執又剛烈的漢子,不愛錢,不要勢,執著的卻是那虛無飄渺的情義,這是傻、是痴,抑或叫我們重溫了血性的鐵香?」
覺得話不對頭,嚴渡冷峻的道︰「席姑娘——」席雙慧陰郁的笑笑︰「不必多疑,嚴堂主,我只是說出我心中的感受而已,想到的說出來,就不會悶得慌,銀子我仍是要的,谷唳魂看得透,我還看不透!」
嚴渡重重說道︰「你能想到銀子,那就好!」
席雙慧灑月兌的揚子揚眉梢,不再說話。
谷唳魂深深的看了這位外貌清麗月兌俗的少女一眼,心中不禁有著惋惜,就憑這麼一個氣質馨雅,舉止端淑的姑娘,竟也側身江湖,與污淖同染,實在糟塌了上天賦予她的諸多美好條件,如果她不是混在這齷齪骯髒的環境里,盡有其幸福的一面,盡有其綺麗的未來,而她似乎頗具見地,靈慧自生,如此蘭質冰心,卻偏偏與虎狼為伍,借刁梟廝合,也不知是境遇所逼,還是甘于淪逐此道。
重棗般的面孔已經僵凝成一片殺氣,嚴渡以一種令人皮膚起疙瘩的冰冷語聲道︰「首座,事情既然不能以談判解決,接著來的決斷方式相信首座必然心里有數,形勢所逼,不得不采取極端手段,尚祈首座包涵——」谷唳魂穩峙如山,形色不變︰「不必多做解釋,嚴渡,這一套程序我比你更要熟悉,只不過,動手的人如果僅有你們二位,恐怕二位成功的希望並不很大。」
嚴渡陰鷙的笑笑︰
「首座向來知道,我很少做沒有把握的事,打沒有把握的仗……」目光四轉,谷唳魂看到的卻只是一片黑暗,一片迷漾著魅異氣氛的黑暗;他鎮定如恆,絲毫不顯緊張︰「我並沒有發現什麼,但我相信你會預做安排;老嚴,假如你們確定能在此地攔截我,便很可能事先布下伏兵——」嚴渡頷首道︰「首座的推測十分合理,明白的說,也十分正確,我們兩個自己估估份量,怕壓不過首座的虎威,不得已,只有多找幾個人幫場,冒犯之處,還請首座惠加怒宥。」
谷唳魂道︰「你像是極有把握,十捏八攥了?」
嚴渡坦白的道︰「此去‘妙香山’,距離已經越來越近,大少主在山上隱居習武的所在又極為幽密,更有老癲和尚那個凶僧護衛著,我們搜山也不是,與凶僧廝殺亦有顧忌,最簡單的方法莫過于攔阻首座前往,首座接近‘妙香山’一步,我們將來的困難便大一分,所以,必須掌握這益見稀少的機會,將首座留置下來!」
谷唳魂道︰「或是當場格殺!」
嚴渡笑得非常難看的道︰「首座英明——福禍無門,唯人自招,首座現在答應妥協,時猶未晚。」
冷叱一聲,谷唳魂道︰「決不可能的事,就無須徒費口舌了;老嚴,你會算計,會出點子,我亦不是個白痴,越近‘妙香山’,我的戒心越高,咱們彼此間的想法正好相偌,你們打譜對付我,我更隨時隨地防著你們,天下沒有泰山篤定的買賣,你與我,全隔著十捏八攥遠著呢……」嚴渡輕拂衣袖,故作從容的道︰
「首座的勇武機敏,我們向來深知,亦極欽服,但就如首座所言,目前誰也不敢斷論成敗,唯求盡力施為罷了;‘妙香山’似近實遠,還望首座珍重。」谷唳魂笑了︰「你倒會替我泄氣,老嚴,你也一起上麼?」
面頰的肌肉驟然抽動,嚴渡肅穆的道︰「組合尚存,形勢未裂,首座仍是我嚴某的上司,嚴某不敢造次。」
谷唳魂尖刻的道︰「一朝壁壘分明,對峙成局,大約你就毫不顧慮要以血刃相向了,老嚴,你早已祈盼著這一天來臨,是麼?」
