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神鷹 第十二章 身份不明
溪畔柳蔭。
浪子十三與小翠並肩而行。
「此地風景不惡!」浪子十三不經意地說。
「唔!清溪泛碧,綠柳含翠,十三公子觸景生情,在想你的小翠對不對?」
浪子十三停下腳步,怔怔地望著這仿佛是丹青妙手筆下的美人,如果不是臉孔不對,她便是活生生的小翠,身材、作風、言談舉止無一神似,天底下真的會有這等巧事?
小翠為什麼要走?莫非她早已自解包扎的藥布發現臉孔沒有恢復原貌,所以……
「你為什麼這樣看我?」
「在下發覺姑娘象極了小翠。」浪子十三忍不住說了。
「哦!」手指腮邊︰「她也長了顆紅痣?」
「不,這……除了面貌別的都象。」
「這不值大驚小怪,連面貌相似的還有的是,身材相象的可就太多了。」小翠淡而化之地說,若無其事︰「我們不談這個,來說‘誅心人’你對他一無所知?」
「知道一些些!」
「說說看」
「他功力極高,江湖閱歷豐富,許多到太對抗來準備巧取豪奪的差不多全被他趕走了,照說他絕非泛泛這輩,但他這名號在江湖上卻是前所未聞,在下判斷‘誅心人’這名號是臨時假托的,他蒙面,表示不願被人看到他的真面目。」
「他絕不是閑極無聊,目的何在呢?」
「也許……就是為了‘玄功解’!」
「石堡主已經中風,余下的不是他對手,他為什麼不直接索取,而要大費周章表演劫人勒索這一套?」
「現在還無法證明他是否擄人勒索。」
「你會找他?」
「會!」
「那你費這大力氣救人的目的又是什麼?」
浪子十三默然,他在心里自問︰「我救石家慶的目的是什麼?我為什麼要救他?為什麼自己做的跟心里想的不一樣?」
心念之中出聲道︰「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
非常勉強的解釋,對,也許不對。
「看,那邊……」小翠也跟著來到。
不遠處的綠柳濃蔭中似乎躺了個人。
浪子十三心中一動,立即掠了過去。
「啊!」他驚叫一聲。
「這……怎麼會……」小翠也跟著來到。
躺在地上的赫然是石大公子家慶,這的確是怪事。
浪子十三忙不迭地彎探察了一番,吐口大氣。
「人還活著,只是穴道被制。」
「他不是被‘誅心人’帶走麼?怎會棄置在這里」?
浪子十三困惑至極,深深地想︰「‘誅心人’如果志在以石家慶作人質脅迫石家堡以‘玄功解’交換,就不會把人拋在這里?如果志在救人,何以不送回石家堡……」
「看,他……四肢齊全,沒有缺腿!」小翠大叫。
「姑娘怎會知道他缺腿?」浪子十三驚問。
小翠想了想。
「這是石家堡的人傳來的,石大公子失蹤之後,有人送一條腿來要脅,如果不交出‘玄功解’下次就要送人頭。」
「這種消息會傳出來?」
「反正我是這麼听說。」
現在,浪子十三感到這女人不簡單了。
「可是……他兩腿齊全!」
「依我想,送人腿是一種威脅手段,綁架者不敢真的做出來,那條人腿定是從無辜者身上切下來的。」
「也有道理!」浪子十三點點差別,心里又想︰「石家慶被綁,最初是被囚在赤山岩,對方之所以得手是因為堡中總管秋兆年吃里扒外,秋兆年被稱做岩主,但他身後又有個神秘的蒙面人。在靈感寺秋兆年被小翠手刃所殺,蒙面人兔月兌,之後,小翠在寺側林子里被毀容,判斷是那蒙面人所為。最後,石家慶被交在‘陰陽童子’手中,證明‘陰陽童子’也是恐怖集團的一員。現在,石家慶被‘誅心人’救出,卻又棄置此地,這到底是什麼蹊蹺?‘誅心人’真的志不在‘玄功解’麼?……」
情況極為詭譎。
「現在該怎麼辦?」
「送他回去!」
「十三公子真的志不在‘玄功解’?」
「姑娘對在下仍然存疑?」略作思索道︰「由姑娘親自送他回石家堡,在下暗中護衛,意下如何」」
「我怎麼帶這麼一個大男人?」
「在下剛才檢查過,他的功力已經被廢,但身體無傷,只消解開穴道,他還可以行動,姑娘只消伴隨就可以了,在下擔心的是萬一這是個陰謀陷井,姑娘明伴,在下暗隨,有什麼意外情況便容易對付多了。」
小翠考慮了一陣子後終于點頭。
浪子十三解開了石家慶的穴道。
石家慶醒轉,起坐,目光四掃之後……
