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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城刀聲 第九章 最古老的欲望

傅紅雪恐懼的並不是這一戰的勝敗,或是生死,他恐懼的是,他終于發覺他們今天來的目的了。

當傅紅雪蹲下,當他的刀鋒迎向西門帥的「陰魂劍」時,那本來是卷向他的咽喉的兩根鞭子,忽然凌空一抖,抖向那數道烏黑的光芒。

「啪噠,啦噠!」的兩下,鞭尾擊中暗器,將暗器卷向站在門口的風鈴。

一直站在旁邊的花滿天和雲在天,這時也抽出了劍,劍花一抖,人隨劍花,飛向風鈴。

凌空轉向的鞭尾,又是「啪噠」的響著,然後又如靈蛇般的卷向風鈴的雙手。

風鈴雖驚,卻不亂,她一個轉身,避過了射擊而來的暗器,剛一回身,花滿天和雲在天的雙劍已刺到了。

「唰,唰!」的兩聲,風鈴的雙臂已被劃破了兩道傷口。

鮮血還未流出,那兩道靈蛇般的長鞭已然卷上了風鈴的雙臂。

這時,傅紅雪的刀剛好砍入西門帥的額骨。

傅紅雪一點也不給自己喘氣、調息的時間,隨即一個倒縱,刀鋒劃著弧度,劃向舉劍欲刺的雲在天。

刀鋒未到,刀氣已逼人了,雲在天顧不得殺風鈴,只好回劍以擋開傅紅雪倒縱而來的一刀。

「嗆當」一響的同時,那個很斯文很秀氣的人手中又揮出了數道暗器。

這些暗器射的並不是空中的傅紅雪,而是他的落腳處,只要他一落地,就必中這些暗器。

暗器一射出,傅紅雪的刀就忽然從一個很奇怪的部位砍出,他砍的不是人,而是院中的一棵大樹上的橫枝。

刀鋒沉入樹枝,傅紅雪就借這一「拖住」的力量,空中一個翻身,人就翻向「叮當雙胞」。

被雙鞭纏住,風鈴怎麼掙,也掙不開,反而越掙纏得越緊,手臂都掙出了血絲。

借力剛要翻向叮當兄弟的傅紅雪,人剛翻個身,就看見那很斯文很秀氣的年輕人飛了起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雙掌一錯,再一旋,空中拍向傅紅雪。

