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城 第八章 陰 謀
姜瑤鳳猝然出手,一掌震飛了曹月英,宇文烈登時氣炸了肺腑,雙目盡赤,舉掌向他的妻子姜瑤鳳劈去。「砰」的一聲,姜瑤鳳實實地挨了一掌,但她連嬌軀都沒有晃動一下。
宇文烈反而被一股反震的力道,震得立腳不穩,退了一個大步,他因在重傷之後,是以出掌的勁道,不及平時的一半,但姜瑤鳳恍如未覺,這種修為已夠驚人了。
姜瑤鳳大感意外,她想不到宇文烈竟然會對她下手,一窒之後,厲聲道︰
「你……你竟然對我下手……」
宇文烈怒氣沖天地道︰「我還要宰了你!」
「宇文烈,這是你做丈夫對妻子說的話?」
「妻子?哼!」
「怎麼樣?」
宇文烈舉步向曹月英落身之處走去。姜瑤風橫身一攔,道︰「把話說清楚!」
宇文烈俊面扭曲,目眥見紅,狠狠地瞪視著姜瑤鳳,牙齦咬得格格作響。
姜瑤鳳被他這種神情所懾,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宇文烈走到曹月英身邊,顫聲喚了一聲︰「曹姑娘!」
曹月英嬌軀一陣扭動,雙手撐地,立起一半,又栽了回去。
姜瑤鳳也到了近前,語冷如冰地道︰「宇文烈,你心痛是不是?」
宇文烈厲聲道︰「姜瑤鳳,你竟出手攻擊一個重傷而失去抵抗力的人。你知道她因何受傷?她為了救我,你……真是毒辣得可以!」
姜瑤鳳冷冷一哼道︰「我不能容忍任何人破壞我們的婚姻!」
曹月英第二次站起身來,一副搖搖欲絕之勢,面色淒厲,眼中飽含幽怨與恨毒。她先狠狠地盯了姜瑤風一眼,然後淒怨欲絕地向宇文烈道︰「烈哥,我仍然愛你,但,我要走了!」說完,踉蹌不穩地移步而去。
宇文烈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想喚住她,但光只嘴唇顫動了幾下,卻沒有聲音。這痴情的女子,為了他而受重傷,最後,他的妻子又使她傷上加傷。他感到萬分的歉疚與難堪。
「我仍然愛你!」這句話像一串鐵釘,深深地釘在了他的心板。
曹月英蹣跚的身影,終于從視線中消失。
宇文烈在心里大叫︰「英妹,我愛你,但我不能!」汗水,從他額頭滴落。
屈辱、怨恨、懊悔,幾乎使他發狂。他半聲不吭地扭頭便走……
「站住!」
「怎麼樣?」
「你就這樣走了?」
「你準備怎麼樣?」
「你連半點夫妻之情都沒有?」
「有,我只有恨,我恨你,恨你的母親。你母女毀了我。
不錯,我是有妻了的人,我也曾親口許諾過不忘身份,我沒有資格去愛別人,也沒有資格接受別人的愛,娘子,你該滿足了。」說完,再度舉步奔去,步履踉蹌,像狂奔中的醉漢。
「烈哥!你會明白的,你會愛我的!」
姜瑤鳳淒然喚了一聲,但宇文烈已走遠了,他一個字也沒有听見。
宇文烈懷著滿月復的憤懣與憂傷,一路狂奔。
極度的痛苦,使他的情緒到了狂亂的地步,他忘了自己重傷未愈。一口氣奔奔行了二十里左近,逆血上涌,哇,哇!
哇!連噴了三口鮮血,他不得不停來,嘴角浮上了一抹笑意,這笑在淒慘之中帶著濃厚的自嘲意味。他感到萬分的沮喪,豪氣全消,似乎,整個天地都是灰色的。
他心中完全沒有成家立室的感覺,然而,他有了配偶。至今,他仍有一種夢幻似的感覺。那是真的嗎?那素昧生平的奇丑女子姜瑤鳳,會是他的妻子?!人生的變幻,的確太不可思議了。
他抹了抹嘴角殘余的血跡,心想,該找個地方運功療傷。
心念之間,只听一個蒼勁的聲音起自身後︰「少俠,要老夫相助一臂之力嗎?」
宇文烈大吃一驚,轉身望處,一個須眉俱白的黑衣老人,站在遠不及八尺之地。這老者何時來到身後,他毫無所覺。
黑衣老人再度開口道︰「少俠,你傷勢相當不輕!」
「老前輩何方高人?」
「老夫姓名早忘,你叫我白發老人好了!」
「白發老人?」
「對,名與號的真正用途,,只是對人的一種標識,如何稱呼,無關宏旨」
「高論。」
「少俠除內傷之外,還中了劇毒!」
「劇毒?」宇文烈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戰,但他想到自己曾服食過金冠銀虺之血,連天下第一魔的毒龍丹也不起作用,其余之毒,便不用提了,心中隨即泰然。但他奇怪這怪老人何以知道受傷又中毒?心念之中,月兌口道︰「老前輩何以知道晚輩身中劇毒?」
白發老人哈哈一笑道︰「蛇心狼人一身是毒,被他所傷的,絕對兼帶中毒!」
宇文烈突地想到一個問題,自顧自地激動起來,這白發老人來得突然,而且對自己受傷的經過一口就說了出來,顯然他當時必在現場附近,莫非……
「老前輩……」
「少俠想說什麼?」
「關于蛇心狼人之死……」
「你認為是老夫下的手?」
「這……」
「不錯,是老夫下的手!」
「是……老前輩……」
「嗯!」
宇文烈蹬蹬蹬連退了五個大步,激動得全身簌簌直抖,他想到了真如和尚與黑衣老者宗一非離奇死亡的幕。白發老人既承認是他下手殺死蛇心狼人,那真如和尚當然也是他下的手。
俗家姓名梁伯通的真如和尚與宗一非,從兩人對話中判斷,同屬神風幫,宗一非說受命保護自己,受誰之命呢?他起先要逼真如和尚回去接受門規制裁,而真如和尚臨死又說舍死替幫主白世奇傳信,白世奇被囚死城,真如和尚被害之後,宗一非也自決當場,這些錯綜復雜的關系,根本無法思議。眼前的白發老人,為什麼要向真如和尚下手?他到底是何來歷?
