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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城 第十八章 斷腸淚影情何限

在朝陽觀外,字文烈以煙管當劍,迫得死亡使者毫無還手之力,突地一股奇強勁風,從後襲來,回顧之下,赫然又是兩個死亡使者現身.他這一驚非同小可。死亡使者功力與他在伯仲之間,以一敵三,決無幸理。孤傲成性的他,沒有想到「逃」之一途。

三使者成品字形把他圍在當中。危機迫在眉睫,他除了準備硬拼之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他把修羅神功與九忍神功提到了極限,護住全身經脈穴道,凝神一志,靜以待敵。原先與他交手的死亡使者,首先攻出了一掌,狂風匝地猛卷,勢道驚人已極。宇文烈旱煙管一劃,身隨勢進,朝對方當頭劈去。

「嗤!嗤!」數線指風,挾嘶風銳嘯,由側後兩旁暴射而至。

宇文烈被迫收招彈向一側,險極的避過了指風突襲。幾乎是同一時間,當面的死亡使者第二掌又告攻出。

宇文烈怒哼一聲,手中旱煙管一抖,穿越強勁掌風,閃電射向對方,這一著,的確大出對方意料之外,以宇文烈的身手,這一擲足可洞山裂石。一聲驚呼,那死亡使者倒地滾了開去。

「嚓」的一聲,旱煙管插入觀門右側的磚牆之內,只剩半寸長一段煙嘴在外。

「轟!轟!」兩股狂風,已在電光石火之間暴卷而至。

宇文烈連回身都來不及,全身一震,踉踉蹌蹌向前跌撞出四五步之多。身形未穩,原先滾開去的那使者,借起身之勢,猛揮一掌。

字文烈一咬鋼牙.雙掌硬封出.但勢道不足,當場又被震得倒退而回。就在他身形被震退之間,另兩個死亡使者又乘機下了殺手,兩道排山勁氣,如剪夾擊而至。

如巨浪中的一葉扁舟,宇文烈身軀猛晃,幾乎栽了下去。

腦內意念電似一轉,如果不改變形勢,眼前就有伏尸之危。心念之中,雙掌挾以畢生功力,猛然劈向當面的死亡使者。

身後勁風又告撞來,但他已無法顧及了,劈了之勢不變。

兩聲悶哼,同時傳出。當前的死亡使者口血狂噴,暴退丈外,身形搖搖欲倒。

字文烈如遭萬斤錘擊,身形跌撲到八尺之外,一口逆血已到口邊,他硬生生地把它咽了回去。一式風擺殘荷,幾將貼地的身形,反旋而起,面對側後的兩名使者而立。

兩名死亡使者震驚了,這紫巾蒙面人的功力,簡直是駭人听聞,以他們藐視武林而小天下的身手,三對一,竟然有一人受傷,殊不知宇文照這搏命之舉,不但內力損耗,受傷已是不輕,雙方功力約在伯仲之間,兩使者從背後聯手合擊,勁道已超過宇文烈本身幾乎一倍,若非神功護住心脈要穴,怕不早已伏尸當場。

兩死亡使者一窒之後,身形一挪,呈左右夾峙之勢。宇文烈迅疾的調勻真氣,打定拼一個算一個的主意。

驀在此刻,觀內傳出一聲慘嗥,接著一條人影飛撲而出,「叭!」的一聲,摔落地面,赫然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體,死狀與彩轎畫舫夫婦一樣,破肚開膛。

所有聚集觀外的黑衣人,齊齊失口驚呼。

三個死亡使者面色一變,不期然的轉身面對觀門。慘嗥再傳,又是三具尸體,先後飛出。顯然這些死者,都是奉命進觀搜索的高手。

宇文烈心頭大震,暗忖,莫不是空空祖師與誅心人尚隱身觀中,但自己入觀,埋葬轎舫夫婦,何以不見他現身呢?對了,自己紫巾蒙面,別人怎認得出自己使是鐵心修羅第二字文烈。

兩個未受傷的死亡使者互相招呼一聲,雙雙撲入觀中。另一個使者指揮十幾個黑衣人,退開監視。

宇文烈被冷落在場中,無人理睬。

突地,觀內傳出兩聲慘哼,接著兩條白色人影踉蹌奔出,口角胸前,全是淋灕血液。赫然是那兩個撲入觀中的死亡使者,僵尸般的面上,全是駭極之色,從搖搖不穩的身形看來.傷勢相當不輕。

宇文烈心中的震驚莫可言宣,以死亡使者的身手,空空祖師與誅心人似乎還可能在舉手投足之間使對方受傷退出,但事實擺在眼前,別無其他解釋。

死亡使者之一,撮口發出數聲厲嘯,手下黑衣人紛紛縱身退去。

三使者不約而同的把目光射向字文烈,其中之一道︰「朋友,後會有期!」說完,惶急奔離。

字文烈此刻若出手攔截的話,三使者重傷之余,決無反抗的余地,然而孤傲的他,雖對恨如切骨的仇人,仍不願乘人之危,冷笑一聲,並不出手,任由對方自去。

剎那之間,朝陽觀又回復一片死寂。

宇文烈舉步便待入觀,但心念一轉,又中止了這念頭,鑒于轎舫夫婦的慘死,他著穿了空空祖師和誅心人的為人,自己目前無把握勝過對方,當然沒有人觀的必要。

自己掩去了本來面目,再度入觀,難免與對方沖突,現在犯不著去冒這個險。同時,身上的禁宮之鑰如不速予處理,再生枝節的話,勢將追悔莫及。

他也想到死城邀約各大門派在下月望日舉行的萬流歸宗大會,眼看已無任何力量能予阻止,這場武林空前悲劇是演定了。空空祖師令他門下歐陽治傳訊各門派準時赴會。居心叵測。心念之中,彈身馳下了五虎嶺,取道向山月復密宮。

一路之上,心緒起伏如潮,他容貌被毀,將如何見妻子姜瑤鳳母女之面?可是禁宮之鑰非比尋常,一定要親身送到。

曉行夜宿,距離山月復密宮越近,心情越是紊亂,他想不出什麼適當的辦法。胸中有一股可怕的怨毒。這股怨毒,促成了他一個不可動搖的信念,有生之年,誓滅死城。

他腦海中,除了仇與恨之外,已容不下任何東西,容貌被毀,此生難以其面目見人,在意念中,他當原來的字文烈已死,自己現在是另外一個人——啖鬼客。

妻子姜瑤鳳,不幸的女子曹月英,美賽天仙的白小玲,神秘的蒙面女,東海黃金城主之女柳玉蟬……這些,或多或少都與他發生過關聯,然而,似乎都很遙遠了,除了曾受過的思惠,他沒有淡忘外,那些倩影在意識中已逐漸模糊。

三天後.他到了那座山月復秘立所在地的谷外。他躑躕著不敢進谷。這需要極大的勇氣。他想這次實踐了諾言之後,將永遠與此間斷絕了關系,姜瑤鳳是他名份上的妻子,他與她之間沒有愛,他與她沒有敦行過夫妻之禮,然而,從過去的接觸中,他體會姜瑤鳳對他有真的情感。這一點使他痛苦。

他暗自嘆息,她的終生幸福,在錯誤的結合下斷送了,這是誰的錯?是她?是他?是長公主?還是命運?

