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城 第十六章 殘紅吐哀音
待決牢中老人沈之岳,說出他兒子便是目前接任死城總管之職的沈虛白,宇文烈陡然一震,俊面大變。沈之岳可沒有注意到宇文烈的表情,接下去道︰「多行不義,必自斃,死城所作所為,人神共憤,終有灰飛煙滅的一天到來,老夫衷心請求少俠能借機會點醒劣兒迷夢,月兌離魔窟,老夫當街環結草以報!」兩行老淚,掛在了沈之岳無肉的兩頰。
宇文烈對沈虛白可說恨入骨髓,聞言之下,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沈之岳悲聲道︰「少俠,肯答應老夫嗎?」
宇文烈望著這絕望中苟活的老人,憐憫與武道信念,沖淡了對沈虛白的切骨之恨,同時神秘的黑衣蒙面女子在牢門之外立等,已無暇深思細想,毅然道︰「如果他執迷不悟呢?」
沈之岳從懷中掏出一物,厲聲道︰「少俠,你替我殺了他,這是我祖傳信物!」
宇文烈接過一看,是一只綠玉獅子,兩寸大小,栩栩如生,當下沉聲道︰「老前輩,在下答應盡力而為!」
「少俠請受老夫一拜!」
「不敢當!」
沈之岳跪下一半,已被字文烈用內勁托起。
牢外再次傳來蒙面女子急促的聲音︰「宇文烈,再遲就要遺恨終生了!」
字文烈不敢再耽擱,一抱拳道︰「老前輩,在下告辭了,所托在下決意盡力辦到!」
沈之岳顫聲道︰「老夫死可瞑目了!」
字文烈身出了牢門,後面,傳來「砰!」的一聲,接著是重物墜地之聲,回頭一看,不禁全身一震,沈之岳業已踫壁而死。
黑衣蒙面女子已當先奔出洞道。宇文烈咬了咬牙,跟了出去。
月黑風高,使這鬼域絕地,平添了極濃厚的恐怖。
宇文烈緊隨黑衣蒙面女子之後,東繞西折,越高縱低,顧盼之間,來到一幢搖搖欲倒的危樓之前。
蒙面女子向四周略一掃瞄之後,低聲道︰「跟我來!」
字文烈盲然地跟了進去,內心充滿了難言的駭異與重重的疑雲。這黑衣蒙面少女到底是什麼來歷?
她為什麼要冒險救自己?死城獨門手法所制的穴道,她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手到即解?她怎能在這鬼驚神怕的絕境之中來去自如……
屋內蛛網塵封,陰氣撲鼻,看來根本是人跡不到的死屋。
蒙面少女徑趨一張供桌之前,轉動桌腿,地上立時裂開了一個五尺見方的穴口,毫不遲疑的縱身躍下。
宇文烈心中雖疑,但他已沒有任何考慮或選擇的機會,把心一橫,跟著躍入穴口。穴深約三丈,便落實地,前面是一道穴道,平伸出去。
一陣微響,入口已封、穴內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在這種毫無光線的地方,目力再強,他僅能不踫壁而已。
蒙面少女熟路輕車似的,直往前奔。宇文烈無聲地跟在後面。
據老人沈之岳所說,死城僅有一條出路,由城主心月復死黨把守,機關重重,照此看來,現在這條秘道,連曾任城主近衛長的沈之岳都不知道。蒙面女子的來路,的確有些不可思議了。心中雖疑.卻問不出口,對方是救他而來。
足足一個更次,地道已到盡頭,蒙面女子熟練地轉動機關,露出門戶,出了地道,眼前是漆黑的森林。
蒙面女子恢復了秘道門戶,外面看來,只是一方在土中生根的巨石,任誰也料不到會是秘道門戶,當初設計這秘道的,可說是匠心獨運。
宇文烈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中的第一個意念是︰我居然又度過了一道死關。定了定神才鄭重的道︰「請教姑娘芳名?」
蒙面女子搖了搖頭。素手向前一指,彈身便奔。宇文烈感到十二分的納悶,便也無可如何,只好跟著奔去。
枝濃葉密,天光不透,加上遍地榛莽,夾雜在巨樹之間,奔行的速度與普通不諳武功的人,沒有什麼兩樣。
出了森林,蒙面女子身形一緊,加速前奔。
字文烈從林貌判斷,這片森林,正是包圍著死城的黑森林,只是已非來時方位,從星位來看,是在入林穹道的右方。
東方破曉.兩人來到一座小山上,蒙面女子自停了身形。
字文烈正待開口,蒙面女子首先發話︰「相公,現在安全了,記住一點,死城發覺你逃走,勢將傾全力對付你,所以須特別小心,最好是能掩飾行階……」
「請問姑娘……」
「我沒有時間了,我們會再見的。」聲落,人已疾奔而去。
宇文烈愣住了,心情復雜萬分。此際天色大明,視力已不受影響,他看這神秘的蒙面女子身形十分熟悉,但語音卻又似乎陌生,他再也想不起曾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女子。
這女子,忽焉而來,飄然而去,給宇文烈留下一個惑人至極的謎。她為什麼要救他?為什麼隱去本來面目?他茫然地凝視著對方消失的方向發愣。
這是一筆難償的人情債,若非黑衣蒙面女子相救,他算是毀定了,然而對方既不示真面目,也不肯說出姓名來歷,的確費人猜疑。
倏然,一縷淡淡的幽香,沁入鼻觀,他駭然四顧,卻一無所見,正自茫然之際,發現腳前地上,遺有這塊絲巾是那黑衣蒙面女子遺落的。
是有意?是無意?一種微妙的感覺,使他心頭一蕩。
就在此刻,一陣腳步聲自遠而近。抬頭一看,來的是個樵子,當下揚聲道︰「大哥,借問這里叫什麼地名?」
那樵子正待答話,突地驚呼一聲,如逢鬼魅般的掉頭疾奔而去,宇文烈大是惶惑,自己並非凶神惡煞,何以那樵子一見自己之面,便飛奪而逃。
心念數轉,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猛一彈身,向山下奔去,山腳一道溪流,清澈見底,他俯身臨溪一照,全身像觸電般的一震,俊面立起抽搐。