能一舉而毀蛇心狼人這等巨魔,功力豈非已達不可思議之境?心念這中,月兌口道︰「老前輩殺死蛇心狼人必有用意?」
「當然!」
「請問?」
「為了保護你!」
宇文烈更是駭震莫名,厲聲道︰「保護晚輩?」
「不錯!」
「為什麼?」
「奉命行事!」話語和已死的宗一非如出一轍。以白發老人這等身手,竟然還受命于人,這發令的人,豈非更加不可思議?是誰?為什麼派人保護自己?
白發老人深深地看了宇文烈一眼,接著道︰「少俠,你毒傷均重應該立刻治療?」
「且慢……」
「老夫有責任不讓你喪命!」
這句話使宇文烈心頭又是一震,滿頭霧水地道︰「老前輩到底是奉誰之命保護晚輩?」
白發老人淡淡一笑道︰「這點少俠可以不必知道!」
「晚輩一定要知道呢?」
「老夫也不會告訴你!」
「不久前,在一間古剎之中,法號真如的梁伯通也是老前輩下的手?」
白發老人面上微微變色,道︰「不錯!」
「那又為什麼?」
「保護你!」
宇文烈面色一寒,冷冷地道︰「恐怕是為了其他原因吧?」
白發老人目中殺光一現面隱,振聲狂笑數聲道︰「少俠,這話從何說起?」
「老前輩當然最明白不過!」
「明白什麼?」
「梁伯通現身之際,井未對晚輩表示任何敵意,宗一非可能格于某種關系,縱之使逃,而恰在此時,猝然被擊,宗一非見梁伯通慘死,隨即自決,這說明了一個是被有意殺害,另一個是畏罪自殺,而宗一非也曾說過奉命保護晚輩的話,這原因若前輩不說,晚輩也誓必要查明,目前只請教一樣事。」
「什麼事?」
「老前輩是不是神風幫的人?」
白發老人面色又是一連數變,沉聲道︰「武林中早已沒有神風幫存在!」
「可是幫主玉神龍白世奇卻尚在人世!」
「在哪里?」
「死城!」
白發老人目中殺機再現,聲色俱厲地道︰「這消息從何而來?」
宇文烈冷冷地道︰「當日老前輩對真如和尚下手可能輕了些,未使他當場喪命,是他說的!」
白發老人——把抓住宇文烈的肩臂,喝問道︰「他還說了什麼?」
「可惜只有這麼一句無頭無尾的話!」
「希望你忘掉這件事!」
「為什麼?」
「老夫可以保護你,也可以毀了你!」
宇文烈心念疾轉,自己萬不可透露自己的身世,第一自己目前似已被人嚴密監視,據推想可能不止白發老人一人,而對方企圖不明。第二,僅憑真如和尚口中的一句話,不能證明白世奇必是自己的父親。
真如和尚要找的人,是白世奇的妻子,也就是自己的母親,但母親是含恨而死,在記憶中,她臉上從沒有過笑的影子。自己何以要從母姓而不姓白?母親為何至死不曾提過有關父親任何事?顯見這其中大有睡蹺。這個謎,如果真如和尚梁伯通不死,也許可以揭曉,但他已死了!唯一知道謎底的,恐怕只有白世奇本人,而白世奇被囚于武林絕域——死城。他想到了神秘的誅心人,他可能盡知其中秘密,但他諱莫如深。
白發老人用手朝道旁林中一指,道︰「到林中去!」
宇文烈寒聲道︰「做什麼?」
「老夫為你療傷迫毒!」
「好意心領了!」
「你不去?」
「不去!」
「這可不能由你作主!」
宇文烈對白發老人的觀點業已改變,起初他只覺得對方神秘,現在他感到對方不但神秘而且可怖,居心叵測,聞言之下,不由氣住上沖,抗議道︰「在下的事,難道要閣下作主?」
「可能是這樣!」
「閣下辦不到。」
「那你就試試看!」白發老人手一緊,把宇文烈提了起來,向道旁林中奔去。
宇文烈肝膽皆炸,對方強迫替他療傷,想象得到,只是一種可鄙的陰謀,他焉能接受這種好處,身雖被提,並未受制,右掌猛然向對方胸月復之外切去。白發老人恍如未覺,一閃入林。
宇文烈一掌切實,如擊敗革,反而被震得手腕發麻,怒憤欲狂之下,中指一豎,戳向對方陰維、陽維、兩脈之處。
計辰奪命指是鐵心修羅生平絕技,威力豈是等閑,宇文烈雖在重傷之余,真力不足,但它不同于一般的點穴手法。
白發老人怒哼一聲,月兌手把宇文烈擲出兩丈之外,老臉已然變了色。
宇文烈咬緊牙關不哼出聲,落地之後,略一喘息,又站了起來。
白發老人須眉俱張,他萬萬想不到宇文烈會來這一手,若非他功力精湛,加之宇文烈真元不足,勢非重傷不可,暴喝聲中,只一晃身,又復把宇文烈攫在手中,快!快得使人連轉念的余地都沒有。
驀地,一個女人的聲音道︰「把他放開!」
白發老人暗地一驚,以他的功力,竟然被人欺近而不自覺。回身望去,三丈之外,站著一個二十上下的奇丑宮裝少女,不由月兌口道︰「原來是你!」
來的,赫然又是宇文烈的掛名妻子姜瑤鳳。
宇文烈一見姜瑤鳳之面,無邊恨意又涌上心頭,索性閉上了雙眼。
姜瑤鳳怯生生地一笑道︰「老頭,你知道姑娘我是誰?」
「既丑且怪,外加不要臉的丫頭!」
「此話必有所指?」
「他真會是你的丈夫?」
「原來你已早就窺視在側了,老頭,你歲數也不小了,何必替人賣命?」
白發老狂笑一聲道︰「丫頭……」
姜瑤鳳語音一寒,道︰「老頭,你再出言無狀,姑娘我可要不客氣了?」
「丫頭,憑你……」
「拍!」的一聲脆響,白發老人臉頰上多了一個掌印。
宇文烈陡然睜開了眼,這件事簡直難以置信,白發老人功力已臻化境,殺蛇心狼人那等巨魔大憨,也不過舉手之勞,怎會被姜瑤鳳打上耳光呢?