猶豫了半刻之後,他的腳步下意識的朝谷里移動。顧盼間,已入谷中百丈之遙。

突地,一聲嬌喝,倏地傳來。

「什麼人?」

字文烈陡吃一驚,轉頭看去,只見一個青衣少女,俏生生地站在三丈的一塊石頭邊。也許是宇文烈的裝束使她驚奇。秀眉深深初在一起。

她,正是宇文烈第一次進山月復秘宮時,引路的那少女。當然,她做夢也估不到眼前的人就是將來此宮之主。

宇文烈身心猛然的一震,一時之間,不知如何開口。

青衣少女再次開口道︰「閣下何方高人?」

字文烈以內功把嗓音逼得既嘶又啞的道︰「在下啖鬼客!」

「什麼,啖鬼客?」

「一點不錯!」

「到這谷中有何貴干?」

「噫!奇了,荒山野谷,什麼人不可以涉足……」

「閣下怎知是荒山野谷?」

「事實如此!」

「恐怕未見得?」

「難道姑娘會是此谷主人?」

「這你不必問,只說出來意便可!」

「如果不說呢?」

青衣少女倏時面罩秋霜,冷冷地道︰「除非閣下不準備出谷了!」

宇文烈心中大奇,這山月復秘宮,外人決無法知曉,青衣少女還種做法,豈非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明著告訴人谷中另有蹊蹺嗎?當下別具用心地道︰「這就奇了!」

「怎麼樣?」

「在下曾不止一次來過這幽谷,根本未曾見過人蹤……」

青衣少女粉腮一變,冰冷的一笑道︰「如此說來,閣下也是死城屬下的高手了?」

宇文烈這一驚非同小可,死城竟然也涉足此谷,莫非,心念之中,反問道︰「姑娘根據什麼說在下是死城中人?」

「這一問豈非多余!」

「為什麼?」

「閣下如果是替同伴收尸而來,姑娘我可以領路!」

宇文烈心念一轉,道︰「如此就煩姑娘帶路!」

青衣少女陰陰一笑,粉腮掠過一片殺機,素手一抬,道︰「請隨我來!」

宇文烈既不能表露真正身份,如果要向這小婢查詢,當然不會有結果,所以將計就計,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死城的魔爪探到這谷中來,後果是可怕的。

一陣疾奔,來到谷底,只見怪石林立,一眼望不出三丈。

青衣少女徑穿石林面入,字文烈毫不猶豫的跟了進去。工夫不大,到了一片峭壁之前。

青衣少女在壁間一按,那看來渾然如一個整體的石壁,竟然裂開了一道徑丈口子,現出黑黝黝的洞口,同一時間,一陣慘哼之聲,從洞內傳出,令人毛骨悚然。

宇文烈心中一震,看來這谷中秘窟不少。

青衣少女冷冷地道︰「閣下,貴同門全在這洞中!」

宇文烈暗忖,這青衣小婢未免太過托大,如果自己真是死城門下,豈會盲目蹈險,此時撲殺她,可說易如反掌,當下故意道︰「姑娘,你知道在下準會進洞?」

「當然!」

「憑什麼?」

「因為你別無選擇!」

「如果現在本人立意殺你……」

「做夢!」

「姑娘就試試看!」看字聲中,快逾電閃的向對方抓去。

青影一晃,青衣少女頓失形蹤,消失得象幽靈鬼魅。

字文烈一念好奇之下,飛身掠上一棵石筍頂端,奇怪,入目盡是密密麻麻的石筍,連谷道,岩壁,全失去了影子,毫無疑問,這石林是一座奇門陣勢。青衣少女原來是有恃而無恐。

宇文烈飄下石筍,眼前仍是那黑黝黝的岩窟,慘哼之聲,仍斷斷續續的傳了出來,當下彈向朝窟口奔入。

進約十丈,窟道向左一折,現出一道石門,門內是間石室,白磣磣的珠光,從室內透出,那青衣少女,面噙冷森笑意,站在門旁,一擺手道︰「請進!」

宇文烈紫衫飄飄.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室中的景象,使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石室靠里壁正中,端坐著一個瘦小的老太婆。她。正是姜瑤鳳母親長公主的女乃娘冷羅剎,那冷硬的面容,帶煞的目光,的確像一尊羅剎。另兩個青衣少女,各人手中執了一根染滿鮮血的皮鞭。