「哈哈哈哈!」他瘋狂的笑了起來,笑聲中充滿了無窮的恨,也含著無邊的殺機。
額頭上,一個焦爛的烙印,一張引滿的弓,上面搭著一支箭,這就是死城給他的禮物,永遠無法消失的烙痕。
俊秀的面容,算是毀了,他明白了樵夫突然驚避的原因。
他雙手握拳,向空揮舞,似乎要揮去滿月復的怨毒與仇恨。
完了,這面容將永遠無法出現人前。
他狂叫一聲,轉身向死城方向奔去,奔了一程,狂亂的情緒平復了些,他頹然止住身形,以他現在的功力,重入死城無異飛蛾撲火,尤其那奇絕的陣勢,即使功力通玄,也只有束手待斃的份兒。
仇與恨,在血管里急劇的奔流,他再一次體驗到那種發狂的感覺。
黑衣蒙面女子臨去的話,再度響在耳邊;「……死城勢將傾全力對付你……掩飾行藏……」他有一種悚然之感。
一個人、在憑血氣之勇,從事某一種行動、體驗過死亡的掙扎之後,會對生命的價值與生死的意義,作重新的估計。此刻,宇文烈的腦海里,浮起了這個意念、如果他此次冒闖死城,不幸喪命,則恩怨情仇成泡影,死難瞑目,既然奇跡似的從鬼門關里撿回這條命,今後應該如何不去冒無謂的險,完成自己的心願,是最值得盤算的問題。
他性格雖然冷做,但並非剛愎自用。死城之行,一無所獲,反而幾乎送命。
一縷淡淡的幽香,從懷中透出。他倏然而悟,這方紫色絲巾,是黑衣蒙面女子有意遺下的,他的心弦再一次感到震顫,他說不出是什麼感受。
上次,南昌城外亂葬崗群雄搜奪禁宮之鑰之役,他听從空空祖師的安排,掩去本來面目,目的是避免的無謂的事端,現在,他再一次掩飾本來面目,為的是額上的烙印使他見不得人。
他取出紫色絲巾,用拇食二指在上面戳了兩個洞,作為透視孔,然後兜頭罩的往臉上一蒙,攫碎里衣,把閻王劍連鞘裹了起來,斜背背上,毅然回頭便走,口里喃喃自語道︰「我會再回來的,當力量足夠能毀滅死城之時……」
目前,他急于要做的,是應空空祖師傳人歐陽治代傳武林帖之邀,趕赴嵩山少林。他必須把死城所見,公諸各大門派,如果各門派輕舉妄動,進攻死城,在形勢不明的情況下,後果是不堪想象的。
顧盼之間,奔出了山區。
驀地,身側林中傳出一聲熟悉的嬌喚︰「字文相公!」
字文烈心頭一動,下意識的剎住身形。眼前人影一閃,一個黃在麗人已俏生生地站在身前。
她,正是東海黃金城城主之女柳玉嬋。
柳玉蟬驚「哦」了一聲,不期然的向後退了一個大步。
月兌口道︰「你……怎麼……!」
一陣撕裂的痛楚,襲上字文烈的心頭,他想到自己容貌已毀,想到自己此刻是紫巾蒙面,當下把嗓音一變,冷冷的道︰「在下並不認識姑娘!」
柳玉蟬粉腮不自禁的一紅,訕訕地道︰「閣下不是……」
字文烈咬牙忍住內心的痛楚,平兀的道︰「姑娘想是認錯了人?」
柳玉蟬懊喪地道︰「對不起,因為閣下的身形,極像我一個朋友!」
「哦!但不知姑娘那位朋友叫什麼名字?」
「宇文烈!」
「鐵心修羅第二?」
「不錯,閣下認識他?」
字文烈的心在滴血,橫了心道︰「在下與他是刎頸之交!」
柳玉蟬粉腮倏展笑容.一種少女對意中人特有的令人沉醉的笑靨,這不啻代表了她芳心里的意念。
「請教閣下如何稱呼?」
「在下沒有姓名,但有個不雅的外號!」
「啖鬼客!」
「什麼,啖鬼客?」
「不錯,柳姑娘大概沒听說過?」
「的確是第一次听到,噫!閣下怎知我姓柳?」
「字文烈曾對在下提到過姑娘,從裝束上在下如此認定。」
柳玉蟬粉靨現出無比歡欣之色,嬌聲道︰「他,曾向閣下提到我?」
宇文烈察微知著,從神情上可以看得出柳玉蟬對自已有一片痴心。然而,這些只有更加深他內心的痛苦,窒了一室之後,道︰「是的!提到過!」
「閣下怎會有這別致的外號?」這句話正刺到宇文烈的痛處,他隨口胡謅了「啖鬼客」這個外號,是表示他對死城這批邪魔鬼怪怨毒之深,真是恨不能生啖其肉,死寢其皮。
「因為在下生平以降魔誅妖為志!」
「哦!但不知字文相公現在何處?」
「他……」
「他怎麼樣?」
「他死了!」
柳玉蟬宛若被迅雷擊頂。粉腮大變,嬌軀一個踉蹌,栗聲道︰「閣下說什麼?」
「字文烈業已不在人世!」
「不!他……不會死!」
「但他真的死了!」
淚水,滾下了柳玉蟬的粉頰,芳容倏然變得蒼白而淒厲,嬌軀簌簌而抖。
「閣下說的是真話?」
「是的,柳姑娘何以傷心落淚?」
「我……我……因為他帶走我的心呀!」
宇文烈抬頭向天,慘然道︰「有人為他落淚,他死也值得了!」
柳玉蟬一拭淚痕,厲聲道︰「他是如何死的?」
「喪命死城!」
柳玉蟬連退三步,秀眸立射無比怨毒之光,撮口作了一聲輕嘯。
一條人影,如響斯應的迅疾而至,赫然是一個相貌威嚴的黃衣老人。
黃衣老人躬身道︰「公主有何諭示?」
柳玉蟬激顫地道︰「王壇主,本城弟子是否都已到齊?」
「業已全部到齊!」
「傳令立即向死城進發!」
「遵命!」
宇文烈暗吃了一驚,大聲道︰「柳姑娘且慢!」
「閣下有何話說?」
「柳姑娘攻死城的目的何在?」
「一方面為本城死難弟子索仇,另一方面我要為宇文相公血洗死城!」
宇文烈心中大受感動,這一份情,是純摯而珍貴的。
「姑娘不可造次!」
「為什麼?」
「死城無殊鬼域,其間的部署並非局外人所能想象,若憑武力,絕對無法攻入」
「未見得,我們已帶來了攻城利器……」
「在下並非危言聳听,縱令集合所有當今武林頂尖高手,恐怕也是有進無出!」
「閣下如何知道?」
「在下從死城死里逃生……」
「哦!」
「死城外圍是一片黑森林,暗無天日,連走獸都難穿越,僅有一條道路,如果中伏,連城邊都到不了,城內是一個奇門古陣,能使人心神渙散……」