他算是第一次略窺他妻子的身手,但這已足夠令他震驚了。
白發老人可能驚愕過分,反而怔住了。他不相信對方會有這等出乎意料的身手,居然防不勝防地被打了一記耳光。姜瑤鳳毫不為意地嬌笑一聲道︰「老頭,這是警告你下次別再倚老賣老。現在放開他!」
白發老人這時才回進神,老臉滿布殺機,暴喝道︰「你找死!」喝聲中手掌向姜瑤鳳一揚……
姜瑤鳳素手虛空一圈。
就在雙方一揚一圈之間,空中突地「波!」的一聲脆響,絲絲勁氣向四外激射奔流。姜瑤鳳面無表情,白發老人卻駭然退了一步,顯然,他被她的功力震驚了。
宇文烈竟然看不出其中端倪,他直覺地感到他妻子的身手業已通玄。
白發老人神情大變,高傲之態全消,沉凝地道︰「姑娘何人門下?」
姜瑤鳳冷冷地道︰「這你不必問,放開他!」
「姑娘認為辦得到嗎?」
「辦得到的!」
「不嫌太過自信?」
「坦白講,老頭,你那無形指火候還差,你不是本姑娘對手!」
宇文烈暗自一駭,白發老人用以殺人的手法,竟然是武林中早已失傳的無形指,而姜瑤口氣之大,卻更加駭人。
白發老人由內心里升起一股寒意,厲聲道︰「你究竟是何入門下?」
「先放開他!」
「辦不到!」
「老頭,你敢再說一個不字,姑娘我就廢了你!」
「憑你?」
「你听說過散元神掌這名稱沒有?」
「什麼,散元神掌!」
「不錯,要不要先試試看?」
白發老人面色大變,目中盡是駭芒,厲聲道︰「姑娘是……是……」
「是什麼?」
「小公主?」
姜瑤風顯然也吃驚不小,對方竟能認出她的來歷,大聲喝問道︰「你到底是誰?」
白發老人松開了宇文烈,激動至極地道︰「想不到……」
「想不到什麼?」
「能見到小公主的面!」
「哦!我知道你是誰了。」
白發老人駭然退了一步。
姜瑤風冷極地道︰「我也極感意外,你竟然還沒有死!」
「是的,老奴……」
「你知道有人在日夜惦念著你………」
「她?」
「不錯,她惦念著要殺你!」
白發老人面上起了一陣痛苦的抽搐,,喃哺地道︰「她還在恨我?」
「恨到了極點!」
「好,老奴行將就木,就讓她親手結束這恨吧,只是……
唉!」
「只是什麼?」
白發老人額角汗珠滾滾而落,身軀不停地顫抖,久久才進出一句話道︰「老奴身不由己!」
姜瑤鳳寒聲道︰「戚公公,此話怎講?」
宇文烈無法了解他們在談什麼,但有一點可以認定的是,這自稱老奴的戚姓老者,必與趙王府有所淵源。
「小公主,老奴無從說起!」
「戚公公,你目前仍在趙王府?」
「不,早已月兌離了!」
「那你在替誰賣老命?」
「替……替……」
「替誰?」
白發老人愴然一笑道︰「老奴不能說。」
「既然不能說,我也不勉強你,不過有一點我必須知道,」
「小公主想知道什麼?」
「別叫我小公主,我不是公主,連我母親也不是了,我叫姜瑤鳳!」
「那……那……小姐想知道什麼?」
「戚公公為什麼要保護他?」
「這……」
「也有難言之隱?」
「老奴該死,實在……」
「不必說了,你請便罷!」
白發老人面現既痛苦又尷尬之色,激動地道︰「小姐,請示住址!」
姜瑤風冷笑了一聲道︰「戚公公,看在姥姥份上,我這樣稱呼,你打听我的地址做什麼?」
「一方面向長公主請安,另一方面,想見她面解釋一下以往的誤會!」
「向家母請安不必,家母久已不見外客……」
「外客!小姐把老奴當外客?」
「當然,首先你的身份不明,其次你企圖不明!」
「嗯!」
「同時姥姥方面,解釋是多余,雖然當年發生事故時,我還沒有出世,吵過,我知道姥姥心中的怨毒有多深。」
宇文烈已逐漸听出了些頭緒,她口中的姥姥必是她母親的女乃娘冷羅剎無疑,而這姓戚的白發老人,當年必然也是趙王府的下人,而與冷羅剎之間,有一個解不開的結。
白發老人目光瞟向宇文烈;似乎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一頓腳道︰「小姐,老奴告退,請代向長公主叩安!」最後一個字出口,人已沒入莽莽林海之中,身法之快,的確世無其匹。
宇文烈轉身便待離開,姜瑤鳳一晃身攔住了他,道︰「相公,你傷勢不輕!」
「這我知道。」
「你該先療傷迫毒?」
「這個我會的!」
「我說現在。」
「用不著你費心了!」
「相公,即使你心中不把我當作妻子,難道連一個朋友的地位都沒有?」
宇文烈心中—震,暗忖︰錯不在她,自己是否太過分了?但這意念隨即被濃厚的恨意所掩,她與她母親是共謀,不惜以脅迫詭詐的手段逼婚,目的只是為了不讓禁宮的寶藏外流,而自己被選為對象的原因,是因為自己保有一半禁宮之鑰,這種手段,較之天下第一魔等的強取豪奪,更為可鄙,越想,便越恨……
當下冷哼了一聲道︰「我們不是朋友!」
姜瑤鳳幽然道︰「那我們算什麼呢?」
「夫妻!」
「這話是出自你內心?」
「算是我宇文烈受辱的—個代名詞!」
姜瑤鳳退了一個大步,目中怒焰大熾,半晌無言。
宇文烈舉步向樹深林密之處走去,因受傷過久,氣血已有些陰滯,使他痛苦不堪,踉跟蹌蹌地走了約里許遠近,眼前荊棘叢生,藤蔓垂掛紛披如幕,在一個受重傷的人而宮,已是寸步難行。
他舉眼打量了四周一遍,在一株中空古木之前停形。
目前,他迫切要做的乃是恢復功力,至于毒,他曾服食過金冠虺之血,百毒不侵,蛇心狼人的毒,當然傷不了他。于是,他鑽進樹穴之中,開始療傷。
修羅神功妙絕人衰,療起傷來。事半功倍,不久,便人物我皆忘之境。兩個時辰之後,功圓果滿,真氣充盈,似乎比未受傷之前還強了些。
他一長身,低頭鑽出樹穴之外,目光掃處,不由亡魂皆冒。距樹穴不及三丈之外,赫然橫陳了四具黑衣人的尸體,血跡未干,殷紅刺目,顯然喪命不久。
黑衣人何來?何以被殺?