室頂中央,倒吊著一個書生裝束的人,衣碎膚裂,鮮血淋灕,慘哼之聲,正是從他口里發出,看來已被打得奄奄一息了。

突地,一股如蘭似麝的幽香,沖入鼻孔,宇文烈只覺一陣頭暈目眩,暗道一聲︰「迷香!」但這現象只是一瞬工夫,立即完好如初,金冠銀虺之血,使他具備了闢毒的潛能。

冷羅剎寒聲道︰「來人還不躺下!」

宇文烈冷冷地道︰「在下為什麼要躺下?」

冷序羅剎不由動容,陡地站起身來。

「鏘!」的一聲,室門關緊,赫然是一道精鋼所鑄的鐵閘。

兩個青衣少女,一字站在門邊,準備應變,領路的少女,想來已出洞去了。事已至此,宇文烈不願再開玩笑,冷羅剎畢竟是妻子長輩,當下一拱手道︰「尊駕是冷羅剎?」

冷羅剎駭然道︰「老身數十年未現江湖,你……怎知道?」

「在下僅猜測!」

「哼,猜測!小子,別油腔滑調,實話實說吧!」

「這本來是實話!」

「根據什麼?」

「在下至友宇文烈的敘述……」

「什麼,你說誰?」

「宇文烈!」

冷羅剎大是激動,栗聲道︰「你說宇文烈!」

「是的!」

「好哇!這小子人面獸心,竟然與死城中人來往,怪不得這些魔爪子來攪擾這素不為人知的荒谷,原來是他泄了底!」

字文烈大是愕然,正待分辨,只听那倒吊著的人,嗯哼出聲,強掙著道︰「是哪一位?」

冷羅剎代答道︰「小子,是你的狐群狗黨!」

那倒吊著的人,努力想扭轉頭來,看看是誰,可是力不從心,嘶聲又道︰「是總壇同門,還是殿堂弟兄?」

字文烈又是一愣,這聲音不陌生,他是誰?不由月兌口道︰「你是誰?」

「總管!」

「沈虛白?」

「是的,隨行三十六弟子,業已全部喪命,只剩下本……

本……」

「嗯!」

「您!……是哪一位?」

宇文烈嘿的一聲冷笑道︰「沈虛白,我活劈了你!」語帶恐怖殺機,令人不寒而栗。

沈虛白惶恐的道︰「我已盡了力失手被擒……」

宇文烈不屑的道︰「沈虛白,你以為本人是誰?」

「你……是誰?」

「啖鬼客!」

「啖……鬼……客?」

「不錯,專吃你們這些武林中的鬼魅!」

沈虛白一心以為對方是死城高手,來的是救星,一听口風不對,頓時如泄了氣的皮球,顫抖著聲音道︰「你……不是本城弟子?」

宇文烈恨毒至極地道︰「本人要把你碎尸萬段!」

「你……到底是何方朋友?」

「不必廢話了!」

「在下與朋友有什麼過節?」

「沈虛白,宇文烈要本人殺你,明白吧!」

沈虛白閉口無言,自知劫難逃。宇文烈上前兩步,立掌如刀,插向沈虛白後心……

冷羅剎大喝一聲道︰「慢著!」

宇文烈不期然地收掌道︰「尊駕有何話說?」

冷羅剎重重地哼了一聲,雙目精光暴射,迫視著宇文烈道︰「此地不是你殺人的地方!」

「這……」

「你是殺人滅口,還是別有用心?」

「此話從何說起?」

「小輩,你以為老身是三歲孩童?告訴你,這石室有進無出,你與他的命運一樣,現在就先收拾你……」

「尊駕找錯了對象!

「什麼!」

「在下是受至友宇文烈重托,來此求見長公主!」

冷羅剎這一驚委實非同小可,這紫巾蒙面人竟然說出長公主這稱呼,看來宇文烈之托可能不假,但以死城突然派人搜索此谷的情形而論,又安知不是宇文烈因被逼婚,懷恨在心,而出賣一切秘密?」

當下冷冷地道︰「受托什麼事!」

「必須面見長公主或是少夫人姜瑤鳳才能奉陳!」

「此話當真?」

「你知道說謊的後果嗎?」

「在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沒有說謊的必要!」

「入谷之時,為什麼不吐實情?」

「在對象的身份未明之前,豈能輕易宣泄,宇文烈曾殷殷叮囑,不可大意!」

「宇文烈本人為何不回來而要托你?」

「他……」

「怎麼樣?」

宇文烈內心一陣愴然,硬起心腸道︰「一個武人,把最重要的事托付旁人代辦,尊駕當可想象是什麼情況。」

冷羅剎老臉慘變,栗聲道︰「他到底怎樣了?」

「他永遠不會回來了!」

「為什麼?」

「他已離開人間!」

「死了?」

「不錯!」

冷羅剎連退數步,「咚!」的一聲,撞在牆上,面上的肌肉急劇的抽搐,雙目暴張,充滿了震驚駭絕之情。兩個青衣少女也是粉腮慘變,秀目中淚光晶瑩。

這情景,使宇文烈大受感動。顯然,秘宮中無論上下人等,對他都有一份熱情的情誼,這情誼是彌足珍貴的,對于一個幼失怙恃的人而言,更是感慰良深,他覺得鼻孔里酸酸的。

但,被毀了容貌的他,永遠也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了啊!

就在此刻,「軋!軋!」數聲,室門開啟,一個奇丑女子,當門而立,她,正是姜瑤鳳。

宇文烈乍見妻子之面,全身遭雷擊似的震。

「砰!」姜瑤鳳栽了下去,顯然,她已听到了宇文烈已死的信息。兩青衣少女,齊齊尖叫出聲。

冷羅剎一俯身把她抱了起來,坐回椅子上,淒切地喚道︰「孩子,醒來,苦命的孩子!」

宇文烈心如刀扎,再一次體驗到撕裂般的痛楚,他到這時候,才確定了姜瑤鳳是真正的愛他,而他呢?他一直在內心中不承認她是妻子,為什麼?她丑?這當然是一部分的原因,愛美本是人的天性,他不否認這一點,否則便是矯情,最主要原因是這婚姻並非出自他的本願,而是在脅迫下完成。

面冷心熱的他,這時由衷的感到愧疚于心。一個人的美丑,不能以外貌衡量,只有靈魂的美,才是永恆的。

他真想扯下面巾,說︰「我愛你,鳳妹!」然而,他沒有這個勇氣,他感到自慚形穢,額上的烙印,使他由俊美一變而為丑惡。

他緩緩背轉身子,不經意地一抬手,悄悄拭去滿眶的淚水。

姜瑤鳳悠悠轉醒,哀聲道︰「姥姥,他真的死了?」斷腸的語聲,鐵石人听了也會落淚。

宇文烈自己問自己︰「她把我當作丈夫,我把她當作妻子了嗎?如果她死了,我會這樣傷心嗎?

她默默地付了全部情感,我給了她什麼?」

他將背負這情感的內疚,直到生命的盡頭。

冷羅剎慈和的道︰」孩子,節哀順變,別哭壞了身子!」

一個真正的傷心人,勸慰的話對之本是多余。姜瑤鳳躺在冷羅剎懷中,目光呆滯地凝視著室頂,淚水撲籟籟的流個不住,剎那之間,她像是一個萑弱得需人扶持的嬰孩。

宇文烈在心里大叫道︰「鳳妹,原諒我,我愛你,永遠愛你……

冷羅剎眉頭一皺,若有所感的大聲道︰「啖鬼客!」

字文烈回過身來,道︰「什麼事?」

「字文烈已對你說了他的一切經歷,包括對此間的關系?」

「是的!」

「他如何喪命的?」

「獨闖死城,不屈而死!」

姜瑤鳳突地一躍而起,顫聲道︰「閣下與他是什麼關系?」

「朋友,生死之交!」

「他喪命死城?」

「不錯!」

「閣下是死城一分子?」

「不是!」

「既然不是,死城號稱為武林絕地,閣下何由得知死信,又何由受他重托?」

宇文烈頓時一窒,他不防姜瑤鳳心細如發,有此一問,如果冒認是死城中人,擺在目前的事實,沈虛白就不認識自己,而且話已出口,豈能出爾瓦爾,如果說不是對方的話很難圓滿答復,當下硬起頭皮道︰「這一點請恕在下不便奉告!」