「但我此來,志在必攻,本城已出動了精選高手四百,還有焚林攻城的利器!」
「柳姑娘,可否听在下一言?」
「請講!」
「死城志在君臨天下,所作所為人神共憤,目前少林已發出武林帖,邀約十二門派與武林中知名之士,共謀對付死城,消解劫運,姑娘何不隱忍一時,乘勢而動,一方面可以減少無謂犧牲,另一方面,以貴城之力,助各大門派一臂,雙方都有利益,姑娘之意以為如何?」
柳玉蟬沉吟不語,兩道新月似的修盾緊緊攢在一起。久久,才吐出一句話道︰「不,我不能等待,我要立刻為宇文相公復仇!」
宇文烈感動得熱淚盈眶,勉強制住激動如潮的情緒,盡量把聲音放得平靜道︰「姑娘用心可感,在下為已死的拜弟宇文烈向姑娘敬申謝忱,不過,在下愚見以為冒險也應該衡量得失,如果是得不償失.甚或根本就沒有得手的可能,如此冒險不但不值,宇文烈地下有知,也將不會贊同姑娘此舉的吧?」
「這……」柳玉蟬的淚水,又告撲簌簌的流了下來。
宇文烈微顫著聲音道︰「柳姑娘,在下誠懇地重申前請,希望柳姑娘三思!」
一直愣在旁邊的王壇主接口道︰「公主,請立即決定進退,如果行蹤被死城方面偵知,恐怕打草驚蛇,交生枝節,我們遠入中原月復地,只許成功不能失敗,敬請卓裁!」
柳玉蟬面色一緊。
宇文烈緊接著又遭;「柳姑娘,並非在下估敵過高,死城的確不可輕看!」
「下月十五!」
「時間還很寬裕?」
「是的。」
「本城一向遠個東海,與中原武林素少往來,既未接帖,當然不好冒然與會,看來最好的辦法是待機會互為策應?」
「姑娘見理甚明,在下目前正要趕去參加大會,屆時當把貴城的立場提出。」
「如此,謝謝你了!」說完,轉向黃衣老人道︰「王壇主,傳令化整為零,加強探報與聯絡。
「謹遵公主之命!」黃衣老人躬身而退。
字文烈不願再欠對方人情,別具用心的向柳玉蟬道︰「柳姑娘,恕在下直言,姑娘與拜弟宇文烈僅屬一面之交,姑娘竟然對他如此關注,而在下看拜弟的意思,似乎沒有把姑娘當作紅顏知已……」
柳王蟬苦笑道︰「閣下的意思是說他根本不愛我?」
「這……在下的看法是這樣!」
「這有什麼相干,我愛他,這就夠了!」如果她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宇文烈,無論怎樣也說不出這種話來。
對方愈是如此,字文烈愈感苦,他不能再受別人任何恩惠,尤其以情愛為出發點的,因為他自忖永遠無法償還。心念之中,冷冷地道︰「字文烈的性格,在下深知,從不願受人施惠,替他報仇之事,在下已著手進行,姑娘盛情,在下謹代他
「閣下不必說了,各盡其心吧!再見」黃影一閃,眨眼而沒。
宇文烈悵然若失的任當場,心中不知是悲、是苦,是甜,還是辛酸,最難消受美人恩,他不知道自己何以值得堂堂黃金城公主如此愛慕,縱使他容貌不被毀,有妻子姜瑤鳳在,他一樣無法愛她。
奇怪的遭遇!迷惘的身世!恨愛的煎迫!乖解的命運!這些,紛至沓來,似乎要使他窒息,心靈上沉重的負荷,上的殘酷的打擊,像是要把他壓碎。
他茫然地挪動著腳步,無意識地盲目前行,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向何方……
驀地.耳畔傳來一陣慘厲的女子哀號之聲,夾著刺耳的異樣笑聲。
宇文烈被從夢游般的景況中喚醒,一看。竟然走到了一個山坳之內,那哀號聲,異樣的笑聲,不斷的從一叢矮樹之後發出。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輕如鬼魅般的欺了過去。
樹後,隱約露出一雙女人的腳,移目看去,是晶瑩如玉的粉腿,再仔細移動目光,呀,赫然是一個寸縷不掛的胭體。
他倒抽了一口涼氣,一顆心忍不住狂跳起來,他想轉身,但一想不對,那哀號聲仍然斷續,怪笑聲卻已止息,顯然這其中……
目光無意中觸及那胴體的腿股之間,只見落紅斑斑,不堪人目。
突地,一個陰殘的聲音道︰「死前嘗嘗這滋味,也不枉投生世間一遭!」
字文烈心頭猛震,定楮看去,一個白袍怪人,站在距女子不及八尺之外,正在整理衣袍。
死亡使者!他在心里暗叫了一聲,一股怨毒.沖胸而起,殺氣直透頂門,他到現在還不知道這些功力奇高的死亡使者是什麼來路,但對方曾從姜瑤鳳手中奪去禁官之鑰,現在卻在這荒野之處,奸殺婦女……
那女子的哀號,已變成了模糊的申吟,令人不忍卒听。字文烈一長身,欺了過去。
「誰?」喝話聲中,死亡使者提掌作勢,面對宇文烈。
字文烈冷颼颼的道。「閣下是死亡使者之一?」
死亡使者對驀然現身而又能道出他名號的紫衣蒙面人,顯然大感意外,陰沉如僵尸的面容,微微一動,陰惻惻地道︰「你說對了,報名?」
「啖鬼客!」
「什麼?」
「啖鬼客,專食鬼怪邪魔之肉,喝鬼怪邪魔之血!」
「既踫上本使者,就算是閻王殿上掛號……」
宇文烈目光不期然的瞟向那躺在地上被奸污的女子,這一看,直使他五內皆裂,血脈賁張,殺機狂熾。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痴戀著他的曹月英,此刻已是奄奄一息。
死亡使者陡地逼近了一步,粟聲道︰「你是自了還是……」
宇文烈目中幾乎淌出血來,不等對方話落,狂吼一聲︰「拿命來!」呼的一掌劈了出去,這一掌在暴怒之下發出,而且挾以畢生功力,威力之強,足可撼山粟岳。
死亡使者雙掌一封,「砰!」暴震聲中,死亡使者連退三個大步,這恐怖的人物吃驚了,他做夢也估不到自稱「啖鬼客」
的紫巾蒙面人會有這高的身手。
宇文烈怒發如狂,呼呼又是三拿出手,死亡使者被迫退了八步之多。
雙方展開了一場武林罕見的拼搏,頓時打得難解難分。十招!二十招!三十招!