「你們……」
「在下浪子十三!」
「浪子十三?」石家慶瞪眼咬牙︰「我听說過你,準備把我怎麼樣?」
「送你回去!」
「堡里已經交出了‘玄功解’?」
「石大公子,你錯了,我們是在此地無意中發現你,認出了你的身份,準備護送你回堡,沒有別的意思。」
石家慶錯愕,站起,晃了兩晃才穩住身形,仔細打量了浪子十三和小翠一番,又咬牙道︰「我不相信!」
「信不信由你!」浪子十三沉聲說︰「你的武功已經被廢,縱使我們有什麼不良意圖,你也無反抗對不對?所以你最好還是相信,由這位文蘭姑娘伴送你回堡,至于綁架你的是什麼人,憑石家堡的力量總可以查出來。」
石家慶皺眉想了想。
「唔!救我出地窖的是個蒙面老人,你們是一路?」
「不是,在下說過是無意中踫上你倒在此地。」
「哈哈哈哈……石家慶歇斯底里狂笑起來,笑聲充滿了悲周期,笑出了眼淚,久久才斂住笑聲道︰「我石家慶已經是廢人一個,活著只是多一口氣,堂堂天下第一家就如此冰消瓦解了麼?啊!啊!」
浪子十三默然不語,心頭涌起了一陣無可言喻的情緒,分不出是什麼滋味。
小翠喘口氣道︰「石大公子,如果你還能動,我們現在就走。」
石家慶蹣跚舉步。
小翠望了浪子十三一眼,跟了下去。
浪子十三送二人遠去,正待……
「別忙走!」現身的赫然是誅心人。
浪子十三心中一動。
「浪子十三,你不愧是‘雙林先生’的傳人!」
「怎麼說?」浪子十三注定對方。
「雙木先生人邪心正,義理分明,而你是人正心正,不由得老夫不佩服。」
「閣下的意思是……」
「你送走石家慶,一無意圖就是證明。」
「那閣下救出石家慶為的是什麼?」
「為所當為!」
「救出人又棄置此處,為的又是什麼?」
「證實一下老夫對人的判斷。」
浪子十三心中又是一動。
「在下明白了,閣下如此做是想對在下做測試,如果在下有所圖謀,閣下你會加以干預,甚至不惜動武?」
「對,就是這句話,不過……」
「不過什麼?」
「唉!」一聲長嘆,目光黯了一黯,「誅心人」沒回答浪子十三的問話,轉身便走,那背影給人一種落寞的感覺。
浪子十三想開口叫住對方,心念一轉,止住了。
他直覺地感到這個神秘的人物之出現必非無因,很可能牽扯到自己,但現在沒時間追究,文蘭護送石家慶不能出差錯,暗中保護是自己的主意,誰能料定這一路沒有別的意外發生。
心念之中,他匆匆尾隨下去。
柳林將盡,官道在望。
浪子十三放眼望去,不見文蘭和石家慶的影子,不由大感訝異,石家慶的武功已廢,走路的速度該與普通一樣,而文蘭是個少女,當然不可能負之而行,這里視線無阻,一眼可望出半里,人到哪里去了。
難道文蘭本身就是—個陷阱!她出現的突兀,立場身份也暖昧不明,想到這里,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
突地,他的目光觸及不遠的一株彎腰老柳下橫條人影,心頭「呼」地—震,疾矢般射了過去,一看,不由全身發麻.頭皮也發了炸,躺著的赫然是石家慶,文蘭不見影子,彎用手—探,人已變成尸體。
他僵在當場。
片刻之後,他重新檢視石家慶的尸體,全身沒有傷痕,死狀安祥,沒有驚恐怒憤與反抗的表情,是猝然斃命的,殺人者用的是什麼手法?人已死,所有的力量全白費了,如果自己剛才被「誅心人」絆住情況可能改觀。
凶手是什麼人?
他想到文蘭、誅心人、陰陽童子……
側方林子里傳來喝叱之聲,他循聲奔去。
柳蔭下兩人對峙,竟然是「誅心人」人和叫文蘭的少女。
他先剎住身形,隱身樹後。
「石大公子倒地,我唯一發現的是你,不是你偷襲是誰?」小翠厲聲吼叫。
「老夫是剛到!」誅心人的聲音近似悲愴。
「你不敢承認!」
「小姑娘,人是老夫救的……」
「誰知道你玩的是什麼把戲?我不會放過你……」
縴掌一揚,撲上,雙掌變成兩把刀,厲辣無比。
「誅心人」不還手,一味閃讓。
小翠的掌勢有如疾風驟雨,掌掌指向要害大穴,令人動魄驚心。但「誅心人」的身法更叫駭異,靈巧飄忽似有形無質,緊密的攻擊竟然踫不到他的衣邊,看起來是非中不可的一擊,偏偏就差了那麼一丁點兒沒沾上。
浪子十三在想︰這到底是演戲還是真的?