沈虛白突在此刻怪叫道︰「他說謊!」所有的人面色一變。

宇文烈心頭一沉。

姜瑤鳳深深地盯了宇文烈一眼,轉向沈虛白道︰「你說什麼?」’「這家伙說謊!」

「何以見得?」

「宇文烈沒有死,已被人救出死城!」

姜瑤鳳激動得渾身皆顫,厲聲道︰「真的?」

「本人沒有說謊的必要!」

冷羅剎冷哼出聲,凌厲的目芒已罩定了宇文烈。

姜瑤鳳冷冰冰地向宇文烈道︰「閣下如何解釋?」

宇文烈橫定了心道︰「在下無須解釋!」

「你承認他的話?」

「不!」

「那閣下何以自圓其說?」

「在下受托何事?」

「此事不能入第三人之耳!」

姜瑤鳳吟了片刻,道︰「好隨我來!」

冷羅剎急道︰「孩子,不要太任性,要防人之心……」

「姥姥,我自有分寸!」說完,當先跨出石室之門。宇文烈緊跟了出去。

三丈之外,壁間又出現了一道室門。

姜瑤鳳一擺手道;「請進!」

宇文烈坦然無懼的走了進去。

室內一桌兩椅,別無陳設。

姜瑤鳳隨後跟進,伸手一按,室門自掩。

夫妻獨室相對,宇文烈無論如何也維持不住內心的平靜。

姜瑤鳳沉聲道︰「宇文烈是我丈夫,雖然他不愛我,但女子從一而終,我此生只屬于他一個人,所以,我對他的生死,非求個水落石出不可……」

宇文烈幾乎不敢正視對方,強捺住狂跳的心,盡量裝得平靜的道︰「你誤會他了,他是愛你的!」

「閣下何必設詞安慰……」

「不!這是實情,他親口說的,他生平唯一遺憾的是對不起你母女!」

「真的嗎?」

「在下可以起誓!」

「他到底是真死還是假死?」

「真的死了!」

「遺骨呢?」

「埋在死城之內!」

姜瑤鳳痛苦申吟了一聲,久久才道︰「閣下受托何事?」

「尋回禁宮之鑰,以了令先尊的生平大願!」

「什麼,他找回禁宮之鑰?」

「是的!」說著,從懷中取出禁宮之鑰遞了過去。

姜瑤鳳再也不克自恃,淚水奪眶傾瀉而出,顫抖著手接過去。

宇文烈的精神幾乎崩潰,但他仍忍住了,好在紫巾蒙面,他面上顯著的表情,不入對方之眼,否則姜瑤民必有所覺。

姜瑤鳳高舉禁宮之鑰過頂,道︰「我發誓為他報仇,血洗死城,生死不計!」

宇文烈顫聲道︰「這正是在下目前唯一要做的事!」

「不,我必須親手刃仇!」

宇文烈再也無法忍受這錐心的氣氛,咬緊牙關道︰「在下想告辭了!」

「閣下大德,存歿均感!」

「言重了,尊夫與在下生死之交,這是份所當為的事!」

「未亡人對閣下可有什麼效勞之處?」

「這……」宇文烈心念一轉,道︰「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請說?」

「希望能把死城總管沈虛白交與在下!」

姜瑤鳳莫測高深地望了字文烈一眼,毅然一頷首道︰「可以!」

宇文烈一抱拳道︰「足感盛情!」

「好說!」話聲中,按動樞紐,開了室門,一個青衣小婢已聞聲而至。

姜瑤鳳向青衣小婢道︰「領這位朋友到陣外相俟!」

「是!」

宇文烈隨在青衣小婢身後,出了石林奇陣,青衣小婢轉身自去。

工夫不大,那領路的青衣少女再度現身,她身後隨著一條踉蹌人影,赫然正是沈虛白,只見他面無血色,萎頓不堪,遍身血漬斑斑,狼狽至極。

青衣小婢朝宇文烈一福道︰「奉家小姐之命,把人交與閣下!」

宇文烈一含頷首道︰「有勞姑娘!」

青衣小婢面有憂色的道︰「請問尊駕,我家姑爺到底是生是死?」

宇文烈心弦一顫,道︰「姑娘很關心宇文烈?」

「哼,關心,我恨他!」

「為什麼?」

「冷面鐵心無情無義!」

宇文烈宛如當頭挨了一棒,冷冷的道︰「他被誤會了!」

青衣小婢小嘴一噘道︰「誤會?可憐的是我家小姐!」

「小姐有什麼可憐?」

「一片痴心,到頭來是鏡中花水中月,埋葬了終生幸福!」

「是的,你家姑爺也因此而九泉猶憾!」

「那有什麼用,死者已矣,生者何堪,可憐我家小姐結婚以來,沒有一天舒過眉頭,沒有一天展過笑顏,她得到了什麼?」

字文烈心中一陣劇痛,顫聲道︰「這也許是命運吧!」

「哼,命運,鬼才相信命運……」說到這里,似覺不當,疾以掩口,訕訕地道︰「請原諒小婢出言無狀!」嬌軀一轉,沒入石林之中。

沈虛白失神的目光一直盯住宇文烈不瞬,這時才有機會開口道︰「尊駕到底是誰?」

宇文烈寒颼颼地道︰「啖鬼客!」

「奉令主之命而來?」

「哈哈,你還在做夢!」

「難道閣下不是……」

「沈虛白,你知道我為什麼向對方要求釋放你?」

「這……救命之恩……」

「不是救命,乃是要命!」

沈虛白駭然退了兩步,顫聲道︰「朋友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我不願你死在別人之手,我要親手殺你!」

沈虛白本來沒有人色的臉孔更加慘白,身形晃了幾晃,幾乎支持不住站立之勢,口唇翕動了半晌,才迸出下句話道︰「朋友何苦與本城為敵?」

宇文烈目中殺芒畢露,發出一長串冰寒砭人的笑聲道︰「死城?哈哈哈哈,灰飛煙滅的時間不遠了,沈虛白,本人以宇文烈的名義,要把你生撕活裂,你認命了吧!」說著,跨前兩步,到了沈虛白身前伸手可及之處,雙手一晃抓住他的雙臂。

沈虛白額上汗珠滾滾而落,臉孔扭曲得變了形,瞑目待死。

宇文烈對這野心狼子,可說恨如切骨,雙掌用力,正待卸下他的雙臂,忽地,他想起了一個諾言,死城待決牢中,那為了愛子而慘死的老人沈之岳,臨死重托渡化這冥頑之徒。心念之中,雙手一收,厲聲道︰「沈虛白,看你亡父面上,今天暫不殺你!」