又被攔住了,傅紅雪不得不在空中將全身力量化掉,人瞬間就墜下,閃過那斯文秀氣年輕人的雙掌。

被他這麼一攔阻,叮當兄弟已飛起,也將風鈴扯上了屋頂,再一個交錯,一個翻身,人已飛出了木屋,飛向森林深處。

眼看著救人已無望了,傅紅雪反而冷靜了下來,他靜靜地看著留在木屋的三個人。

花滿天和雲在天抖劍,收式,得意的看著傅紅雪,那個很斯文很秀氣的年輕人依舊笑眯眯地悠然站著。

風仍在吹,陽光一樣燦爛。

花滿天很得意的笑著,他笑著走近那位很斯文很秀氣的年輕人旁,然後對著傅紅雪說︰「傅兄,剛剛因為時間太匆促了,所以忘了向你介紹這位公子的名字。」

「溫柔溫柔,很慢很慢。」傅紅雪慢慢他說︰「他叫溫如玉。」

花滿天一愣,隨即又笑了︰「想不到傅兄的見聞真廣博,連這麼久沒踏入江湖的溫公子,傅兄居然都知道。」

傅紅雪冷冷一笑︰「你們今天來,就只為了要帶走她?」

「是的。」

「她和你們有仇?」

「沒有。」花滿天笑著說︰「三老板是怕她打擾了傅兄的清雅生活,所以叫我們來將她請走,好讓傅兄享受享受寧靜的生活。」

「錯了!」

傅紅雪在此時此刻忽然說了這麼兩個字,所有的人都怔了一下,就連那溫加玉也不禁地停了一下笑容。

「錯了?什麼錯了?」花滿天問︰「你是說三老板的好意錯了?」

傅紅雪沒有馬上回答,他將目光落到溫如玉的臉上,然後才開口︰「你錯了。」

「我錯了?」溫如玉又是一怔︰「我哪里錯了?」

傅紅雪冷冷地看著他︰「你以為剛剛在空中雙掌互錯時,我沒有看出破綻?或是認為就算我看出,也無法攻破它?」

溫如玉當然知道自己招式里的破綻,但是他知道傅紅雪,或是任何人都無法在破綻露出的那一剎那間攻破,所以對傅紅雪的話,他只是淡淡地笑著。

可是就在他的笑容剛綻放時,他忽然看見刀光一閃,然後就听見了慘叫聲。

傅紅雪忽然拔刀,刀鋒從脅下一個很奇怪的部位揮出,砍的並不是溫如玉,而是另一邊的雲在天。

等雲在天發出慘叫聲時,傅紅雪的刀已入鞘了,溫如玉的臉色也變了,變得蒼白如雪。

傅紅雪依然冷冷地看著溫如玉︰「你是不是錯了?」

剛剛的刀光一閃,剛剛的一刀揮出,砍的雖然是雲在天,可是溫如玉已看出這一招正是破解他剛剛那一招破綻的唯一招式。

「我錯了。」溫如玉終于承認了。

「剛剛我沒有用那一招,並不是因為我不會,或是抓不準時間。」傅紅雪慢慢他說︰「我沒使出,是因為那時已于是元補了,貿然使出,說不定會使‘叮當雙胞’因驚慌而提早殺掉風鈴。」溫如玉的額頭已有汗珠沁出,花滿天突然上前一步,大聲他說︰「縱然你沒有使出那一招,風鈴還是已落入我們的手里。」

傅紅雪的回答,並不是對著花滿天,而是對著溫如玉說︰「有一種人天生具有野獸的追蹤的本領,我相信你一定知道。」

「我知道。」溫如玉說。

「好。」傅紅雪冷冷他說︰「那麼你已可以死了。」

刀鋒破空時,溫如玉的人已飛上了屋頂,他的輕功在江湖上,可以算是數一數二的,只可惜他踫到的是傅紅雪。

他一上屋頂,腳尖一沾屋瓦,正準備借力再倒翻而出時,他就听見了一陣很尖銳的風聲,就感覺到雙腳一涼,等到他的人翻出時,他正好看見自己的一雙腳還停留在屋頂上。

花滿天從來也沒見過那麼奇詭的刀法,只見刀光一閃,只見傅紅雪的手仿佛輕輕淡淡地揮了一下,已逃六七丈遠的溫如玉雙腿就忽然一斷,人就忽然憑空落了下去。

花滿天想逃,無奈雙腿已不听話了,他甚至听見自己牙齒在打顫的聲音。

傅紅雪慢慢地回過身,慢慢地將目光盯在花滿天的臉上。

「今天我不殺你。」傅紅雪說︰「但是我要你帶一句話。」

「什……什麼話?」

「回去告訴三老板,不管他是誰,我一定去找他。」傅紅雪冷冷他說︰「叫他最好以本來面目見我。」

「我……一定帶到。」

野獸中最有追蹤本領的是野狼,最會逃避追蹤的也是野狼。

如果說傅紅雪是一匹狼的話,那麼「叮當雙胞」無疑也是狼。

沒有痕跡,沒有線索,沒有目擊者。

天色已漸漸暗了,暗淡的天空中,已出現了灰蒙蒙的星辰。

傅紅雪沒有找到風鈴,也沒有找到「叮當雙胞」,他已經找了一天,沒有吃過一點東西,沒有喝過一滴水。

他的嘴唇已干裂,鞋底已被尖石刺破,小腿肚上每一根肌肉都在刺痛。

可是他還在找。

當然還要找,不管怎麼樣都要去找,就算找上天堂、找下地獄、找上刀山、找人油鍋,也一樣要去找。

可是往哪里去找呢?

可是又怎能不找呢?

就好像月宮中的吳剛在砍那棵永遠砍不倒的桂樹一樣,雖然明知砍不倒,也要砍下去,直到砍倒為止。

砍得倒嗎?