如果對方是追蹤自己而來,當自己運功療傷之際,一百個也死光了,思念及此,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走近一看,死者骨斷肉裂,厥狀慘不忍睹,可以乍得出下手的定然心狠手辣。
突地,一樣光閃閃的東西,映入眼簾。那是一塊圓形小牌,上系細繩,繩的一端,還連在死者的腰帶上。
宇文烈心頭大震,逐一搜查之下,四個黑衣腰間都系有同樣的一塊銅牌,牌的一面浮雕著一朵蓮花,另一面赫然是寂滅兩個字。
寂滅是佛家語,與涅同一意義,就是死亡的意思。據此而推論,佛家尚有「西方淨土,蓮花化身」之說,蓮花,同樣也有「死亡」的意味包含在內。
他猛地記起,冷羅剎迫自己到那山月復秘宮的途中,曾經被人跟蹤,冷羅剎毀了那些跟蹤者,從死者身上搜出同樣的牌子。顯然這圓牌是某一個江湖幫派的標志。︰
如果上一次對方追蹤的目標是自己,這次當然也不會例外。
但暗中援手自己的是誰呢?難道會是姜瑤鳳?心念之中,一條巨大人影,倏然現身。他,赫然是名震武林的天下第一魔。天下第一魔竟然會在此地現身,大出宇文烈意料之外。宇文烈心中微感一震,駭然道︰「是閣下……」
「不錯,正是老夫!」
「閣下有何見教?」
「你看到這四具尸體了?」
「是閣下出的手?」
「你說對了!」
「閣下此舉……」
「為了救你!」
宇文烈心中一動,冷冷地道︰「閣下出手相救,在下十分感激……」
「用不著!」
「閣下是有目的而為?」
「對了!」
「什麼目的?」
「老夫上次曾說過,老夫師兄昔年曾經受過鐵心修羅救命之恩,今天老夫救你一命,從此各不相欠,下次踫頭,老夫將不會放過你。」
宇文烈冷冰冰地道︰「閣下,俗語說受人滴水之恩,當涌泉以報,撇開以往過節不談,在下將來可以饒你一次不死!」
天下第一魔不由仰天狂笑起來。笑聲如斷金裂帛,刺耳驚心,並且充滿了不屑與輕蔑的意味。笑聲逐漸遠去,終至不可聞。
宇文烈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順手把一枚圓牌納入懷中,縱身疾離。他恨不能脅生雙翅,一下子飛到仙霞嶺。如果不幸而被仇家搜索到師父藏骨之所,那真要抱恨終生,死難瞑月了。
他一路不分晝夜,兼程猛趕。這一天,估計行程,距仙霞嶺已不足三百里,他雖內功精湛,只是十幾晝夜的奔馳,已使他感到疲累不堪,眼看天色已晚,心想,不如投店住宿一宵,恢復精力,意料中抵達仙霞嶺可能有一場激烈的拼斗。
心念之中,舍棄官道,向—處燈火密集的鎮市奔去。正行之間,忽听前面不遠處傳來一聲斷喝︰「什麼人?」聲音入耳極熟,宇文烈止步停身,正待開口,另外已有人答了腔。原來那聲斷喝,並非對自己所發。
「秘字第五號’’是什麼意思?一閃身轉入道旁林中,借林木掩蔽,向前看去。
那熟耳的聲音又起︰「什麼事?」
宇文烈這下可听真了,發話的赫然是萍水結交的兄弟沈虛白。從結交到現在,他對沈虛白的出身來歷,仍然一無所知。
沈虛白義重如山,慨然先自己趕往仙霞嶺,俟機陰止師父昔曰仇家意圖鞭尸的慘酷行為,難道他途中受阻。不然該早到地頭?
自報秘字第五號的聲音道︰「有命令轉達殿主!」
「殿主」兩個字使宇文烈入耳驚心,捍來沈虛白的來歷決不簡單。
「奉何人之命?」
「城主!」
「接令!」
「第一項原令修改,偵明地點,不采取行為。第二項命令設法提前完成!」
「謝令!」
宇文烈一顆心幾乎跳出口來,他無法想象所謂「命令」的內容,但從「城主」
兩個字推斷,必是指死城之主無疑。當今武林中,除了死城之外,別無幫派能有城主之稱,而且也很難有像沈虛白這等高手。如果所猜不錯,沈虛白在死城之中,位居殿主之職,身份已相當崇高。
死城表面上不露痕跡,卻派高手在暗中活動,以挾持十二門派掌門,換取十二種不傳秘笈的事例而言,死城志在獨霸武林,稱尊天下。
宇文烈像幽靈似的再靠近數丈,果見沈虛白與一個黑衣人相對而立。沈虛白會是死城屬下,的確使他大感震驚。,難道他曲意結交,另有企圖?誅心人向自己所提忠告,難道意有所指?震驚之余,他感到十二分的迷惘。
沈虛白壓低了聲音道︰「五號!」
「弟子在!」
「一路之上可有對方行蹤?」
「剛才接到七號傳來快信,對方已在三百里之內!」
「哦!你可以走了,如有其他訊息,立刻報告,我行程不變!」
「遵諭!」黑衣人一閃而逝。
宇文烈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顫,所謂對方,會不會是指自己而言?如果是,他所負的兩項使命,是指什麼而言呢?他此次遠來浙省,本來是盡朋友之誼,替自己效力維護師父遺骨,想不到他是另有任務,由這點看來。極可能與自已有關,這樣的話,自己可算結義錯了人,他的心機也算夠深沉的了。
宇文烈本待現身招呼,現在卻改變了主意,他要在這次的行動中,證實對方的用心與為人。
沈虛白在原地呆了片刻之後,彈身疾瀉而去。
宇文烈打消了住宿一夜和念頭,趕緊跟蹤了下去。
兩人一先一後,奔馳在官道上。沈虛白奔行的路程,正是指…仙霞嶺。
拂曉時分,來到一個大鎮之前。
鳴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
早行的商旅,已絡繹于途,鎮上炊煙縷縷,天明燈火暗的情形下,不少店鋪,已傳出陣陣嘈雜與鍋勺之聲。
沈虛白略不稍停的奔入鎮中,進入一家灑店。宇文烈揀了一家相隔不遠的斜對面的點心店,靠門邊的坐頭上坐下,以便于監視對方的行蹤。
這小鎮距仙霞嶺已不及三十里。天色大明,街上來往行人逐漸增多。
兩個黑衣人,匆匆跨入宇文烈存身的店中,要了兩份早點,吃到中途,其中一個三十上下的黑衣人疾步離店,進入沈虛白停身的酒店中。宇文烈可就留了神。