沈虛白雙目睜,駭然道︰「尊駕認識先父?」

「不錯。本人與他有半天的患難相處!」

「半天?」,

「嗯,在待決牢中!」

沈虛白全身一震,栗聲道︰「家父在待決牢中?」

「不錯!」

「尊駕莫非錯了?」

「為什麼?」

「家父分明是因了執行某項命令殉職!」

「沈虛白,你父親沈之岳因了得悉死城令主的某項秘密,律應處死,為了你是令主之徒,令主大降恩典,把他度去武功,囚于待決牢,他是不久前撞牢壁而死的!」

「真……有這樣的事?」

「你不信?」

「這怎麼可能?」

「你看這個!」宇文烈取出了沈之岳交付的那只綠玉獅子,塞在沈虛白手中,道︰「你認識這個吧?」

「哦?」沈虛白兩腿一軟,坐了下去,直勾勾地想著這神秘的紫巾蒙面人。

宇文烈厲聲道︰「沈虛白,你知道該如何做以慰老人在天之靈,我不殺你,走吧!」

沈虛白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目中盡是痛悔怨毒之色,伏地一拜道︰「謹此叩謝傳示遺訓之德!」

「不必了,你走吧!」

「請教尊姓大名?」

「啖鬼客!」

沈虛白怔了一怔,掙扎起身形,挪步離開……

「慢走!」

「恩公還有指示?」

「令尊還交代了一句話!」

「請見示。」

「如果你執迷不悟,不知回頭,要本人替他殺了你!」

沈虛白愴然道︰「在下記住了!」

「記住就好,還有……」

「還有什麼?」

「死城派人到這深山荒谷,為了什麼?」

「踩探地形!」

「踩探地形?」

「是的,根據那半片禁宮之鑰,找到了這山谷!」

宇文烈駭然大震,半片禁宮之鑰,找到了這座野谷,幸而只是半片,否則山月復秘宮的一切,豈不完全宣泄無遺,由此,他聯想到死城令主的女兒黑衣蒙面女,她代白小玲送回禁宮之鑰,還代白小玲提出以後永遠不傷害白母的條件,而禁宮之鑰是落在死城令主之手,白小玲何由獲得?黑衣蒙面女又為什麼甘願背叛她的母親,做這件事?」顯然,這其中大有蹊蹺。這謎底,也許可從沈虛白口中揭曉。

驀地,谷口方向,傳來一聲刺耳的怪嘯,這嘯聲宇文烈並不陌生,是死城的暗號。沈虛白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數條人影,飛風而至,眨眼到了跟前,齊齊剎住身形,赫然是五個黑衣漢子,五個黑衣人乍見沈虛白之面,陡然變色,其中之一施了一禮道︰「總管,屬下等听令!」

宇文烈冷哼了一聲,身形一欺,雙掌暴然劃了出去。慘號破空,五個黑衣人變成了五具尸體。

怪嘯再傳,竟然近了許多。

宇文烈斷然向沈虛白一揮手道︰「你走吧,盼你好自為之!」

沈虛白望著宇文烈,欲言又止,最後,默然挪步向谷外踉蹌奔去。

宇文烈潛意識中的殺機,又告熾烈起來,對死城的人,他只有一個意念——殺。死城派人騷擾此谷,他當然不能置身事外。

破風之聲傳處,冷羅剎、姜瑤鳳、另三名青衣小婢,已從石陣中疾奔而出。

姜瑤鳳急聲道︰「沈虛白呢?」

「走了!」

「閣下放走的?」

「嗯!」

「這五個此爪牙……」

「在下打發了!」

「閣下的行為不可解?」

「也許是的!」

「閣下只管請便,不必參與這場渾水!」

「在下正是求之不得。」

十數條人影,疾奔而至,當先四個白衣人,赫然正是死城屬下金牌級高手死亡使者,後隨十二名黑農漢子。

死亡使者一行,到了宇文烈停身之處的三丈外,剎住身形,目光觸及地上五具尸身,頓時殺機上臉,其中之一森冷的目光一掃宇文烈道︰「啖鬼客,幸會了!」

宇文烈冷冰冰地道︰「的確是幸會,諸位選擇此谷作葬身之地眼光還不錯。」

「找死!」暴喝聲中,死亡使者出手攻向了宇文烈。

另三個死亡使者一個奔向冷羅剎,一個撲向姜瑤鳳.另一個大步走向三個青衣小婢。場面在剎那之間,彌漫了濃重的殺機。六個三對,頓時打得難解難分。

那逼向三個青衣小婢的死亡使者,出手之間,把三婢之一震得吐血而退。另兩個青衣小婢芳容失色,勉力各攻了一招。

「砰!」挾著一聲慘哼,又一個青衣小婢口血飛迸,栽了下去。

字文烈、姜瑤鳳、冷羅剎莫不焦灼萬分,當面的對手,功力與自己全在伯仲之間,無法抽身間援。

悶哼再起,最後一個小婢栽了下去。

「帶走!」

死亡使者吆喝聲中,三名黑衣人彈身而出。

宇文烈見狀大急,暴喝一聲,運集畢生功勁,猛攻一掌,撼山栗岳的狂飛卷處。當面的死亡使者踉蹌退了五六步之多。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身形橫里一劃,正好截住三名黑衣人。

三聲栗人慘號,撕空而起,三黑衣人兩個被震得飛栽而出,一個被劈成了一個肉餅,骨碎肉糜,令人怵目驚心。

那死亡使者一退之後,又撲了進前,劈傷青衣小婢的那名使者,怒哼一聲,加入戰圈,變成了二對一之勢。宇文烈雙目盡赤,揮掌奮戰,十合之後,已然險象環生。

冷羅剎那一對,棋逢敵手,一時之間,決分不出上下。

姜瑤鳳卻已顯得不支,守多攻少。

三個青衣小婢這時已然站起身來,其中兩個人嬌軀搖搖不穩,看來傷勢不輕。

九名黑衣漢子,一副躍躍欲試之態,但未奉命令,不敢出手。

轉眼工夫,又過了十招。姜瑤鳳已然毫無還手之力,看來再難支五招。

宇文烈在兩名使者全力猛攻之下,情勢已到了發發可危之境,若非仗著九忍神功護體,即令不死也必重傷了,他心中的焦灼、莫可言宣,只要自己這回落入敵手,後果簡直不堪設想,尤其姜瑤鳳是最好的人質……就當這千鈞一發之際,一聲冷喝倏告傳來︰「住手!」聲音不大,但卻令人心神皆震。