眨眼工夫,小翠已擊出了二十四掌。
「住手!」隨著喝聲,「誅心人」單手一揮。
枯葉旋舞中小翠震退了八尺。
浪子十三也為之動容,這麼深沉的內力武林罕見。
「小姑娘,你听著,老夫剛剛跟浪子十三談話分手,此地距現場至少二十丈,而現場附近視線開朗根本無法隱形,功力通了玄的人也無法在十丈之外出手殺人,更何況老夫如果要殺人何必費這周章。」
浪子十三一听,「誅心人」說的情在理中。
「那人是怎麼被殺的?」小翠的語音已失去了銳氣。
「小姑娘,你跟在他身後,難道……」
「可是現場沒有發現第三者?」小翠還在強辯。
「此地不是現場,只能說是附近。」
小翠語塞,她緊跟在石家的後面走,相距只四、五步,人突然倒地而亡,沒發覺任何征兆,如果有人暗下殺手,而她竟然悄然未覺,說起來相當丟人。
可是,人死了是事實,無聲無息連哼都沒哼,太不可思議了。
浪子十三心時一片混沌,如果沒人下殺手,人不會暴斃,更奇怪的是全身沒有明顯的傷痕,也沒有中毒跡象,莫非是針芒一類的暗器.自己剛才匆匆檢視之下沒有發現出來。
「昧心人」仰首望天。
浪子十三現身出來。
小翠緊咬下唇,呆望著浪子十三。
浪子十三卻以能穿透人心的目光照定小翠。
「文蘭姑娘,當時是什麼?」
「石大公子走著走著突然倒地,我以為他是累極昏倒,試探之下竟然……已經斷了氣,我抬掃瞄,發現這邊有人影晃動,立即趕過來,而他卻不承認……」
「真是如此?」
「我干嘛騙你。」
浪子十三的目光移向「誅心人」。
「閣下比在下先走了一步?」
「不錯!」
「閣下真的沒下手?」
「誅心人」放平臉,眼里竟然隱有淚光。
浪子十三大惑,石家慶之死傷的什麼心?
「浪子十三,老夫不是邪魔鬼怪。」
「那閣下到此時有所見否?」
「什麼影子都沒有。」
「閣下似乎很難過?」
「不錯,是……悲哀。」
「閣下與石家堡是什麼關系?」
「什麼關系也沒有。」
「何故悲哀?」
「唉!」誅心人—聲嘆息︰「堂堂武林天下第一家眼看就將土崩瓦解,盛衰興亡何其短暫!黃梁夢醒,一切轉眼成空,有心人能不感慨麼?」
浪子十三深深吐口氣,心間起了異樣的沖擊。
「十三公子,你檢查過尸體麼?」小翠開口問。
「大致檢視了下,沒發現致死之由。」
「人不會無緣無故斷氣吧?」
「不錯,必有原因,只是我們尚未發現出來。」
「需要找出原因麼?」
「當然,一定要找出原因,對自己也有個交代。」
「那我們過去吧!」
浪子十三望向「誅心人」。他對他疑念尚未全釋,當然,這是必要的,江湖風波詭譎萬端,—不小心便會招致無法想象的後果,所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句俗之又俗的話用在江湖上比用之于一般的為人處世更為適切。
「老夫也去!」誅心人立即明白浪子十三望這—眼的意思。
三個走回石家慶陳尸的現場。
浪子十三動手仔細檢驗石家慶的尸體,凡是足以致命的部位一處不遺,許久,站起身來,搖搖頭。表示無任何發現。
「這倒是怪事!」小翠幽幽地說。
「在下頭一次踫到這種難題!」浪子十三眉頭鎖緊。
「听說……有—種無形之毒。」「誅心人」說道。
「毒從何來?」浪子十三不自覺地又把目光掃向「誅心人」,他應該算是第三者。
「其實,所謂‘無形之毒’對外人而言是看不出征兆……」誅心人接了慶︰「但對內行人來說,依然有蛛絲馬跡可循,毒就是毒,能致命就是傷害,不會看不出來的。」
「閣下的意思是……」浪子十三故意說了半句。
「讓老夫來試試。」
「那好!」
「誅心人」上前,在尸體旁坐了下去,開始檢視,口腔、眼瞼、指甲、皮膚……看得非常非常的仔細。
浪子十三與小翠摒息以待。