另一個年事稍長的黑衣人,不時用目光偷窺宇文烈,面露詭異之色。
宇文烈心念數轉之後起身算帳,大步向鎮外行去。他不走官道,徑自奔入道旁林中。
功夫不大,那原來留在店中的黑衣人,也到了林外,略一幫望之後,在道旁一方巨石上一陣涂抹,然後投身入林。
宇文烈面帶冷笑,從另一個方向轉了出來,疾趨巨石之前,只見石上劃了一朵蓮花,花柄彎曲,指向林內。蓮花,使宇文烈聯想到那面小銅牌,他恍然大悟,那一面是蓮花,一面有寂滅兩字的圓牌竟然是死城的標記,寂滅代表死,蓮花也隱寓死的意思,而沈虛白受命的人被稱為城主,兩相對照,已證實毫無疑義。準此而論,自己的一舉一動,全在死城監視之中。沈虛白結交自己,別具探心,已不言可喻了。
他面上現出一抹淡淡的殺機.迅快地把石上的蓮花標志改變了花柄的方向,然後繞道重新入林。
林中,一個黑衣人疑惑地穿行探索,像是在追尋什麼。
「朋友,是否尋找在下?」語音在冷漠之中帶著揮擒。
黑衣人駭然回顧;一個白衣勁裝佩劍的美少年,已鬼魅般地站在身前兩丈之處。
宇文烈嘴角噙著一抹冷峻的笑意,緊緊地瞅著黑衣人。
黑衣人定了定神,道︰「你是誰?」
宇文烈語冷如冰地道︰「朋友,你這不是明知故問麼?」
黑衣人尷尬地一笑道︰「你敢是宇文烈少俠?」
「如果不是,朋友你豈非盯錯了人?」
「有何見教?」
「這正是在下要問朋友的話。」
「少俠是故意引本人來此?」
「你很聰明,完全猜對了!」
「所以本人請問……」
「朋友,你是秘宇第幾號?」
黑衣人駭然變色,向後退了氣個大步,厲聲道︰「少俠說什麼?」
宇文烈略不為意地道︰「在下問朋友是秘字第幾號?」
「本人不懂!」
「不懂也罷,現在請回答為什麼要追蹤在下?」
「這……從何說起?」
宇文烈面上突現殺機,沉聲道︰「朋友,你不說恐怕不行了!」
黑衣人目光焦急地掃向四周。
宇文烈不屑地道︰「朋友,你們殿主可能不會來了!」
黑衣人登時額角見汗,心膽俱寒,這些極機密的事,對方竟然了如指掌,他直覺地感到情況似乎不妙,猛一彈身,向林深處射去,快逾電光石火。但他快,宇文烈更快。「朋友,你走不了的!」語寒如冰,宇文烈已幽靈人似的攔在他身前。
黑衣人厲聲道︰「小子,侈準備怎麼樣。」「報出身份,說出追蹤在下的目的,放你—條生路!」
「辦不到!」
「你想受些皮肉之苦再說,是嗎?」
「小子,你想左了!」雙掌一揚,一道陰寒的勁氣,罩身撞向了宇文烈。寒氣沾身,宇文烈打丁一個冷噤。黑衣人—擊奏功,呼呼連擊三掌。
寒濤匝地,陰風暴卷,宇文烈身軀連晃,冰寒之氣竄脈鑽穴,直攻內腑,全身宛如被投入冰窖之中。「冰魄煞!」宇文烈在心里暗念了一聲,當初他代曹月英赴死城換命之約,就曾中過東門守望使崔浩的冰魄煞,崔浩發掌無聲無形,這黑衣人顯然火候遠差。念動之中,誅心人傳他的赤陽功應念而出,寒煞之氣倏然消失。
他冷冷一笑,迫視著黑衣人道︰「你說是不說?」
黑衣人見冰魄煞無功,不由亡魂皆冒,厲聲道︰「不說!」
「那你是找死!」喝話聲中,一道排山勁氣,卷向了黑衣人。
黑衣人雙掌疾掄,想化解這駭人的一擊。
宇文烈自服金冠銀虺之血,平添了三十年功力,又復潛心研習修羅神功,比起武林中有數的幾個人物,當然還差了數籌,但對會一般高手,已是無敵,這一擊的勢道,不殊萬鈞雷霆。
一聲慘號過處,血箭飛迸,黑衣人踉踉蹌蹌的退到兩丈之外,搖搖欲倒。宇文烈掠身上前,厲聲道︰「你說是不說?」
黑衣人慘笑一聲,把左手小指放入口中。宇文烈大感不解。「砰!」的一聲,黑衣人栽了下去登時氣絕。
宇文烈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想不到黑衣竟然服毒自決,看來死城對屬下弟子的控制,相當恐怖,所以黑衣人寧死不泄密,俯身一探死者腰間,果然正如所料,懸著一面小圓牌,反復檢視之下,浮雕著蓮花的一面,在花心之中,兩個細小的數字,八五,這黑衣人是秘字八十五號無疑。則此推斷,死城秘探恐怕已遍布江湖。
然則死城派人盯蹤自己的目的何在呢?沈虛白是否是此行的首腦?所謂的兩大任務,是否與自己有關?思忖了片刻之後,決定先赴仙霞嶺,探察一下師父遺骨是否安全。
心念之中,彈身出林,朝仙霞嶺方向奔去,他知道只要自己稍露形跡,立刻就會被死城的密探追上,是以他避開官道,專揀隱避之處奔行,這一帶的地形,他可說是熟之又熟,避人眼目,毫不費事。
三十里路程,轉眼即達。入山之後,他仔細地觀察動靜,卻沒有發現任何人蹤。他故意繞了許多彎子,然後直奔秘窟之前,密窟原來的封堵處,已長滿了野草苔蘚,與山壁渾然一體,若非是他自己,即使被人尋到眼前,也無由發現。為了不被人發現行蹤,他匆匆地朝窟口三拜,默視一番,起身準備離開……
驀地,一個低沉的聲音道︰「孩子,這是你母親埋骨之所嗎?」
宇文烈心頭巨震,雙掌蓄勢,陡然回身,一看,發話的赫然是誅心人,誅心人在此現身,當非偶然,當下一抱拳道︰「原來是前輩!」
「孩子,這里是……」
「家師埋骨之所!」
「哦!」
「前輩遠來仙霞嶺,不知有何貴事?」
「老夫四海浪跡,興之所至,談不上有事無事!」
「那真是巧遇了?」
「不,老夫有事找你!」
「找晚輩?」
「嗯!」
「請問?」
「听說你結了婚?」
宇文烈面上一熱,繼之目露恨毒之色。咬牙道︰「晚輩視之為生平奇恥大辱!」
「這是什麼話?」
宇文烈把被迫與姜瑤鳳結合的經過,概略的說了一遍。
誅心人沉吟了良久,才語帶嚴肅地道︰「孩子,不要朝壞處想,緣結三生,是早已注定了的,對方並非無名之輩,而且未始不是件福事!」
宇文烈憤然道︰「晚輩不準備接受這婚姻!」
「可是木已成舟,你怎能反悔?」
「晚輩此生不想娶,算作對這番憾事的交代。」