嚴渡緩緩的道︰「若到那時,自又是另一種說法,然而首座倫執至此,我實在不敢想象是否還有我嚴某唐突的機會!」
哈哈一笑,谷唳魂大聲道︰「你個陰著損人,唇箭舌槍的下作東西,也罷,老嚴,不用在嘴皮子上表功夫,咱們玩真的,叫你那些伙計侍候著啦!」
嚴渡卻並不急切動手,他正色道︰「在雙方交鋒之前,我還有一件事請教首座,務盼首座以實情相示。」
心里立刻想到嚴渡要問的可能是什麼事,谷唳魂表面上卻流露著一片疑惑︰
「且說來听听,難得也有你想不透的事。」
輕咳幾聲,嚴渡道︰「首座曾經蒙受毒傷,這毒傷,不知是誰給首座治愈的?」
手指指天,谷唳魂笑得詭異︰「就算老天爺給我治的吧,你沒听說過這麼一句話——吉人自有天相?」
嘴唇扁陷下去,嚴渡強忍著心頭憤怒︰「首座是不肯見告了?」
谷唳魂輕描淡寫的道︰「老實說,我講的乃是真情,這亦是一個極為尋常,所謂天道循環,善惡有報的古舊故事——我受了毒傷以後,暈臥田野,巧遇一位精解百毒的異人路過,經他將我救起,悉心診治下藥,終將毒性祛除,我也就痊愈如常,活蹦亂跳橡現在一樣了……」吸了口氣,嚴渡又道︰「那麼,‘毒樵子’潘白、‘鬼娃子’楊小妙二人又何在?」
臉上浮起驚訝的神情,谷唳魂道︰「這兩個天打雷劈、陰險狡詐的邪蓋王八,不是你雇來向我下毒的凶手麼?我恨不能拎住二人出來,啃他們的骨,吃他們的肉,你居然問我他們人在哪里?我若是知曉他們身在何處,早就把這一對雜碎生吞活剝了,豈能留著兩個人自在消遙?老嚴,你倒是告訴我,以你的臆測他們如今會藏在哪個鱉洞里?」
嚴渡生硬的道︰「首座大概又在編排故事,一個古舊的故事,假如首座認為我會相信這個故事,未免就太天真了。」
眯著眼,谷唳魂道︰「你認為我講的不是實情,老嚴,則你肯定的實情又是什麼?」
嚴渡冷著聲道︰「我們判斷替你解毒的人,亦就是向你下毒的人——潘白與楊小妙;他們在你的脅迫之下不得不俯首听命,然後,你殺了他們並加以掩埋,這就是你為什麼中毒而後痊愈,潘白和楊小妙又失去蹤跡的原因!」
谷唳魂閑閑的道︰「老嚴,你的聯想力越來越豐富了,我請問你,在我突出金八刀他們的重圍之後,已是精疲力竭,強弩之末,又如何再去脅迫姓潘的及姓楊的?我好不容易撿回這條老命,豈有繞回頭再冒風險的道理?」
嚴渡深沉的道︰「首座,你正會這樣做,你的個性剛強,為人果斷,有著異于常人的韌勁與耐力,在那生死相關的一刻,你能極快的而且明確的為生命的延續做下最佳的選擇,我承認那樣的選擇在過程上十分艱苦,行動上頗為凶險,但你不會遲疑,你會即決即行,因為那是你活下去的唯一途徑,首座,顯然你又做對了!」
谷唳魂聳聳肩道︰「沒有錯,我又做對了,吃我們這行飯的,可經不起失誤,有時候,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差異,也足以付出嚴酷的代價,我自來很小心,很謹慎,你是知道我的,我極少犯錯,所以我還能活到現在……」嚴渡緊迫的道︰
「如此,你是承認我的推測正確了?」
這是個好機會,谷唳魂心想,便大發慈悲,放那潘白及楊小妙一馬吧,姓嚴的已經替這兩位仁兄的下落做成定論,鋪排好了結局,自己又何樂不來上一段順水人情,送佛索性送上天?他故意僵默了一會,才口氣牽強的道︰「也罷,算是你猜對了,老嚴,我不得不贊你一句,這幾年來,有關量事度人方面,你是大有長進啦!」