——砍不倒的樹,找不到的人,世界上本來就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

為什麼一定要找她呢?

她又不是他的女人?也不是她的親人,或是……朋友,為什麼會那麼急著要找到她呢?

她是個要來殺他,要來報仇的人,就算找到了她,將她救了回來,又能怎麼樣?

等她傷好了,等她有了機會,然後一刀殺了他?

蒼穹里已升起了昨夜的星辰。

從傅紅雪現在站著的地方看過去,很容易就可以看到山中的小木屋。

在昨天以前,小木屋中還充滿溫馨,然而現在呢?

找了一天,傅紅雪實在已很累了,他也實在沒有地方去,不得不回到了小木屋。

最主要的是,他希望風鈴能自己月兌困,而跑回了小木屋。

可能嗎?

傅紅雪不禁苦笑了,這是多麼不可能的事。

就在他的笑容剛從嘴角漾出時,他忽然發現小木屋中有燈光透出。

他記得很清楚,白天走的時候,根本沒有點燈,現在為什麼會燈光透出呢?

是不是風鈴已月兌困回來了?

傅紅雪用最快的速度沖了過去,距離小木屋還有十幾丈時,就听見了木屋里傳出的聲音。

一種無論誰只要听見過一次就永遠難以忘記的聲音。

一種混合著哭、笑、喘息、申吟的聲音,充滿了邪惡與激情。

一種就算是最冷靜的人听見也會忍不住要血脈貪張的聲音。

傅紅雪又沖過去,一腳踢開了門。

門一開,他的心立刻沉下去,怒火卻沖上了頭頂。

——這簡樸的小木屋,已經變成了地獄。

人間地獄。

風鈴正在地獄中受著煎熬。

叮當兄弟一個野獸般的按住了她的身子,一個躺在她的身上,扼開她的嘴,將滿滿一杯酒往她嘴里灌。

鮮血般的酒汁,流遍了她潔白無瑕的胴體。

野獸般的叮哨兄弟看見傅紅雪時,傅紅雪已弩箭般的竄過去,漆黑如死亡的刀己揮出。

這是絕對致命的一擊,憤怒使得傅紅雪使出了全力,直到叮哈兄弟忽然像只空麻袋般倒下去時,他的憤怒猶未平息。

叮哨兄弟一人早已氣絕,一人卻掙著最後一口氣,對著傅紅雪擠出了一絲很難看的笑容,然後用仿佛來自地獄般的聲音說道︰「你會後悔的!」

後悔?

後悔什麼?