「你可想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古訓?」
「這……」
「孩子,雙鑰合璧,開啟禁宮,你將成為天下第一人……」
「晚輩不存此想!」
「你錯了,撒開了個人恩怨不談,目今武林已醞釀著一場血動,如果沒有出類拔萃的仁人俠士出面周旋,武林將面臨末日的恐怖……」
宇文烈心有所角,月兌口道︰「禍亂之源,莫非死城?」
誅心人激動地道︰「不錯,死城處心積慮,要君臨天下,目前已到行動的階段。」
宇文烈不願去深想這問題,武林興亡,固然匹夫有責,但這牽扯到了他的婚姻,他衷心地厭惡這回事,禁宮藏珍、天下第一人,這些極富誘感的名稱,改變不了他既決的意念,當下話題一轉,道︰「前輩,晚輩有一件事請教……」
「什麼事?」
「晚輩事先聲明,如果前輩認為不願蠍告的話,晚輩今後憑一己之力去探索謎底,誓不再提!」
誅心人一楞神,道︰「孩子,不要激動,你試說說看?」
宇文烈目暴精光,沉凝十分地道︰「前輩曾承認知曉晚輩的身世,晚輩僅請教一件事,家父是否二十年前,神秘消失的神風幫幫主玉神龍白世奇?」
誅心人似乎心神皆震,眼中暴射出駭人厲芒,連退三步,身軀劇烈地戰攔,久久,才厲聲道︰「孩子,你這話從何說起?
宇文烈咬牙問道︰「前輩願意的話,請先回答這問題!」
誅心人目中厲芒消失了,轉變為一種似恨似悔之色,費力的迸出兩個字道︰
「不錯!」
宇文烈全身一震,頭腦有些渾渾的,他的心情十分矛盾,他希望答案是「否!」因為白世奇當年在武林中所造的血動,使他聲名狼藉,被視為惡魔巨奸,有這樣的父親,等于是奇恥大辱,在武林中將抬不起頭。•但另一方面,他又希望答案是「是!」他不能永遠身世不明,從母姓,意味著是私生子,照樣使他自尊心徹底被毀。往事,隨著這謎底的揭曉而涌上心頭——自己為什麼不姓白,而隨母親姓宇文?母親生前為什麼絕口不提有關父親的事?母親因過分憂傷而雙目失明,她似有無邊的恨意郁結心頭,使她痛苦致死,含恨以歿,為什麼?父親失蹤的年月、正好符合自己的年齡,這其中又有什麼蹊蹺?父親何以失陷死城?神風幫神秘地從江湖中消失,而宗一非,梁伯通兩人分明又是幫中弟子,何故?
誅心人的情緒,似乎已趨平復,但顯得極為沮喪,黯然道︰「孩子,你怎麼知道的?」
「無意中听人道及!」
「誰?」
「一個游方和尚,法號真如,他俗濃姓名是梁伯通!」
誅心人的情緒再告激動,顫聲道︰「什麼,梁伯通?」
「不錯,前輩認識他?」
「認識,他人呢?」
「死了!」
「死了?」
「不錯,死于無形指之下!」
誅心人淒厲地道︰「是戚嵩老狗下的手!」
戚嵩,白發老人,也卞是姜瑤風口中的戚公公,他奇怪誅心人似乎無所不知。
「不錯,正是那白發老人下的手!」
「哼!手段夠毒辣!」
「據說家父被困死城之內?」
「有這回事,不過……」
「怎麼樣?」
誅心人萬分沉痛地道︰「白世奇已經死了!」
宇文烈腦內嗡的一響,眼前發黑,幾乎栽了下去,厲吼道︰「死了!」
「是的,他早該死了!」
「前輩說這話的意思何在?」
「白世奇負人太多,一失足成千古恨,照他所為,死不足償其辜。」
宇文烈舉目向天,慘厲地道;「是的,武林傳言,先父的作為人神共憤,但那是另外一回事,這筆帳,死城仍須償還!」
「孩子,這仇用不著你去報!」
「為什麼?」
「白世奇已有安排!」
「安排」
「不錯,他已經有妥善的安排!」
「晚輩不懂。」
「將來你會明白的!」
「前輩何以知曉這秘辛?」
「孩子,時候到了就會明白,」
「請問,神風幫何以神秘失蹤武林?」
「這……唉!江湖上永遠不會有這名稱了!」
「為什麼?」
「完全是你父親一手斷送的!」
「請說詳細一點?」
「老夫告訴你的已經太多了!」
宇文烈喘了一口大氣,道︰「前輩還有什麼指示?」
「你千萬不能泄露身世!」
「為什麼?」
「否則將立遭殺身之禍!」
「會有這樣的事?」
「必然!」
「那又為什麼?」
驀地,誅心人一拉宇文烈道︰「有人來了!」
兩人一閃身隱入一叢雜樹之後。一條人影,飛瀉而至,略一瞻顧之後,又匆匆離去。他,就是死城屬下,被稱為殿主的沈虛白。
宇文烈殺機陡起,長身就要……
誅心人用手一按,道︰「你想做什麼?」
宇文烈寒聲道︰「我要殺他!」
「殺他,為什麼?」
「他是死城屬下……」
「你怎麼知道?」
「半日前才知道,狼子野心,他此來必有圖謀。」
「孩子,論身手,你比他高不了多少,淡何況他你還辦不到,同時,你不能殺他!」
「又為什麼?」
「打草驚蛇,你將後悔無及!」
宇文烈心念一轉,道︰「前輩上次以言語激走的那中年美婦是誰?」
誅心人似乎一震,目射精光,道︰「你問那婬毒婦人!」
「是的,那青衣少女母親!」
誅心人咬牙切齒地道︰「孩子,你用不著知道,她的死期不遠了!」
宇文烈心里又打了一個結,他不明白誅心人一方面似乎極關懷自己,另一方面卻又故顯神秘般的一問三不答,他似乎本來有許多疑問希望能從對方得到解答,但他臨時改變了主意,他知道那是徒費唇舌。
誅心人頓一頓之後,反問道︰「孩子,你巴巴地趕回仙霞嶺為了什麼?」
宇文烈恨聲道︰「沈虛白那小子傳訊說,有不少先師仇家要毀尸報仇,所以……」
「你上當了!」
「上當?」
「沈虛白的目的不過借此使你在不知不覺之中,指出你師父的埋骨之所而已,」
「他……有什麼企圖?」
「奉令行事!」
「奉城主之令?」
「不錯,城主與令先師之間,有一段解不開的仇!」
「什麼樣的仇?」
「感情之債!」
宇文烈茫然地搖了搖頭,他不明白師父與死城之主之間,究竟有什麼感情上的糾葛,他記得淨衣幫幫主五湖游商曾透露過三十年前師父與愛人楊麗卿共探死城。之後,師父身殘功廢,隱居遁世,楊麗卿下落不明,這其中有什麼蹊蹺呢?