突地,「誅心人」驚「啊!」—聲,雙目圓睜。
「是什麼毒?」小翠迫不及待地問。
「不是毒!」誅心人回答,聲音是顫抖的。
「那該是什麼?」浪子十三緊跟闃問。
「誅心人」緩緩站起身來,眼神變得很可怕,默然望向遠方,久久才收回目光道︰「如果老夫判斷不錯,這是—門絕傳的武功,叫做‘偷天指’,被這種指功點上穴,表面上毫無異狀,跟普通手法制穴完全—樣,一般稍具武功基礎的都可以解……」
小翠插口道︰「不錯,十三公子輕易地便解開了石家慶的穴道,那怎麼會發生突然暴斃的怪事呢?」
浪子十三也道︰「問題在哪里?」
「誅心人」吐口大氣道︰「問題在這種邪惡指功如果不能特殊的指法來解而用一般解法,積留在受制者體內的陰氣便會沖入腦海,至多半個時辰腦脈斷裂開成猝死,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癥狀,這是老夫根據一本‘瀛海奇功錄’上面所記來判斷的,將近百抽沒在江湖上出現過,知道這門邪功的恐怕也少之又少。」
浪子十三道︰「這麼說,在下如果不解石大公子的穴道他就不會死?」
「誅心人」搖頭道︰「十三公子本意是救人,並沒有錯,就連老夫事前也不知道,算他命該如此吧!」
小翠道︰「閣下也會這門功夫?」
「誅心人」道︰「不會,‘瀛海奇功錄’只有—位無名的前輩異人抄錄武林中少為人知的—些奇功絕式,並沒有練的方法。」
浪子十三望了石家慶的尸一眼道︰「閣下見聞廣博,依閣下的看法,當今江湖上什麼人可能練成這門絕傳的的邪功?」
「誅心人」道︰「無從想象,自有武功以來,世間被埋沒的必笈珍本不計其數,有機緣的人便能得到。」
小翠月兌口道︰「我知道是誰!」
「誅心人」和浪子十三同感一震。
浪子十三道︰「文蘭姑娘知道是誰?」
小翠道︰「就是綁架石大公子的人!」
浪子十三笑笑道︰「綁架石大公子的又是誰?」
小翠道︰「陰陽童子的身後人。」
這一點誰都知道,小翠也感覺到自己說是多余的廢話,訕汕地笑了笑。
「誅心人」沉聲道︰「早晚會查出來的。」
「浪子十三抬頭望了望天色道︰「看來石家慶的後事只有通知石家堡的人來料理了,在下先走一步,告辭!」
抱抱拳,彈身自去。
「誅心人」道︰「人是老夫救出來的,只好在此地守尸了!」
小翠忙道︰「那我也該走了。」
隨即跟著離開。
石家堡默默為石家慶辦了喪事。
月女已經成了未亡人。
堡里的氣氛陰沉,但沒有太多的悲哀,顯得很怪。
石家輝順理成章當上了家主,未舉行公開儀式。
「玄功解」的風波表面上暫時告一段落。
石中龍仍然癱瘓在密室床上,在得知石家慶的噩耗後,滴了幾滴傷心之淚,他口不能言,哀傷只能沉在心底,不可一世的「武林千歲」成了無助的殘廢老人,在默默隨輝煌基業的幻滅的鞭笞。
今天已過了斷七。
夜闌人靜。
月女在房里守著空幃孤燈,寂寞妝台,她單手支頤,似乎在想心事,臉上沒有新寡的哀傷,表現出—種別人無法猜透的深沉,她在想什麼?
「篤!篤!」房門上起了輕輕的叩擊。
「是誰?」
「是我,家輝!」
「哦!二叔,這麼晚了……有事麼?」
「沒事,我睡不著,四下巡巡,見大嫂的燈還亮著,順便過來看看。」
「要進來坐坐麼?」
「這……」
月女已經打開了房門,雲鬢蓬松,面色淒清,美人,這種情況之下加倍顯得動人,柳下惠見了也會心跳。
「二叔請進,我們談談!」
石家輝明知半夜進寡嫂的房間是禮法所不許的,但他身不由己地跨了進去。一方面他心里情結已無法解開,另方面他自恃家主不受任何轄制,話雖如此,他的心弦仍然是震顫著的,臉上感覺到微微發熱。月女掩上房門。
「坐呀!你大哥一走,莫不成我們變得生疏了?