高帽子人人愛戴,妙在不落痕跡,才能叫人歡心;嚴渡自是暗中得意,表面上卻一派凜然︰「怎麼比,還是比首座差上一頭——再請問,你把他二人的尸骸棄置何處?」
谷唳魂道︰「你問這個干啥?莫非是想找回這兩付臭皮囊盛殮厚葬,再給他們做一場招魂法事?嚴渡搖頭道︰」這兩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廢物,其生其死本無足論,然則他們的確切結果卻需有佐證,俾便上報,首座了解,我對任何事物的衍變必有交待!骯揉晷πΓ骸八的閿諧ガ閌竊椒 諧ガ耍煥涎希馱誚鳶說端薔嚴業乃冢笸酚幸黃鉸筒惴澹憧芍濫歉齙胤劍俊?
尋思著,嚴渡道︰「大略的位置我曉得……」谷唳魂接道︰「那里有一座形似笠帽的山峰,上頭長滿雜木林子,就在後山腰的斷崖下,你可以找到潘白及楊小妙的遺尸,不過,怕已發爛發臭了!」
山的形狀,大多如同笠帽,都是一盤上尖的格局,而且,哪座山上不長雜木林子?可是經谷唳魂言詞上這麼一描述,嚴渡不免有了錯覺,認為乃是一座外貌特殊的山峰,尋找起來自則不難,重要的是,他相信谷唳魂沒有欺騙他的必要,這兩個人的死活,對谷唳魂而言,實在不關痛癢,更何況谷唳魂有足夠的理由宰殺他們!
拱一拱手,嚴渡道︰「多謝首座明示,一旦找著那兩具尸體,這段公案即可了結,也免得有人閑言閑語,批評我們對那些跑腿當差的朋友過于漠不關心,連個生死都不問不聞……」谷唳魂語含諷刺的道︰「找著尸體以後,你就算有了交待,大可振振有詞的對外放出言語,人是我姓谷的所殺,尸是我姓谷的所棄,一推六二五之余,這筆帳又記在我頭上啦!」嚴渡一本正經的道︰「這可也是實話,首座。」谷唳魂感慨的道︰「只可憐那兩位替人賣命的伙計,為了萬把兩萬銀子的區區之數,就白白把那後半輩子賠上了,人命真不值錢哪!」
面孔微揚,嚴渡形色冷峻的道︰「天下有許多種人,便也分了許多種層次,有的人是天生高高在上,發號施令的主子,有些人便天生是供效驅使、勞碌奔波的奴才,像潘白和楊小妙這類角兒,能利用自不必客氣,他們亦正好賴此賺幾文糊口維生,各取所需,沒有什麼不對,辦不成事反送了命,那是他們本事不濟,活該如此,難得首座這般悲天憫人,倒是頗出我的意料。」
谷唳魂注視著嚴渡,十分平靜的道︰「很好,老嚴,闖道混世,尤其像我們專在黑路上討生活的朋友,原該心硬血冷才對,這一項上,你比我可不遑多讓;現在你的問題業已得到解答,你這項特長,大概就要發揮在我身上了?」
退後一步,嚴渡又微微躬身︰「冒犯首座,勢非得己,不是我不予首座有所圜轉,而是首座固執成見,不肯賞臉,事到如今,除了深感遺憾,實已無話可說……」谷唳魂一笑道︰「各為其主,各行其義,你也無須客氣了。」
不待嚴渡再有表示,谷唳魂扭頭沖著席雙慧揚起一邊眉毛︰「交鋒之前,還有一事請教席姑娘,尚煩能以明示。」
席雙慧大方的道︰「谷壯士亦無須客氣,有什麼話,盡管直說,但凡我能夠回答的,便一定詳細回陳。」
谷唳魂道︰「請問你們何以能夠隨我蹤跡而來?你們是用什麼法子綴著我的?」