場中所有的人,全部不期然的停手後退,把目光瞟向同一方向,只見一個年在五十左右的貴婦,不知何時,已到了場邊,後隨四個青衣小婢。

她,正是此間主人,姜瑤鳳的母親長公主,長公主目光一掃全場,然後停在宇文烈的身上,那眼神,清流澈如一泓秋水。宇文烈心頭一陣狂跳,故意把目光移了開去。

死亡使者之一一聲怪笑道︰「派頭不小,快報上名號?」

冷羅剎厲聲道︰「無禮!」

死亡使者陡地一欺身,到了長公主面前八尺之處,怪聲怪氣地道︰「徐娘半老,風韻猶存,想不到這荒谷之中……」

長公主粉腮一變,眸中陡射奇光,冰冷地截住對方話頭,道︰「胡言亂語,死有余宰!」翠袖一揮,一道奇異的勁流颯然卷出。死亡使者嘿的一聲怪笑,雙掌疾揮,掌至中途,突然勁道全泄,嗒然下垂,僵尸般的面上,露出駭極之色,轉身就待……

翠袖再揮,慘號暴起,死亡使者五官溢血,栽了下去。

沒有人看出這半百貴婦用的是什麼手法,竟然毀人于舉手投足之間。

死亡使者是死城金牌級高手,武功之高,江湖中已極少對手,而竟然毀在兩個照面之間,的確是駭人听聞。

另三個死亡使者頓時亡魂大冒,九名手下,更是面如死灰。

宇文烈也是震驚莫名,想不到丈母娘的身手,竟會高到這種不可思議之境。

長公主聲色俱厲的一揮素手,道︰「滾!」

三個死亡使者下意識的向後一退身,其中之一道︰「請示尊號?」

長公主冷冷地道︰「你不配問!」

驀在此刻,一從此陰森森的聲音接道︰「好大的口氣!」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幽靈般的白袍怪人,冉冉而至,施展的竟然是武林早已絕傳的凌虛步。

眨眼工夫,已臨場中,赫然是一個須眉俱白的白袍老者。

三使者身形一側,躬身俯首,道︰「參見掌令!」

其余九名黑衣漢子,垂手肅立,一顆頭幾乎低到胸部。

白施老者大聲地道︰「免!」

「謝掌令!」

冷羅剎突地怪叫一聲道︰「章定山,你還沒有死?」

白袍老者面色一變,目中青光熠熠,振聲狂笑道︰「冷羅剎,想不到在這里踫上了你,好極了,看來你該命絕老夫之手!」

「章定山,助紂為虐,令王爺一家骨肉相殘,百死難償其辜!」

「老夫三十六名手下,豈能白死……」

「住口,公主金枝玉葉,豈能容人冒犯。」

宇文烈已從雙方話中听出了端倪,當初趙王府發生變故,冷羅剎護公主流亡江湖,連誅三十六名追擊的衛士,這章定山必是趙王府衛士上之流的人物,但不知何以投效死城,當了掌令?

掌令章定山目光轉向玉面鐵青的長公主,皮笑肉不笑地道︰「長公主,別來無恙,為了公主出走,老夫引咎辭去王府護衛長之職,想不到四十年後的今天,仍能見到尊容,的確難得。」

長公主冷冷地道︰「章定山,你想怎麼樣?」

「不敢,此一時,彼一時,老夫身為死城掌令,對屬下被害,以及任務受阻一節,不能不過問……」

「你說吧?」

「請長公主明示阻撓本城行動的原因?」

「如果不呢?」

章定山如銀白須一陣拂動,狂妄地道︰「老夫只好得罪!」

一旁的宇文烈早已按捺不住,暴喝一聲道︰「老匹夫,你敢對公主無禮!」

「哼!」怒哼聲中,宇文烈一掌拍向了章定山,這一掌挾畢生勁力而發,勢道令人咋舌。

章定山只一晃,輕輕避開了這一擊,一掌乘勢劈出。

宇文烈冷傲成性、不避反迎,雙掌再度揮出。「砰!」然巨震聲中,宇文烈退了一個大步。

章定山怪笑一聲,雲龍探爪,抓向字文烈當胸,抓至中途,陡然變式,報扣腕脈,這一扣之勢,奇詭得出無甚匹。宇文烈心念都來不及轉,便被扣個結實。

長公主神色一變;道︰「放開他!」

章定山陰陽地道︰「歉難從命!」

姜瑤鳳嬌喝一聲︰「老匹夫,敢以這種態度對待我母親!」

素手一劃,幻起無數掌影,罩向對方要害大穴,這一手,也可算是震驚武林之學,可惜,她踫到的對手。功力太高了……

「丑丫頭,別找死!」

反掌一揮,姜瑤鳳被震退了四五步之多。

宇文烈雙重神護體,穴道根本不虞受制,振月兌出掌,雙管齊下。這一著,完全出乎章定山意料之外,忙不迭的收手暴退,險極的避過了這猝然的一擊,這一來,不由羞惱交迸,凶心陡起,就乘宇文烈掌勢擊空的電光石火之間,運足十二成功勁,猛揮一掌。

這一掌,勢若萬鈞雷霆。「轟!」然一聲巨響,挾以一聲悶哼。宇文烈踉蹌倒退兩文之外,身形搖搖欲倒,口血把蒙面巾濡濕了半截。

長公主激動得渾身抖戰,厲聲道︰「章定山,本公主看起來是非殺你不可了!」掌隨聲出,微風颯然,不帶絲毫火氣。

章定山雙掌一揚,倏地老臉大變,彈身疾退八尺,眼中盡是駭然之色。

宇文烈見狀,立刻知道丈母娘施展的是專破別人內力的怪掌功,他自己當初被冷羅剎帶進秘宮之時,就曾在丈母娘揮手之間喪失了抵抗力。

長公主跟蹤而進,素手再度揮出。章定山幽靈似的一陣閃掠,連接交換了八個方位,身法之奇奧,驚世駭俗。

長公主冷笑數聲,招出如電。章定山憑著蓋世步法,東飄西閃,乘機出招,同樣快得驚人。

雙方以快打快,剎那之間,已分不出人影招式,只見兩道淡煙似的幻影,追逐晃動,令人眼花繚亂,動魄驚心。

突地,喝斥悶哼之聲同時響起,人影霍然而分,只見章定山如銀白須,已染了紅色,白相前襟,血清斑斑。

「撤退!」栗喝聲中,章定山當先轉身奔去,身法已不如來時的輕靈飄忽,其余三使者和九名手下,也如喪家之犬般狼狽遁走。

宇文烈連眼都直了,丈母娘的身手的確是匪夷所思。

長公主悠然向字文烈移近數步,淡淡的道︰「孩子,揭下你的面巾!」

宇文烈心頭狂震,月兌口道︰「不!」

長公主遲疑了片刻,道︰「回宮!」

青衣小婢之中的兩名,立即移步向山壁行去。

宇文烈心念一轉,道︰「晚輩告辭!」

長公主淺淺一笑,道︰「此間談話不便,一切回宮再說,隨我來!」說著,已挪步前行。

短短兩句話,似含有一股令人無法抗拒的威力,也許,這種反應是由于他潛意識中對這丈母娘仍有尊敬之心,所以,他身不由己的也跟著挪步。

姜瑤鳳,冷羅剎,五名青衣侍女,魚貫跟在後面。

宇文烈一顆心忐忑不安,他想,莫非行藏已被丈母娘識破了?