「這……不會的!」
叔嫂二人在靠窗的椅上隔幾相對坐下。
「大嫂,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順變。」
「二叔!」月女用羅帕擦了擦眼楮︰「你大哥走了,沒留下—男半女,往後的日子,我……真不敢想。」
說著,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
「大嫂放心,一切有……」他忽然覺得不妥,最後一個「我」沒出口,用—聲「唉!」掩飾窘態。
「二叔,在這個家里,只有你不跟我談得來,我們對人對事的看法都能不謀而合。」
月女淒清地笑笑,有意無意地把手肘擱上了小幾,半截玉臂外露,粉藕膩光令人目眩,更引人遐思。
石家輝的目光被吸住了。
「我嫁給你大哥是—項錯誤的結合,這是命!」
「大嫂……」月女欲言又止。
「二叔想說什麼?」月女眸光閃動。
「我……我是說……今後還請大嫂多多提示協力,重振天下第一家的雄風。」
石家輝目光灼灼地望著月女,目光除了企盼還滲著另外一種東西,這在成年男女而言,只消—眼,便可強烈地感受出來。
「不怕如萍吃醋麼?」這句話隱有挑逗的意味。
「她不敢!」
天底下最大的膽便是「色膽」,它可以淹沒全部理性。
石家輝眼楮里火光一閃,伸手捉住月女的柔荑。
他對這美若天仙的大嫂暗戀已久,只是礙于禮教不敢有所逾越,現在大哥已辭世,顧忌去了大半,他已無法自制。
月女並不抽手,任由他握著,這無疑是—種鼓勵。
「二叔,如果被人看到……」月女柔媚地說。
「這種時分不會有人走動。」
「我現在還是熱孝期中。」
「大嫂,我……」石家輝的眸子里火光大盛。
「你想做什麼?」
「打大嫂進門那天起,我就常常……自嘆福薄命蹇,而今……」他的另一只撫上了她的玉臂。
「別忘了我是你大嫂。」
「大嫂正值綺年花期,我……願下地獄!」他的聲音充滿了激情。
「家輝!」月女的臉色突然一正,抽回手︰「我們的名份已不能更改,你有如萍作伴,我不想人妗之羹,食人殘余!」
她並沒有表示拒絕,言中之意她不願分享,而是要佔有。
凡是自命非凡的女子都有這種趨性。
石家輝怔了片刻,突然挑眉瞪眼。
「大嫂,你等著,我會給你滿意的交代。」
「交代……事實能改變麼?」
「事在人為!」
「好!我等。」月女反去握家輝的手。
三個字加上一個動作,在石家輝心理上造成的影響是相當大的,月女是無意還是有心?
「大嫂,我會牢記你的話!」石家輝已下了某種決心。
驀在此刻,窗外突然傳來一聲沉重的嘆息,這故事—再重演,是什麼人能在堡宅之內暢行無阻?何以會嘆息?
石家輝毫不遲滯地破窗而出,—條黑影在屋角處—閃而沒,他迅快無比地撲了過去,人影已到過道盡頭,他餃尾急追。那人影似對內宅相當熟悉,專朝暗角僻弄里鑽。
一追一逐,越牆進入業已關閉的角落暖閣,也就是石中龍未中風前專用的大書房,這里是內宅里的禁地,即使是至親也不許隨便出入。
石家輝與月女曾經私入搜找「玄功解」而被誤為兩人幽會引起很大的風波。
人影停在假山石旁,只露出半邊身,是個蒙面人。
「什麼人?」石家輝喝問。
「誅心人!」聲音蒼宏但透著怪意。
「誅心人?」石家輝下意識地一震,他從沒听過這名號︰「閣下深夜闖入本堡內宅意欲何為?」
「興之所至,隨便走走!」
「隨便走走?哼!」青霜劍離鞘,冷芒閃起︰「閣下不是頭一次闖堡吧?」
「是來過幾次!」
「目的是什麼?」
「不忍見天下第一家如此敗亡在不肖子孫之手。」
石家輝一下子怔住了,「誅心人」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有什麼資格說這話?他到底是什麼來路?難道他是父親好友?「誅心人」這名號只是假托?心念之中,突然「啊」了一聲,他想到一件事……
「聚集在太原城的各路鬼神是閣下攆走了?」
「不錯,是老夫趕走的。」
「為了什麼?」
「替石家堡消災弭劫!」
石家輝又呆了呆。
「產下與本堡是什麼淵源?」
「老夫是你爹生平第一好友!」
石家輝又告怔住,他在急想︰「爹生平樹敵無數,但朋友卻甚寥寥,從來沒听提過有‘誅心人’這一號朋友,可能是真也可能是假,從他的行為與所發慨嘆而言可能是真,但從整個現況而言便待商榷了。」心念之中出聲道︰「照閣下的說法,應該是晚輩的父執之輩,可是從未听家父提說過閣下,既屬至交,平素必有交往,能不能請閣下出示真面目?」
說著凝神迫視「誅心人」。
「如果能出示,老夫就不必蒙面了。」
「在下能相信麼?」
「信不信由你,這無關宏旨,重要的是你必須慎言慎行,不能作敗家子,尤其不能逾越禮法,使門楣蒙羞。」
這句話非常明顯,是指他對大嫂月女的心態而言。
石家輝心機深沉,除了眼見的事實,他是不輕易接受的,尤其石家堡目前的處境,使他更為不輕信言詞,而且表面上絕不表露內心的反應,只有對月女是例外,再精明的人也有其短處,這就正是所謂的情關難破吧!