宇文烈覷準空隙,拼挨對方一掌,左手指如戟,截向對方「七坎」大穴,右手立掌如刀,以間王劍的招式拍了出去。
「砰!砰!」悶哼與慘號同時傳出。
宇文烈胸前實受一掌,雖有神功護體,仍被打得口角沁血,眼冒金星。
死亡使者避過了一指,卻被一掌拍碎了肩骨,身軀搖搖欲倒。
宇文烈已然恨到了極處,窒了一窒之後,揚掌再進。
死亡使者目中盡是駭色,彈身便朝樹叢之外射去……
「哪里走!」宇文烈粟喝一聲,身形斜劃,凌空劈出一掌。
勁氣卷涌之中,死亡使者被拍落地面。
宇文烈的功力,與死亡使者相較,只在伯仲,高也高不了多少,如是平時,可能要五百招以上才能分勝負,要取對方性命,恐怕難以辦到,而現在,怒憤仇恨已刺激得他幾乎發狂,功力無形中發近到了極致,以是死亡使者數十個照下來,落得重傷而遁。
「砰!」宇文烈一掌猛擊之下,死亡使者口血飛濺,栽了下去,宇文烈一把扣住對方肩背,提了起來,五指深陷入肉,痛得死亡使者又是數聲慘哼。
「閣下是什麼來路?」
「你不配問。」
「不說?」
「你不配。」
「啪!」一記耳光,打得死亡使者牙齒與口血齊噴。
「說,劫奪禁宮之鑰是受何人指使?」
死亡使者閉目不答。
宇文烈全身血涌如潮,情緒已激動得到沸點,另一手抓上對方已被擊碎的左肩,厲聲道︰「說!」
死亡使者瞼孔扭曲變了形。汗珠滾滾而落,嘶聲道︰「小子,你只管發狠,你……等著瞧!」
「你真的不說?」
「不……說!」
「好哇!」
一聲淒絕人寰的慘號起處,紅光迸現,血沫四濺,死亡使者雙臂被活生生地撕了下來、「砰!」
然一聲,倒地而死。
宇文烈在死亡使者衣袍上擦去雙手血跡,然後移步走向曹月英,方一舉步,突地愣住了,對方一絲不掛,如何著手救治呢?
苦思了片刻,想到了一個權宜的辦法。他剝下死亡使者身上的白袍,咬著牙走過去,把白袍覆在曹月英的身上。然後,才顫聲喚道︰「曹姑娘!曹姑娘!」
曹月英睜開失神的眸子,好半晌,才費力地道︰「你……
是誰?」
「我是……」兩個字出口,突然頓住.他想到了額上的烙印,面上的紫巾,宇文烈已經死,自己此刻是「啖鬼客」,一股莫名的痛楚,飄過心頭,黯然道︰「在下叫啖鬼客!」
「啖……鬼……客?」
「不錯!」
「那惡魔呢?」
「死了!」
「是閣下……救了我?」
「是的!」
「閣下……怎知我姓曹?」
「在下還知道姑娘是桐柏老人的千金!」
曹月英閉了閉眼,眼角擠出兩粒豆大的淚珠,嘶聲道︰「多謝救命之恩,來世定當相報!」
宇文烈心頭一震,道︰「姑娘何出此言?」
「恩公認為我還能活下去嗎?」
「為什麼不能?」
「我……我被惡魔奸污……尚有何顏……」
「姑娘,人有時有一百個理由死,但只要有一個理由活,就得活下去。」
「一個理由活?」
「是的,比如說桐柏一派,自令尊以下幾乎,全部罹難,難道說姑娘不想重整門派,以慰先靈?」
「這……我無法顧及這些了!」
「姑娘,死並非解月兌。」
「我…知道,但我如何苟活下去呢?那比死更可怕的活啊!」淚水,又告源源涌出。
「姑娘,你是否受了別的傷?」
「不重!」
「死亡使者迫害你是否另有原因?」
「他……只說奉命斬草除根!」
「哦!他可曾說出來路?」
「沒有!」
宇文烈陷入深思,他揣想死亡使者可能是什麼來路?