顧盼間,來到秘門之前,秘門業已洞開,原先兩名小婢,左右迎候。

長公主若有用意地回顧了宇文烈一眼,才舉步走入洞徑。

宇文烈硬著頭皮,慢步跨入,由于過分緊張,手心已然見汗。舊地重臨,但心情截然兩樣,上一次是憤慨兼好奇,這一次卻是惶惑和歉疚。

工夫不大,來到上一次被長公主接見逼婚的花廳,長公主居中一坐,揮手令青衣侍女們退下,然後目注宇文烈道︰「孩子,你這樣做是什麼意思?」

宇文烈一听聲音,知道身份敗露,一顆心頓時狂跳起來。

姜瑤鳳與冷羅剎分立在長公主左右,顯然還猜不透內情,只驚愕地望望長公主,又望望這自稱「啖鬼客」的紫巾蒙面人。

宇文烈橫定了心,道︰「前輩因何有此一問?」

「孩子,我不勉強你,也許當初是我錯了,不過,你似乎用不著掩飾行藏,一切盡可開誠布公地談!」話極明顯,指出了宇文烈的身份,冷羅剎大是激動,老臉已開始變色,姜瑤鳳臉上平靜如恆,只是眸光已閃露無比的幽怨。

宇文烈手足無措,他估不到事情會演變得這般令人狼狽,他一如何應付這場面?承認,但面容見不得人,而且先前言之鑿鑿是代宇文烈完成諾言而來,此際改口,的確繃不起這個臉,不承認,事實上已不可能。心念之中,急出了一身冷汗。