傅紅雪這一生從不後悔。

他用力地將叮當兄弟拋出去,用力地關上了門。

木門是關著的,窗子卻是開著的,因為屋子里充滿了酒氣。

不是「燒刀子」那種辛辣的氣味,卻有點像是胭脂的味道。

風鈴還是躺在那張鋪著獸皮的木床上,她是赤果的。

也整個人都已完全虛月兌,眼自上翻,嘴里流著白沫,全身每一根肌肉都在不停地抽搐顫抖,緞子般光滑柔軟的皮膚每一寸都起了顫栗。

她不是翠濃,不是傅紅雪的女人,也不是他的朋友,她是來報仇的人。

可是看見她這樣子,傅紅雪的心也同樣在刺痛。

在這一瞬間,他忘了她是女人,忘了她是赤果的。

在這一瞬間,在傅紅雪的心目中,她只不過是個受盡摧殘折磨的可憐人。

一盆水,一條毛巾。

傅紅雪用毛巾溫水,輕拭她的臉,輕拭她的嘴角的白沫,輕拭她眼尾的淚痕。

就在這時候,她喉嚨里忽然發出種奇異而銷魂的申吟,她的身子也開始扭動,縴細的腰在扭動,修長結實的腿也開始扭動。

——能忍受這種扭動的男人絕對不多,幸好傅紅雪是少數幾個人中的一個。

他盡量不去看她,他準備找樣東西蓋住她的身子時,她忽然伸出了手,將傅紅雪緊緊地抱住。

她抱得好緊,就像是一個快要淹死的人抱住了一塊浮木。

傅紅雪不忍用力去推她,卻又不能不推開她。

他伸手去推,卻又立刻縮回了手。

——如果你也會在這種情況下去推過一個女人,那麼你就會知道他為什麼要縮回手了。

因為女人身上不能被男人推的地方雖然不多,但在這種情況下,你去推的一定是這種地方。

風鈴的身于是滾燙,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快好快。

她的呼吸中也帶著那種像胭脂的酒氣,一口口呼吸都傳入了傅紅雪的呼吸里。

傅紅雪忽然明白了。

明白那野獸般的叮當兄弟為什麼要用這種酒來灌她了。

——那是催情的酒。

可惜就在他明白這一點的時候,他也同樣被迷醉了。

他的身體已經忽然起了種任何人自己都無法控制的變化。

他的理智已崩潰。

而她已經用她的扭動的身子纏住了他,絞住了他,將他的身體引導人罪惡。

最古老的罪惡,最原始的罪惡。

催情的酒,已經激發了他們身體里最古老、最不可抗拒的一種。

——自從有人類以來,就有了這種。

造成錯誤的原因有很多種,這種無疑也是其中的一種。現在錯誤已造成,已經永遠無法挽回了。

一個凡人,在一種無法抗拒的情況下,造成了一個錯誤。

這種「錯誤」能不能算是錯誤?是不是可以原諒?

錯誤已造成,激情已平靜,已死,漫漫長夜已將盡。

這一刻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刻。

這一刻正是痛苦與歡樂交替的時候。

這一刻也正是人類良知復蘇、悔恨初生的時候。

這一刻傅紅雪已完全清醒了。

燭淚已干,燈已滅,用松枝粗紙糊成的窗戶已漸漸發白。

蒼白。

蒼白如傅紅雪的臉。

他的心也是蒼白的。

——風鈴是個女人,卻是個來找他復仇的女人。

——她雖然和他共同生活了好幾天,為的是等待機會好殺他。

如今,她卻在他身畔,躺在他身畔。

他仍可感覺到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的體溫,以及她激情平復後的那種溫柔滿足的寧靜。

那種本來總是能令一個男人不惜犧牲一切去換取的愉快和平寧靜。

現在傅紅雪卻只希望能毀掉這一切。

如今他總算知道叮當兄弟臨死前的那一句話了。

「你會後悔的。」

後悔?

他能後悔嗎?

他能毀掉這一切已發生過的事嗎?

不能!

他不能!

這是他自己造成的,他不能逃避,也不能抗拒。

是自己造成的,自己就得接受。

不管自己造成的是什麼都得接受。

大地是冷的,晨霧是冷的。

傅紅雪的手是冷的,他的心已是冷的,冷如刀鋒。

——一件已發生,已永遠無法挽回的錯誤。

如果你是傅紅雪,你會怎麼做?

逃避?

每個人都有逃避別人的時候,可是永遠都沒有一個人能逃避得了自己。

傅紅雪也不能。

他輕輕地轉頭,凝注著仍在夢鄉的風鈴。

她醒來以後會怎麼樣呢?

想起昨夜的事情,那種激情,那種纏綿,傅紅雪知道這一生從此恐怕很難忘得了的。

她呢?

醒來以後,將如何面對她?

——兩個沒有根的人,一次無法忘懷的結合。

以後是不是就應該結合在一起?

還是應該從此各分東西?讓對方一個人單獨地去承受因為錯誤而造成的痛苦和內疚?

這些問題有誰能答復?

有誰知道應該怎麼做才是對的?

窗戶開著,窗外曙光漸臨。

寧靜的天空,寧靜的山谷,寧靜的早晨,天地間是一片蒼芒寧靜。

風鈴忽然醒了,忽然睜開了眼楮,正在看著身旁的傅紅雪。

她的眼楮有了表情。

也不知是痛苦?是悔恨?是迷惘?還是歉疚?或是憤怒?

傅紅雪不能逃避她的眼光,也無法逃避。

他在看著她,期待著她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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