席雙慧嫣然一笑︰「我料想谷壯士待要問的也是這一樁事,其實說穿了並沒有什麼玄虛,只是一種味覺與嗅覺方面的延伸利用而已說著,她瞅了嚴渡一眼,嚴渡點了點頭︰」但說無妨。「席雙慧接著道︰「就在那棵榆樹之下,我靠近同你交談的當兒,隨著指甲輕彈,一小撮麝香未兒已經沾到你的衣衫上,那是一種特別調治的麝香的粉末,只有極淡的一點灰白色,而且幾乎無味,不過呢,人的嗅覺雖然不易聞到,這種特制的麝香粉末對于一種名叫‘循香狸’的稀罕小野獸卻有著奇異及強烈的吸引力,但是有風吹拂的地方,它就能聞到這股香味,從而循香趨往,百無一失;你走後不久,我們便放出這只‘循香狸’隨後跟蹤,更搶到了你的前面——谷壯士,听起來並不神秘吧?」
谷唳魂怔了一會,才道︰「這樣說來,你們並沒有真正去過那‘百善塔’?」
席雙慧又掩唇笑了︰「你行走的方向不是往‘百善塔’,我們為什麼要去?」
咽了口唾沫,谷唳魂喃喃的道︰「天下之大,還真多稀奇古怪的事物,這一陣子,又偏偏叫我遇上了兩遭,簡直匪夷所思,豈有此理!」
席雙慧形色里帶著幾分同情︰「不在一門,就難知奧妙,隔行有如隔山,這點小手法、小玩意,並算不了什麼,如果有興趣、有師承,稍加研習,必有心得,甚至觸類旁通,翻新花樣,另創奇巧妙用,谷壯士藝業超群,卻對此類旁門左道略欠涉獵,當然是不明其特性所在……」谷唳魂苦笑道︰「如今想要見識,卻又為時已晚,既然吃你們堵上,除了拼命,也只剩拼命了!」
席雙慧道︰「很抱歉使得谷壯士落入這樣艱困的境遇中,正如谷壯士所言,各為其主,各行其義,這里面,要講是非就不容易了……」谷唳魂坦率的道︰
「我不怪你,席姑娘,人總要依照各種不同的路數與方式生活下去,此中自有沿傳,或有苦衷,而敵對者亦並非全屬面目可憎、見而生厭之輩,有的仇家,還蠻親切可愛的呢,譬如你。」席雙慧輕聲道︰「谷壯士高看,多謝了。」一側,嚴渡冷冰冰的道︰「你可不要上他的道,席姑娘,我們首座就有這個能耐,任憑他嘴里說得如糖似蜜,慈祥和藹,一朝動起手來,卻端往要命的地方做,半點余路不留,若是你以為他對你另眼相看而心存僥幸,那就是你可悲了!」席雙慧恬靜的道︰「我還不致于天真到這個程度,嚴堂主,你放心好了。」谷唳魂不禁笑了起來︰「老嚴,到底是多少年的老弟兄,你可真了解我呀!」
嘆了口氣,嚴渡道︰「我說過,首座,你是個很壞的敵人,我們都不願與你對立為敵,可是你……唉,頑石不點頭,又叫我們怎麼辦?」
谷唳魂道︰「你已經知道怎麼辦,而且也準備怎麼辦了,不是麼?」
嚴渡默然片刻,才雙手合拍,發出三聲清脆的擊掌聲,當第三聲響落,從橋底陰暗處,兩邊林影下,靜如鬼魅般出現了六條人影,他們的行動那麼輕悄,身形如此幽忽,就宛若自空氣中凝形,由冥府中冒升,明明是人,卻不帶絲毫人味,六個人當地一站,竟泛著鬼氣森森。
谷唳魂眯著雙眼,朝這六位不速之客逐一打量,乖乖,居然是一樣的六個瘦高挑,一樣的長馬臉,一樣的死眉死眼,更穿著一樣的灰褐色麻衣,設若每個人手里塞上一根哭喪棒,再戴上一頂‘對我生財’的尖頂帽,不用再打扮,便活月兌六個如假包換的白無常現世——真他娘的,陽間居然也有這等的稀罕貨!