師父遺言生平只對不起一個女人——楊麗卿,務必生尋人,死覓骨,可惜自己見到師父時,師父已屆油枯燈盡之境,否則這謎底當可揭穿。
誅心人目光如電炬般地四下一掃,才悄聲道︰「孩子︰你目前要做的,是持禁宮之鑰,回轉山月復秘宮,使雙鑰合璧,開啟禁宮,練成蓋世身手,武林安危,也許系于你一身!」
宇文烈倏地想起對方交托自己保管的那張地圖,與禁宮之鑰同埋萬虺谷中,對方功力卓越,神出鬼沒,為什麼一定要把地圖托自己呢?既是那圖關系十二門派的盛衰,為什麼不現在就辦妥,而必要待武林承平之曰?他愈想愈覺不解。心念之中,月兌口道︰「前輩交付晚輩的那張地圖,是否現在取回?」
誅心人搖手道︰「既要取回,何必又托付你,這其中當然有道理!」
「晚輩想不透這道理!」
「孩子,我隨時都可能喪命,不得不預為之計!」
宇文烈心頭一震,反問道︰「如果晚輩遭遇不測,豈非有負前輩重托?」
「你我兩人,只要有一人活下去,就可完成這件功德!」
「這是功德?」
「可以這麼說!」
「前輩如果沒有別的事,晚輩要告辭了?」
「你去吧,我們隨時都可見面!」
這句話意味著他的一舉一動,誅心人均了如指掌。宇文烈不願去深回憶這句話的含意,拱手一揖,彈身向外奔去。他的目的地指向天台山萬虺谷。
一路之上,他心如刀扎,欲哭無淚,誅心人的話當然不會假,他那素未謀面,被武林同道所不齒的父親白世奇,竟然已喪命死城。父死,母喪,世間沒有比這更淒慘的事了。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不管父親生前為人如何,他總是父親,為人子者,豈能不盡人子之道——報仇。
只是,他對誅心人的神秘行徑,和無所不知的怪事,感到萬分的駭異與震驚,對方究竟是屬于哪一類的人物?從種種跡象分析,他與自己父母之間,必有相當淵源,他對他愈來愈感到莫測高深,甚至感到可怖。
「萬虺谷」——各種蛇蟲匯集之谷,鳥獸潛蹤,人莫敢近。
谷內蛇蟲成堆,潮濕黝暗,陰風慘慘。數天後的一個中午,宇文烈來到谷內瞥了一眼,忍不住打了下個寒顫,雖然他服了蛇蟲之王金冠銀虺之血,蛇蟲不敢侵犯,但那些滿坑滿谷,蠕蠕而動的毒物,不但使人驚怖,而且惡心。略一躊躇之後,舉步便朝谷口走去。
就在此刻,一條縴縴人影,無聲無息地瀉落身前。宇文烈大吃—驚,駭然止步,目光掃處,一由又是一窒,當意識尚未來得及判明事實動態,第一個直覺的反應使內心深處起了一陣顫栗,血液似乎也在剎那之間停止運行,接著,是一陣異樣的浮蕩感。因為她太美了。她,正是被喚做玲兒的那綠衣少女。
綠衣少女的現身,委實大出宇文烈意料之外。剎那的沖動之後,他冷靜了下來。
綠認少女一雙秋水也似的明眸,直照在宇文烈的臉上,略不稍瞬,眼中散發著濃烈的青春火焰,可以融化任何一個鐵石心腸的人。
宇文烈曾經數次拒絕了對方的愛。前此,他基于對方是師父仇家之一,他不能愛她,愛被活活地埋葬在心底。現在,全已是有婦之夫,他更不能愛她。一種強烈的自卑感,從他心頭涌起,姜瑤風母女包括幫凶冷羅剎在內,剝奪了他的一切,他不能愛別人,也不能被愛。
于是,他半轉身形,想從斜里越進對蚊。
綠衣少女粉屬驟然了寒,嬌軀微挪,又正正地攔住他的去路,冷聲道︰「宇文烈,我白小玲當真不值你一顧?」
白小玲——宇文烈第一次知道對方的芳名,直覺的感受使他月兌口道︰「你姓白?」
白小玲粉腮繃處緊緊的,沒好氣地道︰「難道有什麼不妥?」
宇文烈一怔神,冷漠的面上,抹了一層赧然之色,因為他從誅心人口里證實父親是玉神龍白世奇之後。他應該姓白,所以下意識地月兌口問了這麼一句,當下冷冷地道︰「姑娘來此,想來並非偶然?」
「不錯!」
「姑娘是有為而來?」
「你猜對了!」
「有何見教?」
「找你算帳!」
宇文烈怦然心驚,惑然道︰「算什麼帳?」
白小玲面孔一板,道︰「你侮辱我!」
宇文烈更加不解了,劍眉深深地連在一起,沉聲道︰「此話怎講?」
白小玲粉腮之上,倏地升起了兩抹紅暈,不自然地道︰「你應該明白!」
「在下不明白!」
白小玲粉腮一變,厲聲道︰「宇文烈,你認為我白小玲是個不要臉的女子?」
宇文烈俊面也自一變,道︰「在下從未有這種想法!」
「我來問你,當初我不顧母親嚴令,私自把閻王劍還給你,讓你平安上路,為的是什麼?」
「在下並末忘記這一筆人情,總有一天會償還!」
「我三番兩次,不顧少女的矜持……」心下的話,她似乎說不出口。
宇文烈,內心大大地激蕩,他知道對方未盡之言是什麼,故作不解道︰「在下無法體會姑娘的用心!」
「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假的不懂?」
「不懂就是不懂,不有什麼真假!」
白小玲玉牙一咬,從牙縫里進出三個字道︰「我愛你!」話聲出口,螓首已垂落胸前。
宇文烈內心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紛亂,良久,才淡淡的道︰「好意心領!」