「在下暫時相信!」
「這樣最好!」
「在下有個問題請教!」
「說!」
「家父中風,業已不能表達心意,他真握有‘玄功解’麼?」
這是對「誅心人」的一個試探,半真半假,因為這件事連他的娘都沒把握。
「誅心人」並不立即作答,目芒連閃,沉默了好—陣。
「老夫不能回答你這問題!」
「為什麼?」
「你知道之後有弊無利。」
這回答便有些莫測高深了,何為利?何偽弊?有無之間利弊是什麼關聯?
石家輝想不透,但也不願費神去深想,因為他爹在他娘的一再逼問下已經用眨眼表示「玄功解」藏在堡外另—個地方,真假依然是—個謎。
「家輝!」外面傳來月女的叫聲。
「牢記老夫的忠告!」人 起,越牆而沒。
石家輝還劍入鞘,越牆而出,正迎上月女。
二夫人玉鳳與如萍可能是聞聲而來。
「發生了什麼事?」二夫人問。
「堡里先後發現的可疑人物現形了!」石家輝答。
「噢!是什麼人?」
「—個蒙面老者,自稱是爹的好友‘誅心人’!」
「誅心人?」二夫人微搖著頭;「從來沒听說過,人呢?」
「離開了。」
「為什麼不留下等我辨認?」
「留不住,我不想動劍。」
如萍望望丈夫望望月女,她似乎並不關心所發生的情況,只注意深更半夜丈夫與月女湊巧又在—道,這威脅著她的幸福,女人最不能容忍的問題使她又—次刺心,但她不敢反抗,只自傷自憐。
「家輝,現在你已是一家之主,凡事要有定見,石家堡能否渡過難關,重振往日雄風全在你一人身上。」
「是,娘,孩兒知道。」
「這可能是—個真正可怕的敵人,會不會是……」
「娘想到誰?」
「江湖第一人江天尺。」
「哦!」石家輝剛沒想到,經這—提,內心立刻沉重起來,這的確非常可能,對方的目標就是他爹,說不定也志在「玄功解」,潛入堡內的企圖在找他爹的藏處,如果事實是哪此,的確難以應付,堡中恐怕無一人是江天尺的對手,攆走別的江湖人當然是替他自己清除障礙。他不期然地想到老小子,那裝瘋賣傻的老東西也是個可怕人物。
「二娘!」月女開口「那‘誅心人’自稱是爹生平第—好友,家輝曾經故意問他關于‘玄功解’的事……」
「他怎麼說?」二夫人眸光一亮。「他說不能回答這問題,說出來有弊無利。」
這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
「唔!」二夫人深深想了想,道︰「既然又發生了這意外情況,我們得趕緊商量對策,走,都到我房里去。」
「無緣庵。」
座落在汾陽城西十五里的山間,是私人興建的尼庵,地處荒僻,只一條通幽曲私人,不接受外來的香火,所以人跡罕至,真真實實的修心養性淨地。
住持是「無緣師太」,伴隨的是一個帶發修行的中年婦人。
此刻,旭日照高林,木魚梵唄之聲隱隱傳出。
朱紅的庵門緊閉,門外地上坐了個白發老人,他就是了願而來的「造化仙翁」。
庵門開啟,中年婦人出現,先搖搖頭。
「老施主,你已經在此枯坐了十五天,何苦?」
「老夫非見她一面不可!」
「師太不見任何生人。」
「對她而言,老夫不是生人。」
「何必如此執著?」中年婦人皺起眉間。
「生死隨造化本無足論,但求心安,心安系于一念,此念不滅,心無以安,正如佛門弟子,只要一絛塵埃未淨,便無法了因證果,執著有其至理。」
「造化仙翁」不抬頭,不張眼,像誦經似的說。
「阿彌陀佛!」一聲清越的佛號響起,有如晨鐘。
「師太!」中年婦人合十後退。
庵門里出現一緇衣老尼,雙眉已白,臉上紋理分明,腮邊有顆紅痣,手持—串長長的念珠,從輪廓看,年輕時是個大美人。
「造化仙翁」倏地全身一震,睜開眼來,火熾的目芒照射在「無緣師太」臉上,面上的皺褶連連抽動。顯見他的情緒已經激動到了極點。
「素娥!」許久、許久,「造化仙翁」才吐出兩個字。
「阿彌陀佛!」無緣師太宣了聲佛號︰「貧尼無緣,水素娥早已化作煙塵。」
她的眸光冷沉深邃,代表著定與靜,像一泓澄澈的秋水,又仿佛午夜的秋月,潔淨無塵但給人一種無比的冷清之感。
「煙塵雖化,只是不見,並未消失!」