搖搖頭,谷唳魂道︰「如果不是我的膽量大,信心強,這一下還真不知到了哪個世界啦,老嚴,你好本事,竟吃你搜羅到這麼一票牛頭馬面!」
嚴渡卻一派肅穆的道︰「首座,我一旦說出這六位朋友的出身來歷,恐怕你就不會覺得好笑了;川邊有一座‘九幽山’,山上有個‘陰泉洞’,洞里住著一些苦行參玄,與幽冥通靈的修士,知道他們的人都稱呼他們是‘兩界行者’,現在首座你看到的六位,就是‘兩界行者’中的領導人——‘六生長老’。」
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及什麼場合,谷唳魂似乎听說過這「兩界行者」及「六生長老」的事跡,但卻相當模糊,記不清確了,因此他不但仍然笑得出,還笑得十分有趣︰「像這種苦行參玄,溝通兩界的修士,你又是怎麼請來的?老嚴,莫非你也給他們大把銀子,拿白花花的錢財去炫惑他們的黑眼珠?」
嚴渡正色道︰「不,他們不要錢,以他們道行之高,修悟之深,早已不須用金錢來墊襯生活,他們甚至少食人間煙火,一缸水,一枚果,即是長壽延年的根本。」
又笑了笑,谷唳魂道︰「看樣子這幾位倒真似長壽延年的德性,不過既能溝通陰陽,腳踏兩世,長不長壽不大要緊,至多橫跨一步,早下幽冥早投胎,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啦!」
嚴渡竟略顯緊張之態︰「首座,你休要觸怒他們六位長老,否則與你大有不便!」
谷唳魂道︰「這六個牛頭馬面在此亮相,十有十成是沖著我來的,原本便沒安好心,觸怒他們與否對我而言並無兩樣,橫豎他們是饒我不得,我不先講幾名熊話叫他六位難受難受,自己都覺得委屈!」
嚴渡沉緩的道︰「首座話是不錯,然而首座卻忽略了一點——」谷唳魂道︰
「哪一點?」
干咳一聲,嚴渡道︰「一個人有許多種死法,要一個人的命也有各般不同的手段,假如看得順眼,命便要得干脆,看不順眼,殊多折磨,這一生一死之間,分個痛快與不痛快,首座,其中差別可大著哩!」
谷唳魂聳了聳肩︰「好歹一條命,哪來這麼些講究?照你的說法,設若這六個鬼氣陰森的東西看我不順眼,就會在取命之前橫施凌辱?」
不等嚴渡回答,靠在拱橋左側的一位麻衣朋友,已極冷極冷卻吐字清晰圓正的出了聲︰「你說對了,谷唳魂,我們正打算如此。」
谷唳魂淡淡的望著對方,淡淡的道︰「兩界行者也好,六生長老亦罷,總該有個名姓,好朋友,且報個萬兒過來听听。」
那個瘦長枯黃的面孔上展現的是一種毫無情趣的索落,一種不見天日的灰槁,聲音宛如裹在一層寒冰里,宛如來自另一個遙渺的世界︰「我的法號叫‘生玄’,你高興的話,可以稱呼我生玄長老,你若不高興,叫我生玄也沒關系。」
谷唳魂道︰「你其實並不在乎我叫你什麼,因為在你的想法里,任憑我如何稱呼,也稱呼不了多久啦,生玄,你是這麼想的吧?」
生玄沒有馬上回答,他仰起臉,對著夜空中的點點疏星凝視,仿佛在等候穹幽深處的某一項啟示。
(武俠屋掃校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