曹月英倏地悲憤道︰「恩公,我想托你一件事!」
「什麼事!」
「請找到鐵心修羅第二字文烈,轉告他說我死了,未竟之夢,來生再續!」
宇文烈全身雷擊似的一顫,硬起心腸道︰「曹姑娘,你愛他?」
「是的,但這段未了之情,只有期待來世了!」哀哀斷腸語,令人不忍卒听。「曹姑娘,宇文烈已經不在人世了!」
「什麼?」曹月英雙目暴睜,身軀一陣扭動,但掙不起身來。
「他獨闖死城,不幸喪命!」
曹月英忽然心智為亂地狂笑起來,久久,才斂住笑聲,自語般的道︰「好!好!死得好!在世難偕鴛盟,在地願作連理……可是……可是……我有什麼臉見烈哥于地下呢?我……我沒有資格了啊!」
說著,又嗚嗚地啜泣起來。
宇文烈鼻頭一酸,幾乎落淚,在心里道︰「英妹,如果我能愛你,我不在乎你失去貞操,這是災禍,這不是你的錯,可是,我不能啊,原諒我……」
曹月英哭了一陣,突地面轉淒厲,咬牙道︰「恩公,請為我解開右臂三大主穴!」
字文烈茫然應了一聲,伸手為她解了穴道。
曹月英右臂伸屈了數次,使血脈流貫,然後豎中指猛戳向右邊的「太陽穴。」字文烈伸手一格,粟聲道︰「曹姑娘,你做什麼?」
曹月英厲呼道︰「讓我死!」
「不行!」
「我恨你,你為什麼要救我?」
「曹姑娘,在下不能見死不救,何況死亡使者是在下追殺的對象!」
「我……求你……讓我死……」
「你不能死,也不該死,你放著父仇未報,門派未復,豈可輕易言死,雖然你遭遇奇慘,但只能視之為一種劫難,這對你的靈魂無損,武林兒女,應當有超人的胸懷,何必效世俗女子尋死覓活。在下說過,死並非解月兌,死並不能洗刷所受的玷污!」這些話,說得大義涼然.有如暮鼓晨鐘,發人深省。
曹月英閉目不語,她在細細咀嚼字文烈話中之意。久久之後,睜開雙目,幽幽地道︰「我可以稱你一聲大哥嗎?因了烈哥哥的關系。」
字文烈心中一動,略作思索之後,慨然道︰「我們可以結為異姓手足,彼此相扶相依……」
曹月英愴然過︰「我這妹妹不會玷辱了你嗎?」
「你這樣說就大錯而特錯了。」
「如此請問大哥名姓年庚?」
「我姓自,今年二十一歲!」
「只有姓?」
「是的!」
「可否見示身份?」
「這個……英妹,原諒愚兄不得已的苦哀,稍假時日如何?」
「好!」
「妹妹,你能起來嗎?」
「我……」曹月英不由粉面飛霞,不敢正視對方。
宇文烈頓覺自己失言,對方身上只覆著一襲白袍,全身赤果,寸絲不掛,如何能起來行動呢?當下尷尬地道︰「英妹,原諒我一時失言。」
這時,一條幽靈般的人影,悄悄地站在數支外的一株樹後,以宇文烈的功力,竟然毫無所覺。
曹月英羞怯的道︰「大哥,心誠則靈,不必拘于形式,小妹我就這樣明心盟誓可好?」
宇文烈可謂用心良苦,自知無法愛她,但又必須讓她有勇氣活下去,所以才有結異姓兄妹的提議,他自認姓白,並不假,字文是母姓,白是父姓,遲早一天他會改姓歸宗的,聞言之下,當先朝地上一跪,祝禱道︰「弟子白,今與曹月英結為異姓手足,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生死與共,如違誓言,天厭之!」
曹月英待宇文烈盟誓起身之後,粉腮一片虔誠之色,閉目祝禱道︰「孤女曹月英,今與白家兄長結異姓手足,禍福與共,患難相扶,皇天後土,實所共鑒。」
這是一個很微妙的場面,宇文烈似乎因了做成一件好事而由衷的感到快慰,曹月英對這紫巾蒙面人,仍有謎一般的感覺。
盟誓已畢,宇文烈又陷人一層迷惘之中,不知如何處理善後,曹月英的衣裙,已成了些破布,四散零拋,附近沒有人家,她勢不能一直躺著不動,如果要離開她去覓衣物,不但不便,而且也放心不下。一時之間,他感到進退維谷。
曹月英又何嘗不焦急萬分,躊躇了半刻之後,無可奈何的道︰「大哥,看來我只有裹著白袍上路了,不知附近可有山居人家。」
「這,想來會有的,英妹,你起來吧!」說著,背轉身去。
曹月英奮力一掙,卻起不了身,全身像是癱瘓了般的,一點也用不上力,試圖運氣,經穴竟然多半不通,不禁嚶嚀了一聲道︰「大哥,我被怪異手法制住了穴道,無法行動!」
字文烈心頭一震,回身道︰「這……如何是好?」
「既然盟拆結拜,也不必太避嫌,大哥……你試著解解看。」
「嗯,好吧。我試試!」
口里說,俊面已緋紅起來,男女肌膚相觸,即使心無邪念,也難免有不自然之感,何況對方寸縷未著,既是被獨門手法所制,勢非查遍所有脈路不可,但對方自己已開口,如不放大方些,豈非證明心懷不正?心念之中,已到了曹月英身邊。
曹月英心一陣狂跳,緊閉雙目,粉腮已紅得象熟透了的隻果。
宇文烈咬了咬牙眼觀鼻,鼻觀心,抱元守一,伸指探索……才探了數處穴道,額上已緊張得沁出了汗珠,無論如何也控制不了手指的顫抖。
好不容易探完了重要經穴,俊面倏又一緊,惶然道︰「英妹,這種手法太過詭異愚兄我……解不了!」
曹月英勞心一沉,秀目遽然滾淚。
驀在此刻,一個蒼勁的聲音倏告傳來!娃兒,你解不了還有旁人解得了!」
宇文烈大吃一驚,展目望去,只見一個身著土葛布衫,面紅如嬰,白髯及月復,仙風道骨的老人,緩緩行來,心中不由大喜,看來曹月英十九有救了。
來的,正是一甲子之前,三個不世奇人之中的不死仙翁。
息法庵中,不死仙翁點化了庵主楊麗仙,同時對曹月英提過忠告,要她懸岩勒馬。現在,這不世奇人現身,定非偶然。
宇文烈忙施一禮道︰「老前輩好!」
不死仙翁頷了頷首,走到曹月英身邊,微微一喟道︰「可憐亦復可嘆!」
曹月英囁嚅著道︰「老前輩,恕晚輩不能全禮!」
不死仙翁一揮手道︰「女娃兒,用不著多禮,老夫生平,最相信一個緣字,也重視一個孽字,世間事非緣即孽,難得的是回頭是岸,臨流撤足,自可化戾為祥。」這一段沒頭沒尾,像是佛理的話,只有宇文烈能理會,曹月英僅一知半解。