「施主,人生在世百年只是剎那,轉眼成空,一切貪、嗔、愛、痴也瞬息化為烏有,世事本虛空,何必執迷?」
「人有人性,焉能了無置疑?」說著,緩緩起身。
「勘破即無!」
「素娥,四五十個寒暑,我是我而非我,你是你而非你,天道不息,生死替滅永無了時,只是緣盡而念未寂,此心不能隨大化,這最後一面可助我安心化塵!」
「阿彌陀佛,從此這後,貧尼明鏡無塵可證菩提了!」
眸光更加澄澈,投照在「造化仙翁」的臉上。
「造化仙翁」睇視了無緣師太良久,突地哈哈狂笑起來,笑聲里包含幻滅的悲哀與對命運的無奈,轉身飛飄而去,笑聲蕩漾在空氣中久久才息。
「阿彌陀佛!」無緣師太垂眉合十。
驀地,一個聲音道︰「老師太,明鏡尚有未淨塵,你還是證不了菩提!」
隨著話聲,一個窮餿小子出現,拖拖沓沓地走近,沖著「無緣師太」眥牙咧嘴。
「無緣師太」背轉身去。
中年婦人彈步上前。
「你是誰?」聲色厲變,與對待「造化仙翁」的態度完全不一樣。
「天理人道流開派人浪子三郎!」
中年婦人怔了怔,隨即怒氣上臉。
「你居然敢胡言亂語?」
「不是胡言亂語,正經話。」
「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這三歲粘孩也知道,尼姑庵呀!」
「你敢來撒野?」
「這里又不是官府衙門,為什麼這樣凶!」嘻嘻一笑又道︰「我是跟那老混帳來的,防止他鬧事,我可是好心。」
「誰是老混帳?」中年婦人已經氣極。
「咦!剛才走的不是?」浪子三郎嘻笑涎臉。
「你敢目無尊長,該……」中年婦人—掌摑出。
浪子三郎輕輕—挪步便閃開了。
「大娘,你也算半個出家人,怎麼可以隨便動手?」
中年婦人可氣瘋了,原先以為浪子三郎只是個小無賴,隨便教訓他一下就好,所以出手不重,現在看他閃身之法,竟然有那麼幾下,怒哼一聲之後,單掌—揚厲劃而出,近似「蘭花佛穴手」,但實際上又不是,更奇更詭,凌厲無匹,使人有避無可避之感。
「喲呵!玩真的?」浪子三郎連搖急晃居然又閃開了。
听年婦人不是氣而驚了,—般江湖高手能逃過這一式的少之又少,而這不起眼的小無賴竟能輕易避過……
「無緣師太」抬了抬手。
中年婦人退站一邊。
「小施主,你說你叫浪子三郎?」
「對,外號小小子!」
這種外號可以叫人噴飯,但浪子三郎可是正經八百,似乎這是個值得自豪的名號。
「你說你是跟隨剛才那位老施主來的?」
「不是跟隨,應該說是跟蹤。」
「為了什麼?」
「剛才說過了,怕他亂來,攪了佛門清靜。」
「你怎會知道他來此地?」
「當然知道,他來是老小子的指示!」
「無緣師太」白眉微微一皺。
「老小子……老小子是誰?」
「這……實在很解釋。」模了模亂糟糟的毛頭︰「說他是師父,又只能算半個,說他不是師父,偏偏又有那麼一點香火,就這麼說吧,他強迫收我做寄名弟子,我看他人還不賴,所以就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那你真正理由出何門?」
「沒門,他叫老浪子。」
「師太,他根本就是在胡鬧。」中年婦人心火又升。
「無緣師太」再抬手止住中年婦人。
「小施主,你剛才說貧尼明鏡有塵,何意?」
「這……」浪子三郎又模頭︰「就簡單些說吧,我是偷听到老混帳跟老小子交談,說是不見師太一面死目瞑目,又提到了個姓什麼雙木的老小子,情況跟老混帳好象差不多,這兩天會到這里來……」
「無緣師太」臉色大變,但浪子三郎無法察覺,因為是背對,還是繼續說下去。
「既然不有人要來找師太,所以我說明鏡尚有塵,想完全清靜也清靜不了,我不懂佛門因果,但我明白一點,欠了人家的不管是什麼債一定得還,賴了別人賴不了自己,那樣就會心里不安,心里不安就無法成……對,正果。」
浪子三郎聳聳肩,正待轉身……
突地一個驚聲道︰「浪子三郎,你怎會在這里?」
不速而至的是青衣蒙面女東方月華。
浪子三郎故意裝作驚震地道︰「你怎麼也來了?」
中年婦人皺眉,欲言又止。