長公主毫不放松的又道︰「孩子,如果你認為鳳兒配你是屈辱,我做主撕毀婚約,你不必為難!」

姜瑤鳳緩緩背過身去。冷羅剎面籠寒霜。

宇文烈心情一片混亂,再也無法維持一向的冷靜,依然只吐出了一個字︰「不!」

冷羅剎終于忍不住激顫地道︰「姑爺,老婆子曾經說過你若虧待小公主,老身與你拼拼命……」

長公主面上也起了相當的變化,但仍能自制,揚手止住冷羅剎,盡量把聲音放得平靜,道︰「孩子,說呀,說出你心中要說的話!」

宇文烈知道已無法再裝假了,變回原來的聲調,顫抖著聲音道︰「我沒有話可說!」

「為什麼?」

「我……不能呀!」

「什麼不能?」

「您那不肖的女婿業已死了?」

「孩子,冷靜些說,為什麼這樣?」

字文烈心如油煎,神情狂亂地狂聲道︰「請不要迫我!」

長公主心知有異,語氣更加慈和地道︰「孩子,沒有人迫你,如果你承認自己的身份和地位,那你該說!」

「比如你為何掩飾行藏,為什麼謊言你已死亡!」

「您一定要知道?」

「當然!」

姜瑤鳳突地回過身來,目不轉楮地瞪著名義上的丈夫。

宇文烈嗖地扯落面巾。

「呀!」三聲驚呼,同時而發。

宇文烈面孔扭曲得變了形,身軀也簌簌而抖。

姜瑤鳳雙目滾淚,悲呼道︰「相公,你……你……怎麼回事?」

「我從死城里逃生,但已被毀容!」

「為了那半片禁宮之鑰,你付出這樣大的代價?」

「不單是如此,還有別的理由使我冒險!」

姜瑤鳳突地轉身奔入廳後,瞬間又出,手中持了那半片禁宮之鑰……

長公主駭然道︰「孩子,你做什麼?」

姜瑤鳳栗聲道︰「毀了它,不祥之物!」

「不可,這是他犧牲的代價,也是你父親的遺志……」

「媽……」

「孩子,安靜,你毀了禁宮之鑰,于事無濟,現在考慮的只有兩件事。第一,如何恢復容貌;第二,如何討還這筆債!」

姜瑤鳳的沖動,正代表她對宇文烈情愛之切。

宇文烈按捺住狂的情緒,愴然道︰「娘子,我宇文烈永遠記住這份崇高的情義……」

「相公,你……什麼意思?」

「我……此生已不準備再以這面目見人!」

「連我在內?」

「請你諒解我的痛苦!」

「相公,我知道你一直在恨我,但,你是我的丈夫,一個女子終生只有一次婚禮,也只有一個丈夫!」

「娘子,我承認以前我有這種想法,我不諒解你,現在,我請求你忘了我!」

「你認為如此簡單?」

「這……娘子,你看我還像一個人嗎?」

「為什麼不,你是我的丈夫,除此之外,我沒有旁的意念。」

宇文烈身形一個踉蹌,滴下了英雄之淚。場面,感人至深。

長公主柔聲地道︰「鳳兒,帶他去更衣憩息!」

宇文烈愴然道︰「岳母大人,小婿想就此叩別!」

「什麼,你要走?」

「是的。小婿未了的事尚多!」

「你承認我是岳母?」

「是的!」

「你這一走,不嫌太絕情?」

宇文烈無詞以對。

姜瑤鳳幽幽地道︰「媽,不要逼他!」

宇文烈望著這貌丑而心地善良的妻子,輕輕一嘆道︰「娘子,你不嫌我……」

「相公,你不嫌我貌丑,于願已足了!」

宇文烈對長公主施了一禮,道︰「您老人家請安歇!」

「唉!好,你們去吧!」

宇文烈隨在姜瑤鳳之後,離開花廳,走到曾被當作新房的內室,一腳踏入房門,迎面穿衣鏡中,出現一個額有弓矢圖案烙印的紫衣人。

他像見鬼似的一震。

「鏘!」一面青銅古鑒,被一掌擊成了碎片。兩個青衣小婢,聞聲出現門邊。

姜瑤鳳若無其事地道︰「把碎片收拾下去,房內所有明鏡,一律拿走!」

「是!」青衣小婢恭應一聲,迅速的收拾地上碎片。

宇文烈歉疚地道︰「娘子,原諒我失禮!」

姜瑤鳳溫婉地道︰「不,是我的錯,這些東西早該拿走!」

另一個小婢去取案上的鏡子。

宇文烈一擺手道︰「不必取走,下去吧!」

小婢偷偷瞥了姜瑤鳳一眼,恭應一聲︰「是!」退出房門之外。

宇文烈在妻子姜瑤鳳悉心照料之下,沐浴更衣,用膳。

他雖是久別重逢,但卻不似一般夫妻有離情可敘,積愫可傾,夫妻閨房相對,根本無話可說,彼此的心情,都有一種既微妙又尷尬的感覺。

默坐片刻之後,姜瑤鳳起身道︰「相公,你早些憩息吧!」

說完,自動轉入別室。

宇文烈心中五味雜陳,茫然的也是木然的上床安歇。

秘室無晝夜,僅從不息的特別滴漏,指示出時辰。宇文烈得擁孤衾,徹夜不眠,心事起伏如潮,然而結果沒有任何決定。

他發覺姜瑤鳳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子,她有情感,有個性,也有一顆善良的心,她篤守夫妻之義,而不求夫妻之實,這是旁的女子所無法做到的。這,增加了宇文烈的內疚與不安。

世俗所謂的美與丑,不是絕對的,外在與內涵,劃分出兩種截然不同的境界,有的似美而實丑,有的雖丑而實美。

一宵易過。像第一次新婚的早晨一樣,夫妻雙雙到前堂請安。姜瑤鳳奇丑而平板的面上,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

到了前廳,長公主業已在座。夫妻請安之後侍立。

長公主手指桌上兩塊竹簡,向宇文烈道︰「孩子,雙鑰合壁,可啟禁宮,這看你的造化了!」

宇文烈一震道︰「要小婿去開啟禁宮?」

「不錯!」

「小婿自始就沒有存這奢望。」

「孩子,我知道,但非你莫屬!」

宇文烈情緒不得又是強烈的激動,禁宮,這麼富于誘惑的名詞,然而,自己應該接受這意料之外的福緣嗎?

長公主傷感地自語道︰「雙鑰合壁.心願已了,夫君泉下有知,也該含笑了。」

宇文烈心念數轉之後,毅然道︰「小婿不敢接受!」

「為什麼?」

「這不是小婿我該享有的!

「用心可嘉,但未免嬌情,我與鳳兒女流之輩,雖不敢妄自匪薄,但叱 風雲,作武林砥柱。總是男兒漢的本份!」

「可是無功受祿……」

「孩子,你錯了,你早已是秘宮的繼承人!」

「這……」

「鳳兒,陪他去,雙鑰我已仔細參研過,上半段是秘宮總圖,中段是秘宮位置,下半段是禁宮全貌,上面所注的甲骨文,我已另譯成圖說,不必解說也可一目了然,你倆持圖說去就行了,雙鑰我準備毀去,以免再流入江湖,造成血劫!」

姜瑤鳳從桌上拿起另用白紙繪就的圖說,遞與宇文烈道︰「相公,家母的話你听清楚了?」

宇文烈無可奈何地接過來,心里有一種夢幻似的感覺。

半片禁宮之鑰在武林中掀起了滔天巨浪,現在雙鑰合壁,而這武林人夢寐以求的東西,卻完全屬于他。他激動得雙手微顫,雖然,他從未存這非分之想,但一旦獲得,激動是人之常情。

長公主又道︰「死城又有高手來臨,但這山月復秘宮,是不虞被發現的,你倆安心的去辦事!」

死城兩字,勾起了字文到無邊的仇恨,也使他記起了必滅死城的自誓。

一月之後,便是萬流歸宗大會之期,如果禁宮之內真有所獲,或話可以挽回中原武林覆亡的命運……得之于緣,用之于正,這未嘗不是件好事,尤其丈母娘那句︰「你早已是秘宮主人了,」使他祛除了大部分的顧慮。心念之中,豪興大發,向長公主施了一禮道︰「敬謝成全!」

「孩子,不必多禮,這本是順理成章的事,你在死城的犧牲,不是空的!」

宇文烈側顧姜瑤鳳道︰「娘子,我們走!」

就在此刻,冷羅剎疾奔入廳,向長公主道︰「公主,老身有句話忘了問姑爺,請恕老身唐突!」

「哦!你是說戚叔叔……」

「是的!」

「你問吧!」

宇文烈大感錯愕,搶先道︰「前輩何事相詢?」

冷羅剎默然了片刻,似在抑制,但仍時帶激動地道︰「上次有先夫死城總管戚嵩的訊息,是姑爺親口由小姐轉傳?」

「不錯!」。

「他真的死了?」

「是這樣,他被一個叫楊麗卿的女人活埋,晚輩相遇時,仍未斷氣!」

「是姑爺親手掩埋的?」

「這……有什麼不妥?」

「老身要證實。」

「晚輩因另有急事,戚前輩遺體是托一位朋友掩埋的!」

「誰?」

「白小玲!」

「女的?」

「什麼來歷?」

「這……」

宇文烈無言以應,直到目前為止,他還模不清白小玲的出身來歷,當下一搖頭道︰「不清楚!」

冷羅剎面色一變,似不收發作的橫樣,吁了一口氣道︰「老身應該先感謝姑爺傳訊之德……」

「言重了,戚前輩對晚輩有救命之恩!」

「老身已見到外孫女柳玉蟬!」

「哦,怎麼樣?」

「我祖孫共同探墓,準備擇地遷葬,誰知……」說到這里,話鋒一頓,老臉皮肉牽動了數下。宇文烈一听話風不對。急道︰「怎麼樣?」

冷羅剎栗聲道︰「掘開之後,竟是一座空墓!」

宇文烈這一驚委實非小可,月兌口道︰「空墓?

「不錯,是鑒定會的!」

「這……怎麼可能,難道其中又發生了什麼變化不成,可是,她不會騙我……」廳中的空氣,頓現沉悶。

宇文烈心念一轉,道︰「前輩,我定會查明這事真相!」

冷羅剎無言地點點頭。

宇文烈心頭又增加了一重負荷,這確實是他意料不及的事,戚嵩死了是自己親眼日睹的事實,白小玲自願代為埋葬,要自己立刻去追竊奪禁宮之鑰的空空祖師,如果證明是托詞,目的要使自己離開,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蹊蹺不成?

姜瑤鳳在旁催促道︰「相公,先辦事吧!」

「好!」

夫妻倆並肩而出,顧盼間,來到谷中這谷中之谷的禁宮兩個浮雕大字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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