不死仙翁目光掃向了字文烈,沉聲道︰「娃兒,老夫知道你是誰,你的做法也許對了!」
字文烈不由悚然而震,若有深意的道︰「晚輩做的是不得已!」
「老夫知道,武林大劫當頭,希望你能作中流之砥柱,除魔衛道,造福蒼生!」
「晚輩當竭力以赴!」
「女娃兒交給老夫,你走吧!」
字文烈大喜過望,他正愁無法安排曹月英,這一來,倒是正中下懷,忙道︰「那就仰仗老前輩了!」
曹月英心中自無不願,只是對救她性命,又復結拜的異姓兄長,有些依依.不由月兌口道︰「大哥,你要走了?」
宇文烈黯然道︰「英妹,我有許多事要辦,不能不走,老前輩肯垂青睞,你該歡喜才是!」
「我們會再見嗎?」
「當然,隨時都可見面!」
「大哥,小妹我不說感激的話了,願您珍重!」
「你也珍重!」
不死仙翁朝近處的尸身一指道︰「那是你殺的?」
「是的!」
「你知死者是誰?」
「他自稱死亡使者……」
「來歷呢?」
「不知道!」
「你搜搜他身上,或許有所發現,老夫走了!」說完,抱著曹月英,眨眼而杳。
宇文烈呆了一呆,彈身到了死亡使者廠前,伸手一模,模出一塊金光燦燦的圓片,一面是一朵浮雕的蓮花,另一面是「寂滅」兩個字,這一發現,使他心頭劇震。想不到死亡使者竟是「死城」屬下的金牌高手。如此看來,禁宮之鑰已落入死城城主之手了。
怪不得死亡使者曾有斬草除根之說,看來十二門派情勢相當危殆了,死城先以各掌門為人質,迫各門派以秘笈換命,事後各掌門仍不能幸免,除當場自決者外,悉數遭受暗殺,這種行為,的確是人神共憤。
他先到附近鎮上,買了一襲紫衫,掩去原來的白色勁裝,這一來,更不虞被人認出底細,打尖之後,蹬途奔向嵩山。
這一天,正是武林大會之期。嵩山,少林寺,從山腳起直到山門,每隔百丈,便有兩名少林弟子鶴立道旁,迎候與會佳賓。山門到大雄寶殿,打掃得縴塵不染。
新任少林掌門無垢禪師與少林五老,圍坐靜室之中,對武林大會的召開,作最後的意見交換。
大會預定午時正開始。照理,頭三天便應當有各門派代表陸續來到,然而到了今天的己末午初,仍未見半個與會的人到達,這其中顯然大有蹺蹊。午時正,少林掌門,五老,監院,知客,齊集偏僧館中,焦熾莫名。
就在此刻,僧館門外的值日弟子,高唱一聲︰「空空施主駕到!」
知客僧疾步出迎,五老與監院隨後,掌門人也到了門邊。
一個瘦小的白發老人,神色凝重,甫入偏院,即大聲嚷道︰「列位,武林大會不用開了!」
群僧聞言登時一愕。掌門無垢禪師宣了一聲佛號,合什道︰「施主請進待茶,有話慢慢再說!」
空空祖師嘿了一聲,隨眾僧進入僧館落座,執事弟子獻上香敬茗。
無垢禪師這才沉重地開口道︰「施主方才說什麼?」
「老夫說武林大會不必開了!」
「為什麼?」
「掌門人可曾想到各門派代表何以遲遲不至?」
「本座正為此不解!」
「除桐柏派根本無人參加外,其余十一門派代表,一個也不會來了!」
「願聞其詳?’
「掌門人如發慈悲的話,多派弟子到登封!偃師兩地收尸吧!」
眾僧勃然變色,離座而起。
無垢禪師壽眉一蹙,道︰「啊彌陀佛,我佛慈悲,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空空祖師激動的道︰「除了新任的華山掌門、青城掌門、武當掌門之外,其余各門派新任掌門與隨行弟子,悉數在登封、偃師兩地被殺!」
「什麼,悉數被害?」
「不錯,老夫師徒親自所睹,青城、武當、華山三掌門,也只僅以身免,隨行弟子沒有半個活的!」
「阿彌陀佛,下手的是什麼人?」
「死亡使者!」
「死亡使者?」
「不錯,功力之高,當今之世恐怕已很少敵手!」
監院了凡粟聲道︰「所謂死亡使者是否死城屬下?」
空空祖師慘然一笑道︰「除此之外,誰能做出這人神共憤之舉呢!」
少林掌門無垢大師激動得全身簌簌直抖,頹然道︰「看來,道消魔長,武林又要重演兩百年前的故事了!」
空空祖師沮喪地接口道︰「兩百年前,武林淪入神秘門之手,幾乎萬劫不復,幸而有天山十英,挽回劫難,現在,繼十英而起者何人?老夫原先一點願望也破滅了。」
「施主此言必有感而發?」
「不錯,武林後起之秀中,出類拔舉的當推鐵心修羅第二宇文烈,但听說他命喪死城……」
「自古邪不勝正,理無久享,所慮者是血劫連演,斷喪武林元氣!」
「人事已盡,又當奈何!」
「施主,武林帖散出百張,除十門派之外,何以其余的同道也是一樣不見蹤影,難道說都已遭了同樣的命運不成?」
「可能,依老夫判斷,嵩山周近百里之內,恐怕已全被封鎖了!」
驀地,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自僧館門外︰「老頭兒說的不錯,與會大半被害,少數知機而遁。」
未見執事人通稟,來人已直逼寺內月復心之地,的確令人震驚。
無垢大師不愧一門之長,內心激動非凡,表面上仍持平靜,一擺闊袖道︰「迎客!」
「不用了!在下冒闖寶剎,先告唐突之罪!」聲到人到,知客僧尚未轉身,來人已入僧館。
來人一襲青杉,青巾蒙面,見面就朝無垢大師一揖,然後分別向空空祖師、少林五老、監院了凡等頷首為禮。空氣在蒙面人現身之際,大呈緊張。
蒙面人冷冷地道︰「各位請坐呀!」
無垢大師目如電炬,注定了蒙面人道;「施主如何稱呼?」
「誅心人!」
「什麼,誅心人?」
「正是!」
「何不以真面目相見?」
「不便!」
「駕臨敝寺必有見教?」
「在下持武林帖而來!」
「哦!」
無垢大師大感困惑,分發武林帖的名單上,並沒有誅心人這一號人物,這是從何說起呢?一時又不便質問。
空空祖師已意會到少林掌門的心思,當下代言道︰「閣下持有武林帖?」
青衣蒙面客一揚手,道︰「這不會是假的吧?」