「師父!」東方月華不理浪子三郎,朝「無緣師太」拜了下去。
「你忘了離庵時的誓言?」無緣師太的聲音相當冷峻。
「不敢,師太!」東方月華改了稱呼。
師父又改稱師太,這是什麼蹊蹺?誓言又是為何?浪子三郎心里犯了嘀咕,但此刻他不能開口,裝瘋賣傻也得有個分寸。
「起來!」
「謝師太!」東方月華再拜而起,眸子已現淚光。
「你們認識?」無緣師太始終不回身。
「豈止認識!」浪子三郎逮到了說話的機會︰「我們經常在一起,她還答應將來要嫁給我,師太要是……」
「浪子三郎,你胡說什麼?」東方月華咬牙厲聲。
「我沒說假話?」
「你做夢!」
「哦!我明白,你是不好意思是不是?嘻嘻!」
「浪子三郎,我警告你,你如果再敢胡言亂語,我就要你永遠後悔。」
「好,我不說,行麼?」
「浪子三郎,你可以走了!」無緣師太下了逐客之令。
「嘿嘿,老師太,我正想走!」浪子三郎自我解嘲地說,然後又朝東方月華︰「姑娘,別忘了你的諾言。」
拱拱手,揚長而去。
東方月華氣的七竅生煙,但卻無可奈何。
浪子三郎去遠,消失。
「無緣師太」回身,冰冷的目光落在東方月華身上。
「月華,我的秘密是你暴露的?」
「弟子……」
「唔!你又忘了誓言。」
「晚輩沒有!」東方月華躬身,順手摘下了蒙面巾。
「你在外施展過‘仙女投梭手’?」
這……弟子,不,晚輩是用過。」
「嗯!不怪你,學了功夫不能禁止你用。」話鋒—頓又道︰
「你姐妹離庵之時曾經應我之請發下誓言,師徒之緣從此斷絕,永遠忘卻此段情,以免我種因成孽難證菩提,何以今日又回庵來?」
浪子三郎此刻已經潛回伏側方庵牆拐角處。
「晚輩遭遇難題。不得已斗膽回庵求師太指點!」
「什麼難題!」
「般若三式之中的第三式無法與前二式貫通。」
「無緣師太」沉吟了片刻。
「這‘般若三式’太過于霸道了,全部貫通有失佛家慈悲之懷,是以我故意稍做保留,以免用之有失天和。」
「師太,晚輩姊妹不曾妄用。」
「我不想改變初衷!」
「師太!」東方月華跪了下去。「這‘般若三式’是您畢生心血所聚,如果傳之不全,將是武林一大憾事,而晚輩姊妹如果不能為武林除惡了斷親仇也有違當初師太救生授藝的德意,所以務請成全!」
「無緣師太舉頭望天。
暗中的浪子三郎暗忖︰「東方月華姊妹已練成‘仙女投梭手’,雖不霸道但已足可傲視江湖,她姊妹還兼具有出手無失的‘金蝴蝶’殺人利器,現在又精研什麼‘般若三式’,要是以後心術不正,將成為一雙可怕的女魔。‘無緣師太’口口聲聲要修成正果,但武林人終竟是武林人,跳不出‘武’字的圈子……」
「起來!」無緣師太出聲。
「師太答應了?」
「要你起來!」
「是!」東方月華起身。
「現在你從頭演練。」
「遵令!」東方月華喜之不勝,立即凝神壹志,垂眉低目,作出莊嚴法相,雙手在胸月復之交捏出—個很古怪的佛訣,然後抬頭,眸子里射出兩縷細細的芳絲,雙掌攀勢劃出,動作很慢而且點滴分明。
浪子三郎不由駭然,這「般若三式」果然霸道叫絕,所取角度和攻擊部位都大月兌武術常軌,光是遠觀便已使人產生強烈的壓迫感,他自問還真應儲不了,天幸有這機緣能看到表演的慢動作,于是—絲不漏地專心強記。
東方月華演完收勢,
「現在看清楚,我只做—遍!」
「是!」東方月華神情肅穆。
「無緣師太」很慢很慢地做了一串動作,口里同時念著︰「心向天,氣還虛,引源歸經,上下交征,中府環流,遵脈以貫,了因成果,記住了?」
「謝師太大恩!」東方月華又跪了下去。
浪子三郎也記住了,這是不世的機緣。一個天份高基礎又深厚的練武者,其對武學之道的領悟力是驚人的,而對這方面的記憶力也相當強勁,猶如磁石這于金屬,—吸附便牢不可分,這就是杰出高手之所以杰出的原因。
他悄然離開了,現在,他必須找—個安靜的地方,趁著他記憶鮮明,把所獲消化融通歸入本身,這中間不能有任何干擾,以免有任何干擾,以免有點滴的遺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