白小玲倏地抬頭,秀眸之中已隱泛殺殺,冷哼了一聲道︰「宇文烈,你狂傲得相當可以!」
宇文烈冷漠地道︰「談不上!」
白小玲向前欺了一步,厲聲道︰「上次分手,我曾經下了一個決心!」
「什麼決心?」
「殺你!」
宇文烈先是一震,繼而哈哈一陣狂笑道︰「白姑娘,你就動手吧!」
「你以為我不敢?」
「當然敢!」
「接掌!」聲落掌出,「砰!」然一聲,宇文烈倒退三步,俊面一陣煞白。
白小玲芳心一震,她決未想到宇文烈竟然硬承她一擊而不還手,但,這對她的自尊心損傷更大,嬌喝道︰「你為什麼不還手?」
宇文烈冷台冰雪地道︰「姑娘只管出手就是!」
白小玲銀牙一銼,上步欺身,攻出了第二掌,又是一聲「砰!」然暴響,宇文烈身形一連幾個踉蹌,口角溢出了兩縷鮮血。他依然不閃不避,也不還手,面上除了冷漠之外,沒有任何表情。
白小玲厲叫一聲︰「宇文烈,你欺人太甚?」鐵掌揚處,拍出了第三掌,這一擊迅疾得令人咋舌。「砰!」挾以一聲冷哼,宇文烈張口射出一股血箭,身形飛栽丈外。
白小玲用衣袖掩住雙目,不知是不敢看,還是不願看,但等她入下衣袖之時,字文烈已搖搖不穩地站直了身形,面色淒厲無比,前胸一片斑斑血漬。
宇文烈聲音出奇地平靜,道︰「白姑娘,這筆帳可以勾銷了吧?」
白小玲眼圈一紅,恨怨交集,木立于片刻,突地歇斯底里的狂叫道︰「不,永不!我要殺你!」瘋狂地撲了上去,擊出三掌。
宇文烈咬緊牙關,揮掌相迎,「砰!砰!」數聲暴響,宇文烈身形連晃,張口又是一股血箭飛射而出,噴了白小玲一頭一臉。彼此雙方,都淒厲如鬼。
白小玲的功力,較之宇文烈還果略勝半籌,宇文烈憑一股傲氣,硬承受了對方三掌,雖說有修羅神功護體,仍然氣血兩虧,受傷不輕,接著又硬踫硬地對了三掌,已呈不支之勢,如果白小玲一定要取他性命,他只有束手待斃的份兒。
兩人以死相拚,為的是什麼?宇文烈嘴角浮起了一絲自嘲的愴然微笑。白小玲芳心盡碎,淚水在眼眶里直打轉。她真的要存心殺他嗎?兩人像兩尊塑像,默然對峙,但彼的內心,都起伏如濤。
良久,宇文烈才打破了死般的沉寂道︰「白姑娘,如果你不準備出手,在下要告辭了?」
白小玲嬌軀一顫,粉露一變再變,嘶聲道︰「你走吧,我永遠不要見你!」
淚水,終于滾落她的粉腮,那神情淒怨無比。
宇文烈黯然舉步,他知道對方的心意,這是愛極的表現啊!然而他能說什麼呢?愛,對于他已失去了原有的意義,他不配被愛,也不配愛人。
「慢著!」
宇文烈木然止步回身,道︰「姑娘還有話說?」
白小玲意圖抑制狂藹的情緒,顫聲道︰「你知道這是什麼所在?」
「萬虺谷!」
「你進去送死?」
「這……在下自有分寸!」
白小玲欲言止了數次,最後終于道︰「你最好立刻退出天台山!」
宇文烈愕然道︰「為什麼?」
「你如果進這萬虺谷,將出不了天台山!」
「在下不懂?」
「你此來是取禁宮之鑰,不錯吧?
宇文烈不由心頭劇震,他無從想象白小玲何以知道他此行的目的,這件事除了誅心人可能測知之外,可以說神不知鬼不覺,而她,竟然能一口說了出來,這簡直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當下,他毅然地點了點頭,道︰「不錯,有這回事!」
白小玲微帶激動地道︰「你如果進入萬虺谷,天台山中,將有不下百人之多的高手在等你!」
宇文烈暗地心驚,厲聲道︰「有這樣的事?」
「信不信由你!」
「多謝姑娘的美意。」
「你還是要進谷?」
「在下不輕易改變主意!」
白小玲怔怔地望著宇文烈,她面上的殺氣退盡了,目中的恨意消失了,代之的是一種灼熱的火焰。
宇文烈心頭一凜,車轉身軀……
「烈哥,你太狠心了!」
一外柔若無骨的嬌軀又撲到宇文烈身上,玉臂圍環,嬌喘吁吁,櫻口湊向……
宇文烈在猝然之間,竟然呆子。
就在此刻,一外冰冷的女子聲音道︰「不要臉!」
白小玲芳心大震,松手後退。一個奇丑無倫的宮妝少女,已幽錄般地站在距兩人不及一丈之處。
宇文烈如逢蛇蠍,本已慘厲的面容,扭曲得完全變了,心中不知是恨、是怨、是怒、是羞!現身的,赫然又是他空具名份的妻子姜瑤鳳。他不明白她為什麼冤魂不散的緊躡著自己。
白小玲一震之後,橫掃了對方一眼,冷聲道︰「你是誰?」
「你先報名!」
「你不配!」
「你人長得不錯,可惜太下賤了些!」
白小玲可能生平第一次被人當面如此辱罵,登時殺機罩臉,厲聲道︰「你說話放規矩些!」
姜瑤鳳冷笑一聲道︰「你很愛他?」
「不錯,怎麼樣?」
「不怎麼樣,可是他是我丈夫!」
白小玲暴退數步,駭然驚怪地道︰「他是你丈夫?」
姜瑤鳳一撇嘴道︰「難道丈夫也好冒認的!」
白小玲嬌軀亂顫,粉腮全變了色,她不相信宇文烈人如玉樹臨風,會有這麼一個丑陋無比的妻子,目光不由自景地瞟向宇文烈,但,宇文烈除了目射恨火之外,沒有其他表情。
突地,一個沙啞的聲音道︰「他真是你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