「不老夫不是這個意思,而是武林帖的分送……」
「預算中沒有在下這一號人是嗎?」
「恕老夫直言,的確是如此!」
「有七臂哪吒其人否?」
「有!」
「七臂哪吒孫天化,已于旬日前病故,本人以至友身份,代他出席!」
「哦!」
「失禮之至,請坐!」
「剛才閣下說宇文烈已命喪死城?」
「不錯!」
「淚息何來?」
「丐幫探報到的!」
「哦!」青衣蒙面客顯然大是震驚,身軀陡地一晃,栗聲道︰「這探報可靠嗎?」
空空祖師道︰「大概不會假!」
監院了凡抬手道︰「施主請坐了說話!」
「不必了,大師準備應變吧!」
「什麼?」
「一副棺木已登嵩山!」掌門、五虎、監院、知客,無不大驚失色,空空師祖也為之駭然。
無垢禪師不解地道︰「什麼棺材?」
「當然是裝死人用的棺材!」
「為什麼抬棺材到敝寺!」
「索仇!」
「對方是何等人物?」
「來頭不小,貴寺可能應付不了!」
監院了凡一軒眉道︰「施主是赴會而來,還是為人張目而來?」
青衣蒙面人冷冰冰的道︰「大和尚,佛家戒嗔,本人是好意示警!」
就在此刻,原先稟事的值日弟子氣極敗壞的撞了進來,低頭合什道︰「稟掌門!」
「什麼事?」
「有女人闖寺,無人能阻,已毀了十八名師兄弟,目前已到山門……」
少林寺有個禁例,女子不許入寺,來人不但是女人,而且已毀了十八個門下,這事態的確相當嚴重。
「還有什麼?」
「那女子身後由八名扛夫抬了一具棺材,聲言要掌門出迎!」
「知道了,下去!」
「謹遵法諭!」值日弟子頂禮而退。
少林掌門無垢大師再也沉不住氣了,目注知客道︰「了悟前去看來!」
「領法諭!」知客了悟匆匆奔了出去。
監院了凡合什道︰「弟子請命!」
「弟子知道!」了凡和尚也緊跟著奔了出去。
無垢大師目注無真道︰「無真師弟請留此陪客,四位師弟請隨本座來!」
青衣蒙面客道︰「掌門人如不介意,本人想跟出去見識一下來者?」
空空祖師也道︰「大和尚,老偷兒可忍不住!」
無垢大師面有難色道︰「兩位來者是客,恐怕……」
青衣蒙面客截斷話聲道︰「掌門人,武林劫數已興,來者立意不善,不必拘泥小節了!」
「如此兩位請!」
八人魚貫出了僧館,無垢當先,來到了前院。
寺門外傳來一個女子的吼叫聲︰「無垢不出迎,姑娘我可要不客氣了!」
接著,是數聲怒喝與兩聲悶哼。
一個中年僧人,口角血漬猶在,踉蹌棄入,朝掌門人合什躬身道︰「稟方丈,知客與監院兩位師叔業已負傷,來人已闖入寺門!」
五老面色大變。掌門無垢大師宣了一聲佛號道︰「我們又將蒙塵了,下去!」
中年僧人頂禮退了下去。
「值日弟子何在?」
「弟子在!」一個虎面僧人,應聲而至。
「鳴鐘,傳令各代弟子,全部退回崗位,未奉本座之命,不許出面!」
「謹遵法諭。」
鐘聲長鳴,全寺被一層緊張的氣氛所籠罩,自山門以迄大殿的守護弟子,紛紛退了下去。
一條縴縴人影,姍姍進入無垢大師等人停身的院中。
來人,黑色素衣,鬢邊簪著一朵白花,粉腮冷若冰霜,黑衣女子身後是一具紅漆棺材,由八人抬著,緩緩跟進。
女人入寺,外帶棺木,這在少林來說,是開派以來所未有的事。
掌門與五老雖是有道高僧,涵養功夫已到了家,仍不免勃然作色,目射厲芒。
黑衣女子走到院地中央,素手一揮,棺材平穩地放落地面,然後冷冷地目注無垢大師道︰「大師就是少林方丈?」
「阿彌陀佛,本茁座是,女施主抬棺闖寺,必有所為!」
「當然!」
「本寺禁例,不歡迎女性施主入寺……」
「但姑娘我已經來了。」
「請見示來意?」
「請慧覺和尚答話!」
少林五老忍不住全哼出聲,面色沉重得象鉛板。
無垢大師老臉微見抽搐,沉聲道︰「先師業已坐化于十年前!」
「什麼,慧覺死了?」
「女施主不可辱及先師,說話得有分寸!」
「哈哈,分寸,慧覺既死,他所欠的債何人承擔?」
「債?」
「不錯,血債!」
「阿彌陀佛,女施主說明白些?」
黑衣少女面上殺機隱隱,陰陰地道︰「掌門人可曾听令先師說過十五年前,以一元神功、掌劈孕婦,一月二命的那回事?」
五老駭然退了數步,震驚莫名。
掌門無垢大師高宣一聲佛號道︰「罪過!罪過!先師清譽之隆重,為本門歷代祖師中所罕見……」
「清譽並不能證明他不殺人!」
「即使有,被殺者定有取死之道!」
「掌門人有沒有听說過黃山靈泉峽一尸二命這回事?」
「沒有!」
「慧悟大師,不會不知道罷?」
少林五老面色大變,目中射出震駭至極之色。
無垢大師下意識地退了一個大步,半晌才迸出一句話道︰「女施主何故提及敝師叔之名?」
黑衣少女面色突轉淒厲,寒聲道︰「人呢?」
「圓寂于十五年前!」
「如何死的?」
「這……是本門私事,女施主不必過問。」
黑衣少女咬了咬牙,道︰「是慧覺禿驢下手殺害的,不錯吧?」
少林五老齊齊虎吼一聲,就要出手……
黑衣少女帶煞的目芒一掃五老,不屑地道︰「時刻未到,五位何必急著歸西!」
無垢大師揚手止住五老,栗聲道︰「女施主到底是什麼來意?」
「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姑娘我要血洗少林寺!」此語一出,全場皆震,這句充滿血腥意味的話,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無垢大師額上已沁出了汗珠,面色變得極為難看,唇青臉白地道︰「女施主到底是誰?」
「慧悟大師的俗家姓名叫邱元志,不錯吧?」
「不錯!」
「我叫邱雯,是他女兒!」
「你,是慧悟師叔的女兒?」
「一點不錯!」
「令堂是……」
「毒觀音唐琪!」
空空祖師與青衣蒙面客,一直插不上口,看來這是別人門派中的秘辛,外人當然沒有置言的余地,現在一听毒觀音唐琪之名,不由驚「哦!」出聲,空空祖師月兌口道︰「四川唐氏家人?」
邱雯白了他一眼,道︰「不錯,用毒世家,閣下最好置身事外。」
空空祖師默然,他曾因宇文烈之故,被邱雯掠入南昌城外十里亂葬崗的墓穴之中,對她的功力知之甚稔,不禁替少林寺捏了一把冷汗,邱雯聲言要血洗少林,並非虛聲恐嚇,以她的身手,少林門中恐找不到敵手。
青衣蒙面人卻開了口︰「邱姑娘,冤有頭,債有主,你到底是要找誰?」
「閣下是哪方高人?」
「誅心人!」
「沒听說過。」
「那無關宏旨,姑娘沒听說的還多著呢!」
「好說!」
「是否要替少林寺架梁?」
「那得看是非曲直!」
無垢大師接口道︰「女施主抬棺入寺,用意安在?」
邱雯恨聲道︰「棺材就是先母遺骨,要她老人家親眼看著她女兒為她報仇雪恨!」
「女施主仍未說明實真象。」
「先父身為少林弟子,犯了什麼規戒而致處死,小女子不打算過問,先母並非少林門下,而且懷有身孕,競慘被慧覺劈死,少林得還出公道。」
無垢大師臉色數變之後,咬緊牙關道︰「慧悟師叔入門僅有半載,不守法規,犯本寺重律,是以敝師祖傳令家法從事!」
「先父因一件誤會與先母反目,憤而出家,事後發覺事出誤會故而回向先母解釋,如此便算不守法規,遽予處死,難道這就是佛家慈悲之旨?」
「事實恐怕不這麼簡單?」
「依掌門人之見呢?」
「敝師祖當初傳出執法令時,必經長老公決,相信決不輕率!」
「有何為證?」
「當年本座限于輩份,無法與聞此事!」
「強詞奪理!」
無垢大師瞼色又是一變。
邱雯接著又道︰「先母被殺,又作何解釋?」
「女施主當年幾歲?」
「五歲!」
「五歲就能判斷事實真相?」
「有人目睹!」
「誰?」
「家師!」
「令師是誰?」
「未使奉告!」
「女施主,準備如何了結?」
邱委向地在棺材務的八名扛夫一揮手道;「你們可以走了!」
八名扛夫顯然是臨時雇用的,聞言之下,紛紛出寺而去。
邱雯目送扛夫離去,才怨毒地道︰「第一,交出慧覺遺骨,姑娘我要把他揚灰先母靈前!」
五老臉容扭曲,目暴寒光,因礙于掌門師兄在側,與少林戒律,不敢驀然出手,但看樣子已到無法按捺的地步。
空空祖師也不由面目失色。這種條件,任誰也無法接受,別說以領袖十二門派自居的少林。
無垢大師面色反而平靜了下來,沉聲道︰「還有呢?」
「掌門人應代師受過,自決先母棺前!」
「女施主認為辦得到嗎?」
「非辦到不可!」
「如果本座說不呢?」
「血洗少林寺,火焚禪院!」
「女施主不怕天遣?」
「時辰已到,掌門人說一句吧!」
五老之一無直大師一步跨出八尺之多,栗聲道︰「掌門,弟子請命除此妖孽?」
「師弟退下?」
「弟子要違令了!」
「不可!」
無真大師狀類瘋狂,一個虎撲,雙掌挾以畢生功勁,罩身擊向了邱雯。
「哇!」一聲栗人的慘號過處,無真大師口血狂噴,倒栽出兩丈之外.登時氣絕。
無垢大師雙目盡赤,悲憤地道︰「阿彌陀佛,為維派譽與祖師法也,弟子要破戒了!」
五者的另四老,不待掌門下令,齊齊撲人場中,各佔方位,圍攻黑衣女子邱雯。空氣驟呈無比的緊張,殺機頓時彌漫全寺。
寺鐘大鳴,少林各代弟于,紛紛涌現,在院地周築起了一重人車,狂飆匝地,呼轟之聲震耳欲聾,四老猶如四只猛虎,狂撲暴攻。厲喝與慘號井起,四老之一尸橫就地。
所有少林弟子,一個個悲憤莫名,但章法不亂,待令出擊,十八名護法弟子,一字式排列在無垢大師身後。各院、堂、樓、殿住持,分別在掌門兩旁側後。
五老只剩三老,抵死拼纏,但險象環生,看來再支持不了五個回合。
無垢大師高聲發令道︰「達摩出羅漢堂大陣,三長老速退!」
就在此刻、青衣蒙面人突地向掌門人一抱拳道︰「掌門人請收回成命。」
無垢大師一揚手,道︰「施主有何高見?」
數十條人影在掌門方丈揚手之間,紛紛中途止步。
青衣蒙面客以沉凝的語言道︰「掌門方丈忽略了對方的出身,毒觀音唐琪的女兒必是用毒能手,羅漢陣困不了她,群斗的後果豈堪設想!」
無垢大師悚然而震。
又是一聲悶哼傳來,五老僅剩余的三老之一,噴血而退。
青衣蒙面客急聲道︰「可否容在下先替下二老?」
「這……」
「掌門人,事急了,這可不是爭名氣談威望的時候!」
「如此偏勞施主!」
青衣蒙面客一掠入場。狂飆卷處,二老踉蹌退出圈子之外,邱雯也被突來的駭人勁道震得一驚,青衣蒙面客已矗立八尺之外,與邱雯對抗。
邱雯怒聲道︰「誅心人,你要替少林賣命?」
青衣蒙面客冷靜地道︰「本人不忍坐視佛門變屠場,願作個和事佬,彼此不妨從長計議。」
「閃開!」
「姑娘何必迫人太甚?」
「擋我者死!」
「姑娘不可太過任性。」
「你讓不讓開?」
「姑娘冷靜一點!」
「恕我不客氣了!」聲落,一掌斜劈出,這一掌奇稱絕倫,其中暗藏無數變化,虛實莫測。
人影一觸而分,青衣蒙面客硬接了一招。
邱雯粉腮殺機更濃。錯步之間,攻出三招,厲辣得令人咋舌。
青衣蒙面人功力也高得出奇,輕易的又接了三招,兩人頓時打得難解難分,真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才,看得全場眼花繚亂,動魄驚心。
「都與老身住手!」喝聲傳來,震得所有在場的人,心驚膽搖,耳膜如割,場中正在交手的一對,也不期然的停了手。
靠寺門韋陀殿一面的人圈,波分浪涌的向兩邊裂開,露出一道缺口,一個奇形怪狀的白發老嫗,顫巍巍地走了進來,別看她老態龍鐘,每走一步,整個院地似乎隱隱一晃,拐杖觸地之聲,似乎叩擊在每一個人的心板上,使人為之神搖心顫。
「咚!」「咚!」全場趨于死寂,每一個人的呼吸停止了,血液也似乎凝固起來。
邱雯悲淒的喚了一聲︰「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